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勝敗軍家事本常,請從邪正別妖祥。普風空倚駝龍術,難免今朝箭下傷!
卻說牛皋被粘得力緊緊追趕下來,正在緊急之際,卻來了一個救星。你道是那一個?卻是那大刀關勝之子關鈴,自從在朱仙鎮上散夥回家之後,心中忿忿不平,欲待要興兵與嶽元帥報仇,卻又孤掌難鳴。此時聞得高宗駕崩,新君即位,赦了岳氏一門,拜了嶽雷做元帥,興兵掃北。打聽得的實,就出門上路,來到長沙府、潞安州、金門鎮各處,邀請陸文龍、樊成、嚴成方、狄雷四人,一同往朱仙鎮上來助陣。那四個人自然是同心合意的,俱各歡歡喜喜的,一路望朱仙鎮而來。
那一日,離鎮不遠,正值牛皋敗陳下來。關鈴見了,高叫:“老將軍,請住馬!”
牛皋耳朵裏聽見,卻不細看是何人,隨口道:“休管閒事,番將厲害哩!”關鈴又叫:“牛老將軍!休得驚慌,小侄關鈴在此!”牛皋勒住了馬,定睛一看,方定了神,在馬上對陸文龍等四人道:“恕不下馬了!那個番將十分了得,殺他不過,已追將來了。”言之末已,只見那粘得力駱駝已到,大叫:“牛南蠻!你待走到那裏去?快快下馬受縛。”牛皋不敢回頭,把馬加上一鞭就走。
關鈴讓過了牛皋,把青龍刀橫在馬背上,迎上前來,大喝一聲:“你是什麼人?
這等逞能,小爺在此!”粘得力大怒道:“你這小南蠻!是何等之人?擅敢阻我去路,放走某家敗將。”關鈴道:“我不說,你也不知。小爺姓關名鈴,乃是漢朝義勇武安王之後人。今日你遇着小爺,只怕要活也不能夠了。”粘得力大怒,舉起紫金錘,登開駱駝,照頭便打。關鈴把青龍刀劈面相迎。一來一往,戰了三十餘合。
狄雷在一邊見關鈴戰他不下,把坐下青鬃馬一提,舞錘上前助戰。粘得力毫無懼怯,三個人又戰了十餘合。樊成正待向前,陸文龍大叫一聲:“二位賢弟少歇,某來也!”
拍馬上前,耍的一槍,粘得力把身子一閃,恰中了駱駝的眼睛。那駱駝負痛,把頭一蹲,被嚴成方舉起八棱紫金錘,上前一錘打去,把那駱駝頭顱打得粉碎,一軲轆把粘得力跌下駝來。樊成手起槍落,粘得力已是不活了。關鈴下馬來,取了首級。
後面番兵一鬨逃散。牛皋大喜,轉馬來,同了五人一齊迴轉大營,來見嶽雷,將遇小弟兄五人、斬了粘得力細細說了一遍。嶽雷大喜,下帳來與五人見過了禮,各訴衷情。嶽雷就寫本,差官入朝啓奏,請封五人官職。又命將粘得力首級,號令營前,已畢。
到了次日,探子來報:“河間府守備解送糧草三千石,將近朱仙鎮,卻被金將尤可榮截住搶奪,望元帥速遣大將救應。”元帥便問:“那位將軍前去接救軍糧?
