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琴言回寓,氣倒了,哭了半日,即和衣蒙被而臥。千悔萬悔,不應該去看聘才。知他通同一路,有心欺他,受了這場戲侮,恨不得要尋死,悽悽慘慘,恨了半夜。睡到早晨,尚未曾醒,他小使進來推醒了他,說道:“怡園徐老爺來叫你,說叫你快去,梅少爺已先到了。”琴言起來,小使摺好了被,琴言淨了臉,喝了碗茶。因昨日氣了一天,哭了半夜,前兩天又勞乏了,此時覺得頭暈眼花,口中乾燥,好不難受。勉強扎掙住了,換了衣賞,把鏡子照了一照,覺得面貌清減了些。又復坐了一會,神思懶擔已到午初,勉力上車,往怡園來。
此日是二月初一,園中梅花尚未開遍,茶花、玉蘭正開。
今日之約,劉文澤、顏仲清、田春航不來,因爲是春航會同年團拜,文澤、王恂是座師的世兄,故大家請了他。春航並請仲清,仲清新受感冒,兩處都辭了。王恂也辭了那邊,清早就約同子玉到怡園,次賢、子云接進梅崦坐下。這梅崦是個梅花樣式,五間一處,共有五處。長廊曲檻鉤連,綠萼紅香圍繞。外邊望着,也認不清屋宇,唯覺一片香雪而已。子玉每到園中,必須賞玩幾處。子云道:“今日之局,人頗不齊,這月裏戲酒甚多。我想玉儂回來,尚有二十餘日之久,這梅花還可開得十天。我要作個十日之敘,不拘人多人少,誰空閒即誰來,即或我有事不在園裏,靜宜總在家,儘可作得主人。庸庵、庾香以爲何如?”王恂道:“就是這樣。如果有空,我是必來的。”
子玉道:“依我,也不必天天盡要主人費心,誰人有興就移樽就教也可,或格外尋個消遣法兒。”次賢道:“若說消遣之法盡多,就是我們這一班人,心無專好,就比人清淡得多了。譬如幾人聚着打牌擲骰,甚至押寶搖攤,否則打鑼鼓,看戲法,聽盲詞,在人皆可消遣。再不然叫班子唱戲,槍刀如林,筋斗滿地,自己再包上頭,開了臉,上臺唱一出,得意揚揚的下來,也是消遣法。還有那青樓曲巷,擁着粉面油頭,打情罵俏,鬧成一團。非但我不能,諸公諒亦不好。”子云等都說:“極是,教你這一說,我們究還算不得愛熱鬧,但天下事莫樂於飲酒看花了。”王恂對子云道:“我有一句話要你評評。”子云道:“你且說來。”王恂道:“人中花與花中花,孰美?”子云笑道:“各有美處。”王恂道:“二者不可得兼,還是取人,還是取花?”子云笑道:“你真是糊塗話,自然人貴花賤,這還問什麼呢?”次賢道:“他這話必有個意思在內,不是泛說的。”
子云微笑。王恂笑道:“我見你滿園子都是花,我們談了這半日,不見一個人中花來,不是你愛花不愛人麼?”子云笑道:“你不過是這麼說呀,前日約得好好兒的,怎麼此刻還不見來呢?”少頃,寶珠、桂保來了,見過了。子云道:“怎麼這時候還只得你們兩個人來?”寶珠道:“今日恐有個不能來。玉儂還沒有來嗎?”桂保道:“今日聯錦是五包堂會,聯珠是四包堂會。大約盡唱昆戲,腳色分派不開,我們都唱過一堂的了。”王恂道:“何以今日這麼多呢?”桂保道:“再忙半個月也就閒了。”寶珠道:“我見湘帆、前舟在那裏,劍潭何以不來?”王恂道:“身子不爽快。”桂保謂子玉道:“今年我們還是頭一回見面。”子玉道:“正是,我卻出來過幾次,總沒有見你。”寶珠道:“今日香畹與靜芳苦了,處處有他們的戲,是再不能來了。”子云道:“我算有六七人可來,誰曉得 都不能來。”將到午正,桂保往外一望,道:“玉儂來了!”大家一齊望着他進來。子玉見他比去年高了好些,穿一套素淡衣賞,走入梅花林內,覺得人花一色,耀眼鮮明。大家含笑相迎,琴言上前先見了次賢、子云、王恂,復與子玉見了,問了幾句寒慍。子云笑道:“如今人也高了,學問也長了。你看他竟與庾香敘起寒溫來,若去年就未必能這樣。”琴言聽了,不好意思道:“他是半年沒有見面了。”子云道:“我們又何曾常見面?”琴言笑道:“新年上你同靜宜來拜年,不是見過的?”
