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將軍勇敢士爭先,番寇忙忙去若煙。失鹿得馬相倚伏,空擒兀朮獻軍前。
卻說岳元帥令吉青去引兀朮,先令張顯、湯懷帶領二萬人馬,弓弩手二百名,在東山埋伏。但聽炮響爲號,擺開人馬捉拿兀朮,二人領命而去。又令王貴、牛皋帶領二萬人馬,弓弩手二百名,在北山埋伏,吩咐道:“此處乃進山之路,等兀朮來時,讓他人馬進了谷口,聽炮響爲號,將空車裝載亂石塞斷他的歸路,不可有違!”
二將領命,依計而行。又令周青、趙雲領兵二萬,弓弩手二百名,在西山埋伏,炮響爲號,殺將出來,阻住兀朮去路,二人領令而去。又命施全、樑興領兵二萬,弓弩手二百名,在正南上埋伏。號炮一響,一齊殺出,阻住兀朮去路,二將各各領命而去。又分撥軍兵五千,守住糧草。嶽元帥自領一萬五千人馬,同着張保、王橫,佔住中央。分撥停當,專等兀朮到來。
且說吉青也不知兀朮在那裏,肚內尋思:“叫我何處尋他?”蹲着頭只望着大路上走去。忽聽前邊馬嘶人喊,漸漸而來,不多時,人馬已近。吉青擡頭看來,一聲:“妙啊!”原來是哈軍師帶千餘人,尋着了兀朮,在李家莊上回來。吉青把馬打上一鞭,趕上前來,大叫:“兀朮,快拿頭來!”兀朮見了,便道:“你這殺不死的南蠻,某家饒你去罷了,又來怎麼?”吉青道:“臭狗奴!倒說得好!昨夜是老爺醉了,被你割斷了頭髮。如今我已醒了,須要賠還我,難道罷了不成?”兀朮大怒,掄斧就砍。吉青使棒相迎。二馬相交,戰不上幾個回合,吉青敗走。兀朮追趕二十餘里,勒住馬不趕。吉青見他不趕,又轉回馬來叫道:“你這毛賊,爲何不趕?”兀朮道:“你這個狗蠻子,不是我的對手,趕你做什麼?”吉青道:“我實不是你的對手!我前面埋伏着人馬,要捉你這毛賊,諒你也不敢來!”兀朮大怒道:“你不說有埋伏,某家倒饒了你;你說是有埋伏,某家偏要拿你。”就把馬一拍,唿喇喇追將下來。
吉青在前,兀朮在後,看看追至愛華山,吉青一馬轉進谷口去了。軍師道:“狼主,我看這蠻子鬼頭鬼腦,恐怕真個有埋伏,回營去罷!”兀朮道:“這是那南蠻恐怕某家追趕,故說有埋伏嚇我,況此乃上金陵必由的大路。你可催趲大隊上來,待某家先進去,看是如何?”兀朮帶領衆軍,追進谷口,只見吉青在前邊招手道:“來,來,來!我與你戰三百合。”說罷,往後山去了。
兀朮細看那山,中央闊,四面都是小山抱住,沒有出路,失驚道:“今我已進谷口,倘被南蠻截住歸路,如何是好,不如出去罷!”正欲轉馬,只聽得一聲炮響,四面盡皆吶喊,豎起旗幟,猶如一片刀山劍嶺。那十萬八百兒郎團團圍住愛華山,大叫:“休要走了兀朮!”只嚇得兀朮魂不附體!但見帥旗飄蕩,一將當先:頭戴爛銀盔,身披銀葉甲,內襯白羅袍,坐下白龍馬,手執瀝泉槍,隆長白臉,三綹微須,膀闊腰圓,十分威武。馬前站的是張保,手執渾鐵棍;馬後跟的是王橫,拿着熟銅棍。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兀朮見了,先有三分着急了,只得硬着膽問道:“你這南蠻姓甚名誰?快報上來!”嶽爺道:“我已認得你這毛賊,正叫做金兀朮。你欺中國無人,興兵南犯,將我二聖劫遷北去,百般凌辱,自古至今,從未有此。恨不食你之肉,寢你之皮!
今我主康王即位金陵,招集天下兵馬,正要搗你巢穴,迎回二聖,不期天網恢恢,自來送死。吾非別人,乃大宋兵馬副元帥姓岳名飛的便是。今日你既到此,快快下馬受縛,免得本帥動手。”兀朮道:“原來你就是岳飛。前番我王兄誤中你的詭計,在青龍山上被你傷了十萬大兵,正要前來尋你報仇。今日相逢,怎肯輕輕的放走了?
