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海安隨着了番兵,一直來到大營。番兵道:“你且站在這裏,待我進去通稟了,然後再來喚你。”海安答應了。小番兵即進帳中,恰好瑚元在帳督率各人收拾各物,忽見小番進來,便問何事。小番道:“現有大明營中差來一人,聲稱是朝廷天使海大人的家人,今奉了伊主之命,前來相請元帥,前往迎接天朝皇帝恩旨。”瑚元聽說,吩咐且喚那來人到來,有言相問。小番領命,即來到營外,帶領海安進帳。
海安急忙跪下叩頭:“拜上大元帥!”瑚元道:“你是哪裏來的?”海安稟道:“小的乃是大明營裏欽差海某家人,名喚海安,奉了家主之命,前來敬請大元帥出寨迎接恩旨。”瑚元道:“你家老爺奉着什麼恩旨前來,與我何干?爲甚的要請我去接呢?”海安道:“小的家主乃是兵部郎中,奉了天子聖諭,特齎恩旨而來,並有天子所賜敕書、銀璽、方物等項,故此特着小的前來,家主現在一里以外相候。”瑚元道:“你家主既到這裏,如何不直進帳,卻在一里之外相候,叫你前來通話,莫非其中有詐否?”海安道:“我國以信義待人,從不作賊盜之事,因爲現有皇帝敕璽在身,故要大元帥前去迎接恩旨,並無別意。”瑚元自忖:“彼既稱是奉欽差而來的,又有敕璽,我想當日我家先王,亦是曾受天朝恩典,既有敕璽之予我,今師既敗,彼有此惠,我何不承機就之?一則可以掙扎顏面。”主意已定,便吩咐海安道:“你且先回,本帥隨後就來迎接。”海安叩謝而出。
瑚元一邊吩咐軍士擺隊迎接,一路火把齊明,接着海瑞齊到大營而來。海瑞開讀聖旨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大國有徵伐之師,小國有預備之衆,此不得已而用。朝廷之有造於你國者,不謂不深也。
茲你不思報本,而反欲弄兵潢池,是棄舊好而圖速滅也!
朕垂拱八方,勇猛之將,何止萬員;精銳之兵,難計億兆。
若以大旗一指,何難立滅此朝食?但不教而誅,有所不忍。
今特差兵部官員,捧齎御賜方物,並予封爵,你其受之,自當革面洗心,無再自造其孽。封你朱臣爲南交國王,銀璽一顆,以彰顯榮;其部下文武,各加一級。你當恪遵,毋負至意。勖哉欽此!
宣讀已畢,瑚元謝恩。海瑞令人將御賜各物交替,呈上銀璽一顆,瑚元再拜而受之。復與海瑞見禮,並詢閥閱。海瑞通了姓名,說道:“今元戎既已奉詔,即當班師各守疆土,毋生妄念,歲修好禮,永爲脣齒,則瑞實有厚望矣。”瑚元道:“大人放心,南人不復反矣。”時天色已明,海瑞辭回,瑚元直送至十里,方纔分別,隨即傳令班師回國。海瑞看見番營拔寨齊起,亦即與指揮作別,回京覆命不提。
再說嚴嵩自從打發了海瑞去後,心中暗喜,以爲必借瑚元之力以殺之也。遂你肆志橫行,無所不作,每欲傾害張皇后以及太子,然奈無從入手之處,日與趙文華、張居正等商議。趙文華獻計道:“太師何不尋覓一人作刺客,帶到宮中,待等聖駕出朝之時,突衝而出,必被拿獲。其人便稱張皇后與太子所使,帝必大怒,定發三法司審議。此時張後與太子雖有雙翅,亦不能飛出宮闈矣!”
嚴嵩聽了大喜,道:“此計甚妙!然哪得其人爲我行此妙計?”張居正道:“在下現有一人,姓陳名春,乃山東青州人,投在府中,業有十載。在下待之甚厚,彼每欲以死圖報。今當與彼商之,許其不死,彼必應諾,則此事有濟也。”嚴嵩喜道:“既有此等妙人,大人即當爲僕行之,自當厚報。”張居正道:“這個當得竭力。”遂即告辭回府,喚陳春入內,以言挑之曰:“你自來我家,不覺已近十載,但是我待你似比他僕厚之。今欲遣你爲我幹一事,不知你願去否?”陳春道:“小的自投府上而來,蒙老爺愛如子女,小的受恩甚厚,時愧捐軀莫報萬一;今老爺若有用小的之處,雖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亦所不辭也!老爺但有使用,只管驅策就是。”居正道:“非我要用你。只因那太師嚴嵩,向我尋一個有膽有勇的人,所以我將你舉薦了。過日可過府去,他有一事,與你商議。你與他去幹,就如報答我一般。”陳春道:“但不知太師要使我那件,老爺可知一二否?”居正道:“你乃我之心腹,諒你不肯泄漏我的機密,對你說知罷:只因嚴太師先日有位小姐,曾進於天子宮中,封爲昭陽正院,把前後張氏及太子皆貶於冷宮,已經四載。誰知那刑部主事海瑞,乘着皇上四旬萬壽之日,在天子面前再三聳諫。