次賢笑道:“是了,大約見過一次,就可以不說什麼了。”說得琴言笑起來。王恂道:“只有我與玉儂見面時最少。”琴言也點一點頭,然後與寶珠、桂保同坐一邊。寶珠推他上坐,他就坐了。
子云吩咐擺起席面來,也不送酒。子云對王恂道:“論年齒,吾弟長於庾香,但今日之酌特爲玉儂而設,要玉儂坐個首席,庾香作陪。”琴言道:“這個如何使得?我是不坐的。”
子玉道:“應是庸庵。”子云道:“往日原是這樣,今日卻要倒轉來。”便拉定琴言坐了首席,子玉並之。桂保坐了二席,王恂並之,不準再遜,遜者罰酒十杯。子云又叫寶珠坐在上面,寶珠要推時,見蕙芳來了。子云道:“好,好,你來坐了,次賢相併。”蕙芳不肯坐在次賢之上。次賢道:“今日所定之席,皆是你們爲上,我們爲次,你不見已定了兩位嗎?”蕙芳只得依了,下面寶珠也只得坐在子云之上。坐定了,王恂笑道:“外邊館子上,若便依這坐法,便可倒貼開發。”衆皆微笑,互相讓了幾杯酒,隨意吃了幾樣菜。
寶珠看琴言的眼睛似像哭腫的,想是爲師傅了。子云也看出來,太息了一聲道:“玉儂真是個多情人,長慶待他也不算好,他還哭得這樣,這也難得。”衆人盡皆太息。琴言聽了, 觸起昨日的氣來,便臉有怒容。又見子玉在旁,總是爲他而起,他一陣酸楚,流下淚來。衆人齊相勸慰,殊不知琴言別有悲傷,並不是爲了長慶。衆人既不知道,又不便告訴人,悶在心裏,越想越氣,要忍也忍不住,把帕子掩了面,想道:“魏聘才這東西專會捏造謠言,將來必說我在他那裏陪酒,奚十一賞鐲子等語,不如我說了,也可叫人明白。況且諒無笑我的人。”又停了一會,問子玉道:“你幾時見聘才的?”子玉道:“尚是去年十月內見過一次,如今住在城外宏濟寺,也絕不到我家來。”
琴言道:“我昨日見他,他說今年見你三次了。”子玉道:“何曾見過?最可笑的是大年初一天明的時候,在門外打門。門上人才穿衣起來,他說了一聲,留下個片子,到如今還沒有見着他。你是那裏見他的?”琴言罵了一聲道:“這魏聘纔始終不是個東西。”蕙芳道:“早就不是個東西,何須你說。”
子玉又問琴言,琴言含淚說道:“原是我不好,我到他寓裏,要他同我去看你。”子玉聽到此,一陣心酸,眼皮上已紅了一點。衆人盡聽他說,王恂道:“你看他,他怎樣待你?”琴言道:“聘才起先還好,如今有一班壞人在那裏引誘。”子云問道:“是誰呢?”琴言道:“一個奚十一,一個潘其觀,還有一個和尚,就是聘才的房東。”蕙芳聽了,皺了皺眉,問道:“你怎樣呢?”琴言也恨極了,索性細細的將奚十一故意先走,後聘才攆了潘三,奚十一忽又送菜來,後奚十一、潘三、和尚先後的闖進,並將席間諸般戲侮,與砸了他的鐲子,都說了出來。子玉聽了,甚是生氣,說道:“這是聘才的壞,定是他設的計,故意叫他們糟蹋你的。”琴言道:“可不是他通同的麼?幸虧我如今不唱戲了,他們還不敢十分怎樣。不然還了得,只怕你們今日也不能見我的。”子云道:“這三個惡煞,怎麼你一齊都遇見了,這也實在爲難你。”次賢、王恂皆笑。桂保 道:“那個奚十一,我倒沒碰見他,就是佩仙、玉豔吃了他的大虧。”琴言道:“我是兩次了。”王恂謂桂保道:“你若遇見了奚十一,便怎樣呢?”桂保道:“我若遇見了他,也叫他看看桶子,叫個趕車的頑頑他。”說得衆人大笑。蕙芳道:“我們如何想個法兒收拾他?”次賢笑道:“你若要收拾他,須得用個苦肉計,恐怕你不肯。”蕙芳啐了一聲,次賢復笑起來。子云問道:“你想着什麼好笑?”次賢道:“我想奚十一就是那個東西作怪,何不拿他來割掉了,也就安分了。”王恂笑道:“這倒不容易,除非媚香肯行苦肉計方可。”蕙芳道:“你何不行一回?”王恂道:“我與他無怨無仇,割他作甚。
你倒別割奚十一,且先割了潘三,也免了你多少驚恐。”蕙芳連啐了幾聲,忽斟一杯酒來,對次賢道:“總是你不好,誰叫你講這些人。”次賢也不推辭,一笑喝了。
忽見子玉與琴言四目相注,各人飲了半杯酒。子玉不覺微笑,問子玉道:“你與玉儂同過幾回席了?”子玉道:“這是第二回,已一年之久。”子云道:“只得兩回,可憐,可憐!
