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大紅袍傳第四十九回 逃性命會司審案

不說指揮使聽得海瑞所說,吃了一驚,急急傳令左右兩旁遊擊,各帶百五十名官兵,前往捉拿周大章。再說周大章睡到五更酒醒起來,喚醒餘氏點燈。餘氏自從放走了海瑞,哪裏去睡得着?今忽然聽兒子叫喚,故意不即答應,裝成熟睡的光景,周大章叫了好幾聲,方纔應道:“好端端的睡了,又叫什麼?”

大章道:“快些點個燈來。”餘氏方纔爬起牀來,打着了火,點上燈,拿將過來。

周大章即便接過,自拿到小房面前開眼一看,只見兩扇窗門兒開了,不覺大驚。急忙進內瞧看,不見了海瑞。大章復到後門來看,只見門已開了。忙轉身到房細看,說道:“不好了!這廝亦會此道,怪不得走了,這就是我酒醉誤事。”轉問餘氏:“可曾聽得其動靜否?”餘氏道:“三更以後,我還與你說話;想必是四更走的呢。”大章懊悔不已,急忙到房內檢點各物,惟是不見了書札,跌足道:“不好了,這書被此人盜去,這還了得!我料他亦走不遠,勢必追回,着他取到書札,才免禍根。”正欲出門時,天色已明。

忽然,一派聲叫,前後門打將進來,擁了一屋官兵。大章見了,自知不好,急忙要走,早被軍兵拿下。大章大叫道:“你們拿我做什麼?”官兵道:“你是個積匪大盜,怎麼不拿你去見官爺?”說罷,蜂擁而去。餘氏與蘭香此際亦無可如何,只是哭泣,請人探聽消息而已。

這裏,海瑞辭了指揮使,回到店中。那地方有司早已知道,頃刻之間,多來問安參見。海瑞吩咐:“回衙理事,候上了任,然後接見。一切供應俱免。本部院並無眷屬,只攜一僕,日常兩餐蔬菜下飯已足。”地方官聽了,不敢照常供應,惟略具而已。

次日,海瑞清晨起來,梳洗已畢,穿起那件大紅布圓領,戴了烏紗。不多時,就有地方官領着儀從來到。三聲炮響,海瑞升輿。一路鳴鑼喝道,來到巡按公署。海瑞下轎,拈香祭門,行了大禮入衙後出正堂。兩旁書差各役整齊,分班站立。掌印使捧上印盒,跪請開印。用印畢,當即有司道府各官進上手本稟見。海瑞看了,吩咐單請兩司入見。

須臾,兩司趨入,行了庭參大禮。海瑞吩咐另設兩張公案,請兩司左右坐下,獨傳本地知府關上遙進見。那知府只道有體面,得意洋洋的趨進大堂,朝上唱銜行禮畢,侍立於旁。海瑞道:“貴府榮遷此任,有幾年了?”知府道:“卑職前年調補來任的。”海瑞笑着說道:“貴府令望久聞,衡民倚之如父母者,正貴府之功德也。”知府忙打一躬道:“卑職無才無識,謬蒙聖恩知遇,並荷列位大人培植,飭守此郡,自愧有負聖明與列位大人鴻恩。”海瑞道:“本院欽奉聖旨,按臨此地,在路稔聞本處匪類甚多。貴府在此已經二年有餘,郡內頗有著名匪類否?”

知府說道:“湖廣民情獷悍,性好勇武,多有不務正業者,惟長沙、貴陽一帶爲最。敝屬前有數名頗肆梟張,自卑府到任,概已拘拿,立置之法,今幸寧靜,無煩大人掛懷。”

海瑞道:“多虧貴府設法衛民,驅除奸徒,百姓得以安枕,皆君之力也。但聞本地有周大章,其人不守本分,又好結黨橫行,現在碼頭開擺‘閻王渡”貴府可聞乎?”知府說道:“周大章不過一渡夫耳,何得有此強暴?渡名‘閻王’者,以大章面黑似閻王也,惟大人察之。”海公道:“大章面貌亦不甚黑,身體頗見魁偉。本院昨夜曾在他家歇宿,承他照拂。現有一札託本院轉致,惟君收看便知。”即令海安,將一紙書札傳與他看。

知府接書到手,不覺吃了一驚,認得是自己手跡,寄與大章的。此際正是:三魂飄海外,七魄在天邊。知府自思:“此書如何得到他手裏?”只得免冠叩頭說道:“這非大章之書,亦非卑職之筆。此必有人栽禍,還望大人明鑑。”海瑞道:“既非貴府筆跡,想必名姓相同者,而本院錯傳了,可將此札交回本院。”知府此時不敢怎的,只得原札仍復呈上公案。

那海瑞接回,又對兩司道:“兩位大人有所不知,只因本院昨過周大章家中,大章將此書札託本院轉致於他,誰知倒錯了。今煩兩位大人看是如何。”遂令海安將書札遞與兩司看。

兩司同立起來共看。可憐知府此際恰如熱盆上螞蟻一般,不知所以,渾身汗下,跪在階下,只是叩頭,口稱:“該死。”兩司看畢,共說道:“這知府同賊交通,瞞稟大人,實罪無可逭之理,求大人蔘辦就是了。卑職等有失稽查屬吏,亦難免咎,並求大人處分。”說畢退立階下。

