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書列傳第一 后妃上

太穆竇皇后 文德長孫皇后 徐賢妃 王皇后 則天武皇后 和思趙皇后韋皇后上官昭容 肅明劉皇后 昭成竇皇后 王皇后 貞順武皇后 元獻楊皇后楊貴妃

唐制:皇后而下,有貴妃、淑妃、德妃、賢妃,是爲夫人。昭儀、昭容、昭媛、修儀、修容、修媛、充儀、充容、充媛,是爲九嬪。婕妤、美人、才人各九,合二十七,是代世婦。寶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合八十一,是代御妻。自餘六尚,分典乘輿服御,皆有員次。後世改復不常。開元時,以後下復有四妃非是,乃置惠、麗、華三妃,六儀,四美人,七才人,而尚宮、尚儀、尚服各二,參合前號,大抵踵《周官》相損益雲,然則尚矣。

禮本夫婦,《詩》始后妃,治亂因之,興亡系焉。盛德之君,帷薄嚴奧,裏謁不忓於朝,外言不內諸閫,《關雎》之風行,彤史之化修,故淑範懿行,更爲內助。若夫豔嬖之興,常在中主。第裯既交,則情與愛遷;顏辭媚熟,則事爲私奪。乘易昏之明,牽不斷之柔,險言似忠,故受而不詰,醜行已效,反狃而爲好。左右附之,憸壬惎之,狡謀鉗其悟先,哀誓楗於寵初,天下之事已去,而恬不自覺,此武、韋所以遂篡弒而喪王室也。至於楊氏未死,玄亂厥謀;張後製中,肅幾斂衽。籲,可嘆哉!中葉以降,時多故矣,外有攻討之勤,內寡嬿溺之私,羣閹朋進,外戚勢分,后妃無大善惡,取充職位而已,故列著於篇。

高祖太穆順聖皇后竇氏,京兆平陵人。父毅,在周爲上柱國,尚武帝姊襄陽長公主,入隋爲定州總管、神武公。

後生,發垂過頸,三歲與身等。讀《女誡》、《列女》等傳,一過輒不忘。武帝愛之,養宮中,異它甥。時突厥女爲後,無寵,後密諫曰:“吾國未靖,虜且強,願抑情撫接,以取合從,則江南、關東不吾梗。”武帝嘉納。及崩,哀毀同所生。聞隋高祖受禪,自投牀下,曰:“恨我非男子,不能救舅家禍。”毅遽掩其口,曰:“毋妄言,赤吾族!”常謂主曰:“此女有奇相,且識不凡,何可妄與人?”因畫二孔雀屏間,請昏者使射二矢,陰約中目則許之。射者閱數十,皆不合。高祖最後射,中各一目,遂歸於帝。

始,元貞太后羸老有疾,而性素嚴,諸姒娣皆畏,莫敢侍。後事之,獨怡謹盡孝,或淹月不釋衣履。工爲篇章規誡,文有雅體。又善書,與高祖書相雜,人不辨也。崩於涿郡,年四十五。

帝在煬帝時,多畜善馬,後見曰:“上性樂此,盍以獻?徒留之速罪,無益也。”不聽,頃裏坐譴。帝后見隋政亂,多妄誅殛,乃爲自安計,數奏鷹犬異駒,煬帝果喜,擢位將軍。因泣謂諸子曰:“早用而母言,得此久矣!”帝有天下,詔即所葬園爲壽安陵,諡曰穆。及祔獻陵,尊爲太穆皇后。

始,太宗生,有二龍之符,後於諸子中愛視最篤。後即位,過慶善宮,覽觀梗欷,顧侍臣曰:“朕生於此,今母后永違,育我之德不可報。”因號慟,左右皆流涕。乃享後於正寢。它日幸九成宮,夢後若平生,既悟,潸然不自勝。明日,詔有司大發倉賑貧瘠,以爲後報焉。上元中,益諡太穆神皇后。

太宗文德順聖皇后長孫氏,河南洛陽人。其先魏拓拔氏,後爲宗室長,因號長孫。高祖稚,大丞相、馮翊王。曾祖裕,平原公。祖兕,左將軍。父晟,字季,涉書史,趫〗鷙曉兵,仕隋爲右驍衛將軍。

後喜圖傳,視古善惡以自鑑,矜尚禮法。晟兄熾,爲周通道館學士。嘗聞太穆勸撫突厥女,心志之。每語晟曰:“此明睿人,必有奇子,不可以不圖昏。”故晟以女太宗。後歸寧,舅高士廉妾見大馬二丈立後舍外,懼,佔之,遇《坤》之《泰》。卜者曰:“《坤》順承天,載物無疆;馬,地類也;之《泰》,是天地交而萬物通也,又以輔相天地之宜。繇協《歸妹》,婦人事也。女處尊位,履中而居順,后妃象也。”時隱太子釁鬩已構,後內盡孝事高祖,謹承諸妃,消釋嫌猜。及帝授甲宮中,後親慰勉,士皆感奮。尋爲皇太子妃,俄爲皇后。

性約素,服御取給則止。益觀書,雖容櫛不少廢。與帝言,或及天下事,辭曰:“牝雞司晨,家之窮也,可乎?”帝固要之,訖不對。後廷有被罪者,必助帝怒請繩治,俟意解,徐爲開治,終不令有冤;下嬪生豫章公主而死,後視如所生;媵侍疾病,輟所御飲藥資之。下懷其仁。兄無忌,於帝本布衣交,以佐命爲元功,出入臥內,帝將引以輔政,後固謂不可,乘間曰:“妾託體紫宮,尊貴已極,不願私親更據權於朝。漢之呂、霍,可以爲誡。”帝不聽,自用無忌爲尚書僕射。後密諭令牢讓,帝不獲已,乃聽,後喜見顏間。異母兄安業無行,父喪,逐後、無忌還外家。後貴,未嘗以爲言。擢位將軍。後與李孝常等謀反,將誅,後叩頭曰:“安業罪死無赦。然向遇妾不以慈,戶知之;今論如法,人必謂妾釋憾於兄,無乃爲帝累乎!”遂得減流越巂。太子承乾乳媼請增東宮什器,後曰:“太子患無德與名,器何請爲?”