功勞不校”牛皋便道:“這個大差。別人卻是不中用的,須得我爲叔的去,方保無事。”嶽雷道:“牛叔叔!糧草是要緊的,須要小心!”牛皋道:“包你穩穩的就送了來。”嶽雷就火速的點起三千兵卒。
牛皋上馬提鐗,一路迎將上去。那河間守備孫蘭,正與金將尤可榮廝殺,正在危急,牛皋上前大喝一聲:“呔!你是那裏來的野種?敢搶我們的糧草,且先來嚐嚐我的鐵鐗。”耍的就是一鐗,那金將舉刀招架相迎。不上三四合,戰不過牛皋,回馬敗走。牛皋道:“不要走!糧草雖然還了我,你這顆頭,一發送了來罷!”便拍馬追去。這裏孫蘭同衆軍士,將糧草護送回營。那牛皋一直追去,有一二里遠近。
金將轉過山坡,便不見了。只見山坡之上,立着一位道人,叫聲:“牛皋!”牛皋擡頭一看:“啊呀!原來是我的師父。”慌得牛皋連忙下馬,上坡跪下,叫聲:“師父何來?”鮑方祖道:“那番將命不該絕,放他去罷!你兒子有難,我有丹藥一顆付汝,可半服半敷,救他性命。再有一顆,可救何鳳之命。你一路去,倘有妖人用寶傷人,你只將‘穿雲箭’射去,便可破得。好生立功會罷!”說罷,把雙足一登,駕起祥雲,霎時不見。牛皋又望空拜謝了,下坡上馬,慢慢的回來。且按下不表。
且說粘得力手下敗軍,報進牛皮帳中。兀朮聽報粘得力戰死,又氣又惱:“這一班小南蠻,比前番的老南蠻更加厲害,叫某家怎能搶得宋室江山!”正在心中愁悶,忽見小番報進帳來:“啓上狼主,國師普風爺到了。”兀朮大喜,忙叫:“請進來!”小番得令出帳。不一會,只見普風來到牛皮帳中,兀朮連忙起身迎接,見過了禮。普風坐定,便問道:“太子與南蠻開兵幾次了?勝敗若何?”兀朮嘆口氣道:“不瞞國師說,這一班小南蠻十分厲害,比前那些老南蠻更加兇狠!開兵幾次,連敗了幾陣,傷了十餘員上將。不能取勝,如何是好!”普風道:“太子放心。待僧家明日出陣去,拿幾個南蠻來,與太子解悶。”兀朮道:“全仗國師!”當夜設筵款待,普風吃得大醉,方纔安歇。
到了次日,普風也不帶多人,獨自一個,叫取匹馬來坐了,提了禪杖,直至宋營討戰。小校報進大營:“啓上元帥,營門外有一個番僧討戰。”嶽雷便問:“那位將軍出馬?”旁邊閃過牛通、何風二人,一齊上前道:“小將願往。”嶽雷道:“二位將軍,大凡僧道、婦女上陣,都有妖法,須要防他暗算!”遂命湯英、吉成亮、餘雷,一同出陣,隨機接應。衆將一齊得令,出營上馬,帶領人馬來到陣前。
看那來的番僧,怎生模樣?但見他:
削髮撥緇,不會看經唸佛;狠心惡膽,那知問道參禪?頭上戴金箍,身穿布衣袖極;手中提鐵杖,腳登駿馬雕鞍。初見時,好象梁山泊魯智深無二;近前來,恰如五臺山楊和尚一般。
牛通大喝一聲:“呔!我太歲爺不斬無名之將,你這禿驢,快報名來!”普風道:“佛爺乃大金國國師普風爺爺是也!”牛通道:“我太歲爺也管什麼古風時文!只叫你這禿驢,把脖子伸長些,等太歲爺砍了去報功,省得費力。”普風大怒,罵聲:“小南蠻!好生無禮,照佛爺的禪杖罷!”舉起手中鐵禪杖,當腦門打下。牛通叫聲:“來得好!”量起潑風刀,當的架開,復一刀砍來。普風架開刀,還杖又打。
兩上回合,一場好殺:
一個黑煞,新從天上降;一個怪僧,久已產金邦。鐵禪杖,降龍伏虎;潑風刀,耀目閃光。杖打來,猶如毒龍噴紫霧;刀砍去,好比柳絮逞風狂。惡戰苦爭拚性命,捨身出力爲君王。
兩個鬥了三十餘合,普風力怯,戰不住牛通,便暗想打人先下手爲強,假意說道:“佛爺戰你不過,饒你去罷!”撥轉馬頭就走。牛通道:“你這禿驢!便走上天,也要取了頭來,便放你去!”緊緊的追將下來。那普風暗暗的將手向豹皮袋中取出一顆“混元珠”來,有酒杯大小,拿在手中,叫聲:“小南蠻,休要趕,送你一件寶罷!”便把寶珠拋起。牛通擡頭一看,只見米篩一般物件,滴溜溜的在天上轉。
