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三點鐘時,刮起了狂風。風一陣猛似一陣,「維多利亞號」已不可能安全地停在原地。蘆葦來回劇烈地晃動,抽打著氣球的氣囊,好像威脅著要撕裂它似的。
「甘迺迪,不能不走了。」博士說,「這種情況下,我們無法再待在這兒。」
「但是,喬怎麼辦,弗格森?」
「我絕不丟掉他!絕不!就是颶風把我們往北吹一百英里,我也要回來!但是,現在再等在這兒,我們也不安全。」
「我們把他拋下先走嗎?」蘇格蘭人萬分痛苦地喊道。
「你以為我的心情比你好受嗎?」弗格森答道,「如果不是非起飛不可,我會這麼做嗎?」
「我聽你的,咱們動身吧。」甘迺迪無可奈何地說。
但是,要飛起來也不那麼容易了。錨深深鉤在蘆葦中,無論如何用力也拔不出來。而氣球卻被風刮得直往外掙,使得錨勾得更牢了。甘迺迪折騰來折騰去就是摘不下錨。從眼下的情形來看,取錨已變得十分危險,因為「維多利亞號」很可能會在甘迺迪爬進吊籃前就飛走。
博士不願冒這個險,他把甘迺迪喊回吊籃裡,然後,無可奈何地砍斷了錨索。「維多利亞號」掙脫羈絆,一下子往空中騰起了三百尺,隨後徑直向北飛去。
弗格森只好任憑這股風暴的擺佈。他雙手交叉抱著胳膊,開始苦苦地思索起來。沉悶了一會兒,他把身子轉向默默無言的甘迺迪,說:
「也許我們太膽大妄為了。這樣的旅行就不是人可以做的!」
說完,他十分痛苦地深深嘆了口氣。
「幾乎就在幾天前,我們還慶幸躲過了那麼多的危險呢!」甘迺迪答道,「我們三個人當時還緊緊地握手祝賀!」
「可憐的喬!多麼善良的一個人啊!又誠實,又坦率!儘管一時被財寶迷昏了眼,可是他畢竟主動犧牲了他的財富呀!唉!現在,他已離我們很遠了!還有這風,速度那麼快,不知會把我們吹到哪兒,想停也停不下來!」
「弗格森,你聽著,假定他在沿湖的哪個部落裡找到了避難的地方,他就不能像在我們以前來拜訪過他們的那些旅行家一樣幸運嗎?就像丹納姆、巴爾特,他們最後不是都回到了祖國嗎?」
「唉!可憐的甘迺迪。喬連一句當地話也不會說呀!他孤單單一個人,又沒有帶點錢什麼的。你說的那幾位旅行家每到一個地方都給酋長送了大量的禮物,而且他們的探險都是事先做了充分準備的。他們的身邊配有武器,每走一步又都有衛隊護送。即使這樣,他們也免不了在這惡劣地區吃苦受罪!你想想,可憐的喬還會怎麼樣?真叫人越想越可怕。我覺得,我還從來沒有這麼難受過呢!」
「弗格森,我們回去怎麼樣?」
「我們一定回去,甘迺迪!哪怕必須拋棄『維多利亞號』,哪怕不得不步行重返查德湖,或不得不和博爾努的蘇丹打交道,我們也在所不惜!那些阿拉伯人對最初來此地的歐洲人大概不會有什麼壞印象。」
「弗格森,我跟著你。」獵人語氣有力地說,「你就瞧我的吧!我們寧願一直找下去,不見到喬絕不回去!他為我們獻出了自己,我們也要為他犧牲性命!」
這個決心使倆位旅行家恢復了幾分勇氣。一致的看法使他們更加堅定。弗格森想盡辦法,竭盡全力,尋找能把他們帶回查德湖上空的反向氣流。但是,一切嘗試都失敗了。在這片光禿禿的大地上,在這狂暴的颶風中,就連把氣球降下去也成了空想。
「維多利亞號」就這樣掠過提布人居住的地區,飛越蘇丹邊境上長滿帶刺灌木的荒原地帶(巴拉德。埃爾。傑里德),進入由無數駱駝商隊留下一條條連綿印跡的沙漠。最後一行植物很快溶入了南方的天際中,緊接著而來的是非洲這一帶最重要的沙漠綠洲。枝繁葉茂的樹木遮蔽著綠洲上的五十口水井。但是,風那麼大,氣球根本沒法停下。之後,下面出現了一個阿拉伯人的宿營地。地上支著幾頂條紋布的帳篷。一些駱駝伏在沙上伸著牠們蝰蛇一樣的頭,給這塊孤寂的沙漠增添了幾分生氣。然而,「維多利亞號」如同流星般在空中一閃而過,哪裡還談得上降落。弗格森已經無計可施,只好眼睜睜地看著氣球疾飛。三個小時過去後,「維多利亞號」竟飛了整整六十英里。
