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卢季韶(继韶)一九二四年五月三十一日

季韶:

【此处原信破损】
  ……原先打算见面后长谈的话,更不能不在这封长信里发表了。

  你虽然不写什么作品,但我在你给屏兄信里,看见你是笔下干净多了。而且思想与个性,愈发鲜明而显著,这是我高兴欣慰的事。我自从和你一见面的第一天,我便想把你引进了文学的道路上。但自从去年——自然今年更甚——我便知道我自己是错了。我原先完全是一偏之见啊!

  人要把自己的个性竭力表现,把自己的理想竭力实现;这是我近来的主张。继韶已经做到这步田地了,虽然我们四人——屏兄、继韶、君培与我——走的不是一条相同的道路。的的确确,人们是不能走同一之路的。


  你看我近来做的事吧!

  女中的风潮,是我一手鼓动起来的。在未起以前,我随时随地,散布了一些革命的导火线在学生们脑子里。甚至于我退身的地步都安置好了——先开信给次箫,要求他暑假后聘我。头天我拟好了一篇文言的辞职书,先不递。(屏兄把他的简单的辞职书,在前三天已递上了,校长搁置,口头慰留。)第二天,我便在三二年级的班上,将辞职书读解给她们听。她们大有擦掌握拳、预备厮杀之概。晚上我便将书递给校长了。

  那封书上,是说我“忠而被谤,信而见疑”;二三小人,散布流言,欲挤我而去。(真的!并非托词。)并且说,我并非恝然于女中,实在是个“不得已尔”。我的计划是:预料学生聆言之后,必定大肆攻击;等它成了一锅浆子的时节,我与屏兄便萧然下野,携手同行。果不其然!次日,学生便下了动员令,并且开始总攻击。

  但是出了意料之外的,是三年级——我一手造成的一班——有三五个人,不赞成大多数的办法,当日下午,便在当院中,大拌其嘴。我同伯屏都觉得这太“好看”了;第一阵,锋头不顺。于是,便实行第二步——三十六着,走为上策。……【此处原信破损】(……“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是我的目的。)校长又托出人来,同我们说了许多“面子”和“友情”的话。好在我俩都吃这个;于是又答应是“好聚好散”。但是我心里以为就是我暑假不来,三年级的学生,至少有十几个情愿为“我”而退学的。那班只有廿人。我至少也可以达到“破坏”的小部分成功。况且二年级生也必定还要闹的。即便这个预料再失败,我以为也可以给校长一个小小的教训,让他知道“薰莸不同器,冰炭不相容”,和着稀泥办学校是不可能的。

  隔了两天,校长召集校务会议。会议中他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话头,并说暑假后一位同人也不更动,大家都好好教书做事吧!我俩要去的心,并不因此而稍减。但在排挤我们的人,觉得我们地位重复巩固了。于是四出投稿,破坏我们的名誉。这一着儿,他们又失败了。济南的新闻界上,我还是有几个旧友,竟有一家报馆舍原稿而不载,另作了一篇,着实上我们脸上贴了一回金。其馀的报上,都没有登载。这是昨天的情形。今昨两日,我又着实地奔走了几个政客和新闻记者。

  以后,不知还有什么变化,容续报。


  我在与君培信上,说是“我用了政客的手段,土匪的心肠”。继韶以为何如?

  “我做的都是对的!!!”我可以问心无愧。不过对不起屏兄,让他生了许多“叔伯气”,作了许多“洋难”。因为他是“放不下”(舍不了这些学生)——截至今晚,他还是如此。我呢,早已抱了破釜沉舟之想,“无所不用其极”了。

  我愿有一个巨人,用大掌抓起这地球,向空中一摇荡:一切人、物、房屋、事业、思想,都成为灰尘散去——《工人绥惠略夫》。此不过小试端耳!

  候批评。

  敬候起居佳胜。

truly yours


顾随 卅一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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