我自讀書以來,就很信“開卷有益”這句話是實在話,因爲不論什麼書,都有它的道理,有它的事實,看它總可以增廣些智識,所以《京副》上發表“青年必讀書”的徵求時,我就發生“爲什麼要分青年必讀的書”的疑問,到後來細思幾次,才得一個“假定”的回答,就是說:青年時代,“血氣未定,經驗未深”,分別是非能力,還沒有充足,隨隨便便買書來看,恐怕引導入於迷途;有許多青年最愛看情書,結果墜入情網的不知多少,現在把青年應該讀的書選出來,豈不很好嗎?
因此,看見胡適之先生選出“青年必讀書”後,每天都要先看“青年必讀書”纔看“時事新聞”,不料二月二十一日看到魯迅先生選的,嚇得我大跳。魯迅先生說他“從來沒有留心過,所以現在說不出”,這也難怪。但是,他附註中卻說“要趁這機會,略說自己的經驗,以供若干讀者的參考”云云,他的經驗怎樣呢?他說:我看中國書時,總覺得就沉靜下去,與實人生離開;讀外國書時(但除了印度),往往就與人生接觸,想做點事。
中國書中雖有勸人入世的話,也多是殭屍的樂觀,外國書即使是頹唐和厭世的,但卻是活人的頹唐和厭世。我以爲要少——或者竟不——看中國書,多看外國書。
少看中國書,其結果不過不能作文而已,但現在的青年最要緊的是“行”,不是“言”,只要是活的,不能作文算什麼大不了的事呢。
啊!的確,他的經驗真巧妙,“看中國書就沉靜下去,與實人生離開;讀外國書,就與人生接觸,想做點事。中國書雖有勸人入世的話,也多是殭屍的樂觀,外國書即使是頹唐和厭世的,但卻是活人的頹唐和厭世。”這種經驗,雖然錢能訓要廢中國文字不得專美於前,卻是“萬綠叢中一點紅”的經驗了。
唉!是的!“看中國書就沉靜下去,與實人生離開,讀外國書,就與人生接觸,想做點事”,所謂“人生”,究竟是什麼的人生呢?“歐化”的人生哩?抑“美化”的人生呢?嘗聽說:賣國賊們,都是留學外國的博士碩士。大概魯迅先生看了活人的頹唐和厭世的外國書,就與人生接觸,想做點……事嗎?
哈哈!我知道了,魯迅先生是看了達爾文羅素等外國書,即忘了梁啓超胡適之等的中國書了。不然,爲什麼要說中國書是僵死的?假使中國書僵死的,爲什麼老子,孔子,孟子,荀子輩,尚有他的著作遺傳到現在呢?
喂!魯迅先生!你的經驗……你自己的經驗,我真的百思不得其解,無以名之,名之曰:“偏見的經驗”。十四,二,二十三。(自警官高等學校寄)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二五年三月五日《京報副刊》。(2)“必讀書”欄一九二五年一月間《京報副刊》爲徵求“青年必讀書十部”印發了一種表格,分上下兩欄,上欄是“青年必讀書”,下欄是“附註”。參看《華蓋集·青年必讀書》玻場*清朝割臺灣旅順等地一八九四年,清政府在甲午戰爭中失敗,次年與日本簽訂《馬關條約》,將臺灣割讓給日本,一九四五年,抗日戰爭勝利後始歸還我國。一八九七年,俄國侵佔我國旅順港,次年又強租旅順、大連,日俄戰爭後,旅、大兩地被日本侵佔,一九四五年抗戰勝利後歸還我國。
(4)達爾文(C.Darwin,1809—1882)英國生物學家,進化論的奠基者。嚴復翻譯的赫胥黎的《天演論》於一八九八年由湖北沔陽盧氏木刻印行,首先在中國介紹了達爾文的生物進化學說。達爾文的《物種由來》最初由馬君武譯成中文,譯名《物種原始》,一九二○年中華書局出版。
(5)羅素(B.Russell,1872—1970)英國哲學家。一九二○年曾來我國講學。著有《數學原理》、《哲學問題》等。(6)錢能訓字幹臣,浙江嘉善人。曾任北洋軍閥政府內務總長,代理國務總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