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錚錚義不帝邦昌,一過燕山轉病狂。臣妾自南君自北,莫尋閒事到沙常卻說那秦檜夫妻二人,自從被擄到金邦,那些同來的大臣死的死了,殺的殺了。
獨有秦檜再四哀求,被老狼主趕他到賀蘭山邊草營內,服待看馬的小番。後來小番死了,他夫妻兩個就流落在山下,住在一頂破牛皮帳房內。飲食全無措辦。只靠王氏與這些小番們縫補縫補,洗漿洗漿,覓些來餬口。虧得那王氏生得俊俏,又有那些小番與他勾搭上了,送些牛肉羊肉與他,混帳過日。
也是他命應該發跡,忽然那一日兀朮坐在府中,心頭悶悶不樂,即領了一衆小番,騎馬帶箭,駕着馬,牽着犬,往山前山後打圍取樂。一路上,也拿了幾個漳兒兔兒。剛要回府,看看來到賀蘭山腳下,遠遠望見一個南妝婦人,慌慌張張的躲入林子裏去。兀朮向前,命小番往林子裏去搜檢。不一會,拿出一個婦人來。兀朮舉眼觀看,但見那婦人星眸帶露,俏眼含情。那兀朮本是個不貪女色的好漢,不知爲什麼見了這個婦人,身子卻酥了半邊,就叫小番:“那裏來這南邊婦人,且帶他回府去審問。”小番一聲答應,不由分說,把那婦人一把抱來,橫在馬上,跟了兀朮一同回到王府。兀朮進了內堂,喚那婦人到跟前來,問道:“你是何處人氏?因何在我北地?”那婦人便戰兢兢的跪下,啓一點朱脣,吐出嬌滴滴的聲音:“稟上大王,奴家王氏,丈夫秦檜乃宋朝狀元,隨着上皇聖駕到此。狼主將二帝遷往五國城去,奴家與丈夫兩個流落在此。方纔往樹林中去拾些枯枝當柴火炊爨,不知狼主到來,多有冒犯,望乞饒恕!”兀朮聽了,大喜道:“連日着小番尋訪秦檜,不道今於無意中得之!”正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兀朮便叫:“娘子請起!我久聞你丈夫博學多才,正要請他做個參謀。”就令小番:“速速備馬去請了秦老爺來!”小番領命而去。這裏兀朮就攜了王氏的手,同進後房,成其好事。
王氏見兀朮雄壯,心中亦甚歡喜。兩個恩恩愛愛,說了一回。
早有小番進來報說:“秦老爺已請到了。”兀朮同王氏出堂。秦檜參見了,兀朮道:“卿家且請坐了。”秦檜遜道:“狼主在上,秦檜焉敢坐?”兀朮道:“卿家大才,某家久慕。一向因出兵在外,不得與卿家相敘。今日偶然遇見,某家這裏缺少一個參謀,正好住在府中,朝夕請救。”秦檜拜謝了。當夜就與他夫妻二人換了衣服,收拾一間書房,與他夫妻居祝每日牛酒供待,十分豐盛。王氏常常進來與兀朮相敘,秦檜也眼開眼閉,只做不知。兀朮又常常送些衣服金錢,與他夫妻兩個,不知不覺,過了一載有餘。
忽一日,兀朮問道:“卿家可想回家去麼?”秦檜夫妻二人道:“蒙狼主十分擡舉,況臣如此受用,怎麼還想回家?”兀朮道:“古人有言,樹高幹丈,葉落歸根。卿家若然思念家鄉,某家差人送你回國。”秦檜道:“若能使秦檜回去一拜祖墳,實爲恩德,但是不好啓齒。”兀朮道:“這有何難!,但是你須要往五國城,討了二聖的詔書,纔可進得中原關口。”秦檜大喜,別了兀朮,徑往五國城去。那兀朮與王氏二人因要分別,十分不捨。兩個立誓:“若得中原,立你爲貴妃。”
且說秦檜來至五國城,尋着了二帝,參拜已畢,將紙墨筆硯放下井中道:“臣秦檜要回本國,求二聖詔書。”二聖就書詔與秦檜。秦檜辭駕,回至王府與兀朮說知,當日大排筵宴餞行。次日,兀朮帶領一衆文武送他夫妻回國,三十里一營,五十里一寨,迎接秦檜夫妻安歇。在路也非止一日,看看望見潞州,小番報與兀朮。
