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公大紅袍傳第十六回 海剛峯窮途受敕

卻說馮保取了鞋兒,急忙來到宮中,見了張貴妃,將鞋兒呈上。張貴妃看過,果是原物。乃吩咐馮保道:“你可去傳我的話,稱他作‘海恩人’,請他暫且安心住下。旬日之間,必有好音報他就是。”馮保領命,復到海瑞店中,口稱:“海恩人老爺,娘娘見了鞋兒,認得是自己原物。叫我來對恩人說暫且安居。旬日之間,自有佳音相報等語。”海瑞謝道:“下士鄉愚,有何德能,敢望娘娘費心?相煩公公代奏,說我海瑞多承娘娘錦念,已是頂當不起,焉敢再廑清懷!善爲我辭,則感激不盡矣。”馮保道:“咱家娘娘是個知恩報恩的人,老爺只管寬心住着,咱家告辭了。”海瑞送出店門,馮保又叮嚀了一番,方纔回宮覆命不表。

元春此時既知海瑞下落,便欲對嘉靖皇帝說知,求賜一官半職,以報厚恩。只是海瑞與己無親,如何敢奏?左思右想,忽然叫道:“有了,有了!就是這個主意。”

少頃,駕臨西院,元春接駕。山呼畢,帝賜平身,令旁坐下。內侍把三峽水泡上龍團香茗。帝飲畢,對元春說道:“今天天氣炎熱,揮汗不止。與卿到荷花香亭避暑,看宮女採蓮罷。”元春道:“臣妾領旨,謹隨龍駕。”內侍們一對對的擺隊,一派鼓樂之音,在前引導。帝與元春攜手,來到荷花香亭上坐着。

那亭子是白石雕砌成的高廠,四面盡是玲瓏窗格,對着荷池。那池裏的荷花,紅白相間,下面有數十對鴛鴦,往來遊戲。

又有畫舫數對,是預備宮娥採蓮的。此時帝與張妃坐於亭上,只見清風徐來,遍體皆爽。即令宮女取瓜果雪藕之類及美酒擺在亭中,與妃共飲,帝在居中坐。張妃再拜把盞,帝飲數杯,令官娥彈唱一曲。只見張妃眉頭不展,帝笑問道:“卿往日見朕,歡容笑語,爲甚今日愁眉不展,卻是爲何?莫非有甚不足之意麼?”元春連忙俯伏,口稱:“妾該萬死。臣妾市井下賤,蒲柳之姿,蒙陛下不棄,列以嬪妃之職,則恩施二天,妾實出望外。受恩既深,常恐不足以報高厚。臣妾實有下情,敢冒奏天顏,伏乞恕罪。”帝笑令官娥挽起,道:“卿且坐下,有事告朕,朕當爲卿任之。”

元春再拜奏道:“臣妾本乃下賤之輩,昔在父母豆腐店中,飢寒莫甚。上年一傢俱病,父母將危。幸有廣東瓊山舉人海瑞,在妾店中作寓,見妾一家無依,虧他慷慨,屢捐客囊,爲妾一家醫藥,遂得生全。今妾得侍至尊,父母俱貴,惟海瑞落魄京城,不得歸家。妾聞此情,心中實不忍。自恨弱質,不能少報其德,故此悶悶不樂。不虞爲陛下察覺,妾萬死不容辭矣。”

帝聽罷大笑道:“朕只道卿爲着什麼,卻原來爲此。這乃小事,何須介意?他既是舉子,怎不赴試,甘於落魄呢?”元春復奏道:“彼曾入闈,怎奈名落孫山。”備將海瑞初次入京誤過場期,逐細奏知。帝道:“此人功名不偶,命運坎坷。朕當與卿代爲報德就是。”元春連忙謝恩,歡呼萬歲。帝即令取了紙筆,親書道:海瑞懷纔不售,功名不偶,此你命數使然。朕特起之,着賜進士及第。吏部知照,即以儒學提舉銓用。欽此。

寫畢,遞與元春看道:“卿意云何?”元春復山呼拜謝。

帝令內侍即將上諭發與吏部知道。隨與元春共飲數杯,方纔散席回宮。

再說海瑞在店中,思想馮保取鞋去了,不知作何景況?正在沉思之際,忽聞外面一片聲喧,瑞急令海安出看。海安走出店來,只見幾個報錄的,內中一個手捧報條一張道:“哪位是新進士海老爺?快請出來,待我們叩賀。”滿店人都道他是瘋顛的,這個時節連殿試都過了,武闈又沒有恁早,報什麼進士?