從幸九成宮,方屬疾,會柴紹等急變聞,帝甲而起,後輿疾以從,宮司諫止,後曰:“上震驚,吾可自安?”疾稍亟,太子欲請大赦,汎度道人,祓塞災會。後曰:“死生有命,非人力所支。若修福可延,吾不爲惡;使善無效,我尚何求?且赦令,國大事,佛、老異方教耳,皆上所不爲,豈宜以吾亂天下法!”太子不敢奏,以告房玄齡,玄齡以聞,帝嗟美。而羣臣請遂赦,帝既許,後固爭止。及大漸,與帝決,時玄齡小譴就第,後曰:“玄齡久事陛下,預奇計祕謀,非大故,願勿置也。妾家以恩澤進,無德而祿,易以取禍,無屬樞柄,以外戚奉朝請足矣。妾生無益於時,死不可以厚葬,願因山爲壠,無起墳,無用棺槨,器以瓦木,約費送終,是妾不見忘也。”又請帝納忠容諫,勿受讒,省遊畋作役,死無恨。崩,年三十六。

後嘗採古婦人事著《女則》十篇,又爲論斥漢之馬後不能檢抑外家,使與政事,乃戒其車馬之侈,此謂開本源,恤末事。常誡守者:“吾以自檢,故書無條理,勿令至尊見之。”及崩,宮司以聞,帝爲之慟,示近臣曰:“後此書可用垂後,我豈不通天命而割情乎!顧內失吾良佐,哀不可已已!”諡曰文德,葬昭陵,因九嵕山,以成後志。帝自著表序始末,揭陵左。上元中,益諡文德聖皇后。

太宗賢妃徐惠,湖州長城人。生五月能言,四歲通《論語》、《詩》,八歲自曉屬文。父孝德,嘗試使擬《離騷》爲《小山篇》曰:“仰幽巖而流盼,撫桂枝以凝想。將千齡兮此遇,荃何爲兮獨往?”孝德大驚,知不可掩,於是所論著遂盛傳。太宗聞之,召爲才人。手未嘗廢卷,而辭致贍蔚,文無淹思。帝益禮顧,擢孝德水部員外郎,惠再遷充容。

貞觀末,數調兵討定四夷,稍稍治宮室,百姓勞怨。惠上疏極諫,且言:“東戍遼海,西討昆丘,士馬罷耗,漕餉漂沒。捐有盡之農,趨無窮之壑;圖未獲之衆,喪已成之軍。故地廣者,非常安之術也;人勞者,爲易亂之符也。”又言:“翠微、玉華等宮,雖因山藉水,無築構之苦,而工力和僦,不謂無煩。有道之君,以逸逸人;無道之君,以樂樂身。”又言:“伎巧爲喪國斧斤,珠玉爲蕩心鳩毒,侈麗纖美,不可以不遏。志驕於業泰,體逸於時安。”其剴切精詣,大略如此。帝善其言,優賜之。帝崩,哀慕成疾,不肯進藥,曰:“帝遇我厚,得先狗馬侍園寢,吾志也。”復爲詩、連珠以見意。永徽元年卒,年二十四,贈賢妃,陪葬昭陵石室。

惠之弟齊聃,齊聃子堅,皆以學聞,女弟爲高宗婕妤,亦有文藻,世以擬漢班氏。

高宗廢后王氏,幷州祁人,魏尚書左僕射思政之孫。從祖母同安長公主以後婉淑,白太宗以爲晉王妃。王居東宮,妃亦進冊,擢父仁祐陳州刺史。帝即位,立爲皇后。仁祐以特進封魏國公;母柳,本國夫人。仁祐卒,贈司空。

初,蕭良娣有寵,而武才人貞觀末以先帝宮人召爲昭儀,俄與後、良娣爭寵,更相毀短。而昭儀詭險,即誣後與母挾媚道蠱上,帝信之,解魏國夫人門籍,罷後舅柳奭中書令。李義府等陰佐昭儀,以偏言怒帝,遂下詔廢后、良娣皆爲庶人,囚宮中。後母兄、良娣宗族悉流嶺南。許敬宗又奏:“仁祐無他功,以宮掖故,超列三事,今庶人謀亂宗社,罪宜夷宗,仁祐應斫棺,陛下不窮其誅,家止流竄,仁祐不宜引庇廕宥逆子孫。”有詔盡奪仁祐官爵。而後及良娣俄爲武后所殺,改後姓爲“蟒”,良娣爲“梟”。

初,帝念後,間行至囚所,見門禁錮嚴,進飲食竇中,惻然傷之,呼曰:“皇后、良娣無恙乎?今安在?”二人同辭曰:“妾等以罪棄爲婢,安得尊稱耶?”流淚嗚咽。又曰:“陛下幸念疇日,使妾死更生,復見日月,乞署此爲‘迴心院’。”帝曰:“朕即有處置。”武后知之,促詔杖二人百,剔其手足,反接投釀甕中,曰:“令二嫗骨醉!”數日死,殊其屍。初,詔旨到,後再拜曰:“陛下萬年!昭儀承恩,死吾分也。”至良娣,罵曰:“武氏狐媚,翻覆至此!我後爲貓,使武氏爲鼠,吾當扼其喉以報。”後聞,詔六宮毋畜貓。武后頻見二人被髮瀝血爲厲,惡之,以巫祝解謝,即徙蓬萊宮,厲復見,故多駐東都。中宗即位,皆復其姓。

高宗則天順聖皇后武氏,幷州文水人。父士彠,見《外戚傳》。文德皇后崩,久之,太宗聞士彠女美,召爲才人,方十四。母楊,慟泣與訣,後獨自如,曰:“見天子庸知非福,何兒女悲乎?”母韙其意,止泣。既見帝,賜號武媚。及帝崩,與嬪御皆爲比丘尼。高宗爲太子時,入侍,悅之。王后後久無子,蕭淑妃方幸,後陰不悅。它日,帝過佛廬,才人見且泣,帝感動。後廉知狀,引內後宮,以撓妃寵。