你不要走,吃我一斧!”拍馬搖斧,直奔嶽爺,嶽爺挺槍迎戰。槍來斧擋,斧去槍迎,真個是:棋逢敵手,各逞英雄。兩個殺做一團,輸贏未定。
卻說那哈迷蚩飛馬回報大營,恰遇着大狼主粘罕、二狼主喇罕、三狼主答罕、五狼主澤利,帶領元帥結摩忽、吱摩忽、囗里布、窩裏布、賀必達、鬥必利、金骨都、銀骨都、銅骨都、鐵骨都、金眼大磨、銀眼大磨、銅先文郎、鐵先文郎、哈里圖、哈里強、哈鐵龍、哈鐵虎、沙文金、沙文銀、大小元帥、衆平章等,率領三十萬人馬,正在跟尋下來。哈迷蚩就將吉青引戰,今已殺入愛華山去說與衆人。粘罕就催動人馬望愛華山而來。
再說山上牛皋望見了,便對王貴道:“王哥,只有一個番將在這裏邊,怕大哥一個殺不過,還要把這車擋在此做什麼?你看下邊有許多番兵來了,我等閒在這裏,不如把車兒推開了,下去殺他一個快活,燥燥脾胃何如?”王貴道:“說得有理。”
二人就叫軍士把石車推開,領着這二萬人馬,飛馬下山來迎敵。且按下慢表。
再說這嶽元帥與兀朮交戰到七八十個回合,兀朮招架不住,被嶽爺鉤開斧,拔出腰間銀鐗,耍的一鐗,正中兀朮肩膀。兀朮大叫一聲,掇轉火龍駒,往谷口敗去,見路就走。奔至北邊谷口,正值那王貴、牛皋下山去交戰了,無人擋阻,徑被兀朮一馬逃下山去了。元帥查問守車軍士,方知牛皋、王貴下山情由,元帥就傳令衆弟兄,各各領兵下山接戰。一聲炮響,這幾位凶神惡煞,引着那十萬八百長勝軍,蜂擁一般,殺入番陣內。將遇將傷,兵逢兵死,直殺得天昏日暗,地裂煙飛,山崩海倒,霧慘雲愁。這正是:大鵬初會赤須龍,愛華山下顯神通。南北兒郎爭勝負,英雄各自逞威風。
這一場大戰,殺得那金兵大敗虧輸,望西北而逃。嶽元帥在後邊催動人馬,急急追趕,直殺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番兵前奔,嶽兵後趕,趕下二三十里地面,卻有兩座惡山,緊緊相對。那左邊的叫做麒麟山,山上有一位大王,叫做張國祥,原是水滸寨中菜園子張青之子,聚集了三四千人馬,在此做那殺人放火的生涯。右邊的喚做獅子山,山上也有一位大王,姓董名芳,也是水滸寨中雙槍將董平之子,聚集了三四千人馬,在此於那打家劫舍的道路。這一日,約定了下山擺圍場吃酒,忽見嘍羅來報道:“前面遮天蓋地的番兵敗下來了。”張國祥道:“賢弟,怪不得我們兩日生意清淡,原來都被他們抄掉了!我們何不把兵馬兩邊擺開,等他們來時,俱使長槍撓鉤,強弓硬弩,飛爪留客住,兩邊修削。等他過去了一半,我和你出去截殺,搶他些物件,以備山寨之用何如?”董芳道:“哥哥好主意!”就叫衆嘍羅埋伏停當。恰好金兵敗到兩山交界,只聽得齊聲吶喊,那衆番兵頂樑上攝去了三魂,腳底下溜掉了七魄。後邊人馬追來,前面又有人馬擋住,豈不是死?只得擠命奪路而走。卻被那些嘍羅左修右削,殺死無數。但是番兵衆多,截他不住,只得讓他走。
看看過了一大半,只剩得三千來騎人馬,那張國祥一條棍,董芳兩枚槍,殺將出來,殺得那些番兵番將,滿山遍野,四散逃生。
正殺得鬧熱,後邊王貴、牛皋、樑興、吉青四員統制,剛剛追到這裏。張國祥與董芳兩個那裏認得,見他們生得相貌兇惡,只道也是番將,搶上來接着廝殺。王貴、牛皋也是蠢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與他交戰。四個殺了兩個,各各用心,反把那些番兵放走了。不一時,嶽元帥大兵已到,看見兩員將與牛皋等廝殺,便大叫:“住手!”兩邊聽見,各收住了兵器。嶽元帥道:“爾等何人,擅敢將本帥的兵將擋住,放走了番兵,是何道理?”張國祥、董芳見了嶽元帥旗號,方纔曉得錯認了,慌忙跳下馬來,跪在馬前道:“我們弟兄兩個是綠林中好漢,見番兵敗來,在此截殺。看見這四位將軍生得醜陋,只道也是番將,故此交戰。不知是元帥到來,故爾衝撞!我弟兄兩個情願投在麾下,望元帥收錄!”嶽爺便下馬來,用手相扶,說道:“改邪歸正,理當如此。二位請起,請問尊姓大名?”張國祥就把兩人的姓名履歷,細細說明。嶽爺大喜,便道:“此刻本帥要追趕兀朮,不得工夫與賢弟們敘談。你二位可回山寨收拾了,徑到黃河口營中來相會便了。”二人道:“如此,元帥爺請先行,小人們隨後就來。”又向牛皋等說道:“適才冒犯,有罪,有罪!”牛皋道:“如今是一家了,不必說客話,快快去收拾罷!”二人別了衆將,各自上山收拾人馬糧草,不提。
