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前琐记劳者自歌

  我从十九岁起,卖文为活,日日夜夜地忙忙碌碌,从事于撰述、翻译和编辑的工作。如此持续劳动了二十余年,透支了不少的精力,而又受了国忧家恨的刺激,死别生离的苦痛,因此在解放以前愤世嫉俗,常作退隐之想;想找寻一个幽僻的地方,躲藏起来,过那隐士式的生活,陶渊明啊,林和靖啊,都是我理想中的模范人物。当时曾作过这么两首诗:“廿年涉世如鹏举,铩羽中天便不飞。平子工愁无可解,养鱼种竹自忘机。”“虞初三百难为继,半世浮名顷刻花。插脚软红徒泄泄,不如归去乐桑麻。”又曾集龚定公句云:“阅历名场万态更,非将此骨媚公卿。萧萧黄叶空村畔,来听西斋夜雨声。”我的消极和郁闷的心情,于此可见。新中国成立以后,我国家获得了新生,我个人也平添了活力;我这陶渊明式、林和靖式的现代隐士,突然走出了栗里,跑下了孤山,大踏步赶到十字街头,面向广大的群众了。

  包天笑前辈远客香岛,常有信来诉说思乡之苦;最近的一封信中说是新得一梦,梦中给我题诗,有“好与江南传韵事,风流文采一周郎”句,我即回说:“好与南中传一讯,周郎还是旧周郎”,因为今日年已花甲的我,矫健活泼,仍像旧日的我一模一样;曾有一位人民政府的高级干部,问明了我的年龄,他竟不相信,说我活像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为甚么我现在还不见老呢?实是得力于爱好劳动之故。二十年来,我从没有病倒过一天,连阿司匹林也是与我无缘的。我的腰脚仍然很健,一口气可以走上北寺塔的最高层,一口气也可跑上天平山的上白云,朋友们都说我生着一双飞毛腿,信不信由你!

  我平生习于劳动,劳心劳力,都不以为苦,每天清早四五点钟一觉醒来,先就在枕上想好了一天中应做的工作。盆景、盆栽、水石等共有好几百件,一部分必须朝晚陈列搬移,还有翻盆、施肥、灌溉、修剪等事总是忙不过来。人家见我有那么多的东西,以为我定有一二助手,谁知我却是独力劳动,除非出去参加会议或学习,那就不得不请妻和老妈子代劳一下了。到了下雨天,似乎可以休息了,然而我也不肯休息,趁此做些盆景,往往冒着雨,掘了园地上各种小枫、小竹子等做起来,淋湿了衣服,也没有觉察。做好以后,供之几案,既供自己把玩,也可供群众欣赏;其他种种成果,一言难尽,真的是近悦远来,其门如市,他们都说于工作紧张之后,看了可以怡情悦性。又有一位国际友人说:“我到了这里来,竟舍不得去了。”这些不虞之誉,就是我历年劳动的收获,劳动的酬报,快慰之余,因为之歌:

  “劳动劳动,听我歌颂。身强力壮,从无病痛。脚健手轻,自然受用。忧虑全消,愉快与共。个人如此,何况大众。工农携手,力量集中。创造般般,生产种种。国之所宝,人之所重。劳动劳动,听我歌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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