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須有先生今天已經在黃梅停前鎮龍錫橋東一條小溪邊一棵楓樹下做了住戶了。家裏的用具也都不缺乏,吃飯的桌子,睡覺的牀,盛米的甕,盛水的缸,挑水的水桶,都由其居停主人供用,只是舀水時缺乏了舀水的瓢,此事乃給了莫須有先生太太好大的思索,只是思索而已,不便開口說話,要說出來便是這樣的話:“順的女人一定是懶婆娘,做一個農家的主婦何以家中沒有壺蘆瓢呢?這無須乎拿錢去買,只是每年栽種着壺盧,然後有壺盧吃得,把一個壺盧留着不吃,讓牠盡長,拿來做壺盧瓢,是多麼容易的事呢?這卻是女人的事,農家而沒有壺盧瓢,必是女人懶。”莫須有先生太太思索時即已有了一個遠大的計劃,她將來一定要有一個好好的壺盧瓢。這個計劃兩三年之後果然成功了,關於莫須有先生太太栽壺盧簡直應該列一專章,我們且不論其辛勤,只就其所收穫的壺盧瓢拿來數一數,莫須有先生至今羨慕不已。而當中還給鄉下人偷去了一個大大的壺盧,一個大大的壺盧便是兩個大大的壺盧瓢,因爲一個壺盧可以中分天下有其二。還給純從菜園裏(莫須有先生太太同慈同純共同開闢的菜園)抱一個次大大的壺盧回來中途墜地因而損壞了一個次大大的壺盧瓢,——壺盧雖是跌破了,卻是半面有損,故那半面還是一個完全的壺盧瓢。鄉下人從莫須有先生太太的菜園裏偷去了那大大的壺盧,莫須有先生太太在菜園裏一旦發現時,很覺有一個壺盧的損失,即是說損失甚大,因爲壺盧確是長得甚大也。“這個鄉下人真卑鄙,爲什麼偷我的壺盧呢?”意若曰,鄉下人你不自己種,還偷我們讀書人家種的壺盧嗎?其時純在菜園旁邊不遠拙〔掘〕蚯蚓,連忙跑來察看損失,大喊道:“噯喲!壺盧呢?”他很勇敢的要去捉賊。他覺得這是一個大大的賊,因爲這裏損失了一個大大的空間,即是一個大大的壺盧。其時莫須有先生也在菜園裏,連忙安慰莫須有先生太太道:“這個鄉下人,只是懶而已,然而他或她將一定總是紀念你,偷得一個好壺盧瓢使用。”純大聲道:“是兩個壺盧瓢!”說得莫須有先生太太同莫須有先生都笑了。莫須有先生連忙告訴純道:“人不要這麼捨不得。”純很以爸爸的話爲有理,但自己不能不憤憤於那個賊了。純抱回那次大大的壺盧中途跌墜於是抱了一個破壺盧回來時,很受媽媽的責備,說他不該那麼大膽,這麼一個大大的東西,小小的一個懷抱如何抱得起呢?莫須有先生在旁笑而不言,他觀察純是捨不得壺盧的損失呢?還是後悔自己不應輕舉妄動?二者都有之。於是莫須有先生告訴他作事確不可以太大膽。這都是後來的話,今天在這裏預言了,亦足以見得人只要有抱負有志氣,必然能切實而有成功的。莫須有先生太太今天考慮到她將來要有一個舀水的壺盧瓢,而將來便有了壺盧瓢了。但今天總沒有,沒有工具,工作便不方便,莫須有先生太太乃問順的女人道:
“鳳姐,你舀水是怎麼舀的呢?”
鳳是這位懶主婦的名字,莫須有先生太太很客氣的稱鳳姐。莫須有先生太太同了慈同了純都在水旁邊,鳳姐則距離稍遠。鳳姐聽了莫須有先生太太這一問,乃羞了,她也知道沒有壺盧瓢是可恥的事了。她羞了她便樂了,她總是這樣,羞了便樂,笑得滿臉通紅,答道:
“我沒有用什麼舀,我就拿水桶搵。”
“要在我們城裏,是到城外河裏挑水,河水深,是可以搵的,——你們這小溪,水這麼淺,怎麼搵呢?不把泥都攪起來了嗎?”