真是會少離多了。”琴言笑道:“也第三回了。”次賢道:“庾香有些貪心不足,以多報少。去年你們瞞着人私逛運河,不算一回麼?”子玉道:“我偶然忘了。”子云道:“我請吾弟與玉儂作十日之歡,閣下不知嫌煩否?”子玉道:“名園勝友,若得常常歡聚,不勝之幸,何敢嫌煩。只怕弟無此香福,猶恐福薄災生。”子云大笑,次賢道:“十日之敘,已無此福,若華星北之福,真是福如東海了。”
說得衆人大笑。琴言與子玉此時,已覺十分暢滿。
王桂保對着子云笑道:“我有個一字化爲三字的令,我說給你聽,說不出者罰一杯。”子云道:“你且說來。”桂保道:“一個大字加一點是太字,移上去是犬字,照這麼樣也說一個。”
子云笑道:“這是犬令,誰耐煩行他。”桂保笑嘻嘻的對着蕙芳道:“你說一個。”蕙芳想了一想,道:“一個王字加一點是玉字,移上去是主字,不比你那犬字好些嗎?”桂保點點頭道:“真好。”忽又笑道:“你可不該,方纔度香罵我,你又罵了度香了。”蕙芳道:“我幾時罵他?”衆人也不解,桂保道:“他是主人,你說的是主字,連上犬字,不是罵他嗎?”
蕙芳也笑。子云罵桂保道:“你這小狐精,近來很作怪,偏有這些油嘴油舌。”寶珠道:“我有個木字,加一劃是本字,移上去是未字。”子云笑道:“我有個脫胎法,未字減一筆是木字,移下去是本字。”衆皆大笑。
琴言道:“我有個水字,加一點是□字,移上去是永字。”
次賢道:“這個永字些須欠一點兒,也只好算個薄水□。然眼前的卻也沒有多少。”王恂道:“只怕就是幾個,被他們想完了。”桂保道:“我還有一個十字,加一劃是士字,移上去是幹字。”大家說道:“好。”蕙芳道:“我有個杳字,加一筆是查字,稱上去是香字。”衆人讚道:“更好!”寶珠道:“我有個丁字,加一筆是於字,移上去是亍字。”子云道:“這字卻冷些。”子玉道:“也可用。”寶珠道:“彳亍二字也不算冷。”琴言道:“我有個卜字,加一筆是上字,移上去是下字。”次賢道:“這個好得很。”桂保道:“我有個白字,加一筆是自字,移上去是百字。”蕙芳道:“略短些。”王恂道:“我有個曰字,加一筆是田字,移上去,”說到此頓住了,桂保道:“移上去是什麼字?”王恂大笑,子玉道:“只要說透上去,便成個由字。”子云道:“我叫他拖下來成個甲字。”
次賢笑道:“你們一個要上,一個要下,要爭競起來。我叫他一頭往上,一頭往下,作個申字何如?”衆人大笑。
吃了些點心,又喝了幾杯酒。王恂問蕙芳道:“你見湘帆、 前舟沒有?”蕙芳道:“原是爲他們在那裏,所以耽擱了好一回,將我的戲挪上了纔來的。
我今天見了一個老名士,說是前舟的業師,相貌清古,有六旬之外了。”子云道:“姓什麼?”蕙芳道:“姓得有些古怪,我想想着,好像姓瞿,穿着六品服飾,覺得議論風生,無人不敬愛他。”子云想了一想,道:“要是姓屈,不是姓瞿。”
蕙芳道:“是姓屈,我記錯了。”次賢道:“不要是屈道生麼?”子云道:“一定是他,我聽說他到了。”子玉道:“他名字可叫本立?”子云道:“正是,你認識他麼?”子玉道:“我卻不認識,我見他幾封書札與家嚴的,有論些史事疑難處,卻獨出卓見,真是隻眼千古。家嚴將他裱成一個冊頁,我倒常看的。”次賢道:“這道生先生今年六十歲了,與先兄同舉孝廉方正。他在江西作知縣,爲何來京?”子云道:“去年題升了通判,想是引見來的。遲日我請他來,大家敘敘。雖是個方正人,然是看花吃酒也極高興。”子玉道:“他是我的父執,恐不好相陪。”子云道:“何妨?”次賢道:“道生雖是個古執人,筆墨卻極遊戲。其著作之外,還有些零碎筆墨,一種名《忘死集》,一種名《醒睡集》,都是遊戲之筆。”琴言道:“這兩種書名就奇。”王恂道:“內中說些什麼呢?”次賢道:“我當年在人家案頭略翻一翻,也沒有看他。記得《醒睡集》內有些集詞爲詞、集曲爲曲等類,還有些集經書詩詞的對子,卻甚有趣。好像末後還有個對戲目的對子,是兩個字的多,可惜沒有細看。”子云道:“你看道生的詩文,與侯石翁如何?”
