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岳全傳第二十六回 劉豫恃寵張珠蓋 曹榮降賊獻黃河

詩曰:胡茄羯鼓透重關,千里紛騰起塞煙。揉掀風浪奸臣舌,斷送黃河反掌間。

晝暗狐狸奪得勢,天陰魑魅自持權。不圖百世流芳久,那愁遺臭萬千年。

卻說高宗黜退了張邦昌,命岳飛領兵一千,出城退賊。岳飛辭駕出朝,披掛上馬,帶着張保、王橫下教場來,挑選一千人馬,出城過了吊橋。湯懷、牛皋等看見,齊聲叫道:“嶽大哥來了!”各人下馬問候:“大哥一向好麼?”嶽爺大怒道:“誰是你們大哥!我奉聖旨,特來拿你等問罪!”衆人道:“不勞大哥拿得,我們自己綁了,但憑大哥見駕發落問罪罷了!”隨即各人自縛,三軍盡降,紮營在城外,候旨定奪。

先有探軍報至朝中,奏道:“岳飛出城,那一班人不戰而自綁。”不多時,嶽爺來至午門,進朝上殿,奏道:“賊人盡綁在午門候旨。”高宗道:“將那一班人推上殿來,待朕親自觀看。”階下武士即去將八人推進午門,俯伏金階。湯懷奏道:“小人並非反叛。只因同岳飛槍挑樑王,武場不第,回來又逢鬥米珍珠,難以度日,暫爲不肖。況中國一年無主,文武皆無處投奔,何況小人?今聞張大師陷害忠良,故此興兵前來相救。今見岳飛無事,俯首就擒。願聖上賜還岳飛官職,小人等情願斬首,以全大義。”高宗聞奏,下淚道:“真乃義士也!”傳旨放綁,俱封爲副總制之職,封岳飛爲副元帥之職,降兵盡數收用!衆皆謝恩而退。一面整頓人馬,調兵十萬,撥付糧草,候副元帥起身。岳飛等領了十萬人馬,辭駕出朝,大兵下來,不表。

再說大金四太子兀朮,領兵三十萬,直至黃河。這日小番過河探聽,回來報與兀朮知道:“這件東西,十分厲害!南蠻守住,擺着大炮在口,怎得過去?”兀朮心中好生憂悶。

再說山東劉豫,自從降金以來,官封魯王之職,好生威風!這日坐在船中,望見那船上旗幡光彩,劉豫問小番道:“爲何我的船上旗幡如此,不見光彩?”那平章道:“這是北國親王,纔有此旗。”劉豫道:“就是那珍珠寶篆雲幡麼?”小番道:“正是珍珠寶篆雲幡。”劉豫想了一想,吩咐:“備一隻小快船來。”劉豫上了快船,竟往兀朮水寨而來。

平章報上兀朮船中道:“劉豫候旨。”兀朮道:“宣來。”劉豫上船,見了兀朮。兀朮道:“你來見某家,有何事故?”劉豫奏道:“多蒙狼主恩典,賜臣王位,但是沒有珍珠寶篆雲幡,顯顯威風!求狼主恩賜一幡,以免衆邦兵將欺臣。”兀朮大怒道:“你有何大功,連孤家的幡都要了?”劉豫奏道:“主公若賜了臣這面寶幡,黃河即刻可以渡得過去。”兀朮道:“既如此,也罷,就將寶幡賜與你罷!”

劉豫謝恩,下了小船,回到自己船上,就將寶幡扯起。不多時,只見各處保駕大臣,認是兀朮出了水寨,齊上船來保駕。劉豫走出船頭,站着說道:“衆位大臣,這不是狼主的龍船,這寶幡是狼主賜與我的。”衆皆默然,放船來見兀朮,一齊啓奏道:“寶幡乃狼主旗號,爲何賜與劉豫?”兀朮道:“劉豫要我賜他此幡,說是黃河立刻可渡,故此賜與他的。”衆平章才知爲此,各各散去,不表。