再說岳元帥大兵,急急追趕。兀朮正行之間,只聽得衆平章等哭將起來。原來前邊就是黃河阻住,並無船隻可渡,後邊嶽軍又吶喊追來。兀朮道:“這遭真個沒命了!”正在危急之際,那哈迷蚩用手指道:“恭喜狼主,這上流頭五六十隻戰船,不是狼主的旗號麼?”兀朮定睛一看道:“果然不差,是我的旗號。”就命衆軍士高聲叫喊:“快把船來渡我們過去!”你道這戰船是那裏來的?卻是魯王劉豫,與曹榮守着黃河,卻被張所殺敗,敗將下來。到是因禍而得福,偏偏又遇着橫風,一時使不到岸。
後面嶽兵看看趕到,兀朮好不驚慌。忽見蘆葦裏一隻小船搖將出來,艄上一個漁翁獨自搖着櫓。兀朮便叫漁翁:“快將船來,救某家過去,多將金銀謝你!”那漁翁道:“來了。”忙將小船搖到岸邊道:“我的船上,只好渡一人。”兀朮道:“我的馬一同渡過去罷。”漁翁道:“快些上來,我要趕生意。”兀朮慌慌張張牽馬上船,那漁翁把篙一點,那隻小船已離岸有幾裏,把櫓慢慢的搖開。這兀朮回頭看那些戰船,剛剛擺到岸邊。這些工兄、御弟、元帥、平章等,各各搶着下船逃命,四五十號大船都裝得滿滿的。有那些番兵爭上船跌下水去淹死的,不計其數。內有一號裝得太重,才至河心,一陣風,骨碌碌的沉了!還有岸上無船可渡的番兵,盡被宋兵殺死,屍骸堆積如山。
兀朮正在悲傷,只聽得岸上宋將高聲大叫:“你那漁戶,把朝廷的對頭救到那裏去?還不快快搖攏來!”漁翁道:“這是我發財發福的主人,怎麼倒送與你做功勞?”嶽元帥道:“那漁翁聲音,正是中原人,可對他說:捉拿番將上來,自有千金賞賜,萬戶侯封。”張保、王橫領着軍令,高聲傳令道:“那漁翁快將番將獻來!”
兀朮對漁翁道:“你不要聽他。我非別人,乃大金國四太子兀朮便是。你若救了某家,回到本國,就封你個王位,決不失信。”漁翁道:“說是說得好,但有一件成不得。”兀朮道:“是那一件?”漁翁道:“我是中原人,祖宗姻親俱在中國,怎能受你富貴?”兀朮道:“既如此,你送我到對岸,多將些金銀謝你罷!”漁翁道:“好是好,與你講了半日的話,只怕你還不曾曉得我的姓名。”兀朮道:“你姓甚名誰?說與我知道了,好補報你。”漁翁道:“我本待不對你說,卻是你真個不曉得。我父親叔伯,名震天下,乃是梁山泊上有名的阮氏三雄。我就是短命二郎阮小二爺爺的兒子,名喚阮良的便是。你想,大兵在此,不去藏躲,反在這裏救你,那有這樣的呆子?只因目下新君登位,要拿你去做個進見之禮物。倒不如你自己把衣甲脫了,好等老爺來綁,省得費我老爺的力氣。”兀朮聽了大怒,吼了一聲:“不是你,便是我!”提起金雀斧,望阮良頭上砍來。阮良道:“不要動手!待我洗淨了身子,再來拿你。”一個翻筋斗,撲通的下水去了。那隻船,卻在水面上滴溜溜的轉。
那兀朮本來是北番人,只慣騎馬,不會乘船的,又不識水性,又不會搖櫓,正沒做個理會處。那阮良卻在船底下雙手推着,把船望南岸上送。兀朮越發慌張了,大叫:“軍師!快來救我!”哈迷蚩看見,忙叫:“小船上兵卒併到大船上來,快快去救狼主!”
阮良聽得有船來救,透出水來一望,趁勢兩手扳着船滑,把身子望上一起,又往下一墜,那隻船就面向水,底朝天。兀朮翻入河中,卻被阮良連人帶斧兩手抱住,兩足一登,戲水如遊平地,望南岸而來。這正是:屋漏遭霪雨,船破遇颺風。畢竟不知兀朮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