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書列傳第一百四十一 吐蕃

吐蕃本西羌屬,蓋百有五十種,散處河、湟、江、岷間,有發羌、唐旄等,然未始與中國通。居析支水西。祖曰鶻提勃悉野,健武多智,稍並諸羌,據其地。蕃、發聲近,故其子孫曰吐蕃,而姓勃窣野。或曰南涼禿髮利鹿孤之後。二子,曰樊尼,曰傉檀。傉檀嗣,爲乞佛熾盤所滅。樊尼挈殘部臣沮渠蒙遜,以爲臨鬆太守。蒙遜滅,樊尼率兵西濟河,逾積石,遂撫有羣羌雲。

其俗謂強雄曰贊,丈夫曰普,故號君長曰贊普,贊普妻曰末蒙。其官有大相曰論茝,副相曰論茝扈莽,各一人,亦號大論、小論;都護一人,曰悉編掣逋;又有內大相曰曩論掣逋,亦曰論莽熱,副相曰曩論覓零逋,小相曰曩論充,各一人;又有整事大相曰喻寒波掣逋,副整事曰喻寒覓零逋,小整事曰喻寒波充:皆任國事,總號曰尚論掣逋突瞿。地直京師西八千里,距鄯善五百里,勝兵數十萬。國多霆、電、風、雹,積雪,盛夏如中國春時,山谷常冰。地有寒癘,中人輒痞促而不害。其贊普居跋布川,或邏娑川,有城郭廬舍不肯處,聯毳帳以居,號大拂廬,容數百人。其衛候嚴,而牙甚隘。部人處小拂廬,多老壽至百餘歲者。衣率氈韋,以赭塗面爲好。婦人辮髮而縈之。其器屈木而韋底,或氈爲般,凝面爲碗,實羹酪並食之,手捧酒漿以飲。其官之章飾,最上瑟瑟,金次之,金塗銀又次之,銀次之,最下至銅止,差大小,綴臂前以辨貴賤。屋皆平上,高至數丈。其稼有小麥、青稞麥、蕎麥、〓豆。其獸,犛牛、名馬、犬、羊、彘,天鼠之皮可爲裘,獨峯駝日馳千里。其寶,金、銀、錫、銅。其死,葬爲冢,塈塗之。其吏治,無文字,結繩齒木爲約。其刑,雖小罪必抉目,或刖、劓,以皮爲鞭抶之,從喜怒,無常算。其獄,窟地深數丈,內囚於中,二三歲乃出。其宴大賓客,必驅耗牛,使客自射,乃敢饋。其俗,重鬼右巫,事?原羝爲大神。喜浮屠法,習呪詛,國之政事,必以桑門參決。多佩弓刀。飲酒不得及亂。婦人無及政。貴壯賤弱,母拜子,子倨父,出入前少而後老。重兵死,以累世戰沒爲甲門,敗懦者垂狐尾於首示辱,不得列於人。拜必手據地爲犬號,再揖身止。居父母喪,斷髮、黛面、墨衣,既葬而吉。其舉兵,以七寸金箭爲契。百里一驛,有急兵,驛人臆前加銀鶻,甚急,鶻益多。告寇舉烽。其畜牧,逐水草無常所。其鎧胃精良,衣之周身,竅兩目,勁弓利刃不能甚傷。其兵法嚴,而師無饋糧,以滷獲爲資。每戰,前隊盡死,後隊乃進。其四時,以麥熟爲歲首。其戲,棋、六博。其樂,吹螺、擊鼓。其君臣自爲友,五六人曰共命。君死,皆自殺以殉,所服玩乘馬皆瘞,起大屋冢顛,樹衆木爲祠所。贊普與其臣歲一小盟,用羊、犬、猴爲牲;三歲一大盟,夜餚諸壇,用人、馬、牛、閭爲牲。凡牲必折足裂腸陳於前,使巫告神曰:“渝盟者有如牲。”

其後有君長曰瘕悉董摩,董摩生佗土度,佗土生揭利失若,揭利生勃弄若,勃弄生詎素若,詎素生論贊索,論贊生棄宗弄贊,亦名棄蘇農,亦號弗夜氏。其爲人慷慨才雄,常驅野馬、〓牛,馳刺之以爲樂,西域諸國共臣之。

太宗貞觀八年,始遣使者來朝,帝遣行人馮德遐下書臨撫。弄贊聞突厥、吐谷渾並得尚公主,乃遣使齎幣求昏,帝不許。使者還,妄語曰:“天子遇我厚,幾得公主,會吐谷渾王入朝,遂不許,殆有以間我乎?”弄贊怒,率羊同共擊吐谷渾,吐谷渾不能亢,走青海之陰,盡取其貲畜。又攻党項、白蘭羌,破之。勒兵二十萬入寇鬆州,命使者貢金甲,且言迎公主,謂左右曰:“公主不至,我且深入。”都督韓威輕出覘賊,反爲所敗,屬羌大擾,皆叛以應賊。乃詔吏部尚書侯君集爲行軍大總管,出當彌道,右領軍大將軍執失思力出白蘭道,右武衛大將軍牛進達出闊水道,右領軍將軍劉蘭出洮河道,併爲行軍總管,率步騎五萬進討。進達自鬆州夜鏖其營,斬首千級。

初東寇也,連歲不解,其大臣請返國,不聽,自殺者八人。至是弄贊始懼,引而去,以使者來謝罪,固請昏,許之。遣大論薛祿東贊獻黃金五千兩,它寶稱是,以爲聘。

十五年,妻以宗女文成公主,詔江夏王道宗持節護送,築館河源王之國。弄贊率兵次柏海親迎,見道宗,執婿禮恭甚,見中國服飾之美,縮縮愧沮。歸國,自以其先未有昏帝女者,乃爲公主築一城以誇後世,遂立宮室以居。公主惡國人赭面,弄贊下令國中禁之。自褫氈罽,襲紈綃,爲華風。遣諸豪子弟入國學,習《詩》、《》。又請儒者典書疏。

帝伐遼還,使祿東贊上書曰:“陛下平定四方,日月所照,並臣治之。高麗恃遠,弗率於禮,天子自將度遼,隳城陷陣,指日凱旋,雖雁飛於天,無是之速。夫鵝猶雁也,臣謹冶黃金爲鵝以獻。”其高七尺,中實酒三斛。二十二年,右衛率府長史王玄策使西域,爲中天竺所鈔,弄贊發精兵從玄策討破之,來獻俘。

高宗即位,擢駙馬都尉、西海郡王。弄贊以書詒長孫無忌曰:“天子初即位,下有不忠者,願勒兵赴國共討之。”並獻金琲十五種以薦昭陵。進封賨王,賜餉蕃渥。又請蠶種、酒人與碾磑等諸工,詔許。永徽初,死,遣使者吊祠。無子,立其孫,幼不事,故祿東贊相其國。

顯慶三年,獻金盎、金頗羅等,復請昏。未幾,吐谷渾內附,祿東贊怨忿,率銳兵擊之,而吐谷渾大臣素和貴奔吐蕃,槊以虛實,故吐蕃能破其國。慕容諾曷鉢與弘化公主引殘落走涼州,詔涼州都督鄭仁泰爲青海道行軍大總管,率將軍獨孤卿雲等屯涼、鄯,左武候大將軍蘇定方爲安集大使,爲諸將節度,以定其亂。吐蕃使論仲琮入朝,表吐谷渾罪,帝遣使者譙讓,乃使來請與吐谷渾平憾,求赤水地牧馬,不許。會祿東贊死。

東贊不知書而性明毅,用兵有節制,吐蕃倚之,遂爲強國。始入朝,佔對合旨,太宗擢拜右衛大將軍,以琅邪公主外孫妻之。祿東贊自言:“先臣爲聘婦,不敢奉詔。且贊普未謁公主,陪臣敢辭!”帝異其言,然欲懷以恩,不聽也。有子曰欽陵、曰贊婆、曰悉多於、曰勃論。祿東贊死,而兄弟並當國。自是歲入邊,盡破有諸羌羈縻十二州。

總章中,議徙吐谷渾部於涼州旁南山。帝刈吐蕃之入,召宰相姜恪閻立本、將軍契苾何力等議先擊吐蕃。立本曰:“民飢未可以師。”何力曰:“吐蕃介在西極,臣恐師到,獸竄山伏,捕討無所得,至春復侵吐谷渾。臣請勿救,使疑吾力困而驕之,一舉可滅也。”恪曰:“不然,吐谷渾方衰,吐蕃負勝,以衰氣拒勝兵,戰必不亢,不救則滅。臣謂王師亟助之,使國倖存,後且徐圖可也。”議不決,亦不克徙。

