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球上的五星期第三十八章

  五月十七日的白天過得很平靜,沒有任何意外發生。沙漠又開始出現了。一股不大不小的風把「維多利亞號」往西南方送去。它不偏不倚地一直往前飛著,影子在沙地上劃出一條筆直的線條。

  出發前,博士出於慎重補充了儲備水。他害怕在圖瓦雷格人經常騷擾的這個地區,氣球不能著陸。海拔一千八百尺的高原向南逐漸傾斜,地勢越來越低。由阿加德茲到穆爾祖克有一條駱駝長年踏出來的道路。旅行家們橫穿過這條道路,晚上到了北緯十六度,東經四度五十五分的位置。漫長單調的一天裡,他們飛了一百八十英里。

  白天裡,喬精心燒烤了最後幾塊野味。當初甘迺迪打獵回來後,只是把這些肉簡單地作了一下粗加工。喬把一串烤得香噴噴的沙錐鳥當作晚餐。風很合適,博士決定在明月迷人的夜間繼續趕路。「維多利亞號」升到了五百尺的高度。月光下氣球穩穩當當地飛行了約六十英里路。整個過程中,吊籃沒有絲毫擺動,甚至連像兒童那樣的淺睡也不會被打擾。

  星期天早晨,風向發生了變化。氣球轉而向西北方向飛去。幾隻烏鴉在空中翱翔,甚至在地平線方向有一群禿鷹。幸好牠們離得很遠。

  看到那群鳥,喬不由得連聲誇讚主人,把「維多利亞號」設計成兩個氣球的主意太妙了。

  「要是只有一個氣囊,誰知道我們這會兒在什麼地方?」他說,「這第二個氣球,就和船上的救生艇沒什麼兩樣。萬一遇難,隨時可以乘上它逃生。」

  「朋友,你說得有道理。只是我們的救生艇讓我有點擔心。它比不上一艘船。」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甘迺迪問。

  「我是說,新『維多利亞號』沒有原來的好。不知是因為日曬雨淋塔夫綢布料太陳舊了,還是上面塗的馬來樹膠被蛇形管的熱氣烤得太久有點老化,我發現氣球有些漏氣。當然,到目前為止,這還不算多麼嚴重,但是畢竟要引起我們的警惕。氣球上升的高度有越來越低的趨勢,因此,為了把氣球維持在一定的高度上,我不得不使氫氣盡可能地膨脹。」

  「見鬼!」甘迺迪叫道,「我看,想補救也沒有辦法了。」

  「是的,親愛的甘迺迪,沒有辦法,所以,我們最好抓緊趕路,甚至夜間也盡量避免停下來。」

  「我們離海岸還很遠嗎?」喬問。

  「離哪個海岸,小夥子?我們怎麼知道命運將把我們帶往何處?我現在所能告訴你的,就是還要往西四百英里才是廷巴克圖。」

  「我們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到那兒?」

  「如果一直順風的話,我估計星期二傍晚可以到。」

  「這麼說,我們比那支駱駝商隊到的早。」喬指指下面拉成長隊在沙漠裡蜿蜒前行的人和牲畜,說。

  弗格森和甘迺迪在吊籃邊俯身觀看。只見下面走著一支人畜龐雜的大隊伍,其中光駱駝就有一百五十多頭。這支隊伍是從廷巴克圖到塔菲萊去的。這一趟靠每頭駱駝背上的五百斤貨物,隊伍中每個人可賺十二個金穆特卡爾(相當於一百二十五法郎)。所有的駱駝,尾巴下面都掛著一個小袋子。那是用來收集駱駝糞的,因為在沙漠中,駱駝糞是唯一靠得住的燃料。

  圖瓦雷格人的駱駝是最優良的品種。牠們可以三天甚至七天一口水不喝,或者二天不吃一點東西。牠們跑起來比馬還要快,而且聰明、聽話,服從嚮導「克阿比」的指揮。在當地提起「梅阿利【註:即「單峰駝」。】」沒有不知道的。

  在博士介紹這些雜聞趣事時,獵人和喬注視著那群男女老幼在似動非動的流沙中艱難地跋涉。地面上凋謝的枯草和潺弱的灌木叢疏疏落落,難以遏制住沙子的流動。隊伍剛一走過,留下的足跡幾乎立即就被風沙掩平了。

  喬不明白阿拉伯人在茫茫沙漠中怎麼能知道往哪兒走,如何找得到散落在無垠荒僻處的水井。

  「大自然賦予了阿拉伯人一種無與倫比的辨路本能。」博士答道,「歐洲人弄不清方向的地方,他們毫不猶豫地就能辨清東西南北。一塊毫無意義的石頭、一粒石子、一叢小草、沙子顏色的細微差異,這些都足以使他們清楚自己該往哪兒走。夜裡,他們就根據北極星來認路。他們每小時前進不超過二英里,而且中午最熱的時候,還要停下來休息。這樣,你們可以估計出,穿越九百多英里的撒哈拉大沙漠,他們需要花多少時間了。」

