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書列傳第二十四 二李戴劉崔

李綱,字文紀,觀州蓚人。少慷慨,尚風節。始名瑗,慕張綱爲人,改焉。仕周爲齊王憲參軍事。宣帝將殺憲,召僚屬誣左其罪,綱矢死無橈辭。及憲誅,露車載屍,故吏奔匿,綱撫棺號慟,爲瘞訖,乃去。

事隋爲太子洗馬。太子勇宴宮臣,左庶子唐令則奏琵琶,又歌《武媚娘曲》。綱曰:“令則官調護,乃自比倡優,進淫聲,惑視聽,誠使上聞之,豈不爲殿下累乎?臣請正其罪。”勇曰:“置之,我欲爲樂耳!”後勇廢,文帝切讓,官屬無敢對,綱獨曰:“陛下不素教,故太子至此。太子資中人,得賢者輔而善,得不肖導而惡,奈何歌舞鷹犬纖兒使日侍側?何特太子罪邪?”帝曰:“以汝爲洗馬,何不擇人?”綱曰:“臣非東宮得言者。”帝曰:“朕過矣!”擢尚書右丞。時楊素、蘇威用事,綱據正不詭迎隨,素等多憾。會大將軍劉方討林邑,素言林邑多珍貲,非綱不可任,遂署行軍司馬。方揣素指,數危辱之,幾殆。軍還,不得調。稍除齊王府司馬。復詔出南海,應接林邑。久不召,乃身入奏。威劾綱擅去所部,以屬吏。會赦免,屏居鄠。大業末,賊帥何潘仁劫爲長史。

高祖平京師,綱上謁,授丞相府司錄參軍,封新昌縣公,領選舉。受禪,拜禮部尚書兼太子詹事。齊王元吉爲幷州總管,縱左右攘奪,民愁苦,宇文歆諫,不聽,騰狀顯言,王坐免。俄而復留,下危惴。劉武周入太原,元吉懼,棄軍奔京師,幷州陷。帝怒,謂綱曰:“王年少,不習事,故以歆及竇誕佐之。太原,興王地,兵十萬,粟支十年,奈何一旦棄去?歆建此計,我當斬于軍。”綱曰:“王過惡,誕養成之。歆事王淺,有闕必諍。今賴歆計,使陛下不失愛子,且有功,又可加罪乎?”翼日,帝悟,引綱升御榻,勞曰:“卿不言,我幾濫罰。”於是釋歆,然猶貸誕也。帝以舞工安叱奴爲散騎常侍,綱諫曰:“周家均工樂胥不得預士伍,雖復妙如師襄,才如子野,皆繼世不易業。故魏武使禰衡擊鼓,衡先解朝衣,曰:‘不敢以先王法服爲伶人衣。’齊高緯封曹妙達爲王,以安馬駒開府,有國家者,可爲鑑戒。今新造天下,開太平之基,功臣賞未及遍,高才猶伏草茅,而先令舞胡鳴玉曳組,位五品,趨丹地,殆非創業垂統、貽子孫之道也。”帝不納。

綱在東宮,太子建成尤加禮,嘗遊溫湯,綱疾不從。有進魚者,太子使膾之,唐儉、趙元楷自言其能。太子曰:“操刀膾鯉和鼎味,公等善之。若弼諧審諭,固屬綱矣。”遣使賜絹二百匹。後太子浸狎亡賴,猜間朝廷,綱頻諫不見聽,遂乞骸骨。帝罵曰:“卿爲潘仁長史,而羞朕尚書邪?”綱頓首曰:“潘仁,賊也,志殘殺,然每諫輒止,爲其長史,故無愧。陛下功成,厚自伐,臣言如持水內石,敢久爲尚書乎?且臣事東宮,東宮又與臣忤,是以上印綬。”帝謝曰:“知公直士,幸卒輔吾兒。”乃拜太子少保,尚書、詹事如故。綱上書太子曰:“綱老矣,幸未就木,備位保傅,冀得效愚鄙。日殿下飲酒過量,非養生之道。凡爲人子,務孝謹,以慰上心,不宜聽受邪說,與朝廷生槊間。”太子覽書不懌,所爲益縱。綱悒悒不自賴,固請老,優詔解尚書。帝以綱隋名臣,手敕未嘗名。