咸亨元年,入殘羈縻十八州,率于闐取龜茲撥換城,於是安西四鎮並廢。詔右威衛大將軍薛仁貴爲邏娑道行軍大總管,左衛員外大將軍阿史那道真、左衛將軍郭待封自副,出討吐蕃,並護吐谷渾還國。師凡十餘萬,至大非川,爲欽陵所拒,王師敗績,遂滅吐谷渾而盡有其地。詔司戎太常伯、同東西臺三品姜恪爲涼州道行軍大總管出討,會恪卒,班師。

吐蕃遣大臣仲琮入朝。仲琮少遊太學,頗知書。帝召見問曰:“贊普孰與其祖賢?”對曰:“勇果善斷不逮也,然勤以治國,下無敢欺,令主也。且吐蕃居寒露之野,物產寡薄,烏海之陰,盛夏積雪,暑毼冬裘。隨水草以牧,寒則城處,施廬帳。器用不當中國萬分一。但上下一力,議事自下,因人所利而行,是能久而強也。”帝曰:“吐谷渾與吐蕃本甥舅國,素和貴叛其主,吐蕃任之,奪其土地。薛仁貴等往定慕容氏,又伏擊之,而寇我涼州,何邪?”仲琮頓首曰:“臣奉命來獻,它非所聞。”帝韙其答。然以仲琮非用事臣,故殺其禮。

上元二年,遣大臣論吐渾彌來請和,且求與吐谷渾脩好,帝不聽。明年,攻鄯、廓、河、芳四州,殺略吏及馬牛萬計。乃詔周王顯爲洮州道行軍元帥,率工部尚書劉審禮等十二總管,以相王輪爲涼州道行軍元帥,率左衛大將軍契苾何力、鴻臚卿蕭嗣業等軍討之。二王不克行。吐蕃進攻疊州,破密恭、丹嶺二縣,又攻扶州,敗守將。乃高選尚書左僕射劉仁軌爲洮河鎮守使,久之,無功。

吐蕃與西突厥連兵攻安西,覆命中書令李敬玄爲洮河道行軍大總管、西河鎮撫大使、鄯州都督,代仁軌。下詔募猛士,毋限籍役痕負,帝自臨遣。又敕益州長史李孝逸、巂州都督拓王奉益發劍南、山南士。先戰龍支,吐蕃敗。敬玄率劉審禮擊吐蕃青海上,審禮戰沒。敬玄頓承風嶺,礙險不得縱,吐蕃壓王師屯,左領軍將軍黑齒常之率死士五百,夜斧其營,虜驚,自相轥藉而死者甚衆,乃引去。敬玄僅脫。

帝既儒仁無遠略,見諸將數敗,乃博諮近臣,求所以御之之術。帝曰:“朕未始擐甲履軍,往者滅高麗、百濟,比歲用師,中國騷然,朕至今悔之。今吐蕃內侵,盍爲我謀?”中書舍人劉禕之等具對,須家給人足可擊也。或言賊險黠不可與和,或言營田嚴守便。惟中書侍郎薛元超謂:“縱敵生患,不如料兵擊之。”帝顧黃門侍郎來恆曰:“自李勣亡,遂無善將。”恆即言:“向洮河兵足以制敵,但諸將不用命,故無功。”帝殊不悟,因罷議。

儀鳳四年,贊普死,子器弩悉弄立,欽陵復擅政,使大臣來告喪,帝遣使者往會葬。明年,贊婆、素和貴率兵三萬攻河源,屯良非川,敬玄與戰湟川,敗績。左武衛將軍黑齒常之以精騎三千夜搗其營,贊婆懼,引去。遂擢常之爲河源軍經略大使。乃嚴烽邏,開屯田,虜謀稍折。

初,劍南度茂州之西築安戎城,以迮其鄙。俄爲生羌導虜取之以守,因並西洱河諸蠻,盡臣羊同、党項諸羌。其地東與鬆、茂、巂接,南極婆羅門,西取四鎮,北抵突厥,幅圓餘萬里,漢、魏諸戎所無也。

永隆元年,文成公主薨,遣使者吊祠,又歸我陳行焉之喪。初,行焉使虜,論欽陵欲拜己,臨以兵,不爲屈,留之十年。及是喪還,贈睦州刺史。贊婆復入良非川,常之擊走之。

武后時,與蠻夷同朝賀。永昌元年,詔文昌右相韋待價爲安息道大總管,安西大都護閻溫古副之,以討吐蕃,兵逗留,坐死、徙。明年,復詔文昌右相岑長倩爲武威道行軍大總管討之,兵半道罷。

又明年,大首領曷蘇率貴川部與黨項種三十萬降,後以右玉鈐衛將軍張玄遇爲安撫使,率兵二萬迎之,次大度水,吐蕃禽曷蘇去。而它酋昝插又率羌、蠻八千自來,玄遇即其部置葉州,用昝插爲刺史,刻石大度山以紀功。

是歲,又詔右鷹揚衛將軍王孝傑爲武威道行軍總管,率西州都督唐休璟、左武衛大將軍阿史那忠節擊吐蕃,大破其衆,復取四鎮,更置安西都護府於龜茲,以兵鎮守。議者請廢四鎮勿有也,右史崔融獻議曰:“戎狄爲中國患尚矣,五帝、三王所不臣。漢以百萬衆困平城,其後武帝赫然發憤,甘心四夷,張騫始通西域,列四郡,據兩關,斷匈奴右臂,稍稍度河、湟,築令居,以絕南羌。於是鄣候亭燧出長城數千裏,傾府庫,殫士馬,行人使者歲月不絕,至作皮幣,算緡法,稅舟車,榷酒酤。夫豈不懷,爲長久計然也!匈奴於是孤特遠竄,遂開西域,置使者領護。光武中興,皆復內屬,至於延光,三絕三通。太宗文皇帝踐漢舊跡,並南山抵蔥嶺,剖裂府鎮,煙火相望,吐蕃不敢內侮。高宗時,有司無狀,棄四鎮不能有,而吐蕃遂張,入焉耆之西,長鼓右驅,逾高昌,歷車師,鈔常樂,絕莫賀延磧,以臨燉煌。今孝傑一舉而取四鎮,還先帝舊封,若又棄之,是自毀成功而破完策也。夫四鎮無守,胡兵必臨西域,西域震則威憺南羌,南羌連衡,河西必危。且莫賀延磧袤二千里,無水草,若北接虜,唐兵不可度而北,則伊西、北庭、安西諸蕃悉亡。”議乃格。

於是首領勃論贊與突厥僞可汗阿史那俀子南侵,與孝傑戰冷泉,敗走。碎葉鎮守使韓思忠破泥熟沒斯城。證聖元年,欽陵、贊婆攻濫洮,孝傑以肅邊道大總管戰素羅汗山,虜敗還。又攻涼州,殺都督。遣使者請和,約罷四鎮兵,求分十姓地。武后詔通泉尉郭元振往使,道與欽陵遇。元振曰:“東贊事朝廷,誓好無窮,今猥自絕,歲擾邊,父通之,子絕之,孝乎?父事之,子叛之,忠乎?”欽陵曰:“然!然天子許和,得罷二國戍,使十姓突厥、四鎮各建君長,俾其國自守若何?”元振曰:“唐以十姓、四鎮撫西土,爲列國主,道非有它,且諸部與吐蕃異,久爲唐編人矣。”欽陵曰:“使者意我規削諸部爲唐邊患邪?我若貪土地財賦,彼青海、湟川近矣,今舍不爭何哉?突厥諸部磧漠廣莽,去中國遠甚,安有爭地萬里外邪?且四夷唐皆臣並之,雖海外地際,靡不磨滅,吐蕃適獨在者,徒以兄弟小心,得相保耳。十姓五咄陸近安西,於吐蕃遠,俟斤距我裁一磧,騎士騰突,不易旬至,是以爲憂也。烏海、黃河,關源阻奧,多癘毒,唐必不能入;則弱甲孱將易以爲蕃患,故我欲得之,非規諸部也。甘、涼距積石道二千里,其廣不數百,狹才百里,我若出張掖、玉門,使大國春不耕,秋不獲,不五六年,可斷其右。今棄不爲,亦無虞於我矣。青海之役,黃仁素約和,邊守不戒,崔知辯徑俟斤掠我牛羊萬計,是以求之。”使使者固請,元振固言不可許,後從之。