「我們要停停不了,要降降不下。地上沒有樹,連個土丘也沒有。難道說,我們又要穿越撒哈拉大沙漠不成?看來,老天是鐵了心和我們作對了!」
博士正在萬分絕望地哀嘆時,突然看到北面沙漠中塵沙飛揚,空中升起雲霧般的沙塵。在兩股對流氣團的衝擊下這柱沙塵急速旋轉。一支駱駝商隊恰巧這時走在那裡,他們立即被裹入這股旋風裡。頃刻間,好端端的隊伍被吹得七零八落,人仰駝翻,完全隱沒在了沙暴之中。亂成一片的駱駝發出瘖啞、悲哀的呻吟。從這片令人透不過氣的塵霧中不斷傳出人的淒慘叫聲和動物的哀鳴聲。混亂中,一件花花綠綠的衣服時隱時現,在昏黃的沙塵襯托下分外醒目。此時此刻,呼嘯的風暴肆無忌憚地左右著這幅毀滅的場面……。不一會兒,黃沙聚成密集的沙團,在原本幾乎平展展的沙原上隆起了一個變幻不定的沙丘,形成一個埋葬著整支駱駝商隊的大墳墓。
博士和甘迺迪眼睜睜地望著這可怕的一幕,臉色變得蒼白。現在,他們的氣球已無法控制。「維多利亞號」在對流氣團中不停地打轉,變換氫氣的膨脹也不起任何作用了。捲在空氣渦流中的氣球急速地旋轉著。吊籃在空中大幅度地蕩來蕩去。掛在帳篷裡的儀器互相碰撞,幾乎破碎。蛇形管彎曲得快要斷裂。水箱滑來滑去轟隆作響。兩位旅行家雖然相距只二尺遠,卻無法聽清對方的話。他們一隻手死命抓住繩索,盡力抵抗颶風的肆虐。
甘迺迪頭髮散亂,兩眼凝視著,一言不發。危險關頭,博士恢復了他以往的英勇本色。他的臉上看不出來有絲毫急躁不安。甚至在氣球突然停止打轉,周圍出乎意料地平靜下來時,他也保持著高度鎮定。北風占了優勢,甘迺迪感覺到氣球在順著原路返回,而且飛行速度不比早上來時慢。
「我們這是去哪兒?」甘迺迪問。
「聽天由命吧,親愛的甘迺迪。我錯怪了上帝,這太不該了。其實,什麼合適什麼不合適,祂比我們更清楚,這不,我們又在返回我們不願離開的地方去。」
上午走過時還是平平展展沒有變化的地面,現在已經被颶風折騰得猶如暴風過後的洶湧大海。沙漠中隆起一個個幾乎一動不動的小沙丘。風依然猛烈地刮著,「維多利亞號」也仍在這片上空飛行,但是這一次,旅行家走的方向與早上路過時有些不同了。九點鐘左右,他們沒有看見查德湖岸,卻發現眼前又是連綿不斷的沙漠。
「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博士說,「重要的是回到南岸。看到博爾努城,烏迪城或庫卡城時,我會毫不猶豫地把氣球停下來的。」
「既然你滿意,我也沒什麼意見。」獵人答道,「只是,但願老天爺千萬別讓我們落得和那些不幸的阿拉伯人一樣穿越大沙漠!我們看見的那一幕實在太可怕了。」
「甘迺迪,這種事常常發生。與橫渡大西洋比起來,過沙漠更危險。大海裡可能發生的意外,沙漠裡都有,包括被淹死。此外,沙漠中還有難以忍受的疲勞和饑渴。」
「我覺得好像風在漸漸小下去。」甘迺迪說,「沙塵不那麼厚了,沙浪也小了,天邊看上去發亮了。」
「那可太好啦!應該用望遠鏡仔細查看查看。別錯過任何東西!」
「這事就交給我吧,弗格森。一看見樹,我就告訴你。」
說完,甘迺迪手拿望遠鏡站到了吊籃的前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