貞觀四年,復爲少師。以足疾賜步輿,聽乘至閤,問以政事。詣東宮,太子承乾爲拜,每聽政,必詔綱與房玄齡、王珪侍坐。嘗言曰:“託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古人爲難,綱以爲易!”故發言陳事,毅然不可奪。及疾,帝遣玄齡至家存問。明年卒,年八十五,贈開府儀同三司,諡曰貞,太子爲立碑。

初,齊王憲女嫠居,綱厚恤之。及卒,女被髮號哭,如喪其親然。綱在隋,宦不進,筮之得《鼎》。筮人曰:“君當爲卿輔,然待易姓乃如志。仕不知退,折足爲敗。”故綱雖顯於唐,數稱疾辭位雲。孫安仁、安靜。

安仁,永徽中爲太子左庶子,太子忠廢還邸,寮屬奔散,獨安仁泣拜而去。終恆州刺史。安靜,天授中爲右衛將軍。武氏革命,羣臣皆勸進,安靜獨無所請。及收繫獄,來俊臣問狀,安靜曰:“正以我唐舊臣,殺之可也。若詰其狀,吾誰欺?”俊臣誣殺之。會昌中,錄忠臣後,訪子孫已絕,乃贈安靜太子少師。自綱五世同居,安仁、安靜復以義烈聞,世稱李氏不衰。

李大亮,京兆涇陽人。祖琰,爲魏度支尚書。大亮有文武才略,隋末,署龐玉行軍兵曹。李密寇東都,玉戰敗,大亮被禽。賊將張弼異之,就執百餘人皆死,獨釋大亮,引與語,遂定交。

高祖入關,大亮自歸,授土門令。方歲飢,境多盜賊。大亮招亡散,撫貧瘠,賣所乘馬,稍稍資業之,勸墾田,歲大熟。間出擊盜,所至輒平。秦王行北境,下書獎勞,賜馬五乘,帛五十段。頃之,胡賊大至,大亮度不能拒,乃單馬詣營說豪帥,爲分別禍福,賊衆感服,遂相率降。大亮殺所乘馬與之食,至步而返。帝聞之悅,擢金州總管府司馬。王弘烈據襄陽,詔大亮安撫樊、鄧,因圖之,進擊,下十餘城。遷安州刺史。復使徇廣州,至九江,會輔公祏反,以計禽其將張善安。公祏方圍猷州,刺史左難當固守,大亮率兵擊走之。遷越州都督。

貞觀初,徙交州,封武陽縣男。召授太府卿,復出涼州都督。嘗有臺使見名鷹,諷大亮獻之。大亮密表曰:“陛下絕畋獵久矣,而使者求鷹。信陛下意邪,乃乖昔旨;如其擅求,是使非其才。”太宗報書曰:“有臣如此,朕何憂!古人以一言之重訂千金,今賜胡瓶一,雖亡千鎰,乃朕所自御。”又賜荀悅《漢紀》,曰:“悅論議深博,極爲政之體,公宜繹味之。”時突厥亡,帝遂欲懷四夷,諸部降者,人賜袍一領、帛五匹,首領拜將軍、中郎將,列五品者贏百員。又置降胡河南。詔大亮爲西北道安撫大使,使以綏大度設、拓設、泥熟特勒及七姓種落之未附者,峙糧磧口賑其飢。大亮上言:“臣聞欲綏遠者必自近。中國,天下本根,四夷猶枝葉也。殘本根,厚枝葉,而曰求安,未之有也。屬者突厥傾國入朝,陛下不即俘江淮變其俗,而加賜物帛,悉官之,引處內地,豈久安計哉?今伊吾雖臣,遠在荒滷。臣以爲諸稱籓請附者,宜羈縻受之,使居塞外,畏威懷德,永爲籓臣。謂之荒服者,故臣而不內,所謂行虛惠,收實福。河西積困夷狄,州縣蕭條,加因隋亂,殘耗已甚。臣愚願停招慰,省勞役,使邊人得就農畮,此中國利也。”帝納其計。