牛通道:“你這禿驢!弄什麼玄虛?倒也好耍子。”正說未完,呼的一聲響,望着牛通頂門上打將下來。牛通叫聲:“不好!”慌忙一閃,卻打着左邊肩膀,翻身落馬。普風收了寶珠,量起禪杖,來打牛通。恰好何鳳同衆將剛剛趕到。何鳳吃了一驚,大叫一聲:“休要動手,我來也!”舞動金鞭,慌忙接住普風廝殺。衆將將牛通救回。
何鳳與普風戰不到十來合,普風又把“混元珠”拋起。何鳳曉得厲害,回馬便走;走得快,已打在背上,翻身落馬,跌問地下。普風正待下馬來取首級,這裏湯英、餘雷、吉成亮各舉兵器,衝上前來,把普風圍住混戰。衆軍士將何鳳搶回。普風見人衆,料敵不過,又把“混元珠”望空拋去,猶如烏雲黑霧蓋將下來。那三人慌忙跑馬轉身,吉成亮的馬屁股已着了一下,將吉成亮顛將下來。幸虧得衆軍士噴筒弩箭,一齊亂髮,吉成亮爬起身來,飛跑逃回營去。湯英、餘雷不敢戀戰,亦敗回本營。
普風得勝,轉回番營。兀朮接進牛皮帳中,說道:“國師辛苦了!”連忙置酒款待。普風道:“不是增家誇口,這幾個小南蠻,只算得個甕中之鱉,不消費得僧家大力,管教他一個個束手就縛。”兀朮大喜,當晚吃得大醉,方各安歇。且說宋營衆將敗陣進營,牛通、何鳳叫疼喚痛,看看待死。嶽雷正在愁悶,忽見小校來報:“牛老將軍回來了。”嶽雷傳令請進。只見牛皋搖搖擺擺,進帳來繳令。嶽雷道:“恭喜叔父得了大功!但是牛哥哥今日出陣,被番僧用什麼妖法打傷,病在危急,請叔父速往後營看視。”牛皋聽了,隨到後營來,只見牛通正睡着叫疼。何鳳躺在一邊,口中只有出的氣,沒有入的氣,已是九死一生了。牛皋道:“不妨事!”叫軍士:“快取些水來。”身邊取出丹藥,將一半磨了,命牛通吃下,一半敷在傷處,霎時全愈。再將一顆拿來,照樣與何鳳磨敷。何鳳大叫一聲:“疼殺我也!”睜開眼來,見是牛皋救他,連忙就爬起來謝了。一時平復。
二人跟了牛皋出來,見了嶽雷。嶽雷便問緣故。牛皋將鮑方祖贈藥之事說了一遍。嶽雷大喜,舉手謝天。牛通、何鳳咬牙恨道:“多蒙鮑方祖賜下仙丹,救了性命。明日必要去拿那禿驢報仇!”嶽雷道:“二位將軍,今日吃苦,且自將息幾天。
這妖僧厲害,且將‘免戰牌’掛出,再思良計擒他便了。”牛皋道:“我爲叔的,當年跟你老子橫衝直撞,殺得那些金兵、湖寇,喪膽亡魂。你們這班小後生,做了將官,動不動掛出‘免戰牌’,真正羞殺人!明日仍叫我兒子同弟兄們出去,待我做叔父的壓陣,包你就把這禿驢拿了來。”嶽雷道:“且待明日再議。”當夜,各自歸帳歇息。
到了次日,嶽雷升帳,聚集衆將商議。忽小校來報:“番僧在營外討戰。”牛通、何鳳氣憤憤的上來,要領命出戰。嶽雷正要止住,旁邊軍師諸葛錦道:“元帥可仍聽他五人出戰!只消牛老將軍壓陣,萬無一失!”嶽雷聽了,便叫五人出陣,囑咐:“須要小心!”向牛皋道:“就煩牛叔父壓陣!”五人得令,出營上馬,牛皋在後,一同帶領軍兵,來到陣前。牛通見了普風,也不答話,大吼一聲,舉起潑風刀,望着普風頂門上便砍。何鳳咬着牙齒,罵聲:“好禿驢!敢使什麼妖法來傷我老爺!不要走,且吃我三百鞭!”雙鞭並舉,沒頭沒臉的打來。湯英、餘雷、吉成亮亦各舉兵器,上前助戰。那普風看見不搭對,復取出“混元珠”,喝一聲:“南蠻看寶!”那五人見頭上一片黑打來,正在慌張,不道那牛皋在後看見,說道:“這是什麼東西,且賞他一箭看。”隨即取出那枝“穿雲箭”來,搭在弓弦上,望着這一段黑氣上颼的一聲射去。那團黑氣便隨風四散,撲的一聲響,那顆“混元珠”墜在地下轉。牛通見了,便道:“好耍子!好耍子!”就跳下馬來,將那顆珠槍在手中。重複上馬,對普風道:“禿驢!也看着我太歲爺的寶來了。”也照着樣向空中一丟。那曉得這個寶貝,經着箭射了窟窿,便不靈了,被普風一手接去。正想再拋起來打宋將,早被餘雷趕上去一錘,正中普風肩膀,一交跌下馬來。牛通舉刀來砍,那普風在地上化作一金光逃去。衆將也不追趕,掌着得勝鼓,回營報功,不提。