大家都笑起來。海安道:“我家老爺姓海,既是中了進士,可拿報條來看。”那人便將手中的報條展開,只見寫道:“捷報貴寓大老爺海印瑞,蒙旨特賜額外進士及第。”海安看了,心中暗暗稱奇。便把報條拿進裏面,對海瑞說知。海瑞大喜,即望闕謝恩。打發報子去了,正欲回身,又見有人來報說:是吏部差來的。海瑞接了展看,原來是籤授浙江淳安縣儒學。海瑞心中不勝大喜,即打發了報人。次日冠帶伏闕謝恩,隨到吏部拜謝。

那吏部看見海瑞是格外恩賜的人,料爲天子所知的,便加意相待,自不必說。次日即令人送其文憑到寓。

海瑞此際既得了文憑,只是苦無盤費,不得赴任。想起李純陽與他最厚,便連夜來見純陽,欲借銀子赴任。李純陽笑道:“似此小弟實屬不情了!弟自到京以來,今已六載,家中付過兩次銀來京。現在拮据之狀,莫可名言。但弟與兄相交最厚,義不容辭,十兩之資,可以勉爲應命。幸故人勿以不情見怪也。”海瑞道:“弟亦知兄拮据,但事在燃眉,不得已而犯夜行之戒。”純陽道:“兄莫言此,令人慚愧。”遂令人取十兩銀子出來,親手遞與海瑞道:“微敬勿哂。”海瑞再拜稱謝道:“蒙兄分用,此德當銘五中。”閒話一回,方纔別去。

回至寓中,只見馮保手捧一個黃錦包袱坐在店裏。一見了海瑞,喜笑相迎,說道:“恭喜老爺榮任,娘娘特着咱來道喜,並有程贐相賜呢!”說罷,把包袱雙手送與海瑞。海瑞接來,覺得沉重,說道:“海瑞何德何能,屢費娘娘厚意?”便望闕謝恩,然後收下。馮保道:“娘娘說,恩人老爺路上須要保重。

蒞任放心做官,有甚事情,自有娘娘擔當。”說罷,起身告辭。

海瑞囑道:“煩公公代奏,說海瑞不能面謝娘娘恩典,惟有朝夕焚香頂祝,願娘娘早生太子。”馮保應諾而歸。少頃,人報張大人到。海瑞急急出迎,卻原來是張老兒前來道喜,並送程儀。彼此閒談了一番,方纔別去。海瑞將張妃錦袱打開看時,卻是三百餘兩紋銀。又將張老兒的拆看,是一百兩元絲。此時海瑞有了四百兩銀子,計及到浙盤費之外,尚剩三百餘兩。滿心歡喜,急將適間所借李翰林十兩銀子,原封包好。另將一百兩銀子,包在一處。作書一札,其意略雲:異鄉拮据,形倍悽然。弟以冷曹累兄,實不得已而爲之也。幸而天假我便,承西院張貴妃惠我三百金。又叨張貴妃父張公惠我百兩。值此涸轍之際,忽西江之水直蘇救涸魚。除應用費用外,尚餘三百兩奇。故人亦在涸竭之候,我敢不施一西江水而蘇涸鮒乎?除將原銀歸趙外,另具百數,少表故人之情,幸勿見卻。專候升祺不備。

海瑞恭拜寫畢,將原銀並百兩一包的,連書着海安送去。隨又修下家信,亦是一百兩銀子,令海雄交與千里馬,附回粵東省城,轉寄瓊州。打點明白,立即收拾行李起程,主僕三人出京去了。

再說嚴嵩自從開復以來,百計夤緣,每在帝前獻媚,今日暗奏這一部大臣貪贓,明日冒奏那一班武將怠玩。帝無不準,不知黜革了多少官員。帝十分寵他,不數月就升了刑部侍郎。

嚴嵩威權愈大,勢焰愈熾,心恨張老兒不死,反得大官,身爲內戚,每每思欲中傷之。豈知天不從人,海瑞去後,張老兒一病不起,數日便死了。帝念其國戚之貴,賜銀開喪,贈太師,諡貞侯,嚴嵩愈加惱恨。

此時嚴嵩威權日盛,文武多有依附其勢者。步軍統領張志伯,因嵩得封國公。嵩生子名世蕃,未週歲,張志伯即以幼女攀親,其女長世蕃一歲。二人即訂了親,彼此勾結作奸,鬻爵賣官,種種不法。帝頗有所聞,而不一問。嵩又建造府第,闊十頃,其中花園亭榭,與宮中相等。正是:天上神仙府,人間宰相家。嵩又以美女十名,教以歌舞,各穿五彩雲衣,每當筵前舞蹈,望之如五色雲錦,燦爛奪目,名爲“霓裳舞”。唱演既精,送嘉靖帝作樂。帝愈寵貴,即加太保銜,升吏部尚書,兼協辦大學士。

張志伯在京既久,意欲討個外差,出去快活快活,就來央求嚴嵩。嵩道:“外差不過指揮、巡按,公乃一品武職,兩缺俱不合例。除非欽差方好。”張志伯道:“近聞各省多有侵銷帑項,庫中多有虧空者。大人何不奏請聖旨,差某前往清查,藉此可以少伸心志。倘有所入,敢不與大人南北麼?”嚴嵩點頭稱善,即日具疏入奏,以各省虧空太多,非專差大臣清查不可。

倘用文臣,未免官官相衛。武職出巡,則有公無私。查步軍統領爲人忠厚廉明,可充此職,帝即允奏。正是:一封朝奏入,百害日滋生。

畢竟張志伯可得外差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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