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球上的五星期第三章

  弗格森博士有一位朋友,但並不是另一個他。因為,兩個完全一樣的人之間是不可能存在友誼的。不過,甘迺迪與塞繆爾。弗格森的脾氣、稟性與才能雖不相同,倆人卻心心相印。差異並沒怎麼妨礙他們的交往,相反倒是更加深了他們的友誼。

  這位甘迺迪是位地地道道的英格蘭人。他性格坦率、處事果斷,頭腦固執。甘迺迪住在愛丁堡附近的利斯小城。那地方算得上是「老燻爐」【註:愛丁堡的別稱。──原注】真正的郊區。他有時喜歡捕捕魚,但無論何時何地最喜歡的還是打獵。這對一位生長在喀里多尼亞【註:蘇格蘭的古代名稱。】,經常在蘇格蘭高地的大山中走來走去的孩子來說不足為奇。他是當地公認的優秀射手。他不僅能用槍擊中刀刃,把子彈劈成完全相等的兩半,而且,如果隨後用秤稱一稱,就會發現甚至兩半子彈的重量也分毫不差。

  甘迺迪的相貌很像沃爾特。斯各特【註:十八─十九世紀,蘇格蘭作家。】在《修道院》一書中描寫的霍爾伯特。格倫丁寧。他的身高超過六英尺,舉止優雅,看上去力大無比。被陽光曬成褐色的面孔,烏黑發亮的眼睛,與生俱來的果斷、勇敢,總之,從他整個身上都可以看到蘇格蘭人根深蒂固的美好東西。

  兩位朋友是在印度結識的。當時,兩人在同一個團裡服役。每當甘迺迪去打虎獵象時,弗格森就去採集植物和昆蟲標本。每個人都是自己那一行的佼佼者,不止一種稀有植物成了博士的勝利品,其價值與一對大象牙不差上下。

  這兩位年輕人從沒有過機會救對方,也沒幫過對方任何忙。但是,他們的友誼始終不渝。命運有時使他們分離,但心靈的相通往往又使他們重逢。

  從印度退役返回英國後,他們兩人常常因博士的遠途旅行而分開一段時間。不過,博士每次回來,必然去蘇格蘭朋友家,當然不是去寒暄幾句,而是住上幾個星期。甘迺迪談談往事,弗格森說說未來:一個前瞻,一個後顧。由此看出,弗格森生性不安分,甘迺迪卻沉穩、平和。

  西藏之行後,博士幾乎兩年沒談進行新探險的事。甘迺迪猜想他的旅行癮和冒險欲在漸漸淡下來。甘迺迪為此非常高興。他認為旅遊探險總有一天會送命。一個人不論多麼有經驗,也不可能總是安然無恙地穿行於食人者和猛獸之間,因此,甘迺迪極力勸阻弗格森別再去探險。況且,他為科學貢獻得夠多了,早已遠遠超過人們給他的榮譽。

  對這番勸告,博士不作任何回答。他依然想他的事,埋頭於他那深奧的計算,一夜夜地擺弄著數據,實驗著儀器。沒人能弄明白他那些稀奇古怪的機械玩意兒是什麼。顯然,他的腦海中正在孕育著一個偉大的想法。

  正月裡,弗格森離開了甘迺迪返回倫敦時,甘迺迪心裡犯起了嘀咕:「他又在打什麼主意?」

  一天早晨,甘迺迪從《每日電信報》上得到了答案。

  「我的天哪!」他叫道,「他簡直瘋了!真是個神經病!竟然想乘氣球穿過非洲!虧他想得出!弄了半天,這兩年他都在想這事!」

  如果把這些驚歎號看成甘迺迪狠狠打在腦袋上的拳頭,你就能想像得到誠實的甘迺迪當時這麼說話時的心情了。

  值得信賴的女人──老埃爾斯拜絲想寬慰他,說這很可能是騙人的。甘迺迪立即叫道:

  「哪能呢!我還不了解我的朋友嗎?這難道不是他幹的事?空中旅行,虧他想得出!他現在竟然跟鷹比起來了!不,這當然不行!我非阻止他不可!要是由著他的性子來,總有一天他會到月亮上去!」