再說普風借金光逃回營中,將丹藥敷了傷痕,一時便不疼痛,進帳來見兀朮道:“僧家今日與南蠻交戰,被他破了寶珠,故此敗回。”兀朮道:“似此屢屢失利,何日方能搶得宋室江山!”普風道:“太子放心!看今晚僧家必將這些南蠻殺一個盡絕,方泄我今日之恨。”兀朮道:“這些小南蠻十分兇惡,國師怎能殺得他個乾淨?”普風道:“僧家當日投師披剃,吾師曾賜我一件法寶,有五千四百零八條駝龍,能大能小,收在葫蘆內,專一吃人精髓。今晚待僧家作起法來,將宋營數十員將官,連那二十萬人馬,吃他一個乾乾淨淨,以報今日之仇!”兀朮聽了大喜,吩咐小番擺設筵宴,與國師預慶大功。小番領令,遂即搬上酒餚,兀朮與普風對酌,直至天晚。普風辭了兀朮,回到自己營中,擺下香案,桌上供着一個葫蘆。普風口中念動真言,將葫蘆上蓋揭開道:“請寶貝出來。”只聽得葫蘆內鬨的一聲響,猶如蚊蟲一般,飛將出來,起在空中。霎時間,每條變成數丈長,栲栳大小身軀,眼射金光,口似血盆,牙如利刃。這五千四百零八條駝龍,在空中張牙舞爪,直往宋營中衝來。
那宋營軍士,看見半天裏無數金光,猶如燈火一般,向着營裏奔來。有的軍士說道:“這些燈火,莫非是番兵來劫寨麼?”有的說道:“不要管他,且報進大營去再作道理。”隨即進營報道:“啓上元帥,有無數火光在空中,直往營內衝來,不知是何物?”諸葛錦聞得此報,忙擡頭一看,大叫一聲:“不好了!”吩咐各營各哨人馬將官,後隊作前隊,前隊作後隊,速速退後逃命。三軍一聲:“得令!”
俱各慌慌張張拔寨起行。只聽得後軍喊聲如雷,卻被駝龍飛至,將軍士亂吃亂咬:也有將腿咬去的,也有將頭齧破的,也有吃骨髓的,也有吃血肉的。嚇得那宋營軍士,沸反盈天,慌慌往下逃命,敗下六十餘里。已是五更時分,那邊普風念動真言,將駝龍收去。宋營中不見了駝龍,軍心始定。
天明查點人馬,已被駝龍傷了一萬八千。牛皋問道:“這是什麼東西?如此厲害!”嶽雷便問諸葛錦道:“此乃何物?”諸葛錦道:“此陣名爲‘駝龍陣’。我未曾防備得,被他傷了許多人馬。我今略施小計,將他此陣破了,普風易擒耳!”
遂吩咐三軍,取豬血、狗血、乾柴、蘆葦、火藥等物齊備。又令三千軍士,盡換皁衣,各帶火器藥箭等候。又令五千人馬,到舊時紮營之處,掘一濠溝,闊一丈五尺,深一丈二尺,長二十五丈,連夜就要成功,不得有誤。三軍領了軍令,前去挖掘,不消幾時,完工交令。諸葛錦又令軍士將火炮藏入溝渠之內,接着引火之物。上邊蓋了乾柴蘆葦,上面再放些引火之物,又將豬羊血放在上面,仍令軍士於舊處下營。
三軍得令,一齊吶喊到原處下營。那諸葛錦傳令三千軍士,換了皁衣,埋伏營前,專候駝龍落入溝渠,即聽放炮爲號,齊放火箭。諸事齊備。
看看天色已晚,那金國國師普風又將葫蘆蓋揭開,放出駝龍。親自坐馬,手執葫蘆,隨後來到宋營。到得溝邊,那些駝龍聞着血腥之氣,都落溝渠之內來吃血,你壓我,我壓你。諸葛錦見了,吩咐放起號炮。那三千伏兵聽得炮響,一齊施放火箭鳥槍,登時燒着蘆葦,火光沖天。埋在地下的火炮一齊發作,乒乒乓乓,打得煙飛灰亂。普風慌忙作法,想要收轉駝龍,那曉得經了污穢血腥,飛騰不起,將五千四百零八條駝龍,盡皆燒死於溝渠之中。普風在黑暗之中被亂箭射中了三四箭,逃回本營來,拔出箭頭,用藥敷好,思想:“這場大敗,又傷了駝龍,何顏去見兀朮!
不如且回山去。再煉法寶,來報此仇。”主意定了,也不去通知兀朮,連夜回山去了。
後人有詩讚那諸葛錦道:玄妙兵機六出奇,胸藏韜略少人知。不施血污深溝計,怎得駝龍盡斬除!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