才人有權數,詭變不窮。始,下辭降體事後,後喜,數譽於帝,故進爲昭儀。一旦顧幸在蕭後,寢與後不協。後性簡重,不曲事上下,而母柳見內人尚宮無浮禮,故昭儀伺後所薄,必款結之,得賜予,盡以分遺。由是後及妃所爲必得,得輒以聞,然未有以中也。昭儀生女,後就顧弄,去,昭儀潛斃兒衾下,伺帝至,陽爲歡言,發衾視兒,死矣。又驚問左右,皆曰:“後適來。”昭儀即悲涕,帝不能察,怒曰:“後殺吾女,往與妃相讒媢,今又爾邪!”由是昭儀得入其訾,後無以自解,而帝愈信愛,始有廢后意。久之,欲進號“宸妃”,侍中韓瑗、中書令來濟言:“妃嬪有數,今別立號,不可。”昭儀乃誣後與母厭勝,帝挾前憾,實其言,將遂廢之。長孫無忌、褚遂良、韓瑗及濟瀕死固爭,帝猶豫;而中書舍人李義府、衛尉卿許敬宗素險側,狙勢即表請昭儀爲後,帝意決,下詔廢后。詔李勣、于志寧奉璽綬進昭儀爲皇后,命羣臣及四夷酋長朝後肅義門,內外命婦入謁。朝皇后自此始。

後見宗廟,再贈士彠至司徒,爵周國公,諡忠孝,配食高祖廟。母楊,再封代國夫人,家食魏千戶。後乃制《外戚誡》獻諸朝,解釋譏訁喿。於是逐無忌、遂良,踵死徙,寵煽赫然。後城宇深,痛柔屈不恥,以就大事,帝謂能奉己,故扳公議立之。已得志,即盜威福,施施無憚避,帝亦儒昏,舉能鉗勒,使不得專,久稍不平。麟德初,後召方士郭行真入禁中爲蠱祝,宦人王伏勝發之,帝怒,因是召西臺侍郎上官儀,儀指言後專恣,失海內望,不可承宗廟,與帝意合,乃趣使草詔廢之。左右馳告,後遽從帝自訴,帝羞縮,待之如初,猶意其恚,且曰:“是皆上官儀教我!”後諷許敬宗構儀,殺之。

初,元舅大臣怫旨,不閱歲屠覆,道路目語,及儀見誅,則政婦房帷,天子拱手矣。羣臣朝、四方奏章,皆曰“二聖”。每視朝,殿中垂簾,帝與後偶坐,生殺賞罰惟所命。當其忍斷,雖甚愛,不少隱也。帝晚益病風不支,天下事一付後。後乃更爲太平文治事,大集諸儒內禁殿,撰定《列女傳》、《臣軌》、《百僚新誡》、《樂書》等,大氐千餘篇。因令學士密裁可奏議,分宰相權。

始,士彠娶相里氏,生子元慶、元爽。又娶楊氏,生三女:伯嫁賀蘭越石,蚤寡,封韓國夫人;仲即後;季嫁郭孝慎,前死。楊以後故,寵日盛,徙封榮國。始,兄子惟良、懷運與元慶等遇楊及後禮薄,後銜不置。及是,元慶爲宗正少卿,元爽少府少監,惟良司衛少卿,懷運淄州刺史。它日,夫人置酒,酣,謂惟良曰:“若等記疇日事乎?今謂何?”對曰:“幸以功臣子位朝廷,晚緣戚屬進,憂而不榮也。”夫人怒,諷後僞爲退讓,請惟良等外遷,無示天下私。繇是,惟良爲始州刺史;元慶,龍州;元爽,濠州,俄坐事死振州。元慶至州,憂死。韓國出入禁中,一女國姝,帝皆寵之。韓國卒,女封魏國夫人,欲以備嬪職,難於後,未決。後內忌甚,會封泰山,惟良、懷運以嶽牧來集,從還京師,後毒殺魏國,歸罪惟良等,盡殺之,氏曰“蝮”,以韓國子敏之奉士〓祀。初,魏國卒,敏之入吊,帝爲慟,敏之哭不對。後曰:“兒疑我!”惡之。俄貶死。楊氏徙酇、衛二國,咸亨元年卒,追封魯國,諡忠烈,詔文武九品以上及五等親與外命婦赴吊,以王禮葬咸陽,給班劍、葆杖、鼓吹。時天下旱,後僞表求避位,不許。俄又贈士彠太尉兼太子太師、太原郡王,魯國忠烈夫人爲妃。

上元元年,進號天后,建言十二事:一、勸農桑,薄賦徭;二、給復三輔地;三、息兵,以道德化天下;四、南北中尚禁浮巧;五、省功費力役;六、廣言路;七、杜讒口;八、王公以降皆習《老子》;九、父在爲母服齊衰三年;十、上元前勳官已給告身者無追核;十一、京官八品以上益稟入;十二、百官任事久,材高位下者得進階申滯。帝皆下詔略施行之。

蕭妃女義陽、宣城公主幽掖廷,幾四十不嫁,太子弘言於帝,後怒,酖殺弘。帝將下詔遜位於後,宰相郝處俊固諫,乃止。後欲外示寬裕,劫人心使歸已,即奏言:“今羣臣納半俸、百姓計口錢以贍邊兵,恐四方妄商虛實,請一罷之。”詔可。

儀鳳三年,羣臣、蕃夷長朝後於光順門。即幷州建太原郡王廟。帝頭眩不能視,侍醫張文仲、秦鳴鶴曰:“風上逆,砭頭血可愈。”後內幸帝殆,得自專,怒曰:“是可斬,帝體寧刺血處邪?”醫頓首請命。帝曰:“醫議疾,烏可罪?且吾眩不可堪,聽爲之!”醫一再刺,帝曰:“吾目明矣!”言未畢,後簾中再拜謝,曰:“天賜我師!”身負繒寶以賜。

帝崩,中宗即位,天后稱皇太后,遺詔軍國大務聽參決。嗣聖元年,太后廢帝爲廬陵王,自臨朝,以睿宗即帝位。後坐武成殿,帝率羣臣上號冊。越三日,太后臨軒,命禮部尚書攝太尉武承嗣、太常卿攝司空王德真冊嗣皇帝。自是太后常御紫宸殿,施慘紫帳臨朝。追贈五世祖後魏散騎常侍克己爲魯國公,妣裴即其國爲夫人;高祖齊殷州司馬居常爲太尉、北平郡王,妣劉爲王妃;曾祖永昌王諮議參軍、贈齊州刺史儉爲太尉、金城郡王,妣宋爲王妃;祖隋東郡丞、贈幷州刺史、大都督華爲太尉、太原郡王,妣趙爲王妃。皆置園邑,戶五十。考爲太師、魏王,加實戶滿五千,妣爲王妃,王園邑守戶百。時睿宗雖立,實囚之,而諸武擅命。又諡魯國公曰靖,裴爲靖夫人;北平郡王曰恭肅,金城郡王曰義康,太原郡王曰安成,妃從夫諡。太后遣冊武成殿使者告五世廟室。