八年,爲劍南道巡省大使。會討吐谷渾,爲河東道行軍總管,與李靖俱出北道,涉青海,觀河源,與虜遇蜀渾山,大戰,破之,俘其名王,獲雜畜數萬,進爵爲公。拜右衛大將軍。晉王爲皇太子,詔大亮兼右衛率,又兼工部尚書,身三職,宿衛兩宮。每番直,常假寐。帝勞曰:“公在,我得酣臥。”

十八年,幸洛陽,詔副房玄齡居守。玄齡稱“有王陵、周勃節,可倚大事”。俄寢疾,帝親和藥,驛賜之。臨終,表請罷遼東役;又言京師宗廟所在,願以關中爲意。就稿,嘆曰:“吾聞男子不死婦人手!”命屏左右,言終卒,年五十九。將斂,家無珠玉爲含,惟貯米五斛、布三十端。帝哭爲慟。贈兵部尚書、秦州都督,諡曰懿,陪葬昭陵。

大亮性忠謹,外若不能言,而內剛烈,不可幹非其義。對天子爭是非,無回撓。至妻子未始見惰容,事兄嫂以禮聞。位通顯,居陋狹甚。在越州寫書數百卷,及去,留都督署。初,破公祏,以功賜奴婢百口,謂曰:“而曹皆衣冠子女,不幸破亡,吾何忍錄而爲隸乎?”縱遣之。高祖聞,諮美,更賜俚婢二十。後破吐谷渾,復賜奴婢百五十口,悉以遺親戚。葬宗族無後者三十餘柩,貲襚加焉。嘗以張弼脫其死,及貴,念有以報之。時弼爲將作丞,匿不見,大亮求之不能得。一日,識諸塗,持弼泣,悉推家財與之,弼拒不受。乃言於帝曰:“臣及事陛下,張弼力也,願悉臣官爵授之。”帝爲遷弼中郎將、代州都督。世皆賢大亮能報,而多弼不自伐也。歿後,所育孤姓爲大亮行服如所親者十餘人。

兄子道裕,貞觀末爲將作匠。有告張亮反者,詔百官議。皆言亮當誅,獨道裕謂反形未具。帝怒不暇省,斬之。歲餘,刑部侍郎缺,宰相屢進名,不可。帝曰:“朕得之矣。是嘗議張亮者,朕時雖不從,今尚悔之。”遂命道裕。終大理卿。

大亮族孫迥秀。迥秀,字茂之。及進士第,又中英才傑出科。調相州參軍事。累轉考功員外郎。武后愛其材,遷鳳閣舍人。大足初,檢校夏官侍郎,仍領選,銓汰文武,號稱職,進同鳳閣鸞臺平章事。張易之兄弟貴驕,因橈意諧媚,士論頓減。俄坐贓貶廬州刺史。易之誅,貶衡州長史。中宗即位,召授將作少監。累遷鴻臚卿、脩文館學士。出朔方道行軍大總管,還拜兵部尚書。卒,年五十,贈侍中。迥秀少聰悟,多通賓客。喜飲酒,雖多不亂,當時稱其風流。母少賤,妻嘗詈媵婢,母聞不樂,迥秀即出其妻。或問之,答曰:“娶婦要欲事姑,苟違顏色,何可留?”武后嘗遣內人候其母,或迎置宮中。後所居堂產芝草,犬乳鄰貓,中宗以爲孝感,旌大門閭。子齊損,開元中以謀逆誅。