欽陵專國久,常居中制事,諸弟皆領方面兵,而贊婆專東境幾三十年,爲邊患。兄弟皆才略沈雄,衆憚之。器弩悉弄既長,欲自得國,漸不平,乃與大臣論巖等圖去之。欽陵方提兵居外,贊普託言獵,即勒兵執其親黨二千餘人殺之,發使者召欽陵、贊婆,欽陵不受命,贊普自討之。未戰,欽陵兵潰,乃自殺,左右殉而死者百餘人。

贊婆以所部及兄子莽布支等款塞,遣羽林飛騎迎勞,擢贊婆特進、輔國大將軍、歸德郡王,莽布支左羽林大將軍、安國公,皆賜鐵券,禮尉良厚。贊婆即領部兵戍河源,死,贈安西大都護。又遣左肅政臺御史大夫魏元忠爲隴右諸軍大總管,率隴右諸軍大使唐休璟出討。方虜攻涼州,休璟擊之,斬首二千級。於是論彌薩來朝請和。贊普自將萬騎攻悉州,都督陳大慈四戰皆克。明年,乃獻馬、黃金求昏。而虜南屬帳皆叛,贊普自討,死於軍。諸子爭立,國人立棄隸〓贊爲贊普,始七歲,使者來告喪,且求盟。又使大臣悉董熱固求昏,未報。會監察御史李知古建討姚州蠻,削吐蕃嚮導,詔發劍南募士擊之。蠻酋以情輸虜,殺知古,屍以祭天,進攻蜀漢。詔靈武監軍右臺御史唐九徵爲姚巂道討擊使,率兵擊之。虜以鐵絙樑漾、氵鼻二水,通西洱蠻,築城戍之。九徵毀絙夷城,建鐵柱於滇池以勒功。

中宗景龍二年,還其昏使。或言彼來逆公主,且習聞華言,宜勿遣,帝以中國當以信結夷狄,不許。明年,吐蕃更遣使者納貢,祖母可敦又遣宗俄請昏。帝以雍王守禮女爲金城公主妻之,吐蕃遣尚贊咄名悉臘等逆公主。帝念主幼,賜錦繒別數萬,雜伎諸工悉從,給龜茲樂。詔左衛大將軍楊矩持節送。帝爲幸始平,帳飲,引羣臣及虜使者宴,酒所帝悲涕噓欷,爲赦始平縣,罪死皆免,賜民繇賦一年,改縣爲金城,鄉曰鳳池,裏曰愴別。公主至吐蕃,自築城以居。拜矩鄯州都督。吐蕃外雖和而陰銜怒,即厚餉矩,請河西九曲爲公主湯沐,矩表與其地。九曲者,水甘草良,宜畜牧,近與唐接。自是虜益張雄,易入寇。

玄宗開元二年,其相坌達延上書宰相,請載盟文,定境於河源,丐左散騎常侍解琬涖盟。帝令姚崇等報書,命琬持神龍誓往。吐蕃亦遣尚欽藏、御史名悉臘獻載辭。未及定,坌達延將兵十萬寇臨洮,入攻蘭、渭,掠監馬。楊矩懼,自殺。有詔薛訥爲隴右防禦使,與王晙等併力擊。帝怒,下詔自將討之。會晙等戰武階,斬首萬七千,獲馬羊無慮二十萬。又戰長子,豐安軍使王海賓戰死。乘之,虜大敗,衆奔突不能去,相枕藉死,洮水爲不流。帝乃罷行。詔紫微舍人倪若水臨按軍實戰功,且弔祭戰亡士,敕州縣並瘞吐蕃露胔。

宰相建言:“吐蕃本以河爲境,以公主故,乃橋河築城,置獨山、九曲二軍,距積石二百里。今既負約,請毀橋,復守河如約。”詔可。遣左驍衛郎將尉遲瑰使吐蕃,慰安公主。然小小入犯邊無閒歲,於是郭知運、王君■相繼節度隴右、河西,一以捍之。吐蕃遣宗俄因子到洮水祭戰死士,且請和。然恃盛強,求與天子敵國,語悖傲。使者至臨洮,詔不內。金城公主上書求聽脩好,且言贊普君臣欲與天子共署誓刻。吐蕃又遣使者上書言:“孝和皇帝嘗賜盟,是時唐宰相豆盧欽望、魏元忠、李嶠、紀處訥等凡二十二人及吐蕃君臣同誓。孝和皇帝崩,太上皇嗣位,脩睦如舊。然唐宰相在誓刻者皆歿,今宰相不及前約,故須再盟。比使論乞力等前後七輩往,未蒙開許,且張玄表、李知古將兵侵暴甥國,故違誓而戰。今舅許湔貸前惡,歸於大和,甥既堅定,然不重盟爲未信,要待新誓也。甥自總國事,不牽於下,欲使百姓久安。舅雖及和,而意不專,於言何益?”又言:“舅責乞力徐集兵,且兵以新故相代,非集也。往者疆埸自白水皆爲閒壤,昨郭將軍屯兵而城之,故甥亦城。假令二國和,以迎送;有如不通,因以守境。又疑與突厥骨咄祿善者,舊與通聘,即日舅甥如初,不與交矣。因奉寶瓶、杯以獻。”帝謂昔已和親,有成言,尋前盟可矣,不許復誓。禮其使而遣,且厚賜贊普,自是歲朝貢不犯邊。

十年,攻小勃律國,其王沒謹忙詒書北庭節度使張孝嵩曰:“勃律,唐西門。失之,則西方諸國皆墯吐蕃,都護圖之。”孝嵩聽許,遣疏勒副使張思禮以步騎四千晝夜馳,與謹忙兵夾擊吐蕃,死者數萬,多取鎧仗、馬羊,復九城故地。始勃律王來朝,父事帝。還國,置綏遠軍以捍吐蕃,故歲常戰。吐蕃每曰:“我非利若國,我假道攻四鎮爾。”及是,累歲不出兵。

於是隴右節度使王君{?大}請深入取償。十二年,破吐蕃,獻俘。後二年,悉諾邏兵入大斗拔谷,遂攻甘州,火鄉聚。王君{?大}勒兵避其銳,不戰。會大雪,吐蕃皸凍如積,乃逾積石軍趨西道以歸。君{?大}豫遣諜出塞,燒野草皆盡,悉諾邏頓大非川,無所牧,馬死過半。君{?大}率秦州都督張景順約齎窮躡,出青海西,方冰合,師乘而度。於時虜已逾大非山,留輜重疲弱濱海,君{?大}縱兵俘以旋。時中書令張說以吐蕃出入數十年,勝負略相當,甘、涼、河、鄯之人奉調發困甚,願聽其和。帝方寵君{?大},不聽。未幾,悉諾邏恭祿、燭龍莽布支入陷瓜州,毀其城,執刺史田元獻及君{?大}父,遂攻玉門軍,圍常樂,不能拔,回寇安西,副都護趙頤貞擊卻之。會君{?大}爲回紇所殺,功不遂。帝乃用蕭嵩爲河西節度使,左金吾將軍張守珪瓜州刺史,復城之。嵩縱反間,殺悉諾邏恭祿。明年,大將悉末朗攻瓜州,守珪擊走之;鄯州都督張志亮又戰青海西,破大莫門城,焚橐它橋;隴右節度使杜賓客以強弩四千射虜,破之祁連城下,斬副將一,上級五千首。虜敗,慟而走山。又明年,守珪率伊、沙等州兵破虜大同軍;又信安王禕出隴西,拔石堡城,即之置振武軍,獻俘於廟。帝以書賜將軍裴旻曰:“敢有掩戰功不及賞者,士自陳,將吏皆斬。戰有逗留,舉隊如軍法。能禽其王者,授大將軍。”於是士益奮。

吐蕃令曩骨委書塞下,言:“論莽熱、論泣熱皆萬人將,以贊普命,謝都督刺史:二國有舅甥好,昨彌不弄羌、党項交構二國,故失歡,此不聽,唐亦不應聽。”都督遣腹心吏與曩骨還議盟事。曩骨,猶千牛官也。於是忠王友皇甫惟明並言約和便。帝曰:“贊普向上書悖慢,朕必滅之,毋議和!”惟明曰:“昔贊普幼,是必邊將好功之人爲之,以激怒陛下。且二國交惡必興師,師興則隱盜財利,詐功級,希陛下過賞以甘心焉。今河西、隴右貲耗力窮,陛下幸詔金城公主許贊普約,以紓邊患,息民之上策也。”帝採其言,敕惟明及中人張元方往聘,以書賜公主。惟明見贊普言天子意,贊普大喜,因悉出貞觀以來書詔示惟明,厚饋獻。使名悉臘隨使者入朝,奉表言:“甥,先帝舅顯親也。曩爲張玄表、李知古交鬥,遂成大釁。甥以文成、金城公主,敢失禮乎?特以衝幼,枉爲邊將讒亂。如蒙澄亮,死且萬足,千萬歲不敢先負盟。”且獻怪寶。使者至,帝御前殿,列羽林仗內之。悉臘略通華文,既宴與語,禮甚厚,賜紫服、金魚。悉臘受服辭魚,曰:“國無是,不敢當。”帝遣御史大夫崔琳報聘。

