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除夕合家用火盆烧兽炭,老幼团团坐着闲谈,小儿女在旁嬉戏歌唱,通宵不睡,直到天明,旧俗称为守岁。不但苏州如此,大概各处都有此俗。卧室里头,还要点上一对一斤重的大蜡烛,通夜不可熄灭,生了花便算是喜讯,是大吉大利的;旁边还得安一只香炉,点上一支安息香,一支完了再接一支,与那蜡烛为伴,这蜡烛就叫做守岁烛。清代吴毂人有诗《咏守岁烛》云:“烛房人乍醒,蜡炬未全销。阅岁心三寸,流光影一条。谁参无尽意,此是可怜宵。掩映迎神处,春红隔幕摇。”又王次回《残岁即事》云:“纱笼椽烛焰如幢,火齐呈花喜一双。为惜轻风吹烬落,晓妆成后未开窗。”这是咏生了花的守岁烛的。
守岁之俗,由来已久。唐代杜少陵《杜位宅守岁》诗,有“守岁阿戎家”之句;宋代苏东坡诗中,也有“欲唤阿咸来守岁,林乌枥马斗喧哗”之句;又席振起《守岁》诗云:“相邀守岁阿成家,蜡炬传红映碧纱。三十六旬都浪过,偏从此夜惜年华。”末二语驳得有理,这就足见守岁之无谓了。
守岁诗中较有情致的,有清代朱九江《守岁与闺人夜话》二首:“渐渐衣棱冻,娟娟鬓影深。镜奁今共命,灯火此愁心。万态趋残夜,孤思殿苦吟。高怀吾愧汝,卒岁耻言金。”“近恙亦良已,遐忧方缺然。与卿俱省恨,明岁入中年。事往疑寻梦,亲衰每祷天。翻怜株守好,说笑展春筵。”这分明是一对患难夫妻,而能于苦中寻乐的。又叶誉虎前辈有《除夕守岁作》云:“流光难挽去如尘,珍重临歧意倍亲。情到无聊还尔尔,事如可例总陈陈。深宵灯火儿时影,闹岁人家别样春。更想明朝风雪里,折梅来认去年人。”这还是他二十岁以前的作品,而已稍涉感慨了。
安吉吴昌硕老画师,有《守岁作画》一诗,系以小序,很有风趣,序云:“除夕不寐,挑镫待晓,命儿子检残书,试以难字,征一年所学。煮百合充腹,百合一名摩罗春,白花者根如玉莲花,食之益人肺胃,胜屠苏酒十倍也。雄鸡乱啼,残腊将尽,亟呵冻写图,吟小诗纪事。诗成,晨光入牖,爆竹声砰然,狐裘貂冠客挟刺贺新年,舆马过门矣。”诗云:“臧书换米剩已稀,酸寒一尉将何依。守岁篝镫照虚壁,传闻翻说吾道肥。吾道不肥今复古,百合滋味同清苦。赢得梅花窗外开,画里何须折来补。”此老诗多古朴可喜,别饶郊寒岛瘦之致。他老人家中年曾做过一任小官,而又不会弄钱,常常闹穷,所以他的诗中往往自称“酸寒一尉”或“酸寒尉”,其牢骚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