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前新記菊展

  在解放以前和新中國成立以後,我參觀與參加菊展,已不知多少次了,而規模之大,佈置之美,菊花品種之多,要推這三年來上海的菊展獨佔鰲頭,一時無敵。每年菊展開幕時,我總得專誠到上海來參觀一下。我所最最欣賞,不能忘懷的,卻是一九五五年菊展中那隻用白菊花搭成的和平鴿和那幅第一個五年計劃的建設大地圖,也全用白菊花精製而成,富有教育意義。至於名菊廊中的許多名菊,以及圖案般的許多大立菊,如火如荼,如錦如繡,更使我好像《紅樓夢》中劉姥姥初進大觀園,直看得眼花繚亂口難言了。

  說起菊展,還只有近百年的歷史,從前卻讓富紳巨賈和士大夫之流,在家園裏置酒賞菊,只供少數人享受。明代張岱作《陶庵夢憶》,記《菊海》雲:“兗州張氏期餘看菊,去城五里;餘至其園,盡其所爲園者而折旋之,又盡其所不盡爲園者而周旋之,絕不見一菊,異之。移時,主人導至一蒼莽空地,有葦廠三間,肅餘入,遍觀之,不敢以菊言,真菊海也。廠三面,砌壇三層,以菊之高下高下之。花大如瓷甌,無不球,無不甲,無不金銀荷花瓣,色鮮豔,異凡本,而翠葉層層,無一葉早脫者。此是天道,是土力,是人工,缺一不可焉。兗州縉紳家,風氣襲王府,賞菊之日,其桌、其炕、其燈、其爐、其盤、其盒、其盆盎、其館器、其杯盤大觥、其壺、其幃、其褥、其酒、其麪食、其衣服,花樣無不菊者,夜燒燭照之,蒸蒸烘染,較日色更浮出數層。席散,撤葦簾以受繁露。”這種單供少數人享受的菊展,卻如此奢侈,是不足爲訓的。

  清代王韜是太平天國時代的一位才子,曾在他所作的《灜壖雜誌》中記當時上海城隍廟裏的菊花會。他說,菊花會多在九月中旬,近來設在萃秀堂門外,繞過了湖石,到東北角上,境地開朗,遠遠地就瞧見菊影婆娑,全呈眼底。沿着回闌前去,便見無數的菊花,高低疏密,羅列堂前,真的是爭奇鬥勝,盡態極妍。所有的花,先經識者品評,分作甲等、乙等,並劃爲三類,一是新巧,二是高貴,三是珍異;只因名目繁多,記不勝記。這樣的菊展,總算粗具規模,並且是供羣衆欣賞,與衆同樂的了。

  亡友王一之兄,生前曾客荷蘭,說起荷蘭人善於蒔花,一九四六年秋,曾在萊汀市會堂舉行菊展,會期七日,觀衆一萬多人。他們的大種、小種菊花,多數是從我國移去的。清乾隆十五年,有一位遠遊亞洲的荷蘭植物學家貞幹,將小種的菊花帶了回去,花作黃色,大概是滿天星之類。清道光二十八年,英國人福均又把我國的大種菊花帶去,後由法國傳入荷蘭;清光緒六年,荷蘭人就舉行了第一次的菊展。在百餘年前,歐洲所有中國的菊花,不過四五十種,後來用了嫁接的方法,巧奪天工,新品種便日多一日,變成多種多樣;可是所用的名稱俗不可耐,往往將王后、王子、公主和達官貴人的名字移用在花上,不像我國的菊花名稱,是富有詩意的。

  日本的菊種本來大半也由我國傳入,因爲他們的園藝家善於培養,精於研究,新種之多,幾乎超過我國。往年他們有許多研究種菊的集團,如秋英會、重九會、長生會等都是頗頗有名的。每年秋季,在日比谷公園中舉行菊展。他們的菊花,分大型、中型、小型三種,名稱也由自題,並無根據,花瓣闊大的,稱之爲“荷”;花瓣圍簇而成球形的,稱之爲“厚物”;管瓣而作旋形的,稱之爲“抱”。花瓣分作管瓣、平瓣、匙瓣三種;每一盆菊花,至少爲三枝,成三角形,三朵花頭,也高低相等,三枝以上的,便作五角形或六角形,從沒有獨本的。批評的標準,分顏色、光澤、花體、花形、瓣質、品格、才、力、花梗、葉和未來等,共十一點,十分細緻。凡入選的,獎以金盃、銀盃和獎狀等,得獎的引爲殊榮。

  一九五六年秋的上海菊展,注重菊花的品種,提高觀衆的欣賞力。園林管理處領導並且謬採虛聲,特邀我參加,指定要有詩意的盆景,我不能藏拙,只得勉爲其難,制就了“陶淵明鬆菊猶存”等十餘點濫竽充數,至於有沒有詩意,那要請觀衆們不吝指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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