  此時,「維多利亞號」已經從阿拉伯人驚訝的目光中消失了。看到氣球飛得那麼快,這些阿拉伯人不知道有多羨慕呢。天黑時,「維多利亞號」飛過了東經二度二十分地區。一個晚上,他們又走了一度多的路。

  星期一,天氣完全變了,大雨嘩嘩地下了起來。氣球和吊籃淋濕後重了不少,因此,既要頂得住滂沱大雨的襲擊,又要對付氣球額外增加的重量。正是這無休止的大雨才使這一地區形成了許多獨一無二的沼澤地和泥塘。地面上又見到了金合歡樹、猴麵包樹、羅望子樹和其他植物。

  桑海國到了。這個地區的房頂都是向後傾斜的,如同亞美尼亞人的無邊軟帽。大山很少,但有一些僅僅算得上丘嶺的小山。山丘間有許多細谷和天然水庫。珠雞鳥和沙錐鳥在那裡來回飛翔。一股股洶湧的激流把路截得支離破碎。當地人只好攀緊藤蔓,從一棵樹蕩到另一棵樹越過水面。再往前,小樹林被莽莽叢林所代替。林中生活著鈍吻鱷、河馬和犀牛。

  「我們路上沒有耽擱,很快就要看到尼日河了。」博士說,「越靠近大河,地面的外貌變化越大。恰當地說來,這些奔騰不息的大河就是一條條推動社會發展的『前進大道』。它們每到一地,首先帶去植物,然後送去文明。可以說,尼日河在它二千五百英里長的行程中,沿途孕育了非洲最大的城市。」

  「主人,您這麼說,倒使我想起了那位對上帝大唱頌歌的大人物的故事。他讚美說,上帝注意到了使大河從大城市流過!」喬插話道。

  中午時分,「維多利亞號」從一個小鎮上空飛過。小鎮名叫加奧,過去曾是一個重要的首府。現在,鎮上只有幾座破舊的茅屋。

  「巴爾特博士回廷巴克圖時,就是從這兒橫渡尼日河的。」博士指出,「這就是那條古代文化中很有名的大河。它可以與尼羅河相媲美,被異教徒說成是從天上流下來的。同尼羅河一樣,尼日河招致了歷代地理學家的注意。許多人為考察尼日河獻身。人數可能比為考察尼羅河而犧牲的還要多。」

  尼日河在兩塊遼闊的河岸中流淌。奔騰不息的滔滔河水向南方流去。但是,三位旅行家幾乎還沒完全看清河的輪廓,就被風吹走了。

  「我來給你們談談這條河吧。」弗格森說,「可惜它已經離我們很遠了!這條河的長度幾乎和尼羅河一樣,它流經很大一片地區。這條河,有的地方叫它『迪烏勒巴』,有的地方叫它『瑪約』,也有的地方叫它『考拉』,當然還有其他一些叫法。這些名字的意思就是『大河』,只是流經的地區不同,叫法不同罷了。」

  「巴爾特博士走過這條路線嗎?」甘迺迪問。

  「沒走過。他離開查德湖時,經過的是博爾努的一些重要城市。他在加奧城往南四度一個名叫『塞』的地方過的尼日河。隨後,他深入到了尼日河河彎裡那片從未被考察過的地區。又受了八個月的累後,巴爾特才抵達廷巴克圖。如果風大些的話,他走的這些路,我們用不了三天就能飛完了。」

  「尼日河源頭被人發現過了嗎?」喬問。

  「很早以前就被發現了。」博士回答說,「勘探尼日河與它的支流吸引了許多探險隊。我可以把一些主要的探險隊說給你聽聽:一七四九年到一七五三年,亞當森【註:法國植物學家。】查看了這條河,並遊覽了戈雷島;一七八五年到一七八八年,戈爾貝利和傑弗羅伊穿過了塞內甘比亞【註:塞內加爾河與甘比亞河之間的地區的舊稱。】的沙漠,並一直走到了摩爾人的國家。那些摩爾人殺害了索涅、布里森、亞當、賴利、科什萊和其他許多不幸的人;此後,來了大名鼎鼎的蒙戈.帕克。他是沃爾特【註:斯各特的朋友,也是位蘇格蘭人。】一七九五年,受倫敦非洲學會的派遣,蒙戈.帕克來非洲考察。他抵達班巴拉,見到了尼日河。後來他和一個奴隸販子作伴同行了五百英里,查看了甘比亞河。一七九七年蒙戈.帕克回到倫敦。一八〇五年一月三十日,他與一位姻親安德森、畫家斯科特和一隊工人又動身來非洲。他到了戈雷島,與一支三十五名士兵的小分隊會合後繼續出發。八月十九日,他又一次來到尼日河。但是這一回,由於過度疲勞,物質匱乏,當地人的虐待,天氣的酷熱和對健康有害的自然條件,最後,四十名歐洲人只活下來了十一人。十一月十六日,蒙戈.帕克夫人收到了她丈夫的最後幾封來信。一年後,人們從一位當地商人的口中得知,這位不幸的旅行家十二月二十三日乘船順尼日河而下到達布薩時,瀑布掀翻了他坐的小船,他本人也被土人殺害了。」

