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热爱花木,竟成了痼癖,人家数十年的鸦片烟癖,尚能戒除,而我这花木之癖,深入骨髓,始终戒除不掉。早年在上海居住时,往往在狭小的庭心放上一二十盆花,作眼皮供养。到得“九一八”日寇进犯沈阳以后,凑了二十余年卖文所得的余蓄,买宅苏州,有了一片四亩大的园地,空气阳光与露水都很充足,对于栽种花木很为合适,于是大张旗鼓地来搞园艺了。园地上原有多株挺大的花树、果树、长绿树、落叶树,如梅、杏、李、桃、柿、枣、樱花、樱桃、枇杷、玉兰、石榴、木犀、碧桃、紫荆、紫藤、红薇、白薇等,此外松、柏、杉、枫、槐、柳、女贞、白杨等,也应有尽有;而最可人意的,是在一株素心蜡梅老树之下,种有一丛丛紫罗兰,好像旧主人知道我生平偏爱此花,而预先安排好了似的。我之不惜以多年心血换来的钱,出了高价买下此园,也就是为的被这些紫罗兰把我吸引住了。
以后好几年,我惨淡经营地把这园子整理得小有可观;又买下了南邻的五分地,叠石为山,掘地为池。在山上造梅屋,在池前搭荷轩,山上山下种了不少梅树,池里缸里种了许多荷花,又栽了好多株松、柏、竹子、鸟不宿等常绿树作为陪衬。到了梅花时节,这一带红梅、绿梅、白梅、胭脂梅、朱砂梅、送春梅一齐开放,有色有香,朋友们称为“小香雪海”,称为吾园中的花事最高潮。这确是一年间最可观赏的季节,《牡丹亭》传奇中“良辰美景奈何天”之句,正可移咏于此啊。此外各处,我又添种了好多种原来所没有的树,如绣球、丁香、红豆、肉桂、辛夷、垂丝海棠、西府海棠和“洞庭红”橘子等,这样一来,一年四季,差不多不断地有花可看,有果可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