“我總是搵半桶。”
“搵半桶?……”
莫須有先生太太不往下說了,她覺得此人不足與言了。而此人,此時已站在水旁,樂個不休。水流心不競,有時乃亦不足取,即如這位懶婦人,莫須有先生太太后來每每說她爲“無物”了。“無物”是一個教訓之辭,通行於此鄉,略當於“無恥”,比“無恥”來得有善意得多。或可以說是“天真”的惡意。後來有一回純看見鳳在家裏煮雞蛋吃,跑回來低聲地告訴媽媽道:
“媽媽,鳳姐在家裏偷嘴,自己煮雞蛋吃。”
“她自己煮雞蛋吃,你怎麼說她偷嘴呢?”
慈聽了純告訴媽媽的話爲鳳打抱不平。
“她家裏只有夫婦兩個人,男人不在家,她爲什麼一個人煮雞蛋吃呢?不是偷嘴嗎?”
純的判斷不錯,媽媽樂了。
“那天賣洋火的來了,問她買不買,她說沒有錢。賣洋火的說,‘沒有錢,拿雞蛋我換。’她又說沒有雞蛋。自己養了雞爲什麼沒有雞蛋呢?還是留了自己吃!大凡懶人一定嘴饞。”
媽媽說這話時,很有一個垂教的意思,想教訓慈女子不可懶。慈服從爸爸的話,對於媽媽的話卻總有着不信服的神氣了。慈的趨向是容易與懶相近的,據莫須有先生的觀察亦如此,然而這是以前的話,慈現在確是能勤了,莫須有先生常常讚美她。以前則常常諷刺她,有一回莫須有先生看見她櫛發的篦子收拾得很不乾淨,笑道:
“鄉下人有一句話,看女子愛清潔不愛清潔要看她的梳頭盒,這話很有道理,不要只是看她搽粉點胭脂打扮得好看,要看她的梳子篦子是不是每天都擦乾淨了。”
說得慈羞了。
莫須有先生太太從旁笑道:
“你幾時去看鳳姐的梳頭盒,那一定同鄉下人的糞缸一樣從來沒有打掃過。”
“人未必就懶得這個樣子!”
慈說着也忍不住笑了。
“‘未必懶得這個樣子!’人一懶就必定是這個樣子!所以人總要振作,要從很小的事情上面振作。”
媽媽是以身作則說話。然而這都不是今天的話,我們把話都說遠了。我們還是回到今天舀水的事。今天結果是純打定主意把臉盤拿來舀,而鳳又大賣其氣力,跑回家去再拿一隻水桶出來,替莫須有先生太太挑了三擔盛滿一缸了。原來莫須有先生太太只拿一隻水桶,預備同慈兩人擡水了。莫須有先生太太感謝不盡,但心裏非常之寂寞,她此來沒有備辦一點禮物給鳳,她在世間對待任何人從來沒有這樣的冷落,她牢牢地把這冷落記在心裏,以後總要等着機會補備這一份禮物了。鳳挑完了水,把剛纔舀水的臉盤端在手上儘儘地看,她從來沒有看見這麼一個好看的臉盤,整外面是硃紅,裏面又非常之白,有玫瑰花。她不知道這是洋瓷做的,她讚美道:
“這個臉盤令人愛,——那裏買的呢?”
“這還是北京後門買的,——我在外面帶回來的東西,現在就只剩下這個臉盤,其餘的都損失了。”
莫須有先生太太答着。鳳只聽得“北京”二字,由這令人愛的臉盤看來,一定是很遠很遠很大很大的地方。至於“後門”二字,就以她自己家的後門代表之,莫須有先生太太一定是揹着莫須有先生在後門口買東西了,正如她自己偷着煮雞蛋吃一樣。莫須有先生太太則確實記起了“後門”,即北京的地安門,她在北平時系在後門附近住家,她常說她不喜歡北京的前門喜歡北京的後門了,即如夏天什剎海也真有個風味。
“這是做什麼用的呢?——這是蒸飯用的罷?”