於是柳州司馬李敬業、括蒼令唐之奇、臨海丞駱賓王疾太后脅逐天子,不勝憤,乃募兵殺揚州大都督府長史陳敬之,據州欲迎廬陵王,衆至十萬。楚州司馬李崇福連和。盱眙人劉行舉嬰城不肯從,敬業攻之,不克。太后拜行舉遊擊將軍,擢其弟行實楚州刺史。敬業南度江取潤州,殺刺史李思文,曲阿令尹元貞拒戰死。太后詔左玉鈐衛大將軍李孝逸爲揚州道行軍大總管,率兵三十萬討之,戰於高郵,前鋒左豹韜果毅成三朗爲唐之奇所殺。又以左鷹揚衛大將軍黑齒常之爲江南道行軍大總管,併力。敬業興三月敗,傳首東都,三州平。

始,武承嗣請太后立七廟,中書令裴炎沮止,及敬業之興,下炎獄,殺之,並殺左威衛大將軍程務挺。太后方怫恚,一日,召羣臣廷讓曰:“朕於天下無負,若等知之乎?”羣臣唯唯。太后曰:“朕輔先帝逾三十年,憂勞天下。爵位富貴,朕所與也;天下安佚,朕所養也。先帝棄羣臣,以社稷爲託,朕不敢愛身,而知愛人。今爲戎首者皆將相,何見負之遽?且受遺老臣伉扈難制有若裴炎乎?世將種能合亡命若徐敬業乎?宿將善戰若程務挺乎?彼皆人豪,不利於朕,朕能戮之。公等纔有過彼,蚤爲之。不然,謹以事朕,無詒天下笑。”羣臣頓首,不敢仰視,曰:“惟陛下命。”

久之,下詔陽若復辟者。睿宗揣非情,固請臨朝,制可。乃冶銅匭爲一室,署東曰“延恩”,受幹賞自言;南曰“招諫”,受時政失得;西曰“申冤”,受抑枉所欲言;北曰“通玄”,受讖步祕策。詔中書門下一官典領。

太后不惜爵位,以籠四方豪桀自爲助,雖妄男子,言有所合,輒不次官之,至不稱職,尋亦廢誅不少縱,務取實材真賢。又畏天下有謀反逆者,詔許上變,在所給輕傳,供五品食,送京師,即日召見,厚餌爵賞歆動之。凡言變,吏不得何詰,雖耘夫蕘子必親延見,稟之客館。敢稽若不送者,以所告罪之。故上變者遍天下,人人屏息,無敢議。

新豐有山因震突出,太后以爲美祥,赦其縣,更名慶山。荊人俞文俊上言:“人不和,疣贅生;地不和,堆阜出。今陛下以女主處陽位,山變爲災,非慶也。”太后怒,投嶺外。

詔毀乾元殿爲明堂,以浮屠薛懷義爲使督作。懷義,鄠人,本馮氏,名小寶,偉岸淫毒,佯狂洛陽市,千金公主嬖之。主上言:“小寶可入侍。”後召與私,悅之。欲掩跡,得通籍出入,使祝髮爲浮屠,拜白馬寺主。詔與太平公主婿薛紹通昭穆,紹父事之。給廄馬,中官爲騶侍,雖承嗣、三思皆尊事惟謹。至是護作,士數萬,巨木率一章千人乃能引。又度明堂後爲天堂,鴻麗巖奧次之。堂成,拜左威衛大將軍、樑國公。

始作崇先廟於西京,享武氏。承嗣僞款洛水石,導使爲帝,遣雍人唐同泰獻之,後號爲“寶圖”,擢同泰遊擊將軍。於是汜人又上瑞石,太后乃郊上帝謝況,自號聖母神皇,作神皇璽,改寶圖曰“天授聖圖”,號洛水曰永昌水,圖所曰聖圖泉,勒石洛壇左曰“天授聖圖之表”,改汜水曰廣武。時柄去王室,大臣重將皆撓不得逞,宗室孤外無寄足地。於是,韓王元嘉等謀舉兵唱天下,迎還中宗。琅邪王衝、越王貞先發,諸王倉卒無應者,遂敗。元嘉與魯王靈夔等皆自殺,餘悉坐誅,諸王牽連死滅殆盡,子孫雖嬰褓亦投嶺南。太后身拜洛受圖,天子率太子、羣臣、蠻夷以次列,大陳珍禽、奇獸、貢物、鹵簿壇下,禮成去。

永昌元年,享萬象神宮,改服袞冕,裯大圭,執鎮圭,睿宗亞獻,太子終獻。合祭天地,五方帝、百神從,以高祖、太宗、高宗配,引魏王士護從配。班九條,訓百官。遂大饗羣臣。號士護周忠孝太皇,楊忠孝太后。以文水墓爲章德陵,咸陽墓爲明義陵。太原安成王爲周安成王,金城郡王爲魏義康王,北平郡王爲趙肅恭王,魯國公爲太原靖王。

載初中,又享萬象神宮,以太穆、文德二皇后配皇地祗,引周忠孝太后從配。作曌、ь、〓、щ、囝、○、ъ、ы、〓、ш、ч、ю十有二文。太后自名曌。改詔書爲制書。以周、漢爲二王后,虞、夏、殷後爲三恪,除唐屬籍。拜薛懷義輔國大將軍,封鄂國公,令與羣浮屠作《大雲經》,言神皇受命事。春官尚書李思文詭言:“《周書·武成》爲篇,辭有‘垂拱天下治’,爲受命之符。”後喜,皆班示天下,稍圖革命。然畏人心不肯附,乃陰忍鷙害,肆斬殺怖天下。內縱酷吏周興、來俊臣等數十人爲爪吻,有不慊若素疑憚者,必危法中之。宗姓侯王及它骨鯁臣將相駢頸就鈇,血丹狴戶,家不能自保。太后操奩具坐重幃,而國命移矣。