兀朮請二人在帳中擺酒送別。酒畢,秦檜告辭起身,兀朮道:“卿家進中原去,若得了富貴,休忘了某家!”秦檜道:“臣夫妻二人若得了好日,情願把宋室江山送與狼主。”兀朮道:“卿家果有此心,何不對天立下一誓?某家方信愛卿之真心也。”
秦檜跪下道:“上有皇天,下有後土,我秦檜若忘了狼主恩德,不把宋朝天下送與狼主,後患背疽而死!”兀朮道:“卿家何必如此認真。卿家日後若有要緊事情,命人來通知,某家定當照應。某家今日不能遠送了!”秦檜夫妻拜別上馬,往潞州而來。
夫妻二人來至關下,與守關軍士說明。軍士去報與守關總兵。總兵—一問了來歷,然後放他二人進關,又差人送他往臨安而來。不一日,到了臨安,至午門候旨。
高宗傳旨宣進金鑾殿,秦檜道:“二聖有詔書與陛下。”高宗聞言,連忙接承詔書。
然後秦檜朝見,高宗降旨道:“今得卿家還朝,得知二聖消息,更得一佳士,甚是可喜。況愛卿保二聖在外有年,患難不改,今封爲禮部尚書之職,妻王氏封二品夫人。”秦檜謝恩退朝,就進禮部衙門上任。此是紹興四年初秋之事也。
詩曰:高宗素志在偷安,奸佞紛紛序鴛班。從此山河成破碎,蒙塵二帝不能還!
卻說其時乃是大元帥王淵執掌重兵。那王元帥雖則年過九旬,卻是忠心盡力,保扶社稷。那日升帳,聚集衆將傳令道:“明日乃是霜降節期,在朝諸將俱往教場祭旗,操練兵卒,不可有誤!”衆將領令。到了次日五鼓,各將俱到教場伺候。王淵查點諸將皆齊,只有左都督苗傅、右都督劉正彥不到。王元帥又差官催請。不一時,差官回報說:“兩位都督奉旨往西山打圍,不能前來伺侯。”王元帥也只得罷了。自己同衆將等祭旗已畢,操演了一回兵馬,把道回衙。行至衆安橋,恰遇着苗、劉二人,吃得醉醺醺,帶着幾名家將騎馬而來。二人要回避也來不及,只得下了馬,低了頭,立在人家門首。王淵在馬上見了,吩咐:“喚他二人過來!”二人無奈,走到王元帥馬前,打躬站立。王淵道:“好大膽的匹夫!你說天子旨意,命往西山打圍,爲何反在此處?明明藐視本帥,難道打你不得麼?”吩咐:“將這廝扯下去各打二十!”二人慌忙跪下道:“小將一時冒犯虎威,求元帥看平日之面,饒恕罷!”
王淵道:“你仗着天子寵幸,侮慢大臣,本該重處,姑且饒你。若再有無禮,必要奏明天子,斬你的驢頭。”王元帥將二人大罵了一場,打道自回去了。
二人滿面羞慚,無處申訴。苗傅道:“劉兄,不想我二人今日受這一場羞辱!
且同到小弟衙門,別有話說:”二人上馬,同至苗傅衙門,下馬進去。到內行坐定,苗傅道:“王淵老賊,將我們當街出醜,此恨怎消!況今岳飛已退居林下,韓世忠遠在鎮江,滿朝之中還怕那個?我意欲點齊你我部下,殺了王淵老賊,以泄此恨,然後殺進宮中,捉了康王,不怕在朝文武不服!與兄平分天下,共享富貴,不知尊意若何?”劉正彥道:“此計甚妙!事不宜遲,出其不意,今晚約定點齊人馬,俱在王淵門首會齊。不可走漏消息,誤了大事!”二人商議已定,再四叮嚀。
劉正彥辭了苗傅,上馬回衙,暗傳號令,命本部兵卒準備器械,飽食酒飯。到了三更時分,二人率領衆兵,點起燈球火把,蜂擁一般來到王淵門首,吶一聲喊,殺入府中。可憐王元帥不曾防備得,一門九十多口盡皆殺害,家財盡被搶劫。二人領兵轉身,竟往午門而來,早有一班御林軍將攔住,都被殺死,直至大殿。那些大臣太監慌忙報進宮中,高宗嚇得滿身發抖,驚慌無措,躲入深宮。二人又殺入宮中,恰遇着劉妃帶領宮娥出來迎接。那劉妃乃是劉正彥的堂侄女,新近送與康王,康王收爲正妃,見了苗傅道:“將軍不可驚了聖駕!”苗、劉二人問道:“康王在那裏?”