吐蕃又請交馬於赤嶺,互市於甘松嶺。宰相裴光庭曰:“甘鬆中國阻,不如許赤嶺。”乃聽以赤嶺爲界,表以大碑,刻約其上。又請《五經》,敕祕書寫賜,並遣工部尚書李〓往聘,賜物萬計。吐蕃遣使謝,且言:“唐、吐蕃皆大國,今約和爲久長計,恐邊吏有妄意者,請以使人對相曉敕,令昭然具知。”帝又令金吾將軍李佺監赤嶺樹碑,詔張守珪與將軍李行禕、吐蕃使者莽布支分諭劍南、河西州縣曰:“自今二國和好,無相侵暴。”乃使悉諾渤海納貢,並以幣器遍遺執政。明年,上寶器數百具,制冶詭殊,詔置提象門示羣臣。

其後吐蕃西擊勃律,勃律告急,帝諭令罷兵,不聽,卒殘其國。於是崔希逸爲河西節度使,鎮涼州,故時疆畔皆樹壁守捉,希逸謂虜戍將乞力徐曰:“兩國約好,而守備不廢,云何?請皆罷,以便人。”乞力徐曰:“公忠誠,無不可,恐朝廷未皆信,脫掩吾不備,其可悔?”希逸固邀,乃許。即共刑白犬盟,而後悉徹障壁,虜畜牧被野。

明年,傔史孫誨奏事,妄言“虜無備,可取也”。帝採之,詔內豎趙惠琮共往按狀。小人慾徼倖,至涼州,因共矯詔,詔希逸發兵襲破吐蕃青海上,斬獲不貲,乞力徐遁走。吐蕃恚,不朝。二十六年,大入河西,希逸拒破之。鄯州都督杜希望又拔新城,更號威戎軍。希逸顧失信,悒悒悵恨,召拜河南尹。既而與惠琮俱見犬崇,疑而死,誨亦及它誅。

蕭炅代爲河西節度留後,杜希望隴右節度留後,王昱劍南節度使,分道經略,碎赤嶺碑。希望發鄯州兵奪虜河橋,並河築鹽泉城,號鎮西軍,破吐蕃兵三萬。昱以劍南兵入攻安戎城,築二少壘左右之,兵次蓬婆嶺,輸劍南粟餉軍。吐蕃悉銳來救,昱大敗,少壘皆沒,士死凡數萬。昱貪妄,非將選,故敗,貶死高要。明年,吐蕃攻白草、安人軍,詔臨洮、朔方分援。虜絕臨洮道,白水軍使高柬於拒守,虜引去。炅遣將追尾,有云出軍上,白兔舞,大破吐蕃。昱之敗,以張宥代節度劍南,以章仇兼瓊爲益州司馬。宥,文吏,不知兵,委事兼瓊。兼瓊因得入奏,天子果其議,拔兼瓊代宥節度。兼瓊諜誘吐蕃安戎城主爲應,導官軍入,盡殺虜戍,以監察御史許遠守之。吐蕃圍安戎,絕水泉,會石裂泉涌,虜驚引去。復攻維州,不得志。詔乃改安戎曰平戎雲。

是歲,金城公主薨。明年,爲發哀,吐蕃使者朝,因請和,不許。虜乃悉衆四十萬攻承風堡,抵河源軍,西入長寧橋、安仁軍,渾崖烽騎將臧希液以銳兵五千破之。吐蕃又襲廓州,敗一縣,屠吏人。攻振武軍石堡城,蓋嘉運不能守。

天寶元年,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破虜大嶺軍;戰青海,破莽布支,斬首三萬級。明年,破洪濟城,戰石堡,不克,副將諸葛誗死之。又明年,惟明破虜,獻俘京師。帝以哥舒翰節度隴右,翰攻拔石堡,更號神武軍。又禽其相兀論樣郭。

十載,安西節度使高仙芝俘大酋以獻。是時,吐蕃與蠻閣羅鳳聯兵攻瀘南,劍南節度使楊國忠方以奸罔上,自言:“破蠻衆六萬於雲南,拔故洪州等三城,獻俘口。”哥舒翰破洪濟、大莫門諸城,收九曲故地,列郡縣,實天寶十二載。於是置神策軍於臨洮西、澆河郡於積石西、及宛秀軍以實河曲。後二年,蘇毘子悉諾邏來降,封懷義王,賜李氏。蘇毘,強部也。是歲,贊普乞黎蘇籠臘贊死,子挲悉籠臘贊嗣,遣使者脩好,詔京兆少尹崔光遠持節齎冊吊祠。還而安祿山亂,哥舒翰悉河、隴兵東守潼關,而諸將各以所鎮兵討難,始號行營,邊候空虛,故吐蕃得乘隙暴掠。

至德初,取巂州及威武等諸城,入屯石堡。其明年,使使來請討賊且脩好。肅宗遣給事中南巨川報聘。然歲內侵,取廓、霸、岷等州及河源、莫門軍。使數來請和,帝雖審其譎,姑務紓患,乃詔宰相郭子儀、蕭華、裴遵慶等與盟。

寶應元年,陷臨洮,取秦、成、渭等州。明年,使散騎常侍李之芳、太子左庶子崔倫往聘,吐蕃留不遣。破西山合水城。明年,入大震關,取蘭、河、鄯、洮等州,於是隴右地盡亡。進圍涇州,入之,降刺史高暉。又破邠州,入奉天,副元帥郭子儀御之。吐蕃以吐谷渾、党項兵二十萬東略武功,渭北行營將呂日將戰盩厔西,破之。又戰終南,日將走。代宗幸陝,子儀退趨商州。高暉導虜入長安,立廣武王承宏爲帝,改元,擅作赦令,署官吏。衣冠皆南奔荊、襄,或逋棲山谷,亂兵因相攘鈔,道路梗閉。光祿卿殷仲卿率千人壁藍田,選二百騎度滻,或紿虜曰:“郭令公軍且來!”吐蕃大震。會少將王甫與惡少年伐鼓譟苑中,虜驚,夜引去。子儀入長安,高暉東奔至潼關,守將李日越殺之。吐蕃留京師十五日乃走,天子還京。

吐蕃退圍鳳翔,節度使孫志直拒守,鎮西節度使馬璘以千騎戰卻之,吐蕃屯原、會、成、渭間,自如也。是歲,南入鬆、維、保等州及雲山新籠城。明年,還使人李之芳等。劍南嚴武破吐蕃南鄙兵七萬,拔當狗城。會僕固懷恩反,自靈武遣其將範志誠、任敷合吐蕃、吐谷渾兵攻邠州,白孝德、郭晞嬰壘守,乃入居奉天西。子儀入奉天,按軍不戰。郭晞以銳士夜搗其營,斬首數千級,奪馬五百,取四將,吐蕃引去。是時嚴武拔鹽川,又戰西山,取其衆八萬。虜圍涼州,河西節度使楊志烈不能守,跳保甘州,而涼州亡。

永泰元年,吐蕃請和,詔宰相元載、杜鴻漸與虜使者同盟。懷恩不得志,導虜與回紇、党項羌、渾、奴刺犯邊,吐蕃大酋尚結息、贊摩、尚悉東贊等衆二十萬至醴泉、奉天,邠將白孝德不能亢,任敷以兵略鳳翔、盩厔,於是京師戒嚴。朔方兵馬使渾日時、孫守亮屯奉天,詔子儀以河中兵屯涇陽,李忠臣屯東渭橋,李光進屯雲陽,馬璘、郝廷玉屯便橋,駱奉先、李日越屯盩厔,李抱玉屯鳳翔,周智光屯同州,杜冕屯坊州,天子自率六軍屯於苑。吐蕃逼奉天,日進以單騎馳之,士二百踵進,左右擊刺,射皆應弦僕,虜大驚辟易。日進挾虜一將躍出,舉軍望而噪,士還,無一矢著身者。明日,虜薄城,日進發機石勁弩,故兵多死。凡三日,虜斂軍入壁,日進知虜曲折,即夜斫其營,斬千餘級,生禽五百。又戰馬嵬,凡七日,破賊萬人,斬首五千,獲馬、橐它、幟械甚衆。帝欲自討賊,下詔大搜馬,京師始置團練,都人震擾,鑿垣亡去者十八,詔中人戶都門,不能止。吐蕃遊騎四百略武功,鎮西節度使馬璘使健士五十擊之,殲,士氣益奮。虜徙營九〓之陰,掠醴泉居人數萬,焚室廬,田皆赤地。周智光與虜戰澄城,破之。吐蕃至邠北,復與回紇合,還攻奉天,抵馬嵬。任敷以兵五千掠白水,殘同州。於是城中渭橋、鄠以屯兵。