御史傅遊藝率關內父老請革命,改帝氏爲武。又脅羣臣固請,妄言鳳集上陽宮,赤雀見朝堂。天子不自安,亦請氏武,示一尊。太后知威柄在己,因大赦天下,改國號周,自稱聖神皇帝,旗幟尚赤,以皇帝爲皇嗣。立武氏七廟於神都。尊周文王爲文皇帝,號始祖,妣姒曰文定皇后;武王爲康皇帝,號睿祖,妣姜曰康惠皇后;太原靖王爲成皇帝,號嚴祖,妣曰成莊皇后;趙肅恭王爲章敬皇帝,號肅祖,妣曰章敬皇后;魏義康王爲昭安皇帝,號烈祖,妣曰昭安皇后;祖周安成王爲文穆皇帝,號顯祖,妣曰文穆皇后;考忠孝太皇爲孝明高皇帝,號太祖,妣曰孝明高皇后。罷唐廟爲享德廟,四時祠高祖以下三室,餘廢不享。至日,祀上帝萬象神宮,以始祖及考妣配,以百神從祀。盡王諸武。詔幷州文水縣爲武興,比漢豐、沛,百姓世給復。以始祖冢爲德陵,睿祖爲喬陵,嚴祖爲節陵,肅祖爲簡陵,烈祖爲靖陵,顯祖爲永陵,章德陵爲昊陵,明義陵爲順陵。

太皇雖春秋高,善自塗澤,雖左右不悟其衰。俄而二齒生,下詔改元爲長壽。明年,享神宮,自制大樂,舞工用九百人,以武承嗣爲亞獻,三思爲終獻。帝之爲皇嗣,公卿往往見之,會尚方監裴匪躬、左衛大將軍阿史那元慶、白澗府果毅薛大信、監門衛大將軍範雲仙潛謁帝,皆腰斬都市,自是公卿不復上謁。

有上封事言嶺南流人謀反者,太后遣攝右臺監察御史萬國俊就按,得實即論決。國俊至廣州,盡召流人,矯詔賜自盡,皆號哭不服,國俊驅之水曲,使不得逃,一日戮三百餘人。乃誣奏流人怨望,請悉除之。於是太后遣右衛翊府兵曹參軍劉光業、司刑評事王德壽、苑南面監丞鮑思恭、尚輦直長王大貞、右武衛兵曹參軍屈貞筠,皆攝監察御史,分往劍南、黔中、安南等六道訊鞫,而擢國俊左臺侍御史。光業等亦希功於上,惟恐殺人之少。光業殺者九百人,德壽殺七百人,其餘亦不減五百人。太后久乃知其冤,詔六道使所殺者還其家。國俊等亦相踵而死,皆見有物爲厲雲。

太后又自加號金輪聖神皇帝,置七寶於廷:曰金輪寶,曰白象寶,曰女寶,曰馬寶,曰珠寶,曰主兵臣寶,曰主藏臣寶,率大朝會則陳之。又尊其顯祖爲立極文穆皇帝,太祖爲無上孝明皇帝。延載二年,武三思率蕃夷諸酋及耆老請作天樞,紀太后功德,以黜唐興周,制可。使納言姚?護作。乃大裒銅鐵合冶之,署曰“大周萬國頌德天樞”,置端門外。其制若柱,度高一百五尺,八面,面別五尺,冶鐵象山爲之趾,負以銅龍,石鑱怪獸環之。柱顛爲雲蓋,出大珠,高丈,圍三之。作四蛟,度丈二尺,以承珠。其趾山周百七十尺,度二丈。無慮用銅鐵二百萬斤。乃悉鏤羣臣、蕃酋名氏其上。

薛懷義寵稍衰,而御醫沈南璆進,懷義大望,因火明堂,太后羞之,掩不發。懷義愈很恣怏怏。乃密詔太平公主擇健婦縛之殿中,命建昌王武攸寧、將作大匠宗晉卿率壯士擊殺之,以畚車載屍還白馬寺。懷義負幸暱,氣蓋一時,出百官上,其徒多犯法。御史馮思勖劾其奸,懷義怒,遇諸道,命左右歐之,幾死,弗敢言。默啜犯塞,拜新平、伐逆、朔方道大總管,提十八將軍兵擊胡,宰相李昭德、蘇味道至爲之長史、司馬。後厭入禁中,陰募力少年千人爲浮屠,有逆謀。侍御史周矩劾狀請治驗,太后曰:“第出,朕將使詣獄。”矩坐檯,少選,懷義怒馬造廷,直往坐大榻上,矩召吏受辭,懷義即乘馬去。矩以聞,太后曰:“是道人素狂,不足治,力少年聽窮劾。”矩悉投放醜裔。懷義構矩,俄免官。

太后祀天南郊,以文王、武王、士彠與唐高祖並配。太后加號天冊金輪聖神皇帝。遂封嵩山,禪少室,冊山之神爲帝,配爲後。封壇南有大槲,赦日置雞其杪,賜號“金雞樹”。自制《升中述志》,刻石示後。改明堂爲通天宮,鑄九州鼎,各位其方,列廷中。又斂天下黃金作大儀鍾,不克。久之,以崇先廟爲崇尊廟,禮視太廟,旋復崇尊廟爲太廟。

自懷義死,張易之、昌宗得幸,乃置控鶴府,有監,有丞及主簿、錄事等,監三品,以易之爲之。太后自見諸武王非天下意,前此中宗自房州還,復爲皇太子,恐百歲後爲唐宗室躪藉無死所,即引諸武及相王、太平公主誓明堂,告天地,爲鐵券使藏史館。改昊陵署爲攀龍臺。久視初,以控鶴監爲天驥府,又改奉宸府,罷監爲令,以左右控鶴爲奉宸大夫,易之復爲令。

神龍元年,太后有疾,久不平,居迎仙院。宰相張柬之與崔玄?韋等建策,請中宗以兵入誅易之、昌宗,於是羽林將軍李多祚等帥兵自玄武門入,斬二張於院左。太后聞變而起,桓彥范進請傳位,太后返臥,不復語。中宗於是復即位。徙太后上陽宮,帝率百官詣觀風殿問起居,後率十日一詣宮,俄朝朔、望。廢奉宸府官,選東都武氏廟於崇尊廟,更號崇恩,復唐宗廟。諸武王者鹹降爵。是歲,後崩,年八十一。遺制稱則天大聖皇太后,去帝號。諡曰則天大聖後,祔乾陵。