  甘迺迪又急又氣,當晚就在中央火車站上了火車,第二天便到了倫敦。三刻鐘後,一輛雙輪馬車把他帶到希臘大街索霍廣場弗格森博士的小房子門前。甘迺迪走上臺階,朝門上重重地敲了五下,通報開門。

  弗格森聞訊親自為他打開了門。「甘迺迪嗎?」他問道,臉上並不顯得十分驚訝。

  「正是本人。」甘迺迪反唇相譏。

  「怎麼,親愛的朋友,冬天正是打獵的季節,你怎麼在倫敦?」

  「是的,在倫敦。」

  「那麼,你來幹什麼?」

  「阻止一件荒唐透頂的荒唐事!」

  「荒唐事?」博士問。

  「這份報上說的可是真事?」甘迺迪邊問邊把一份《每日電信報》遞過去。

  「哦!你說的原來是這回事!這些報也真是的,太不慎重了!好了,親愛的朋友,請坐吧。」

  「我不要坐。你當真想做這趟旅行?」

  「當真,我的準備工作正在順利進行,而且我……。」

  「準備的東西在哪兒?讓我把它們給毀了!我非把它們砸個稀巴爛不可!」

  這位可敬的蘇格蘭人確實氣極了。

  「安靜點,我親愛的甘迺迪。」博士接著說,「我料到你會生氣。你恨我還沒有告訴你我的新計劃。」

  「你竟把這稱作新計劃!」

  「我確實太忙。」弗格森不容打斷地接著說,「我要做的事太多了!不過請放心,我不會不給你寫信就走的……。」

  「嗨!我可不在乎……。」

  「因為我想讓你與我一起去。」

  蘇格蘭人活像一隻受驚的岩羚羊敏捷地往前一跳,吃驚地嚷道:

  「啊!居然有這種事!你是想讓別人把咱倆關進白特爾漢姆瘋人院嗎?」

  「親愛的甘迺迪,我確實指望你去。況且,我早已選中了你,其他好多人要去都被我拒絕了。」

  甘迺迪萬分驚訝地呆住了。

  「你聽我談十分鐘後,」弗格森博士沉靜地繼續說,「你會感謝我的。」

  「你說的是正經話?」

  「非常正經。」

  「要是我拒絕陪你去呢?」

  「你不會拒絕的。」

  「如果我非要拒絕呢?」

  「那我就一個人去!」

  「咱們坐下來,平心靜氣地談談。」獵人提議,「既然你不是開玩笑,這事得好好商量商量。」

  「親愛的甘迺迪,如果你不反對的話,咱們就邊吃早飯邊談好了。」

  兩位朋友面對面在一張小桌子前坐下。桌上放著一疊三明治和一把大水壺。

  「親愛的弗格森,」獵人開口道,「你的計劃太荒誕!行不通!它完全不像一個正兒八經、切實可行的計劃!」

  「這要在我們試了後才知道。」

  「不過,說白了吧,試也不要試。」

  「為什麼?請你說說看。」

  「當然是危險多,困難大了。」

  「困難嘛,是人為了戰勝它而臆想出來的。」弗格森嚴肅地說,「至於說危險,誰能保證可以避得開?生活中什麼都有危險。在桌子前坐下或把帽子戴到頭上也可能是很危險的。再者,應該把可能發生的事看成已經發生過的。只看將來中的現在,不要從現在看將來,因為,將來只不過是距離稍遠些的現在罷了。」

  「能這樣說?!」甘迺迪聳了聳肩,「你總是宿命論!」

  「是宿命論,但要從這個詞的好的意義上去理解。我們因此不要去操心命運給我們安排了什麼,也從不忘記我們英國的好諺語:『命中註定被吊死,就絕不會被淹死!』」

  甘迺迪無言以對。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又找出一大堆很容易想到的理由,但他說得太長,這兒無法一一轉述。