鳳聽了莫須有先生太太說她現在就只剩下這個臉盤,而她卻用了一個搜尋的眼光,連忙注意到那裏還有一個同品質之物,而且上前去將揭其蓋觀察一觀察,她以爲這除了蒸飯沒有他用,一揭開,她還不能十分判定,但一端在手中她判定是尿盤了。於是她笑得個不亦樂乎,世間的小便之事還用得着這樣講究的設備了。莫須有先生太太起初是笑,連忙轉得一個情緒,近乎哀而不傷,她的一切衣物都損失了,但那也不過是身外之物而已,好比現在沒有好衣服穿便不穿,倒是鳳所不知用處的這個盆子,在流離轉徙之中,給她很大的方便了,她站在那裏向着誰何感激不盡似的。因爲莫須有先生太太對人生的態度最不肯潦草,凡足以成全她的心情者無論人或物她總以爲恩德。
“鳳姐,這個盆子是八毛錢買的,在這避難當中,得了牠好大的用處。”
鳳姐只覺得八毛錢是好大的數目了,用處則全無意義,真是人心不同各如其面。
此時莫須有先生同慈同純在對岸道旁兩株棕櫚樹下徘徊。這兩株棕櫚樹真是長得茂盛,葉綠如翼,本是樹上的葉子,人在其下但覺得美麗是葉上的天空。莫須有先生對之,自己的童心都萌發了,因爲他小時最喜歡棕櫚樹。他觀察兩個小孩,慈是靜,純是動,靜而笑,是如水中魚樂;動而專一,是如螞蟻工作。純要爸爸替他摘一柄葉子下來,爸爸便點着腳替他摘一柄下來了。這一柄葉子,可謂“其大若垂天之雲”,落在小小的手中了。純奈何牠不得,於是席地而坐,說道:
“我來做一把扇子。”
他把他的葉子也放在地上了。他這時真感得這足下的地同地母親一樣,那麼的可依靠,而他可那麼的隨便了,他想要依靠便依靠着了,而地母親若無其事然。莫須有先生隨手脫下了樹上的葉子,因而有樹上的殘柄,好像受了創傷沒有包裹似的,心裏頗不自安,便叫慈回家去拿剪子來。慈拿來了剪子,莫須有先生將那殘柄修整,算是替牠施了一個外科的手術了。莫須有先生這樣做,一半是教訓的意義,一半確是自己的美感,而慈也已經習慣於爸爸這樣的教訓了。莫須有先生學園工修剪時,這樣同慈說話:
“我常常同少年人說,一個人作事,要有美趣,要求把事情做得好,最不可以因循苟且。”
莫須有先生說完了這句話,自己也得了一個教訓似的,即是教訓每每是無用了,遠不如風景之足以感人。其時他的作工之手尚在葉綠叢中,連忙收回來,即是說修剪工作完了,看了慈一面,看剛纔的說話對於慈有無影響。慈望着棕櫚樹的葉子笑,爸爸的話明明沒有影響了,人在自然之中一切都不過是“偃鼠飲河不過滿腹”,即是說自然之中足以忘懷。剪子還在爸爸手中,純仰首望着爸爸道:
“爸爸,你的剪子給我。”
於是小剪子便交付給純了。莫須有先生這時乃覺得小孩真是可愛,即是說工作的意義偉大,而純坐在那裏渺小得有趣了。純坐在地下,地母親之大是不待說的,那棕櫚樹的葉子也確是大,而純的小手同那小剪子一樣是小。這剪子,純知道,是爸爸自己用的剪子。這是一把鋼剪,數年前莫須有先生在北平中原公司買的,“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純慢慢地用牠將綠葉裁爲團扇了。莫須有先生還是要同慈說話,他要說明因循苟且之害事,因爲中國人最是因循苟且,他把剪子給了純,然後又向慈說道:
“我在少年時也是因循苟且,便是懶惰,同時卻是愛說大話,不求於事有益,是中國人最大的毛病。後來在北平遇見一位老人,我從他得了許多好處,這位老人最大的好處便是作事不苟且,總有一個有益於事的心。我同他相處甚久,我看他每逢接着人家寄他的信,要拿剪子把信封剪得一縫口,然後抽出信葉來,而我們則是拿着信撕破信封抽信看,這決不是小事,這樣表現你不能把事做好,表現你迫不及待,要趕快看信裏有什麼奇蹟似的,而且撕破信封對於寄信人也沒有禮貌。我的這把剪子便是爲了剪信買的,我學那老人的舉動,練習把事做好,不匆忙。那老人家裏,在茅房裏,備有一個匣子,匣子裏裝滿了手紙,都是老人剪裁出來預備小孩子用的。因此我記起我的祖父,我從前做小孩時,看見祖父總是把茅房裏預備着手紙,我以爲老年人是多此一舉,現在才知道能夠立事功的人都不是把自己放在意中,都是爲別人作想,爲小孩子作想,也便是民族主義。我的祖父是有事功的人。大多數的中國人能作什麼事呢?因循苟且,當學生的還不知道愛惜學校的校具,幾乎愈是少年愈是因循苟且,不講公德,這樣的人能愛國嗎?所以少年人要有美趣,要求進步,從很小很小的事情上面練習工作的習慣。即如我剛纔隨手脫了這樹上的一柄葉子,我覺得很對不起這樹似的,爲什麼不拿剪子來好好地把牠剪下呢?所以我叫你回家去拿出剪子來把牠修整。”
這時莫須有先生太太從家門口喊叫着純,她看見純在那裏拿棕櫚的葉子做扇子,便指示他另做一個工作:
“純,你把扇子放下,你替我做一個工作,你請爸爸再替你摘棕葉,你把棕葉撕成細絲替我搓繩子,我需要繩子用。”
純聽來高興極了,不暇回答媽媽,連忙要爸爸摘棕葉了。於是爸爸叫他把剪子給他,問他要一柄葉子還是兩柄。他要多多益善。莫須有先生笑道:
“只須一柄。”
“兩柄!兩柄!”
純貪葉子多,他不想到這是一件很費時間的工作了。於是莫須有先生便剪下兩柄棕葉下來,試試純的忍耐力。
純會搓繩子,一雙小手,動得十分快,莫須有先生看來很有趣,慈在旁邊亦自愧不如了。而且慈根本沒有做這個手工的意思,她喜歡爸爸出題目給她作文,亦不厭於一針一針地縫衣服,至於學校的手工功課她簡直視爲畏途,故今天這個搓繩子的工作媽媽亦不令她做。
純起初是一面把棕葉撕細,一面拿來搓,慢慢地他要爸爸做助手了,他真是一個吩咐助手的姿態,吩咐莫須有先生道:
“爸爸,你替我把葉子撕細。”
“好的。”
莫須有先生很情願而且很謙虛的做這一名助手,總而言之莫須有先生真是一個做助手的精神,因爲他沒有搓繩子的本領,他同慈一樣不會做手工,若夫撕葉子只要有耐心便好了,那是老年人服事小孩唯一的本領了。慈偷偷地回到家裏去了,因爲她覺得她在這工場上,不能爲主,亦不能爲客了。
莫須有先生同純一面工作一面談話,以破寂寞,莫須有先生道:
“純,你說葉子有幾多樣子?”
莫須有先生問這話時,自己想起了荷葉,他從小便喜歡“池荷貼水圓”了,長大做詩時又喜歡“荷葉似雲香不斷”,深深地愛這一個香字,因爲香字與天上的雲字連了,但不知純回答什麼樣子的葉子,很是一個靈魂探險的心情。
“松樹的葉子奇怪,像針!”