劉妃道:“將軍差矣!玉淵恃功欺藐天子,衆大臣多有不平者。那康王昏昧不明,亦難主宰天下,此舉正合我意。你今若是拿了天子,倘四方勤王兵到,衆寡不敵,深爲可虞。況岳飛現在湯陰,他手下兵將十分了得,倘若聞風而來,如之奈何?依我主見,不如將康王留在宮中,逼他傳位與太子。換了新君,岳飛必來朝賀,那時先將他斬了,以絕後患。然後聽憑你二位作何主見,高枕無憂,天下大事俱在你二位掌握中矣!”苗、劉二賊聽了此一番言語,大喜道:“此言深爲有埋。”苗傅對劉正彥道:“事成,和你平分天下。令侄女,我必封他爲正宮皇后也。”劉正彥笑道:“賢侄婿,且休閒講,料理正事要緊!”二人出宮,來到殿上坐下。吩咐家將收了王家一門屍首,將財帛分賜衆人。又撥心腹家將去各衙門把守,不許閒人私自出入。假寫詔書一道,說是康王傳位太子,召岳飛還朝扶助社稷,去哄騙岳飛來京。
且說那尚書僕射朱勝非,見苗、劉二人如此行爲,遂修書一封,悄悄差家人朱義,星夜往湯陰報知嶽元帥,請他速來救駕。
那嶽元帥自從歸鄉以來,即差人到鞏家莊,迎取了鞏氏小姐到來與岳雲完娶了,一門共享家庭之福。不意太太老病日增,服藥無效,忽然歸天。嶽元帥悲傷哭泣,盡心葬祭,日夕哀痛,廢寢忘餐,弄得骨瘦如柴。衆弟兄多方勸慰,方纔少進飲食。
在家守孝,足跡不出門戶。光陰易過,孝服已滿。衆弟兄皆在湯陰娶了妻小,生兒生女的往往來來,十分快活。這一日,嶽爺同了衆弟兄正在效外打圍,忽見家將引了朱義到圍場上來見嶽爺,將朱勝非的書札呈上。嶽爺拆開看了,吃了一大驚,連忙散圍回府。細細寫了回書,交與朱義道:“你回去多多拜上你家老爺,說照此書中行事。須要小心,不可泄漏!”叫家人取過二十兩銀子,與朱義爲盤費,朱義叩謝了嶽爺,自回臨安報信,不表。
且說岳爺修書一封,喚過牛皋、吉青二人道:“你二人可將此書到潤州去見韓元帥,然後到臨安去。只消如此如此,二賊可擒矣。”牛皋道:“大哥,我們在此安安逸逸自由自在不好,管他娘什麼閒事,我不去!”嶽爺道:“賢弟!我豈不知。
但是已曾食過君祿,天下皆知我們是朝廷的臣子。如今有難,不去救駕,後人只說我們是不忠不義之人了!你二人可快快前去。若除得苗、劉二人,聖上留你們,二位就在臨安保駕便了。”牛皋道:“即是大哥要我們去,成了功也就回來,終日與衆兄弟們聚會快活不好?那個要做什麼官!”二人辭了嶽爺,上馬飛奔往潤州而來。
真個是:一心忙似箭,雙馬走如雲。
不一日,到了潤州,來到帥府門首。其時韓元帥已封了成安郡王,十分威武。
凡有各路文書,要先到中軍衙門遞了腳色手本,方得稟見。這牛皋、吉青那裏曉得,走到轅門上對旗牌道:“快快通報,說我牛老爺同吉老爺,有事要見元帥。”那旗牌道:“好大來頭!隨你羊老爺、豬老爺,也不在我心上!”洋洋的走開去了。牛皋大怒道:“你這該死的狗頭!你不去報,我就打進去!”一聲吆喝,轅門外多少軍士一齊喧嚷起來。正是:未向朝中擒叛逆,忽然禍變起蕭牆。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