次賢道:“據我看,是道翁高於石翁。石翁的才雖大,格卻不高,且系駁雜不純。道翁才也不小,其格純正,卻是可傳之作。就是石翁也很佩服他的。”王恂道:“我們江寧的候石翁麼,他卻自負天下第一才子。據我看來,也不見得。”子云道:“纔是大的,博也博的,到他那地位,卻也不易。”又說道:“我想戲目頗可作對,譬如《觀畫》就可對《偷詩》,《偷詩》又可對《拾畫》等類,倒也有趣。我們八個人分着四對,我給你對一個,你也給我對一個。有一字不工穩者罰一杯,兩字不工者罰兩杯,半字不工欠對者罰半杯,有巧對絕對者,賀一杯。”次賢道:“很好,就請庾香、玉儂先對起來。”子玉道:“還是你與媚香先對,次度香、瑤卿,次庸奄、蕊香,末後輪到我們罷。”子云道:“也罷,你作個先鋒,他作個後勁,把我們放在中間,容易討好些。”次賢道:“頭難,頭難,我一時想不出好的。我前日見瘦香的《題曲》唱得甚好,就出《題曲》罷。”蕙芳道:“《題曲》就可以對《偷詩》。”寶珠道:“將現成人家方纔對過的,你又揀了來,這麼就牽扯不清了。你先罰一杯。”蕙芳道:“不算就是了,又要罰什麼。”子云道:“要罰的,不然盡對對不喝酒了。”即罰了蕙芳一杯。蕙芳想了一想,道:“《教歌》可以對麼?”次賢道:“好。”於是都說一聲“好。”蕙芳道:“既說好,就應賀一杯。”子云道:“應該。”即勸合席賀了一杯。蕙芳即出了《埋玉》,次賢對了《拾金》。王恂道:“這工穩極了,也賀一杯。”又各賀一杯。應子云出對了,子云出了《踏月》的上對,寶珠想了一想,對了《掃花》。桂保道:“好極了。”子云道:“論對卻好,但兩個字似乎平仄都要相配,掃字也是仄聲。此中稍欠工穩。”次賢道:“你卻論得是。
據我想來,戲目雖多,內中可對者卻也甚少,下一字須講平仄,上一字尚可恕,不比泛對故實,可以隨我們去搜索,此是有數的。與其平仄調而字面不工,莫若字面工而平仄稍爲參差,也可算得。至於第二字,是不可錯的。”子云一想也真沒有多少,也就依了。寶珠出了《山門》,子云想了一回,對了《石洞》, 也算工穩,賀了一杯。到了王恂、桂保了,王恂出了《彈詞》,桂保對了《制譜》。次賢道:“我想這上對,總要新鮮的才了,太平正了覺得不見新奇。”桂保謂王恂道:“我就出個新奇的與你對,是《偷雞》。”王恂道:“我對《伏虎》。”大家讚道:“卻也工穩。”要賀一杯。次賢道:“要賀也可賀,但《偷雞》二字纖小,《伏虎》二字正大,你們以爲何如?”王恂道:“你這評論,真是毫髮不爽,我改了《訪鼠》罷。”次賢道:“這該賀了。”各人都賀一杯。到了子玉,出的是《看襪》,琴言對的是《借靴》。大家說道:“這個對得好,要賀兩杯。”
蕙芳道:“一杯也夠了,這對子也對得快。若兩杯兩杯的賀起來,將人喝醉了,倒對不好了。”次賢道:“說得是,以後頂好的方賀一杯,好的賀半杯,平平的不賀。”於是各賀了一杯。琴言出了《醉妃》,子玉聽得王恂的《伏虎》,就觸着了,對了《醒妓》。衆人道:“這個對得有趣,滿賀一杯。”琴言道:“巧在一醉一醒,這倒難得的。”輪到次賢,次賢道:“我出《撇鬥》。”蕙芳道:“好個《撇鬥》。”想了一想道:“我對《搜杯》。”次賢道:“也好個《搜杯》,這裏面工穩,賀一滿杯。”大家喝了。停了一會,次賢催他出對,蕙芳道:“我有一個對,恐怕沒有對的,因此遲疑。”次賢道:“若真沒有對的,也只好喝一杯過去。你且說來,教我想想也好。”