會武三思蒸韋庶人,複用事。於是大旱,祈陵輒雨。三思訹帝詔崇恩廟祠如太廟,齋郎用五品子。博士楊孚言:“太廟諸郎取七品子,今崇恩取五品,不可。”帝曰:“太廟如崇恩可乎?”孚曰:“崇恩太廟之私,以臣準君則僭,以君準臣則惑。”乃止。及韋、武黨誅,詔則天大聖皇后復號天后,廢崇恩廟及陵。景雲元年,號大聖天后。太平公主奸政,請復二陵官,又尊後曰天后聖帝,俄號聖後。太平誅,詔黜周孝明皇帝號,復爲太原郡王,後爲妃,罷昊、順等陵。開元四年,追號則天皇后。太常卿姜晈建言:“則天皇后配高宗廟,主題天后聖帝,非是,請易題爲則天皇后武氏。”制可。

中宗和思順聖皇后趙氏,京兆長安人。祖綽,武德中,戰有功,終右領軍將軍。父瑰,尚高祖常樂公主。

帝爲英王,聘後爲妃。高宗於公主恩尤隆。武后不喜,乃幽妃內侍省。環自定州刺史、駙馬都尉貶括州,絕主朝謁,隨瑰之官。妃既囚,扃鍵牢謹,日給飼料。衛者候其突煙數日不出,披戶視之,死腐矣,瑰以壽州刺史與主預越王事,死。神龍元年,追諡妃曰恭皇后,贈瑰左衛大將軍。中宗崩,蕆陵事,韋庶人不臣,不得祔,有司加上尊諡,以後祔定陵。

中宗庶人韋氏,京兆萬年人。祖弘表,貞觀中曹王府典軍。

帝在東宮,後被選爲妃。嗣聖初,立爲皇后。俄與帝處房陵,每使至,帝輒恐,欲自殺。後止曰:“禍福何常,早晚等死耳,無遽!”及帝復即位,後居中宮。

是時,上官昭容與政事,方敬暉等將盡誅諸武,武三思懼,乃因昭容入請,得幸於後,卒謀暉等誅之。初,帝幽廢,與後約:“一朝見天日,不相制。”至是與三思升御牀博戲,帝從旁典籌,不爲忤。三思諷羣臣上後號爲順天皇后。乃親謁宗廟,贈父玄貞上洛郡王。左拾遺賈虛已建言:“非李氏王者,盟書共棄之。今復國未幾,遽私後家,且先朝禍鑑未遠,甚可懼也。如今皇后固辭,使天下知後宮謙讓,不亦善乎?”不聽。神龍三年,節愍太子舉兵敗。宗楚客率羣臣請加號“翊聖”,詔可。禁中謬傳有五色雲起後衣笥,帝圖以示諸朝,因大赦天下,賜百官母、妻封號。太史迦葉志忠表上《桑條歌》十二篇,言後當受命,曰:“昔高祖時,天下歌《桃李》;太宗時,歌《秦王破陣》;高宗歌《堂堂》;天后世,歌《武媚娘》;皇帝受命,歌《英王石州》;後今受命,歌《桑條韋》,蓋后妃之德專蠶桑,共宗廟事也。”乃賜志忠第一區,彩七百段。太常少卿鄭愔因之被樂府。楚客又諷補闕趙延禧離釋《桑條》爲九十八代,帝大喜,擢延禧諫議大夫。

於是昭容以武氏事動後。即表增出母服;民以二十三爲丁,限五十九免;五品而上母、妻不繇夫、子封者,喪得用鼓吹。數改制度,陰儲人望。稍寵樹親屬,封拜之。昭容與母及尚宮賀婁等多受金錢。封巫趙隴西夫人,出入禁中,勢與上官埒。繇是墨敕斜封出矣。三年,帝親郊,引後亞獻。明年,正月望夜,帝與後微服過市,彷徉觀覽,縱宮女出遊,皆淫奔不還。國子祭酒葉靜能善禁架,常侍馬秦客高醫,光祿少卿楊均善烹調,綿引入後廷。均、秦客蒸於後,嘗喪免,不歷旬輒起。

帝遇弒,議者裯咎秦客及安樂公主。後大懼,引所親議計,乃以刑部尚書裴談、工部尚書張錫輔政,留守東都,詔將軍趙承福、薛簡以兵五百衛譙王重福,與兄溫定策,立溫王重茂爲皇太子,列府兵五萬分二營屯京師,然後發喪。太子即位,是爲殤帝。皇太后臨朝,溫總內外兵,檢護宮省。族弟濯、播,宗子捷、璿,璿〗甥高崇及武延秀,分領左右屯營、羽林、飛騎、萬騎。京師大恐,傳言且革命。播、璿入軍中,鞭督萬騎欲立威,士怨不爲用。俄而臨淄王引兵夜披玄武門入羽林,殺璿、播、崇於寢,斧關叩太極殿,後遁入飛騎營,爲亂兵所殺。斬延秀、安樂公主。分捕諸韋、諸武與其支黨,悉誅之,梟後及安樂首東市。翌日,追貶爲庶人,葬以一品禮。

上官昭容者,名婉兒,西臺侍郎儀之孫。父廷芝,與儀死武后時。母鄭,太常少卿休遠之姊。

婉兒始生,與母配掖廷。天性韶警,善文章。年十四,武后召見,有所製作,若素構。自通天以來,內掌詔命,掞麗可觀。嘗忤旨當誅,後惜其才,止黥而不殺也。然羣臣奏議及天下事皆與之。

帝即位,大被信任,進拜昭容,封鄭沛國夫人。婉兒通武三思,故詔書推右武氏,抑唐家,節愍太子不平。及舉兵,叩肅章門索婉兒,婉兒曰:“我死,當次索皇后、大家矣!”以激怒帝,帝與後挾婉兒登玄武門避之。會太子敗,乃免。婉兒勸帝侈大書館,增學士員,引大臣名儒充選。數賜宴賦詩,羣臣賡和,婉兒常代帝及後、長寧安樂二主,衆篇並作,而採麗益新。又差第羣臣所賦,賜金爵,故朝廷靡然成風。當時屬辭者,大抵雖浮靡,然所得皆有可觀,婉兒力也。鄭卒,諡節義夫人。婉兒請降秩行服,詔起爲婕妤,俄還昭容。帝即婉兒居穿沼築巖,窮飾勝趣,即引侍臣宴其所。是時,左右內職皆聽出外,不何止。婉兒與近嬖至皆營外宅,邪人穢夫爭候門下,肆狎暱,因以求劇職要官。與崔湜亂,遂引知政事。湜開商山道,未半,因帝遺制,虛列其功,加甄賞。韋后之敗,斬闕下。