這個回答太出乎莫須有先生的意外了,然而莫須有先生很喜歡,純大約這回到山中來纔看見松樹的葉子,此刻眼前卻沒有山,沒有松樹,因爲看見了松樹的葉子,便記住了,得機會便答他人之問,可見小孩子是無處不用心的了。純的用心確是同莫須有先生不同,莫須有先生以爲小孩應該是馳騁想像,應該多有“童話”,而純的童話多是經驗的答案了,如將松樹的葉子與針比在一起。莫須有先生則反而是童話,是想像。此事給了莫須有先生好大的反省,他想,或者因爲小孩子正在接受經驗,故處處以經驗爲比喻,也便是以經驗爲稀奇,而大人則因爲經驗之故而超乎經驗。在數年之後,祖父死了,不過三日,純在爸爸側,突然問爸爸道:“爸爸,人死了,頭髮還長不長?”莫須有先生聽了這話很是驚訝,他驚訝於小孩子的用心,又驚訝於純真是一個經驗派了,而又欣賞純善於發問,一方面見他辭令佳,一方面見他能歸納,因爲他不問“祖父頭髮現在還長不長?”而問“人死了,頭髮還長不長?”在祖父死的前一天上午曾經叫剃頭的來家剃頭,第二天早晨穿好衣冠與家人辭了,入殮了,所以純實在不知道人死後應該是什麼樣子,他的腦中只有着整齊的祖父的印象了,三日後那樣問爸爸。在純長大了的時候,莫須有先生有時責備他貪玩,不用功讀書,同時不敢自信似的,覺得做大人的未必有這樣的明智,能以督責小孩,你能說你知道小孩怎樣用功嗎?
總之莫須有先生聽了純回答松葉的話,認純完全是經驗派,於是想給他一點科學訓練,指着溪邊荸薺田裏荸薺葉子問他道:
“你說這是什麼?”
“我知道,這是荸薺。”
“不錯,是荸薺,我問這青青的是荸薺的什麼?”
“是稈子。”
“你說錯了,這不是稈子,是葉子,——這不同松葉是一樣的形狀嗎?”
“葉子怎麼只有一個呢?而且,這是葉子,那麼牠的稈子呢?”
“沒有隻有一個葉子的葉子嗎?你想!”
“是的,荷葉只有一個葉子,——那麼荸薺的稈子呢?”
“我們吃的荸薺就是荸薺的稈子,還有,我們吃的芋頭也是稈子,凡屬稈子都有節,芋頭上面有那紅圈兒,荸薺上面也有,便是稈子的節。”
“那麼藕也是稈子,藕也有節。”
“是的。”
純高興得很,莫須有先生也高興得很。純又連忙道:
“是的,芋頭的葉子也只有一個葉子。”
“是的,還有竹根,你以爲是竹子的根,還不是根呢?”
“竹根有節,那麼也不是根,是稈子。”
“是的,所以世上的東西都有一定的規矩。”
純覺得爸爸的話一點也不錯了,他的小小的心靈此時便是一個歸納體了,別的意見都沒有了。忽然他懶得搓繩子,擡起頭來望着爸爸一笑,他後悔他剛纔不該要爸爸摘兩柄葉子,否則他的工作已經完成了,現在則還剩下一整個棕葉的工作。莫須有先生知道他的心事,安慰他道:
“有這許多繩子媽媽已經夠用的了,這一個葉子留待明天,依然我來撕你來搓。”
“我們來把這繩子試一試,看有多少長。”
於是莫須有先生牽着繩子走,走,繩子很長很長了。
關於純的手工,是以後的事,是搓稻草繩,今天也記在這裏。那時莫須有先生離家了一些日子,一日歸來,看見牆上掛着兩個稻草繩的球,甚大,另外還有一大串草鞋在那裏吊着,莫須有先生不能相信這是純的工作,因爲分量太重了,雖然掛在那裏很有趣。媽媽乃說明原故,因爲幾天下雨,純不能出門,在家裏鬧,乃命他搓繩,將來開闢菜園的時候,夏天種瓜,要繩子牽瓜藤。稻草都是從順家裏理出來的,搓了繩子,還要打草鞋玩。後來草鞋都給鄉下人拿去穿在足上了,大家都說同買的草鞋一樣,——工作當然不一樣,然而不用錢買得,於是鄉下人真個的喜其可用了。那兩個大稻草球,對於莫須有先生的印象甚深,因之想着那個雨天的寂寞該是多大,而純沒有向爸爸表示一句話了,他已忘記了那雨天的工作了。果然後來種瓜牽瓜藤,大家都在菜園裏,純的稻草繩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莫須有先生雖然一言不發,等於拍案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