蕙芳道:“《女盜》有名《牝賊》,這兩字卻新奇,你對出來,我情願喝三杯。”次賢道:“真的?”衆人也暗暗想了一回,對不出來。子云道:“我對難對。”次賢忽然笑起來,謂蕙芳道:“你且喝三杯,我對給你。”蕙芳道:“你對了,我再喝。”
次賢道:“要喝的。那《勢利》又叫《勢僧》,這不是絕對麼?”蕙芳道:“勢字怎麼對得牝字?”子玉一想,不覺撫掌大笑道:“妙極,妙極!就是勢字纔可對得牝字,真是絕對。”
琴言與寶珠尚未明白,子云、王恂也想出來了,也笑起來,讚道:“真好心思,把這兩字當這兩件東西,真是異想天開了。”
四旦尚未想出,蕙芳猶呆呆的想,王恂道:“你們尚未想着,你們不知男子陽爲勢嗎?”蕙芳等恍然大悟,便都笑起來,都也說好。蕙芳真喝了三杯,餘皆賀一杯。
子云出了《打店》,寶珠對了《逃關》。寶珠出了《搶嬌》,子云對了《殺惜》。都爲工穩,賀了一杯。王恂出了《草橋》,桂保對了《麻地》,忽又說道:“這地字還差半個字,我改作《絮閣》罷。”王恂道:“這《絮閣》借對得好,可賀半杯。”
桂保出了《花婆》,王恂想了一會,對了《火判》。大家已經贊好要賀,王恂道:“慢着,我還要改。”又改了《草相》,衆人道:“更好,新奇之極。”各賀了。子玉出了個《封房》,琴言對了《辭閣》,也算工穩,賀了半杯。琴言出了《卸甲》,子玉也思索了一回,沒有新鮮的,偶想起《桃花扇》上有出《哄鬥,便把《哄鬥借對了,衆人極口贊妙,各賀了滿杯。
次賢出了《飯店》,蕙芳對了《茶房》。蕙芳出了《拔眉》,子云道:“這更難對了。”次賢對了《開眼》。蕙芳道:“這真工巧極了。”次賢道:“還有《刺目》覺得更好些,就只刺字是個仄聲。”子玉道:“這兩個都好,倒像是天造地設,再沒有比他好的了。”又到子云,子云出了《跌雪》,寶珠道:“這個寬了,便宜了我。”既又說道:“這個跌字也不容易。”
遂想了一想,對了《墮冰》。一齊贊好,道:“好個《跌雪》、《墮冰》,真是一副好對,是一意化作兩層法。”蕙芳謂寶珠道:“你想個難的給他對。”寶珠點點頭。子云道:“你何故要他難我,無非想我罰杯酒。”蕙芳笑道:“正是。”子云向寶珠道:“你儘管出難的來。”寶珠想了一會,出了《扶頭》。
子云笑道:“這個真不容易。”忽然把桌子一拍道:“有個好 對,我對《切腳》,你們說好不好?”子玉道:“妙,妙!這個與《拔眉》、《刺目》,可稱雙絕。”次賢道:“比《拔眉》、《刺目》還好,這頭、腳兩字都是虛的,裏面是一樣,平仄又調,真是好對。倒是媚香激出來的,我們要賀雙杯。”於是大家賀了,吃了一回菜。
到了王恂,王恂出了《花鼓》。桂保想來想去,沒有對,急得臉都紅了。
王恂催他,桂保道:“不料這個倒沒有對的。只有《聞鈴》上那個《雨鈴》好對,卻不是戲目。《草橋》這橋字也不甚對,其餘我想不出來,我喝一杯罷。”桂保喝了半杯酒,出了個《跪池》,王恂對了《投井》,大家說好,也賀了半杯。到了子玉,子玉出了《折柳》。子云笑道:“庾香蕙顧着玉儂,出這樣稀鬆的對子出來。”子玉道:“我一時想不出生的,我看倒是對對易,出對難。”琴言對了《掃鬆》。子玉道:“我一對連我的上對都好了。”衆人也賀半杯。琴言道:“我就出個掃字的上對,是《掃秦》。”衆人道:“這個難了。”子玉道:“這個真難。秦是姓,又是國名,很不容易。”忽然的想起了一個,也很得意,說道:“竟有這麼一個現在的,我對《擋漢》。”