會懷恩死,虜謀無主,遂與回紇爭長。回紇怒,詣子儀請擊吐蕃自效,子儀許之,使白元光合兵攻吐蕃於靈臺西,大破之,降僕固名臣,帝乃班師。

永泰、大曆間,再遣使者來聘,於是戶部尚書薛景仙往報。詔宰相與吐蕃使者盟。俄寇靈州,掠宜祿,郭子儀精甲三萬戍涇陽,入屯奉天。靈州兵破虜二萬,上級五百首。景仙與倫泣陵偕來,請境鳳林關,而路悉等十五人又來。三年,虜引衆十萬復攻靈州,略邠州。先是,尚悉結自寶應後數入邊,以功高請老,而贊磨代之,爲東面節度使,專河、隴。邠寧馬璘、朔方將白元光再破其衆,獲馬羊數千,劍南亦破虜萬人。尚悉摩復來朝。天子以虜數入塞,詔治守障,徙當、悉、柘、靜、恭五州,皆據險以守。

八年,虜六萬騎侵靈州,敗民稼,進寇涇、邠,渾瑊與戰不利,副將死,略數千戶。瑊整卒夜襲其營;涇原馬璘以兵掩之潘原,射豹皮將死,軍中哭,乃遁去。璘收所俘士及男女而還。郭子儀又破其衆十萬。

九年,帝遣諫議大夫吳損修好,虜亦使使者入朝。於是子儀屯邠州,李抱玉屯高壁,馬璘屯原州,李忠臣屯涇州,李忠誠屯鳳翔,臧希讓屯渭北,備虜之入。明年,西川節度使崔寧破虜於西山。虜攻臨涇、隴州,次普潤,焚掠人畜;與抱玉戰義寧,破之;道涇州,璘尾追,敗之於百里。又明年,崔寧破虜故洪節度、氐、蠻、党項等兵,斬首萬級,禽酋領千人,牛羊廩鎧甚衆,獻之朝。吐蕃不得志,入掠黎、雅,於是劍南兵合南詔與戰,破之,禽大籠官論器然。又侵坊州,取党項牧馬。崔寧攻望漢城,破之。山南西道節度使張獻恭戰岷州,吐蕃走。寧破西山三路及邛南兵,斬首八千級。十三年,虜大酋馬重英以四萬騎寇靈州,塞漢、御史、尚書三渠以擾屯田,爲朔方留後常謙光所逐,重英殘鹽、慶而去。乃南合南詔衆二十萬攻茂州,略扶、文,遂侵黎、雅。時天子已發幽州兵馳拒,虜大奔破。

初,虜使數至,留不遣,所俘虜口,悉部送江南。德宗即位,先內靖方鎮,顧歲與虜確,其亡獲相償,欲以德綏懷之,遣太常少卿韋倫持節歸其俘五百,厚給衣褚,切敕邊吏護亭障,無輒侵虜地。吐蕃始聞未信,使者入境,乃皆感畏。是時,乞立贊爲贊普,姓戶虜提氏,曰:“我乃有三恨:不知天子喪,不及吊,一也;山陵不及賻,二也;不知舅即位,而發兵攻靈州,入扶、文,侵灌口,三也。”即發使者隨倫入朝。帝又遣倫還蜀俘。虜以倫再至,歡甚,授館,作聲樂,九日留,以論欽明思等五十人從獻方物。

明年,殿中少監崔漢衡往使,贊普猥曰:“我與唐舅甥國,詔書乃用臣禮卑我。”又請雲州西盡賀蘭山爲吐蕃境,邀漢衡奏天子。乃遣入蕃使判官常魯與論悉諾羅入朝,道贊普語,且引景龍詔書曰“唐使至,甥先與盟,蕃使至,舅亦將親盟’;贊普曰“其禮本均。”帝許之,以“獻”爲“進”,“賜”爲“寄”,“領取”爲“領之”。以前宰相楊炎不通故事爲解,並約地於賀蘭。其大相尚悉結嗜殺人,以劍南之敗未報,不助和議,次相尚結贊有謀,固請休息邊人,贊普卒用結贊爲大相,乃講好。漢衡與其使區頰贊偕來,約盟境上。拜漢衡鴻臚卿,以都官員外郎樊澤爲計會使,與結贊約;且告隴右節度使張鎰同盟。澤與結贊約盟清水,以牛馬爲牲。鎰欲末其禮,乃紿結贊曰:“唐非牛不田,蕃非馬不戰,請用犬、豕、羊。”結贊聽諾。將盟,乃除地爲壇,約二國各以二千士列?遣外,冗從立壇下。鎰與幕府齊映齊抗、鴻臚漢衡、計會使於頔及澤、魯皆朝服,結贊與論悉頰藏、論臧熱、論利陀、論力徐等對升壇,刑牲壇北,雜其血以進,約:“唐地涇州右盡彈箏峽,隴州右極清水,鳳州西盡同谷,劍南盡西山、大度水。吐蕃守鎮蘭、渭、原、會,西臨洮,東成州,抵劍南西磨些諸蠻、大度水之西南。盡大河北自新泉軍抵大磧,南極賀蘭橐它嶺,其間爲閒田。二國所棄戍地毋增兵,毋創城堡,毋耕邊田。”既盟,請鎰詣壇西南隅浮屠幄爲誓。於是升壇大享,獻酬乃還。

帝命宰相、尚書與虜使者盟長安,而清水之約,疆埸不定,復令漢衡決於贊普,乃克盟。於是宰相李忠臣盧杞關播崔寧、工部尚書喬琳、御史大夫於頎、太府卿張獻恭、司農卿段秀實、少府監李昌夔、京兆尹王翃、金吾衛大將軍渾瑊與區頰贊等同盟京城之右郊,禮如清水。前二月告廟,齊,三日,關播跪讀載書,已盟,乃大享。詔左僕射李揆爲入蕃會盟使,還區頰贊等。

硃泚之亂,吐蕃請助討賊,詔右散騎常侍於頎持節慰撫,太常少卿沈房爲安西、北庭宣慰使以報之。渾瑊用論莽羅兵破泚將韓旻於武亭川。初,與虜約,得長安,以涇、靈四州畀之。會大疫,虜輒引去。及泚平,責先約求地。天子薄其勞,第賜詔書,償結贊、莽羅等帛萬匹,於是虜以爲怨。

貞元二年,詔倉部郎中趙建往使,而虜已犯涇、隴、邠、寧,掠人畜,敗田稼,內州皆閉壁。遊騎至好畤,左金吾將軍張獻甫、神策將李升曇等屯咸陽,河中渾瑊、華州駱元光援之。以左監門將軍康成使焉。尚結贊屯上砦原,亦令使論乞陀來請盟。鳳翔李晟遣部將王佖以銳兵三千夜入汧陽,明日,薄其中軍,虜驚潰走,結贊僅自脫。虜衆二萬侵鳳翔,李晟擊卻之,因襲破摧沙堡,燒儲〓,斬守者。吐蕃攻鹽、夏,刺史杜彥光、拓拔乾暉不能守,悉其衆南奔,虜遂有其地。天子以邊人殘沒,下詔避正殿,痛自咎。詔駱元光經略鹽、夏。

三年,命左庶子崔瀚、李刮踵使。結贊得鹽、夏,皆戍以兵,乃自屯鳴沙,然饋餉數困。於是駱元光、韓遊瑰濱塞而屯,而燧次石州,跨河相掎角。結贊大懼,屢請盟,天子不許。即以貴將論頰熱厚賂乞和於燧,燧以爲情,身入見天子,諸將以燧入,皆守壁不戰。結贊遽還走,馬多死,士不能步,有飢色。瀚始至鳴沙,傳詔讓結贊破約陷鹽、夏,對曰:“本以武亭功未償乃來,又候碑僕,疆埸不明,故行境上。涇州乘城自保,鳳翔李令不納吾使,雖康成等來,皆不能致委曲。我日望大臣而卒無至者,我故引還。鹽、夏守將懼吾衆,以城丐我,非我敢攻也。若天子復許盟,虜之願也,唯所命,當以鹽、夏還唐。”又言清水盟,大臣少,故約易壞,請悉遣宰相元帥二十一人會盟。並言靈鹽節度使杜希全、涇原節度使李觀,外蕃所信,請主盟。帝復使瀚報結贊曰:“希全守靈州,有分地,不可以越境;觀既徙官,以渾瑊爲盟會使。”約五月盟清水,使先效二州,以驗虜信。結讚辭清水非吉地,請會原州之土梨樹,乃歸二州。天子從之。