戴胄,字玄胤,相州安陽人。性堅正,幹局明強,善簿最。隋末,爲門下錄事,納言蘇威、黃門侍郎裴矩厚禮之。爲越王侗給事郎。王世充謀篡,胄說曰:“君臣大分均父子,休慼同之。公當社稷之任,與存與亡,正在今日。願尊輔王室,擬伊、周以幸天下。”世充詭曰:“善。”俄肋九錫,胄又切諫,不納。出爲鄭州長史,使與王行本守武牢。秦王攻拔之,引爲府士曹參軍,封武昌縣男。大理少卿缺,太宗曰:“大理,人命所繫,胄清直,其人哉。”即日命胄。長孫無忌被召,不解佩刀入東上閤。尚書右僕射封德彝論監門校尉不覺,罪當死,無忌贖。胄曰:“校尉與無忌罪均,臣子於尊極不稱誤。法著:御湯劑、飲食、舟船,雖誤皆死。陛下錄無忌功,原之可也。若罰無忌,殺校尉,不可謂刑。”帝曰:“法爲天下公,朕安得阿親戚!”詔複議,德彝固執,帝將可。胄曰:“不然。校尉緣無忌以致罪,法當輕;若皆誤,不得獨死。”繇是與校尉皆免。

時選者盛集,有詭資廕冒牒取調者,詔許自首;不首,罪當死。俄有詐得者,獄具,胄以法當流。帝曰:“朕詔不首者死,而今當流,是示天下不以信,卿賣獄邪?”胄曰:“陛下登殺之,非臣所及。既屬臣,敢虧法乎?”帝曰:“卿自守法,而使我失信,奈何?”胄曰:“法者,布大信於人;言乃一時喜怒所發。陛下以一朝忿,將殺之,既知不可而寘於法,此忍小忿、存大信也。若阿忿違信,臣爲陛下惜之。”帝大感寤,從其言。胄犯顏據正,數查,參處法意,至析秋毫,隨類指擿,言若泉涌,帝益重之。遷尚書左丞。矜其貧,特詔賜錢十萬。會僕射蕭瑀免,封德彝卒,帝謂胄曰:“尚書總國綱維,失一事,天下有受其弊者。今以令、僕委卿,宜副朕舉。”胄明敏,長於操決,無宿疑。議者美其振職,謂武德以來殆無其輩。復拜諫議大夫,與魏徵更日供奉。進民部尚書。杜如晦遺言,請以選舉委胄,由是檢校吏部尚書。然好抑文雅,獎法吏,時以寡學爲訾。

貞觀四年,以本官參豫朝政,進爵郡公。帝將脩復洛陽宮,胄上疏諫曰:“比關中、河外置軍圍,強夫富室悉爲兵,九成之役又興,司農、將作見丁無幾。大亂之後,戶口單破,一人就役,舉室捐業。籍軍者督戎仗,課役者責糧齎,竭貲經紀,猶不能濟。七月以來,霖潦未止,濱河南北,田正洿下,年之有亡未可知。壯者盡行,賦調不給,則帑藏虛矣。今宮殿足庇風雨、容羽衛,數年後成,猶不謂晚,何憚而遽自生勞擾邪?”帝覽奏,罷役。胄所敷內,緣政得失,鹹有可觀。奏已,即削稿,祕外莫知。帝嘗謂左右曰:“胄於我非肺腑親,然事之機切無不聞,惟其忠概所激耳。”