海瑞道:“二位且請復坐,本院自有話說。凡爲府州縣者,乃民之父母;更沐皇上殊恩,當以愛國保民爲本務。何期身膺四秩,位列黃堂,而乃與賊交通,抹案貪墨,縱盜行兇,殊覺有負天子厚恩。似此何以居民之上?本院若不正之以法,則將來效尤者不一而足,只恐民不聊生矣。”兩司躬身道:“該府有罪應得,惟大人施行。”海公便對知府道:“你平日只是爲盜,今日有何話說?”知府叩頭自說:“死罪,求大人格外施恩!”

海瑞道:“害民縱盜之賊,哪裏還有恩典與你!”吩咐左右將知府穿服剝下,且帶往獄中監禁,聽候奏辦。左右答應一聲,如鷹拿虎抓一般,早把知府簇擁下去,押往司獄收管去了。

少頃,人報指揮使大人委中軍官押解周大章到了。海公大怒,吩咐“標滾”進來。施刀手答應一聲,飛奔出頭門而來,將周大章一滾三標的滾到大堂階下伏着。海公問道:“周大章,你可認得我麼?”周大章道:“小的乃是村民,怎麼認得大人?”海公道:“你且擡頭一看,本院是誰?”大章道:“小的有罪,怎敢擡頭?”海公道:“怨你無罪,你且擡頭一看!”

大章擡頭一看,不覺吃了一驚,呆了半晌,自思:“這位大人,我昨夜不該得罪了他。”遂叩頭如搗蒜一般,說道:“小的真是不曾會過金面的。”海公笑道:“昨夜二更之時,你曾在家將利刃交我自決。怎麼這時候就不認得本院了?你的款跡本院是曉得的。你從實招來,免受刑法之苦。”大章道:“小的本來不肖,今已被拘,生死惟大人操之。”海瑞怒道:“本院怎敢擅主人之生死!因你犯法,特此會二位大人在這公堂勘問,怎麼說這話來?快些招供,如遲刑杖立加矣。”大章只是不承認。

海瑞大怒,即對按察司道:“這廝不承認,還要相煩大人刑訊,務取實供歸案爲要。”說罷拱一拱手,退入內堂去了。

當下二司送過了海公,也退回司法所來,喚了差役人等將周大章提到案前嚴訊。大章只肯招稱:“平日不守本分,所作所爲之事業多不正道。至於搶劫殺人,實系小的不敢。”樂臬司道:“胡說!你的所爲早已被巡按大人訪得確切。昨夜大人宿在你家,搜出書札。如今吳知府已經監在本司監獄,聽候奏辦。諒你一犯人,何敢屢屢不招!豈堅強不供,即可漏網?”

立即吩咐左右動刑,先取皮巴掌盡力重打一百。

左右答應一聲,即將大章扯到階下,掌了一百個皮巴掌,大章還不招供。臬司大怒,命取夾棍上來。左右將大章上了夾棍,收了緊緊的繩子,把這周大章昏了過去。忙用冷水噴面,少頃醒來。周大章被夾得五內皆裂,打一百個嘴巴掌,雖則口吐鮮血淋淋,這夾棍比他苦痛十分。將此夾棍漸漸提起,繩子鬆開,大章坐在階地。臬司又問道:“你今可願招供麼?”此際大章思想:“如不招來,又恐夾棍起來,五內迸裂。”慌忙道:“小的情願招了。”臬司道:“不怕你不肯招承!”令左右授他筆硯,令其自己寫供。

周大章無奈,只得執筆親供。一共認了一十二款,寫完呈上堂來。臬司接過一看,只見上寫着道:具供招人周大章,只因自幼不肖,不思學習正業,與那匪類朋友商議,要做無本錢事業。業已犯過一十二案。

今在大人臺前,切實供明,並不敢隱瞞,求乞開恩!案款列左:一案犯白日強姦幼童黃阿檑,未經告發。一案犯夤夜入劫樑阿興家衣服、銀錢,業經屢控,院司未破。一案犯酗酒打架,傷任阿六,到案。一案犯擺渡行劫,在本郡河面擺渡,每遇黑夜便劫掠行客衣物。一案犯白日持刀,殺死本街吳錯元妻女兩口。一案犯毆斃茶坊小乙胡亞六,經控未獲。一案犯夥竊本城劉大紳家衣服、首飾物件,拒捕傷家丁。一案犯攔街截搶屠戶古阿珍買豬銀兩,經告未獲二司看了笑道:“你何止犯一十二條案件?還有與那知府通賄這一案,怎的不承認?快些一併寫來。”大章道:“小的自己犯法,寧甘萬死。怎忍連坐公祖之官?”臬司道:“該府自己均已供明舊案,你何苦獨欲拌煞?只恐他亦不能爲你救也。”

周大章無奈,只得提筆再寫。正是:平時貪賄賂,一旦見諸書。

畢竟大章供了知府,後來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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