瑊來受命,拜漢衡兵部尚書以副瑊。瑊率師二萬待期,詔駱元光助之。宰相議所盟地,左神策將馬有鄰建言:“土梨樹林薈巖阻,兵易詭伏,不如平涼夷漫坦直,且近涇,緩急可保也。”乃定盟平涼。瑊約結贊,主客均以兵三千至壇外,誕從四百叩壇,以遊軍交邏相入。將盟,結贊伏精騎三萬於西,縱邏騎出入瑊軍,瑊將樑奉貞亦駷馬入虜軍營,陰執之,而瑊不知也。客請?鹹等具冠劍,皆就幄更衣,從容胖肆。虜忽三伐鼓,衆噪而興,瑊不知所出,走幄後,得馬不銜而馳,十里始得銜。虜追,矢若雨不傷也,至元光營乃脫。裨將辛榮兵數百據北阜與虜戰,矢盡乃降。判官韓弇、監軍宋鳳朝死之。漢衡與判官鄭叔矩路泌、掌書記袁同直、列將扶余準馬寧孟日華李至言樂演明範澄馬弇、中人劉延邕俱文珍李朝清等六十人皆被執,士死者五百,生獲者千餘人。漢衡語虜曰:“我,崔尚書也,結贊與我善。若殺我,結贊亦殺若。”乃不死。人負一木,以繩三約之,系其發驅之;夜則杙地系而僕,蒙以罽,守者寢其上。始結贊將劫希全、觀,急以銳兵直趣京師,既不克,又欲禽瑊等,扌壽虛入寇,其謀本然。既引去,至故原州,坐帳中見漢衡等,慢言:“渾瑊戰武功,我力也。許裂地償我,而自食其言。吾既作金枷,將必得瑊以見贊普,乃今失之,徒致公等,無益也。當使人歸報。”初,漢衡遇亂,從史呂溫身蔽兵,溫傷而漢衡脫,虜人嘉其義,厚給養之。結贊屯石門,以俱文珍、馬寧、馬弇歸唐,而囚漢衡、叔矩河州,辛榮廓州,扶余準鄯州。帝猶使中人齎詔書賜結贊,拒不受。虜戍鹽、夏,涉春疫大興,皆思歸。結贊以騎三千迎之,火二州廬舍,頹郛堞而去,杜希全分兵保之。帝哀漢衡等陷辱,下詔賜其子七品官,叔矩、泌、弇、日華、榮、至言、澄、良賁、演明一子八品官,袁同直而下一子九品官。以決勝軍使唐良臣屯潘原,神策將蘇太平屯隴州。結贊召漢衡、日華、延邕至石門,以五騎送境上,遣使者奉表來。李觀曰:“有詔不內吐蕃使者。”受漢衡等,放其使。

結贊以羌、渾衆屯潘口,傍青石嶺,三分其兵趨隴、汧陽間,連營數十里,中軍距鳳翔一舍,詭漢服,號邢君牙兵,入吳山、寶雞,焚聚落,略畜牧、丁壯,殺老孺,斷手剔目,乃去。李晟嘗蹙大木塞安化隘處,虜過,悉焚之。詔神策將石季章壁武功,良臣移師百里城。虜又剽汧陽、華亭男女萬人以畀羌、渾,將出塞,令東向辭國,衆慟哭,投塹谷死者千數。吐蕃又入豐義,圍華亭,絕汲道。守將王仙鶴請救於隴州,刺史蘇清沔合太平兵赴之,虜逆戰,太平不勝,引還。虜日千騎四掠,隴兵不敢出。虜積薪將焚華亭,仙鶴以衆降。清沔潛兵大象龕,夜半,約城中舉火燭天,虜衆驚,因襲其營,乃去。更攻連雲堡,飛石投中,井皆滿。爲虛樑絕塹而升,守將張明遠降於虜。虜分捕山間亡人及牛羊率萬計,涇、隴、邠之民蕩然盡矣。諸將曾不能得一俘,但賀賊出塞而已。連雲堡,涇要地也,三垂峭絕,北據高,虜所進退,候火易通。既失之,城下即虜境,每藝稼,必陳兵於野,故多失時。是歲,三州不宿麥。虜數千騎犯長武城,城使韓全義拒之。韓遊瑰兵不出,於是虜安行邠、涇間,諸屯西門皆閉,虜治故原州保之。帝取所獲吐蕃生口不二百,徇諸市以安京師。

四年五月,虜三萬騎略涇、邠、寧、慶、鄜五州之鄙,焚吏舍民閻,系執數萬。韓全義以陳許兵戰長武,無功。初,吐蕃盜塞,畏春夏疾疫,常以盛秋。及是得唐俘,多厚給產,質其孥,故盛夏入邊。尚悉董星、論莽羅等又寇寧州,張獻甫拒斬裁百級,轉剽鄜、坊乃去。

五年,韋皋以劍南兵戰臺登,殺虜將乞臧遮遮、悉多楊硃,西南少安。不三年,盡得巂州地。久之,北庭沙陀別部叛,吐蕃因是陷北庭都護府,安西道絕。獨西州人尚爲唐守。

八年,寇靈州,陷水口,塞營田渠。發河東、振武兵,合神策軍擊之,虜引還。又寇涇州,掠田軍千人,守捉使唐朝臣戰不利。山南西道節度使嚴震破虜於芳州,取黑水壁,焚積聚。自虜得鹽州,塞防無以障遏,而靈武單露,鄜、坊侵迫,寇日以驕,數入爲邊患。帝復詔城之,使涇原、劍南、山南深入窮討,分其兵,毋令專向東方。詔朔方河中晉絳邠寧兵馬副元帥渾瑊、朔方靈鹽豐夏綏銀節度都統杜希全、邠寧節度使張獻甫、右神策軍行營節度使邢君牙、夏綏銀節度使韓潭、鄜坊丹延節度使王棲曜、振武麟勝節度使範希朝合兵三萬,以左神策將軍胡堅、右神策將軍張昌爲鹽州行營節度使,板築之,役者六千人,餘皆陣城下。九年始栽,閱二旬訖功,而虜兵不出,遂以兼御史大夫紇幹遂與兼中丞杜彥光戍之。當是時,韋皋功最多,破堡壁五十餘所,敗其南道元帥論莽熱沒籠乞悉蓖;又與南詔破之於神川、於鐵橋,皋俘馘三萬,降首領論乞髯湯沒藏悉諾硉。

十二年,寇慶州及華池,殺略吏人。是歲,尚結贊死。明年,贊普死,其子足之煎立。邢君牙築永信城於隴州以備虜,虜使者農桑昔來請脩好,朝廷以其無信,不受。韋皋取新城,虜治劍山、馬嶺,進寇臺登,巂州刺史曹高仕擊卻之,禽籠官,斬級三百,獲馬、糧、械數千。

十四年,韓全義破虜於鹽州。十六年,靈州破虜於烏蘭橋,韋皋拔末恭、顒二城。十七年,寇鹽州,陷麟州,殺刺史郭鋒,湮隍墮陴,系居人,掠党項諸部,屯橫槽烽。虜將徐舍人者,語俘道人延素曰:“我乃司空英公裔孫也。武后時,家祖以兵尊王室不克,子孫奔播絕域,今三世矣。我雖握兵,心未嘗忘歸也,顧不能自拔耳。”陰使延素夜逸。又言:“吾按邊求資糧,至麟而守者無備,遂入之。知郭使君勳臣家,欲全安之,不幸死亂兵。”語方已,會飛鳥使至,召其軍還,遂引去。飛鳥,猶傳騎也。韋皋出西山與虜戰,破之雅州。籠官馬定德本虜之知兵有策慮者,周知山川險易,每用兵,常馳驛計議,授諸將以行。比年寇黎、巂,皋常折其兵,定德畏得罪,遂來降,因定昆明諸蠻。吐蕃以下屢叛,大侵靈州。時皋圍維州,贊普使論莽熱沒籠乞悉蓖兼鬆州五道節度兵馬都統、羣牧大使,引兵十萬援維州。皋率南詔兵薄險設伏以待,才使千人嘗敵,乞悉蓖見兵寡,悉衆追,墮伏中,兵四合急擊,遂禽之,獻京師。明年,吐蕃使者論頰熱復來,右龍武大將軍薛伾往報。