七年,卒,帝爲舉哀,贈尚書右僕射,追封道國公,諡曰忠;以第舍陋不容祭,詔有司爲立廟。聘其女爲道王妃。房玄齡、魏徵與胄善,每至生平故處,輒流涕。

胄無子,以兄子至德爲後。

至德,乾封中累遷西臺侍郎、同東西臺三品。閱十數年,父子繼爲宰相,世詫其榮。高宗嘗爲飛白書賜侍臣,賜至德曰:“泛洪源,俟舟楫”,郝處俊曰:“飛九霄,假六翮”,李敬玄曰“資啓沃,罄丹誠”,崔知悌曰“竭忠節,贊皇猷”,皆見意於辭雲。遷尚書右僕射。時劉仁軌爲左,人有所訴,率優容之;至德乃詰究本末,理直者密爲奏,終不顯私恩。由是,當時多稱仁軌者,號仁軌爲“解事僕射”。嘗更日聽訟,有嫗詣省,至德已收牒,嫗乃復取,曰:“初以爲解事僕射,今乃非是。”至德笑還之。人伏其長者。或以問,至德答曰:“慶賞刑罰,人主之柄,爲臣豈得與人主爭也!”帝知,嘆美之。儀鳳四年卒,詔百官哭其第。贈開府儀同三司、幷州大都督,諡曰恭。

劉洎,字思道,荊州江陵人。初爲蕭銑黃門侍郎,南略地嶺表,下五十城,未還而銑敗,遂以城自歸,授南康州都督府長史。

貞觀七年,擢給事中,封清苑縣男,轉治書侍御史。於時,尚書省詔敕稽壅,按成復下,彌年不能決。洎言:“尚書,萬機本,貞觀初未有令、僕,職並務繁,左丞戴胄、右丞魏徵,應事彈舉,無所回橈,百司震肅不敢懈。比者勳親在位,品非其任,功勢相傾,雖欲自強,先懼囂謗。故郎中嘿奪,惟事諮稟;尚書依違,不得專裁。管轄玩弛,綱紀不振。今宜精選左右丞、兩司郎中,使皆得人,非惟救曠滯之弊,固當矯拂趨競也。”未幾,拜尚書右丞。洎健於職,於是尚書復治如徵時。累加銀青光祿大夫、散騎常侍,攝黃門侍郎。

太宗好持論,與公卿言古今事,必往復難詰、究臧否。洎諫曰:“帝王之與臣庶,聖哲之與庸愚,等級遼絕,勢不倫擬。故課愚對聖,持卑抗尊,雖思自強,不可得已。陛下降慈旨,假柔顏,虛心聽納,猶恐羣臣惴縮不敢進。況以神機天辯,飾辭援古而迮其議哉!夫天以無言爲尊,聖以不言爲德,皆弗欲煩也。且多記損心,多語耗氣,心氣內損,形神外勞,初雖無覺,久且爲弊。且今之雍平,陛下力行所至耳。欲其長久,匪由辯博,但當忘愛憎,慎取捨,若貞觀初可矣!”手詔答曰:“非慮無以臨下,非言無以述慮。雖然,驕人輕物,恐由榷論致之。若形神心氣,不爲勞也。”

皇太子初立,洎謂宜尊賢重道,上書曰:“太子宗祧是系,善惡之習,興亡在焉。弗勤於始,將悔於末。故晁錯上書,令通政術;賈誼奏計,務知禮教。今太子孝友仁愛,挺自天姿,然春秋鼎盛,學當有漸。以陛下多才多藝,尚垂精厲志,以博異聞,而太子優遊,坐棄白日。陛下每退朝,引見羣臣,訪以今古,諮以得失;而太子處內,不接正人,不聞正論,臣所未諭。古者,問安而退,以廣敬也;異宮而處,以遠嫌也。間者,太子一入侍,逾句不出,師傅寮寀,具員而已,非所謂愛之也。臣愚以爲授以良書,娛以佳賓,使耳所未聞,睹所未見,儲德愈光,羣生之福也。”帝於是敕洎與岑文本、馬周遞日直東宮。帝嘗怒苑西監穆裕,有詔斬朝堂,皇太子驟諫。帝喜曰:“朕始得魏徵,朝夕進諫。徵亡,劉洎、岑文本、馬周、褚遂良繼之。兒在吾膝前,見朕悅諫熟矣,故有今日言也。誠習以性成哉!”稍遷侍中。帝忽謂羣臣曰:“朕今欲聞己過,卿等爲朕言之。”長孫無忌、李勣、楊師道同辭對曰:“陛下以盛德致太平,臣等愚不見其過。”洎曰:“然頃上書有不稱旨,或面窮詰,無不羞汗,恐非所以進言者路。”帝曰:“卿言善,朕能改之。”