天子一時念起父子之情,準了海瑞的保本,立即恩赦了他母子出來,仍舊封爲昭陽正院,把嚴氏退出偏宮。今嚴氏失寵,太師心中不安,故屢欲以計去張後母子,仍復嚴氏之位,故此想出這條計策。明日你過去,充在他們家人隊內,跟到宮裏去。
太師是常常與帝飲酒弈棋的,這日故意在宮到黑。你那時卻在宮中躲着,身懷利刃,五更三點,天子必然出朝,那時你卻直衝御道,一刀殺了皇上。嚴太師得了天下,你就是一個開國功臣,封王屢代不替。若是不能殺得,被儀從之人擒獲,你便大聲高叫:‘太子、皇后救我!’此際天子必要將你發在三法司去審問,嚴太師必在其列。那時你只口口咬定是與馮保相好,他是個太子心腹太監,叫我來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的是太子吩咐。若是他登了九五,必然顯爵相酬。太師必自超生於你,重有賞賜。你肯去否?”陳春道:“既是老爺將我薦了,怎麼叫爺失信?明日隨爺過府去見太師便是。”居正大喜,便立時賜以酒帛金珠。次日,果然帶着陳春來到嚴府相議,自不必說。
再說太子此時年已一十三歲,終日常侍帝側,帝甚愛其孝順聰慧。一日,帝問道:“朕萬歲後傳位於你,你將何以治天下?”太子道:“臣奉祖宗遺法,陛下現憲,加之仁慈,庶可以不忝厥職矣。”帝又問道:“然則處下如何?”太子道:“忠良之輩用爲股肱,俾以顯爵厚祿,小人則逐之。所謂親賢遠佞,恩威並濟。務使天下無貪墨之官,殃我赤子,朝中有賢能之佐,以衛社稷。所以仰報陛下也。”帝道:“處邊備如何?”太子道:“修城浚池,時刻預備,以能將鎮之,綏遠懷柔,使彼等馬首不敢西向。”帝道:“夫用將貴以老成,休任少年。老則歷練軍紀,討撫得宜,年少者則輕於趨進。你其牢記之可也!”太子謝過。
方欲出宮,忽然御前起了一陣怪風,刮面吹來。帝覺毛骨悚然,對太子道:“日午天晴,何以有此怪風?朕甚不解。”
太子道:“此名旋風,乃驚報也。陛下宜防之。”帝笑道:“太平日久,君臣相樂,有甚不測之虞?”乃呼酒與太子對飲。
太子三爵後,即停杯止酒。帝問:“何以不飲?”太子道:“夫酒者,可以怡情,而適足以召禍,故兒少飲,以免禍耳。”
帝道:“酒可怡情,故文人墨客,皆藉以爲消愁悶之由。朕亦性好之,寧可一日無飯,決不可無酒矣。”太子道:“聖人云:‘惟酒無量,不及亂。’願陛下少節之,臣不勝幸甚矣。”帝喜道:“我兒所謂善於機諫者也!”太子謝出。
帝是夕宿於正宮。張後道:“陛下數日未曾臨朝,竊恐諸臣疑議,乞陛下以政務爲要。”帝道:“這幾日朕躬不快,今日粗安,後日即是朔日,當出聽政矣。”
到了次日,嚴嵩將陳春扮作家人,充在衆奴隊內,隨進宮中,與帝問安。看官,你道臣子入宮,怎麼又帶得家人進去?
只因他與別個臣子不同,一來又是國戚,二者帝寵之深。嵩常常入宮,與帝弈棋、飲酒時,或要取甚麼東西,要那中貴走動不便,帝即敕嵩準帶家人三四名,相隨入宮,以便使用。所以嚴府的家人,隨主入宮之時,即在宮門外伺候。
當下嚴嵩見帝問了聖安,帝道:“昨日暹邏國來貢西洋啞叨酒,其味香烈,今當與丞相試之。”嚴嵩謝道:“陛下愛臣過深,雖口食亦必予臣,雖粉身碎骨,無以報陛下於萬一也!”
帝令左右將酒擺於百花亭上,與嚴嵩對飲暢談。
酒至半酣,嚴嵩起奏道:“天氣炎熱,西洋之酒,其性過烈,陛下少飲爲佳。”帝道:“然則何以消此永日?”嚴嵩道:“與陛下手談如何?”帝喜,即令撤席,取棋與嚴嵩對着。嵩故意留神細看,每下一子,必致再三思索,以延時刻。帝連着三局,嵩起抖亂棋子道:“陛下且休,何以嘔此心血!”帝因命侍夜膳。
嵩在宮中,直至初更方出。此時陳春乘着黑暗之處,早已伏幹複道之下,將身蹲着,專待五更行事。嵩辭出,帝帶酒來到昭陽,張後服侍安寢。才五更,張後便請帝起身洗面穿衣,臨朝聽政。衆內情以及侍衛人等,皆來隨從。
帝出宮,兩行紅燈照一路而來。剛到複道,那陳春觀得親切,將及駕到之際,即時突出,持刀衝入道來。那侍衛驚覺,將陳春拿下,奪了利刃。陳春故意大叫道:“罷了,罷了!謀事不成,天也!張娘娘,太子爺,快來救我!”帝大驚,聽得親切,即時退回內宮。侍衛等便將陳春行刺之事具奏。帝未深信,即發三法司審訊確實具奏。正是:明槍容易擋,暗箭最難防。
畢竟陳春此到三法司處,如何供出來,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