二十年,贊普死,遣工部侍郎張薦吊祠,其弟嗣立,再使使者入朝。

順宗立,以左金吾衛將軍田景度、庫部員外郎熊執易持節往使。永貞元年,論乞縷勃藏歸金幣、馬牛助崇陵,有詔陳太極廷中。

憲宗初,遣使者脩好,且還其俘。又以使告順宗喪,吐蕃亦以論勃藏來。後比年來朝,然以五萬騎入振武拂鵜泉,萬騎至豐州大石谷,鈔回鶻還國者。

五年,以祠部郎中徐復往使,並賜鉢闡布書。鉢闡布者,虜浮屠豫國事者也,亦曰“鉢掣逋”。復至鄯州擅還,其副李逢致命贊普,復坐貶。虜以論思邪熱入謝,且歸鄭叔矩、路泌之柩,因言原歸秦、原、安樂州。詔宰相杜佑等與議中書,論思邪熱拜於廷,佑答拜堂上,復以鴻臚少卿李銛、丹王府長史吳暈報之。自是朝貢歲入。又款隴州塞,丐互市,詔可。

十二年,贊普死,使者論乞髯來,以右衛將軍烏重?、殿中侍御史段鈞弔祭之。可黎可足立爲贊普,重?以扶余準、李驂偕歸。準,東明人,本朔方騎將;驂,隴西人,貞元初戰沒於虜者。使者知不死,求之,乃得還。詔以準爲澧王府司馬,驂嘉王友。

吐蕃使論矩立藏來朝,未出境,吐蕃寇宥州,與靈州兵戰定遠城,虜不勝,斬首二千級。平涼鎮遏使郝玼又破虜兵二萬,夏州節度使田縉破其衆三千,詔留矩立藏等不遣。劍南兵拔峨和、棲雞城。十四年,乃歸矩立藏等。吐蕃節度論二摩、宰相尚塔藏、中書令尚綺心兒總兵十五萬圍鹽州,爲飛梯、鵝車攻城,刺史李文悅拒之,城壞輒補,夜襲其營,晝出戰,破虜萬人,積三旬不能拔。朔方將史敬奉以奇兵繞出虜背,大破之,解圍去。

始,沙州刺史周鼎爲唐固守,贊普徙帳南山,使尚綺心兒攻之。鼎請救回鶻,逾年不至,議焚城郭,引衆東奔,皆以爲不可。鼎遣都知兵馬使閻朝領壯士行視水草,晨入謁辭行,與鼎親吏周沙奴共射,彀弓揖讓,射沙奴即死,執鼎而縊殺之,自領州事。城守者八年,出綾一端募麥一斗,應者甚衆。朝喜曰:“民且有食,可以死守也。”又二歲,糧械皆竭,登城而訁虖曰:“苟毋徙佗境,請以城降。”綺心兒許諾,於是出降。自攻城至是凡十一年。贊普以綺心兒代守。後疑朝謀變,置毒鞾中而死。州人皆胡服臣虜,每歲時祀父祖,衣中國之服,號慟而藏之。

穆宗即位,遣祕書少監田洎往告,使者亦來。虜引兵入屯靈武,靈州兵擊卻之。又犯青塞烽,進寇涇州,瀕水而營,綿五十里。始洎至牙,虜欲會盟長武,洎含糊應之。至是顯言:“洎許我盟,我是以來。”逼涇一舍止。詔右軍中尉樑守謙爲左右神策軍、京西北行營都監,發卒合八鎮兵援涇州,泛洎郴州司戶參軍,以太府少卿邵同持節爲和好使。初,夏州田縉裒沓,党項怨之,導虜入鈔,郝玼與戰,多殺其衆。李光顏又以邠兵至,乃引去。復遣使者來。南略雅州,詔方鎮與虜接者謹備邊。

長慶元年,聞回鶻和親,犯清塞堡,爲李文悅所逐。乃遣使者尚綺力陀思來朝,且乞盟,詔許之。崔植、杜元穎、王播輔政,議欲告廟。禮官謂:“肅宗、代宗皆嘗與吐蕃盟,不告廟。德宗建中之盟,將重其約,始詔告廟。至會平涼,不復告,殺之也。”乃止。以大理卿劉元鼎爲盟會使,右司郎中劉師老副之,詔宰相與尚書右僕射韓皋、御史中丞牛僧孺、吏部尚書李絳、兵部尚書蕭俯、戶部尚書楊於陵、禮部尚書韋綬、太常卿趙宗儒、司農卿裴武、京兆尹柳公綽、右金吾將軍郭鏦及吐蕃使者論訥羅盟京師西郊。贊普以盟言約:“二國無相寇讎,有禽生問事,給服糧歸之。”詔可。大臣豫盟者悉載名於策。方盟時,吐蕃以壯騎屯魯州,靈州節度使李進誠與戰大石山,破之。虜遣使者趙國章來,且致宰相信幣。

明年,請定疆候,元鼎與論訥羅就盟其國,敕虜大臣亦列名於策。元鼎逾成紀、武川,抵河廣武樑,故時城郭未隳,蘭州地皆杭稻,桃、李、榆柳岑蔚,戶皆唐人,見使者麾蓋,夾道觀。至龍支城,耋老千人拜且泣,問天子安否,言:“頃從軍沒於此,今子孫未忍忘唐服,朝廷尚念之乎?兵何日來?”言己皆嗚咽。密問之,豐州人也。過石堡城,崖壁峭豎,道回屈,虜曰鐵刀城。右行數十里,土石皆赤,虜曰赤嶺。而信安王禕、張守珪所定封石皆僕,獨虜所立石猶存。赤嶺距長安三千里而贏,蓋隴右故地也。曰悶怛盧川,直邏娑川之南百里,臧河所流也。河之西南,地如砥,原野秀沃,夾河多檉柳。山多柏,坡皆丘墓,旁作屋,赬塗之,繪白虎,皆虜貴人有戰功者,生衣其皮,死以旌勇,徇死者瘞其旁。度悉結羅嶺,鑿石通車,逆金城公主道也。至麋谷,就館。臧河之北川,贊普之夏牙也。周以槍累,率十步植百長槊,中剚大幟爲三門,相距皆百步。甲士持門,巫祝鳥冠虎帶擊豉,凡入者搜索乃進。中有高臺,環以寶楯,贊普坐帳中,以黃金飾蛟螭虎豹,身被素褐,結朝霞冒首,佩金鏤劍。鉢掣逋立於右,宰相列臺下。唐使者始至,給事中論悉答熱來議盟,大享於牙右,飯舉酒行,與華制略等,樂奏《秦王破陣曲》,又奏《涼州》、《胡渭》、《錄要》、雜曲,百伎皆中國人。盟壇廣十步,高二尺。使者與虜大臣十餘對位,酋長百餘坐壇下,上設巨榻,鉢掣逋升,告盟,一人自旁譯授於下。已歃血,鉢掣逋不歃。盟畢,以浮屠重爲誓,引鬱金水以飲,與使者交慶,乃降。

元鼎還,虜元帥尚塔藏館客大夏川,集東方節度諸將百餘,置盟策臺上,遍曉之,且戒各保境,毋相暴犯。策署彝泰七年。尚塔藏語元鼎曰:“回鶻小國,我嘗討之,距城三日危破,會國有喪乃還,非我敵也。唐何所畏,乃厚之?”元鼎曰:“回鶻有功,且如約,未始妄以兵取尺寸地,是以厚之。”塔藏默然。元鼎逾湟水,至龍泉谷,西北望殺胡川,哥舒翰故壁多在。湟水出蒙谷,抵龍泉與河合。河之上流,繇洪濟樑西南行二千里,水益狹,春可涉,秋夏乃勝舟。其南三百里三山,中高而四下,曰紫山,直大羊同國,古所謂崑崙者也,虜曰悶摩黎山,東距長安五千裏,河源其間,流澄緩下,稍合衆流,色赤,行益遠,它水並注則濁,故世舉謂西戎地曰河湟。河源東北直莫賀延磧尾殆五百里,磧廣五十里,北自沙州,西南入吐谷渾浸狹,故號磧尾。隱測其地,蓋劍南之西。元鼎所經見,大略如此。

虜遣論悉諾息等入謝,天子命左衛大將軍令狐通、太僕少卿杜載答之。是歲,尚綺心兒以兵擊回鶻、党項,小相尚設塔率衆三萬牧馬木蘭樑。比歲,使者獻金盎、銀冶犀、鹿,貢犛牛。