及徵遼東,詔兼太子左庶子、檢校民部尚書,輔皇太子監國。帝曰:“以卿輔太子,社稷安危在焉,宜識朕意。”洎曰:“願無憂!即大臣有罪,臣謹按法誅之。”帝怪其語謬,戒曰:“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卿性疏而果,恐以此敗。”洎與褚遂良不相中。帝還,不豫,洎與馬周入候,出見遂良,泣曰:“上體患癰,殊可懼!”遂良即誣奏“洎曰:國家不足慮,正當輔少主行伊、霍事,大臣有異者,誅之。”帝愈,召洎問狀,洎引馬周爲左。遂良執不已,帝惑之,乃賜死。方死時,索筆牘,欲自言,有司不敢與。帝后知之,有司皆得罪。顯慶中,其子弘業詣闕訴遂良譖死狀,李義府右之。高宗問近臣,給事中樂彥瑋曰:“辨之,是暴先帝過刑。”事寢。文明初,詔復官爵。

彥瑋,字德珪,長安人。麟德元年,以西臺侍郎同東西臺三品。數月,罷爲大司憲。卒,贈齊州都督。

贊曰:“劉洎之才之烈,《易》所謂“王臣蹇蹇”者。然性剛疏,輔太子,欲身任安危,以言掩其衆,爲媢忌所乘,卒陷罪誅。嗚呼!以太宗之明,蔽於所忿,洎之忠不能自申於上,況其下哉?古人以言爲戒,可不慎歟!

崔仁師,定州安喜人。武德初擢制舉,調管州錄事參軍。陳叔達薦仁師才任史官,遷右武衛錄事參軍,與脩樑、魏史。貞觀初,改殿中侍御史。時青州有男子謀逆,有司捕支黨,累系填獄,詔仁師按覆。始至,悉去囚械,爲具食,飲湯瀋,以情訊之,坐止魁惡十餘人,它悉原縱。大理少卿孫伏伽謂曰:“原雪者衆,誰肯讓死?就決而事變,奈何?”仁師曰:“治獄主仁恕,故諺稱‘殺人刖足,亦皆有禮’。豈有知枉不申,爲身謀哉?使吾以一介易十囚命,固吾願也!”及敕使覆訊,諸囚鹹叩頭曰:“崔公仁恕,必無枉者。”舉無異辭。由是知名。遷度支郎中。嘗口陳移用費數千名,太宗怪之,詔黃門侍郎杜正倫持簿,使仁師對唱,無一謬。帝奇之。時校書郎王玄度注《尚書》、《毛詩》,抵孔、鄭舊學,請遂廢。詔諸儒大議,博士以下不能詰。河間王孝恭請與孔、鄭並行,仁師以玄度不經,條不合大義者奏之。玄度報罷。

遷給事中。時有司以律“反逆者緣坐兄弟沒官”爲輕,詔八坐議。鹹言漢、魏、晉謀反夷三族,請改從死。仁師曰:“父子天屬,足累其心,此而不恤,何愛兄弟?”房玄齡曰:“祖有廕孫義,則孫祖親重,而兄弟屬輕。今應重者流而輕者死,非用刑意。”遂不改。

後密請魏王爲太子,失帝旨,左遷鴻臚少卿。稍進民部侍郎。及徵遼東,副韋挺知海運,又別知河南漕事。仁師以漕路回遠,恐所輸不時至,以便宜發近海租賦餉軍。坐運卒亡命不以聞,除名。帝還至中山,起爲中書舍人、檢校刑部侍郎。幸翠微宮,上《清暑賦》以諷。帝稱善,賜帛五十段。二十二年,遷中書侍郎,參知機務,被遇尤渥。中書令褚遂良忌之,會有伏閤訴者,仁師不時上,帝大怒,流連州。永徽初,授簡州刺史,卒。