初,鄭方妊,夢巨人畀大稱曰:“持此稱量天下。”婉兒生逾月,母戲曰:“稱量者豈爾邪?”輒啞然應。後內秉機政,符其夢雲。景雲中,追復昭容,諡惠文。始,從母子王昱爲拾遺,昱戒曰:“上往囚房陵,武氏得志矣,卒而中興,天命所在,不可幸也。三思雖乘釁,天下知必敗,今昭容上所信,而附之,且滅族!”鄭以責婉兒,不從。節愍誅三思,果索之,始憂懼。及草遺制,即引相王輔政。臨淄王兵起,被收。婉兒以詔草示劉幽求,幽求言之王,王不許,遂誅。開元初,裒次其文章,詔張說題篇。

睿宗肅明順聖皇后劉氏,祖德威,自有傳。儀鳳中,帝在籓,納爲孺人,俄爲妃。生寧王、壽昌代國二公主。帝即位,爲皇后。會帝降號皇嗣,復爲妃。長壽二年,爲戶婢誣與竇德妃挾蠱道祝詛武后,並殺之宮中,葬祕莫知。景雲元年,追諡肅明皇后。

睿宗昭成順聖皇后竇氏,曾祖抗,父孝諶,自有傳。

後婉淑,尤循禮則。帝爲相王,納爲孺人;即位,進德妃。生玄宗及金仙、玉真二公主。與肅明同追諡,並招魂葬東都之南,肅明曰惠陵,後曰靖陵,立別廟曰儀坤以享雲。帝崩,追稱皇太后,與肅明祔橋陵。後以子貴,故先祔睿宗室。肅明以開元二十年乃得祔廟。

初,太常加諡後曰“大昭成”。或言:“法宜引‘聖真’冠諡,而曰‘大昭成’,非也。以單言配之,應曰‘聖昭’若‘睿成’;以復言配之,應曰‘大聖昭成’、‘聖真昭成’。”又引太穆皇后始諡穆,及高祖崩,合帝諡曰太穆,追增太穆神皇后;文德皇后始諡文德,及太宗崩,合諡文德聖皇后。又援范曄著漢光烈等爲比。太常謂:“曄以帝號標後諡,是史家記事體,婦人非必與夫同也。入廟稱後,系夫;在朝稱太,系子。‘文母’,生號也;‘文王’,既沒諡也。周公豈以夫從婦乎?漢法不可以爲據。”制曰“可”。天寶八載制詔,自太穆而下六皇后,並增上“順聖”二諡雲。

玄宗皇后王氏,同州下邽人。樑冀州刺史神念之裔孫。帝爲臨淄王,聘爲妃。將清內難,預大計。先天元年,立爲皇后。久無子,而武妃稍有寵,後不平,顯詆之。然撫下素有恩,終無肯譖短者。帝密欲廢后,以語姜晈。晈漏言,即死。後兄守一懼,爲求厭勝,浮屠明悟教祭北斗,取霹靂木刻天地文及帝諱合佩之,曰:“後有子,與則天比。”開元十二年,事覺,帝自臨劾有狀,乃制詔有司:“皇后天命不祐,華而不實,有無將之心,不可以承宗廟、母儀天下,其廢爲庶人。”賜守一死。

始,後以愛弛,不自安。承間泣曰:“陛下獨不念阿忠脫紫半臂易鬥面,爲生日湯餅邪?”帝憫然動容。阿忠,後呼其父仁皎雲。繇是久乃廢。當時王諲作《翠羽帳賦》諷帝。未幾卒,以一品禮葬。後宮思慕之,帝亦悔。寶應元年,追復後號。

玄宗貞順皇后武氏,恆安王攸止女,幼入宮。帝即位,寢得幸。時王皇后廢,故進冊惠妃,其禮秩比皇后。

初,帝在潞,趙麗妃以倡幸,有容止,善歌舞。開元初,父兄皆美官。及妃進,麗妃恩亦弛,以十四年卒,諡曰和。生太子瑛。而皇甫德儀生鄂王,劉才人生光王,皆籓邸之舊,後愛薄,而妃乃專寵。封所生母楊鄭國夫人,弟忠國子祭酒,信祕書監。將遂立皇后,御史潘好禮上疏曰:“《禮》,父母仇,不共天。《春秋》,子不復仇,不子也。陛下欲以武氏爲後,何以見天下士!妃再從叔三思也,從父延秀也,皆幹紀亂常,天下共疾。夫惡木垂廕,志士不息;盜泉飛溢,廉夫不飲。匹夫匹婦尚相擇,況天子乎?願慎選華族,稱神祇之心。《春秋》:宋人夏父之會,無以妾爲夫人;齊桓公誓葵丘曰:‘無以妾爲妻。’此聖人明嫡庶之分。分定,則窺競之心息矣。今人間鹹言右丞相張說欲取立後功圖復相,今太子非惠妃所生,而妃有子,若一儷宸極,則儲位將不安。古人所以諫其漸者,有以也!”遂不果立。

妃生子必秀嶷,凡二王、一主,皆不育。及生壽王,帝命寧王養外邸。又生盛王、咸宜太華二公主。後李林甫以壽王母愛,希妃意陷太子、鄂光二王,皆廢死。會妃薨,年四十餘,贈皇后及諡,葬敬陵。

玄宗元獻皇后楊氏,華州華陰人。曾祖士達,爲隋納言。天授中,以武后母黨,追封士達爲鄭王,父知慶太尉。

帝在東宮,後以景雲初入宮爲良媛。時太平公主忌帝,而宮中左右持兩端,纖悉必聞。媛方娠,帝不自安,密語侍讀張說曰:“用事者不欲吾多子,奈何?”命說挾劑以入,帝於曲室自煮之。夢若有介而戈者環鼎三,而三煮盡覆。以告說,說曰:“天命也!”乃止。生男,是爲肅宗。