衆人道:“妙絕了,天然,秦、漢二字,掃、擋兩字,也對得好,我們賀雙杯。”於是,大家已輪到三轉,也好半天,已點了燈,略爲歇息,又說些閒話。
次賢道:“又輪到我了,我也學庾香惠顧人,出個容易的。”
出了《酒樓》,蕙芳對了《書館》,便說道:“我也學玉儂的連環出法,我就用書字出個《改書》。”次賢道:“你就難我,我偏要對個好的。”因想了一會,對了《追信》。
王恂道:“書、信兩字甚好。”次賢又道:“我又想了一個《放易》,易這好似信字。”大家齊聲讚道:“這個更好, 該賀雙杯。”各賀了。子云道:“《見鬼》。”大家沒有留心。
停了一會,寶珠催其出對,子云笑道:“你倒不對,還來催我。”
寶珠道:“你還沒有出對,叫我對什麼呢?”子云道:“我方纔說的《見鬼》,就是這對。”寶珠一想,果然有這個戲目,便對了《離魂》。子云點點頭道:“對也對得好。”賀了半杯。
寶珠出了《吃糠》,子云對了《潑粥》。
到了王恂,出了個《冥判》。次賢道:“這不容易。這個判字半虛半實,蕊香只怕要罰酒。”桂保想了一回,道:“有一個好對,就新些,卻不是老戲。
《空谷香》上有出《佛醫》,我對《佛醫》。”次賢道:“果然好,非但不罰,還要賀呢。”桂保道:“我想出一個難的來了,我出《驚醜》。”王恂想了一會道:“我有個好對,這四個這比起來,還是一樣的顏色,你們要賀雙杯。我對《嚇癡》。”衆人大笑道:“真是黑沉沉的一樣顏色,我們要賀雙杯。”各人賀畢。
子玉道:“這對可以結了,天也不早了。況我一早出來,過遲了恐家慈見問。請以此對收令罷。”王恂道:“也是時候了,對了吃飯罷。”子云道:“且看,其實天琿早呢。”子玉道:“既要敘幾天,也宜留些精神在明日,今日早散爲妙。”
子玉見琴言有些倦間,故要收令。子云只得依了。子玉道:“我出個三字對罷。”遂出了《飛熊夢》。衆人道:“三個字就難些,好對的也少得很。”琴言想了一會,對了《伏虎韜》。
衆人大爲稱讚,賀了一杯。琴言笑道:“就這一對完結了,我出四個字對罷。”衆人道:“四個字的更難。”琴言道:“罰酒也只得一杯了。若是大家都要對四字的,自然就難了,這一兩個只怕還有。”便出了個《賣子投淵》。子玉也想了一會,對了個《思親罷宴》,衆人拍案稱妙。子云道:“情見乎詞, 庾香方纔說回去過遲,恐怕伯母見問,真是思親罷宴了。這個本地風光,我們各賀三杯吃飯。”這一回每人對了四轉,共有三十二副對子,是六十四個戲目。也費了好些心,喝了幾十杯酒,各有醉意,便也不能再飯。三杯之後,吃過了飯,略坐了一坐,子玉、王恂告辭,子云又約了明日。到明日又添了文澤、春航,名旦中也添了幾個,又在怡園敘了一日。陸素蘭單請子玉、琴言二人,又敘了一日,這一日清談小敘,更爲有趣。一連敘了三日,子玉也心滿意足,人也乏了。徐子云要請屈道生,卻好史南湘已到京,作一個詩酒大會。子玉不能推辭,只得赴約。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