  「這個可怕的結局沒使其他的探險家們退而卻步了嗎?」

  「甘迺迪,正相反,因為,當時人們不僅要了解這條河,還要找到這位旅行家留下的資料,所以,從一八一六年起,倫敦又組織了一支探險隊。格雷少校參加了進來。這支探險隊抵達塞內加爾後,深入到了富塔賈隆高原【註:位於幾內亞中南部邊境。】。他們走訪了富拉人【註:非洲西部黑人和含米特人混血種,大多遊牧為生,信奉伊斯蘭教。】和曼丁哥人,然後返回英國。他們在其他方面收獲不大。一八二二年,萊恩少校考察了毗鄰英屬領地的整個西非部分,正是他第一個到達了尼日河發源地。根據他的資料來看,這條河的源頭部分好像不到二尺寬。」

  「跳過去很容易嘛。」喬不屑一顧地說。

  「什麼呀!哪有那麼容易!」博士反駁道,「如果聽信傳說,誰跳源頭,誰就會立即掉進水裡淹死。凡是想從源前頭汲水的人都感到有隻無形的手在背後推他。」

  「可以不相信這些說法嗎?」喬問。

  「可以。五年後,萊恩少校打算穿越撒哈拉大沙漠,一直挺進到廷巴克圖去。但是,在廷巴克圖以北幾英里的地方,他被烏拉德─西曼人勒死了,因為那些人想逼他改信伊斯蘭教,他堅決不從。」

  「又一位受害者!」獵人嘆息道。

  「之後,一位有勇氣的年輕人靠他少的可憐的一點錢財,開始從事而且最後完成了現代探險中最驚人的一趟旅行。我想說的是法國人勒內.卡耶。一八一九年和一八二四年,他曾做過多次嘗試。一八二七年四月十九日,他又一次從里奧─努內出發。八月三日,他到達蒂梅城時已精疲力竭,身患疾病。直到半年後,即一八二八年一月他才又能繼續旅行。憑藉身上穿著的東方人服裝的掩護,他加入了一支駱駝商隊。三月十日,他到達尼日河,進了熱內城。他從那兒乘船順流而下,終於在四月三十日抵達廷巴克圖。此前,另一位法國人安伯爾,英國人羅伯特.亞當斯分別於一六七〇年和一八一〇年可能也到過這座奇異的城。但是應該說,勒內.卡耶是第一位把該城準確資料帶回來的歐洲人。五月四日,他離開這個『沙漠明珠』。九日,找到了萊恩少校被殺的地方。十九日,他到了埃爾─阿拉旺。隨後,他離開這座商業城市,經歷無數艱險橫穿蘇丹與非洲北部地區之間的茫茫荒漠,最後進入丹吉爾【註:摩洛哥北部港口城市。】城。十二月二十八日,他登上了去土倫【註:法國南部港口城市。】的船。十九個月中,儘管生病就占了一百八十天,他還是由東到西橫穿了整個非洲。唉!如果卡耶出生在英國,他肯定會獲得現代最勇敢旅行家的美譽!與蒙戈.帕克齊名!但是在法國,他卻沒得到應有的重視!」

  「真是條英雄好漢!」獵人誇道,「他後來怎麼樣了?」

  「由於積勞成疾,他三十九歲就去世了。那些人認為給他頒發了一八二八年地理學會獎就夠了。倒是在英國,他獲得了當時最高的榮譽!再說,就在他做這趟無與倫比的旅行時,一位英國人也想出了這麼一個計劃,並進行了嘗試。他的勇氣絲毫不遜於卡耶,但是卻沒卡耶那麼幸運。這位英國人就是克拉珀頓上尉,丹納姆的同伴。一八二九年,他在西海岸的貝南灣登陸重返非洲。他沿著蒙戈.帕克和萊恩的足跡前進,在布薩發現了與蒙戈.帕克之死有關的資料。八月二十日,他抵達薩卡圖。在那兒,他成了當地人的俘虜,在他忠實的僕人理查.蘭德的懷抱裡嚥了最後一口氣。」

  「這位蘭德的命運如何呢?」喬饒有興趣地問。

  「他最終抵達海岸,回到了倫敦,並帶回了上尉遺留下的文件和他自己旅行的精確筆述。他向政府提出願為國家效勞,完成對尼日河的考察工作。他與他的兄弟約翰結成同伴。他們倆是出身貧寒的科努爾人。一千八百二十九到一八三一年,兩人從布薩沿河而下,一直到了尼日河的河口,詳詳細細記下了這段河流的全部情況。」

  「如此說來,這兩兄弟逃脫了其他人的那種不幸命運了?」甘迺迪問。

  「是的。至少這一次探險平安返回了。但是,一八三三年理查第三次去尼日河旅行時,在河口附近被莫名其妙飛來的一顆子彈擊中身亡。朋友們,你們看,我們飛越的這塊土地是許多旅行家作出崇高奉獻的地方,而他們得到的回報,更多的卻是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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