帝即位,爲貴嬪。其姊,節愍太子妃也。初,肅宗生,卜雲:“不宜養。”乃命王皇后舉之。後無子,撫肅宗如所生。後又生寧親公主,乃薨。說以舊恩,故子?自得尚寧親。肅宗即位,至德二載,太上皇自蜀誥有司“其議尊稱”,遂上冊諡。寶應末,祔泰陵。

玄宗貴妃楊氏,隋樑郡通守汪四世孫。徙籍蒲州,遂爲永樂人。幼孤,養叔父家。始爲壽王妃。開元二十四年,武惠妃薨,後廷無當帝意者。或言妃姿質天挺,宜充掖廷,遂召內禁中,異之,即爲自出妃意者,丐籍女官,號“太真”,更爲壽王聘韋昭訓女,而太真得幸。善歌舞,邃曉音律,且智算警穎,迎意輒悟。帝大悅,遂專房宴,宮中號“娘子”,儀體與皇后等。

天寶初,進冊貴妃。追贈父玄琰太尉、齊國公。擢叔玄珪光祿卿,宗兄銛鴻臚卿,錡侍御史,尚太華公主。主,惠妃所生,最見寵遇。而釗亦浸顯。釗,國忠也。三姊皆美劭,帝呼爲姨,封韓、虢、秦三國,爲夫人,出入宮掖,恩寵聲焰震天下。每命婦入班,持盈公主等皆讓不敢就位。臺省、州縣奉請託,奔走期會過詔敕。四方獻餉結納,門若市然。建平、信成二公主以與妃家忤,至追內封物,駙馬都尉獨孤明失官。

它日,妃以譴還銛第,比中仄,帝尚不御食,笞怒左右。高力士欲驗帝意,乃白以殿中供帳、司農酒餼百餘車送妃所,帝即以御膳分賜。力士知帝旨,是夕,請召妃還,下鑰安興坊門馳入。妃見帝,伏地謝,帝釋然,撫尉良渥。明日,諸姨上食,樂作,帝驟賜左右不可貲。由是愈見寵,賜諸姨錢歲百萬爲脂粉費。銛以上柱國門列戟,與銛、國忠、諸姨五家第舍聯亙,擬憲宮禁,率一堂費緡千萬。見它第有勝者,輒壞復造,務以環侈相誇詡,土木工不息。帝所得奇珍及貢獻分賜之,使者相銜於道,五家如一。

妃每從遊幸,乘馬則力士授轡策。凡充錦繡官及冶?彖金玉者,大抵千人,奉須索,奇服祕玩,變化若神。四方爭爲怪珍入貢,動駭耳目。於是嶺南節度使張九章、廣陵長史王翼以所獻最,進九章銀青階,擢翼戶部侍郎,天下風靡。妃嗜荔支,必欲生致之,乃置騎傳送,走數千裏,味未變已至京師。

天寶九載,妃復得譴還外第,國忠謀於吉溫。溫因見帝曰:“婦人過忤當死,然何惜宮中一席廣爲鈇釒質地,更使外辱乎?”帝感動,輟食,詔中人張韜光賜之。妃因韜光謝帝曰:“妾有罪當萬誅,然膚髮外皆上所賜,今且死,無以報。”引刀斷一繚發奏之,曰:“以此留訣。”帝見駭惋,遽召入,禮遇如初。因又幸秦國及國忠第,賜兩家鉅萬。

國忠既遙領劍南,每十月,帝幸華清宮,五宅車騎皆從,家別爲隊,隊一色,俄五家隊合,爛若萬花,川穀成錦繡,國忠導以劍南旗節。遺鈿墮舄,瑟瑟璣琲,狼藉於道,香聞數十里。十載正月望夜,妃家與廣寧主僮騎爭闤門,鞭挺訁雚競,主墮馬,僅得去。主見帝泣,乃詔殺楊氏奴,貶駙馬都尉程昌裔官。國忠之輔政,其息昢尚萬春公主,暄尚延和郡主;弟鑑尚承榮郡主。又詔爲玄琰立家廟,帝自書其碑。銛、秦國早死,故韓、虢與國忠貴最久。而虢國素與國忠亂,頗爲人知,不恥也。每入謁,並驅道中,從監、侍姆百餘騎,炬蜜如盡,靚妝盈裏,不施幃障,時人謂爲“雄狐”。諸王子孫凡婚聘,必先因韓、虢以請,輒皆遂,至數百千金以謝。

初,安祿山有邊功,帝寵之,詔與諸姨約爲兄弟,而祿山母事妃,來朝,必宴餞結歡。祿山反,以誅國忠爲名,且指言妃及諸姨罪。帝欲以皇太子撫軍,因禪位,諸楊大懼,哭於廷。國忠入白妃,妃銜塊請死,帝意沮,乃止。及西幸至馬嵬,陳玄禮等以天下計誅國忠,已死,軍不解。帝遣力士問故,曰:“禍本尚在!”帝不得已,與妃訣,引而去,縊路祠下,裹屍以紫茵,瘞道側,年三十八。

帝至自蜀,道過其所,使祭之,且詔改葬。禮部侍郎李揆曰:“龍武將士以國忠負上速亂,爲天下殺之。今葬妃,恐反仄自疑。”帝乃止。密遣中使者具棺槨它葬焉。啓瘞,故香囊猶在,中人以獻,帝視之,悽感流涕,命工貌妃於別殿,朝夕往,必爲鯁欷。

馬嵬之難,虢國與國忠妻裴柔等奔陳倉,縣令率吏追之,意以爲賊,棄馬走林。虢國先殺其二子,柔曰:“丐我死!”即並其女刺殺之,乃自剄,不殊,吏載置於獄,問曰:“國家乎?賊乎?”吏曰:“互有之。”乃死,瘞陳倉東郭外。

贊曰:或稱武、韋亂唐同一轍,武持久,韋亟滅,何哉?議者謂否。武后自高宗時挾天子威福,脅制四海,雖逐嗣帝,改國號,然賞罰己出,不假借羣臣,僭於上而治於下,故能終天年,阽亂而不亡。韋氏乘夫,淫蒸於朝,斜封四出,政放不一,既鴆殺帝,引睿宗輔政,權去手不自知,戚地已疏,人心相挻,玄宗藉其事以撼豪英,故取若掇遺,不旋踵宗族夷丹,勢奪而事淺也。然二後遺后王戒,顧不厚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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