寶曆至大和,再遣使者朝。五年,維州守將悉怛謀挈城以降,劍南西川節度使李德裕受之,收符章仗鎧,更遣將虞藏儉據之。州南抵江陽岷山,西北望隴山,一面崖,三涯江,虜號無憂城,爲西南要捍。會牛僧孺當國,議還悉怛謀,歸其城。吐蕃夷誅無遺種,以怖諸戎。自是比五年虜使來,必報。所貢有玉帶、金皿、獺褐、犛牛尾、霞氈、馬、羊、橐它。

贊普立幾三十年,病不事,委任大臣,故不能抗中國,邊候晏然。死,以弟達磨嗣。達磨嗜酒,好畋獵,喜內,且兇愎少恩,政益亂。開成四年,遣太子詹事李景儒往使,吐蕃以論集熱來朝,獻玉器羊馬。自是國中地震裂,水泉涌,岷山崩;洮水逆流三日,鼠食稼,人飢疫,死者相枕藉。鄯、廓間夜聞鼙鼓聲,人相驚。

會昌二年,贊普死,論贊熱等來告,天子命將作監李璟吊祠。無子,以妃綝兄尚延力子乞離胡爲贊普,始三歲,妃共治其國。大相結都那見乞離胡不肯拜,曰:“贊普支屬尚多,何至立綝氏子邪?”哭而出,用事者共殺之。

別將尚恐熱爲落門川討擊使,姓末,名農力,“熱”猶中國號“郎”也,譎詭善幻,約三部得萬騎,擊鄯州節度使尚婢婢,略地至渭州,與宰相尚與思羅戰薄寒山。思羅敗走鬆州,合蘇毘、吐渾、羊同兵八萬保洮河自守,恐熱謂蘇毘等曰:“宰相兄弟殺贊普,天神使我舉義兵誅不道,爾屬乃助逆背國耶?”蘇毘等疑而不戰,恐熱麾輕騎涉河,諸部先降,並其衆至十餘萬,禽思羅縊殺之。

婢婢,姓沒盧,名贊心牙,羊同國人,世爲吐蕃貴相,寬厚,略通書記,不喜仕,贊普強官之。三年,國人以贊普立非是,皆叛去。恐熱自號宰相,以兵二十萬擊婢婢,鼓鼙、牛馬、橐它聯千餘里,至鎮西軍,大風雷電,部將震死者十餘人,羊、馬、橐它亦數百。恐熱惡之,按軍不進。婢婢聞之,厚幣詒書約〓,恐熱大喜曰:“婢婢,書生,焉知軍事。我爲贊普,當以家居宰相處之。”於是退營大夏川。婢婢遣將厖結心、莽羅薛呂擊恐熱於河州之南,伏兵四萬,結心據山射書極罵,恐熱怒甚,盛兵出鬥。結心僞北,恐熱追至數十里,莽羅薛呂以伏兵衷擊,大風雨,河溢,溺死甚衆,恐熱單騎而逃。既不得志,尤猜忍殺戮,部將岌藏、豐贊皆降,婢婢厚遇之。明年,恐熱復攻鄯州,婢婢分兵五道拒守,恐熱保東谷山,堅壁不出。岌藏繚以重柵,斷汲道,旬日,恐熱走薄寒山,募散卒稍至,得數千人,復戰鶡雞山,再戰南谷,皆大敗。兵拿仍歲不解。

大中三年,婢婢屯兵河源,聞恐熱謀度河,急擊之,爲恐熱所敗。婢婢統銳兵扼橋,亦不勝,焚橋而還。恐熱間出雞頂嶺關,馮硤爲樑攻婢婢,至白土嶺,敗其將尚鐸羅榻藏,進戰犛牛硤。婢婢將燭盧鞏力欲負硤自固以困恐熱,大將磨離羆子不從,乃辭疾先歸。羆子急擊恐熱,一戰而死。婢婢糧盡,引衆趨甘州西境,以拓拔懷光居守,恐熱麾下多歸之。

恐熱大略鄯、廓、瓜、肅、伊、西等州,所過捕戮,積屍狼藉,麾下內怨,皆欲圖之。乃揚聲將請唐兵五十萬共定其亂,保渭州,求冊爲贊普,奉表歸唐。宣宗詔太僕卿陸耽持節慰勞,命涇原、靈武、鳳翔、邠寧、振武等兵迎援。恐熱既至,詔尚書左丞李景讓就問所欲。恐熱倨誇自大,且求河渭節度使,帝不許。還過咸陽橋,咄嘆曰:“我舉大事,覬得濟此河與唐分境。”於是復趨落門川收散卒,將寇邊,會久雨糧絕,恐熱還奔廓州。

於是鳳翔節度使李玭復清水;涇原節度使康季榮復原州,取石門等六關,得人畜幾萬;靈武節度使李欽取安樂州,詔爲威州;邠寧節度使張欽緒復蕭關;鳳翔收秦州;山南西道節度使鄭涯得扶州。鳳翔兵與吐蕃戰隴州,斬首五百級。是歲,河、隴高年千餘見闕下,天子爲御延喜樓,賜冠帶,皆爭解辮易服。因詔差賜四道兵,錄有勞者;三州七關地腴衍者,聽民墾藝,貸五歲賦;溫池委度支榷其鹽,以贍邊;四道兵能營田者爲給牛種,戍者倍其資餉,再歲一代;商賈往來於邊者,關鎮毋何留;兵欲墾田,與民同。

初,太宗平薛仁杲,得隴上地;虜李軌,得涼州;破吐谷渾、高昌,開四鎮。玄宗繼收黃河積石、宛秀等軍,中國無斥候警者幾四十年。輪臺、伊吾屯田,禾菽彌望。開遠門揭候署曰“西極道九千九百里”,示戍人無萬里行也。乾元後,隴右、劍南西山三州七關軍鎮監牧三百所皆失之。憲宗常覽天下圖,見河湟舊封,赫然思經略之,未暇也。至是羣臣奏言:“王者建功立業,必有以光表於世者。今不勤一卒,血一刃,而河湟自歸,請上天子尊號。”帝曰:“憲宗嘗念河、湟,業未就而殂落。今當述祖宗之烈,其議上順、憲二廟諡號,誇顯後世。”又詔:“朕姑息民,其山外諸州,須後經營之。”

明年,沙州首領張義潮奉瓜、沙、伊、肅、甘等十一州地圖以獻。始,義潮陰結豪英歸唐,一日,衆擐甲噪州門,漢人皆助之,虜守者驚走,遂攝州事。繕甲兵,耕且戰,悉復餘州。以部校十輩皆操挺,內表其中,東北走天德城,防禦使李丕以聞。帝嘉其忠,命使者齎詔收慰,擢義潮沙州防禦使,俄號歸義軍,遂爲節度使。其後河、渭州虜將尚延心以國破亡,亦獻款。秦州刺史高駢誘降延心及渾末部萬帳,遂收二州,拜延心武衛將軍。駢收鳳林關,以延心爲河、渭等州都遊弈使。

鹹通二年,義潮奉涼州來歸。七年,北庭回鶻僕固俊擊取西州,收諸部。鄯州城使張季顒與尚恐熱戰,破之,收器鎧以獻。吐番餘衆犯邠、寧,節度使薛弘宗卻之。會僕固俊與吐蕃大戰,斬恐熱首,傳京師。

八年,義潮入朝,爲右神武統軍,賜第及田,命族子淮深守歸義。十三年卒。沙州以長史曹義金領州務,遂授歸義節度使。後中原多故,王命不及,甘州爲回鶻所並,歸義諸城多沒。

渾末,亦曰嗢末,吐蕃奴部也。虜法,出師必發豪室,皆以奴從,平居散處耕牧。及恐熱亂,無所歸,共相嘯合數千人,以嗢末自號,居甘、肅、瓜、沙、河、渭、岷、廓、疊、宕間,其近蕃牙者最勇,而馬尤良雲。

贊曰:唐興,四夷有弗率者,皆利兵移之,蹙其牙,犁其廷而後已。惟吐蕃、回鶻號強雄,爲中國患最久。贊普遂盡盜河湟,薄王畿爲東境,犯京師,掠近輔,殘馘華人。謀夫虓帥,圜視共計,卒不得要領。晚節二姓自亡,而唐亦衰焉。夫外撫內寧,惟聖人不讓。玄宗有逸德,而拓地太大,務遠功,忽近虞,逆賊一奮,中原封裂,訖二百年不得復完,而至陵夷。然則內先自治,釋四夷爲外懼,守成之良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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