子挹,挹子湜。湜字澄瀾。少以文詞稱。第進士,擢累左補闕,稍遷考功員外郎。時桓彥範等當國,畏武三思槊構,引湜使陰汋其奸。中宗稍疏功臣,三思日益寵,湜反以彥範等計告三思,驟遷中書舍人。彥範等被徙,又說三思速殺之以絕人望。三思問誰可使者,乃進其外兄周利貞。利貞往,彥範等皆死。擢利貞御史中丞。湜附託昭容上官氏,數與宣淫於外。景龍二年,遷兵部侍郎,而挹爲禮部侍郎。武德以來,父子同爲侍郎,惟挹、湜雲。俄拜中書侍郎、檢校吏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與鄭愔同典選。納賂遺,銓品無序,爲御史李尚隱劾奏,貶江州司馬。上官與安樂公主從中申護之,改襄州刺史。未幾,入爲尚書左丞。韋氏稱制,復以吏部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睿宗立,出爲華州刺史。俄除太子詹事。

初,湜建言山南可引丹水通漕至商州,自商鑱山出石門,抵北藍田,可通挽道。中宗以湜充使,開大昌關,役徒數萬,死者十五。禁舊道不得行,而新道爲夏潦奔豗,數摧壓不通。至是論功,加銀青光祿大夫。景雲中,太平公主引爲同中書門下三品。進拜中書公。時挹以戶部尚書得謝,而性貪,數爲人請託以幹湜。湜多不從,由是父子相失。

玄宗在東宮,數至其第申款密。湜陰附主,時人危之,爲寒毛。門下客獻《海鷗賦》以諷,湜稱善而不自悛。帝將誅蕭至忠等,召湜示腹心。弟澄諫曰:“上有所問,慎無隱。”湜不從。及見,對問失旨。至忠等誅,湜徙嶺外。時雍州長史李晉亦坐誅,嘆曰:“此本湜謀,今我死而湜生,何也?”又宮人元稱嘗與湜謀進■於帝。追及荊州賜死,年四十三。

初,在襄州,與譙王數相問遺。王敗,湜當死,賴劉幽求、張說護免。及爲宰相,陷幽求嶺表,密諷廣州都督周利貞殺之,不克。又與太平公主逐張說。其猜毒詭險殆天性,雖蠆虺不若也。

與弟液、澄、從兄涖並以文翰居要官。每宴私,自比東晉王、謝。嘗曰:“吾一門入仕,歷官未嘗不爲第一。丈夫當先據要路以制人,豈能默默受制於人哉!”故進趣不已,至於敗。湜執政時,年三十八,嘗暮出端門,緩轡諷詩。張說見之,嘆曰:“文與位固可致,其年不可及也。”

液字潤甫,尤工五言詩,湜嘆,因字呼曰:“海子,我家龜龍也!”官至殿中侍御史。坐湜當流,亡命郢州,作《幽徵賦》以見意,詞甚典麗。遇赦還,卒。子論,有吏幹,乾元中爲州刺史,以治行稱。大曆末,遷同州刺史,爲黜陟使庾何所按,議者不直何,故複用爲衢州刺史。德宗以舊族耆年,擢大理卿,卒。

澄本名滌,玄宗改焉。帝在籓,與同里居。出潞州,賓友餞者止國門,而澄獨從至華。及即位,寵暱甚。湜既誅,帝仍念之,用爲祕書監。開元二年,欲贈其父挹吏部尚書,宰相持不可,遂用四品禮葬,贈和州刺史。澄侍左右,與諸王不讓席坐,性滑稽善辯,帝恐漏禁中語,以“慎密”字親署笏端。累遷金紫光祿大夫,封安喜縣子。卒,贈兗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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