  「不過,總之,」兩人爭了一個小時後,甘迺迪說,「既然你鐵了心要橫穿非洲,既然這對你的幸福很重要,你為什麼不走正常的路,而非要從空中飛呢?」

  「為什麼?」博士興奮地答道,「因為至今為止,所有從陸地走的嘗試都失敗了!因為從蒙戈。帕克在尼日河被殺到弗格爾在瓦代【註:歷史上的查德王國,為現今查德的瓦達伊地區。】失蹤,從奧德內死於米爾,克拉珀頓死於薩卡圖到法國人麥桑被剁成肉塊,從萊恩少校被圖瓦雷克人殺害到漢堡的羅舍爾一八六〇年初喪命,非洲殉難者名單上已經記下了多少遇害者的名字!因為,與自然力、飢餓、乾渴、熱病、猛獸作鬥爭,特別是,與更凶猛的野蠻部落作鬥爭是不可能的!因為,用這種方式無法辦到的事就應該試試另一種辦法!總而言之,從中間走不過去的地方就應從旁邊繞行,要麼就從上面飛過去!」

  「如果只是從上面飛過去,那就好了!」甘迺迪反駁道,「但這可是一直飛在上面啊!」

  「怎麼!」博士異常冷靜地接著說,「有什麼要怕的?我已經採取了預防氣球掉下來的措施,你會完全同意我的做法的。再說,萬一我沒了氣球,無非像其他探險家們的情況一樣,步行前進罷了。不過,我的氣球是不會讓我失望的。你就別總想著這個啦!」

  「恰恰相反,就應該想到這點。」

  「好了,親愛的甘迺迪,在到達非洲西海岸前,我根本不打算離開氣球。有了氣球,什麼都可能做到。如果沒了它,以前探險隊遇到的危險、大自然的困難又都來了。乘上氣球,無論酷暑、激流、風暴、沙漠、乾熱風,有害氣候,還是野獸、土人,我都不用怕!如果太熱,就升高些;如果太冷,就降低些;遇到高山,就越過它;遇到懸崖絕壁,就穿過去;遇到河流大川,就飛過去;遇到狂風暴雨,爬到它上面;遇到激流,我還可以像鳥兒一樣掠過水面!我毫無疲倦地前進,我停下來不是因為需要休息!我在新城上空翱翔!我疾風般地時而飛在最高空,時而緊貼地面滑行。你瞧,非洲地理概貌就像世界上的一幅大地圖展現在我眼前。」

  誠實的甘迺迪有些被感動了,不過弗格森博士在他面前提到的場景使他頭暈目眩。他又喜又怕地注視著弗格森,感覺到自己彷彿已經在空中搖擺了。

  「得了,慢著點吧,親愛的弗格森。這麼說,你已經有辦法操縱氣球的方向了?」甘迺迪問。

  「一點沒有,這是個幻想。」

  「那你打算飛往……?」

  「聽天由命,不過反正是由東往西飛。」

  「為什麼?」

  「因為我打算利用信風。因為信風的方向是不變的。」

  「哦!的確如此!」甘迺迪若有所思地說,「信風……當然……,迫不得已時可以……差不多……。」

  「只要是差不多就行!況且,我誠實的朋友,現在是萬事俱備。英國政府把一艘運輸艦交給了我使用。而且說定了在估計我到達西海岸的那段時間裡,有三、四艘船會去那一帶海域巡邏。最多三個月我就到桑吉巴了。在那裡我把氣球充滿氣,然後我們就升空……。」

  「我們?」甘迺迪叫道。

  「怎麼,看樣子你還有什麼反對意見?說吧,甘迺迪老友。」

  「反對意見,我有上千條呢!不過,別的暫且不提,先給我說說:既然你打算旅行,既然你想著任意升高降低,那麼,不消耗氣體,你就不可能做得到!但至今為止,還沒有其他不消耗氣體的辦法呢。正是這點一直阻礙了在空中進行長途旅行。」

  「親愛的甘迺迪,我只給你說一件事:氣體的一個原子,一個分子,我也不會浪費。」

  「那你任意降低呢?」

  「我是要任意降低。」

  「你怎麼做?」

  「這可是我的祕密。甘迺迪老友。請相信我。讓我的座右銘也成為你的座右銘吧:excelsior!」

  「好吧,Excelsior就Excelsior!」獵人應道。他對拉丁語一竅不通。

  不過,他還是下定決心要盡一切可能與他朋友的出發計劃唱反調,因此,他表面假裝同意弗格森博士的意見,其實僅僅是袖手觀望而已。至於弗格森,立即又去忙他的準備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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