且說劉豫在船中思想:“威風是威風了,只是這黃河怎生渡得過去?”想了一想,道:“有了。”遂換了衣服,下了快船,叫軍士竟往對岸搖來。也是他的造化,遠遠望見兩淮節度使曹榮的旗號,劉豫便叫把船直搖到岸邊。早有兵丁問道:“何人的船?”劉豫道:“煩你通報元帥,說有一個姓劉名豫的,有機密事相商,在外等候。”軍士報進營中,曹榮想道:“劉豫親來,不知何事?”忙來到水口看時,果是劉豫。劉豫忙上岸,深謝曹榮救命之恩,尚未答報,實爲記念。曹榮道:“親家在彼如何?”劉豫道:“在彼官封魯王之職,甚是榮耀。今日到來,相勸恩兄共至金國,同享榮華,不知可否?”曹榮道:“既是金國重賢,我就歸降便了。”劉豫道:“兄若肯去,王位包在弟身上。”曹榮道:“要去,只在明晚,趁張所在於汴梁、岳飛入都未回,特獻黃河,以爲進見之禮。”

劉豫別了曹榮,下船來至北岸見兀朮。兀朮宣進船中。劉豫奏道:“蒙狼主恩賜寶幡,臣特過黃河探聽。會着臣兒女家親家兩淮節度曹榮,臣說狼主寬洪仁德,敬賢禮士,講了一番。那曹榮聽臣之言,約在明晚獻上黃河,歸順狼主。特來啓奏。”

兀朮想道:“那曹榮被他一席話就說反了心,也是個奸臣。”乃向劉豫道:“你且回船,孤家明日去搶黃河便了。”劉豫領命而去。兀朮暗想:“康王用的俱是奸臣,求榮賣國之輩,如何保守得江山?”一面與軍師哈迷蚩商議發令,準備明日行事。

當日已過。到了次日,將至午後,兀朮慢慢發船而行。原叫劉豫引路而進,看看將至黃昏時分,引着兀朮的船,一齊攏岸。這邊曹榮在此等候,見兀朮上岸,跪着道:“臣曹榮接駕,願狼主千歲千千歲!”哈迷蚩道:“主公可封他王位。”兀朮就封曹榮爲趙王之職,曹榮謝了思。兀朮吩咐牽馬過來,兀朮上馬,叫劉豫、曹榮在此料理船隻,自己提斧上前。那些各營聞得曹榮降了兀朮,俱各驚慌,各自逃生,不表。

話說吉青自從嶽爺進京之後,一連幾日,果然不吃酒。那日兀朮因劉豫過河,差了一個該死的探子,領了兩三個人扮做漁人,過河來做細作,卻被嶽爺營中軍士拿祝吉青拷問得實,解上大營。元帥大喜,拔了十壇酒、十隻羊來犒賞。吉青道:“元帥所賜,且開這一回戒,明日便不吃了。”當時一杯不罷,兩杯不休,正吃得大醉,還在那裏討酒吃。軍士來報道:“兀朮已經過河,將到營前了,快些走罷!”

吉青道:“好胡說!大哥叫我守住河口,往那裏走?快取我的披掛過來,待我前去打戰!”

那吉青從來冒失,也不知金兵厲害,況又吃得大醉。家將捧過衣甲來,吉青裝束上馬,猶如風擺柳,好似竹搖頭,醉眼朦朧,提着狼牙棒,一路迎來,正遇着兀朮。兀朮看見他這般光景,說道:“是個醉漢,就砍了他,也是個酒鬼,叫他死不瞑目。”便叫:“南蠻,某家饒你去罷!等你酒醒了,再來打戰。”說罷,轉馬而去。吉青趕上道:“呔,狗奴!快些拿了頭來,就放你去!”舉起狼牙棒打來。兀朮大怒道:“這酒鬼自要送死,與我何干。”掇轉馬頭,就是一斧。吉青舉棒來架,震得兩臂痠麻,叫聲:“不好!”把頭一低,霎的一聲響,那頭盔已經削下。吉青回馬就走,這八百兒郎是嶽老爺挑選上的,那裏肯亂竄,都跟着逃走。兀朮拍馬追將下來,一連轉了幾個彎,不見了吉青。回看自己番兵都已落後,一個也不見,況且半夜三更,天色昏黑。正欲回馬,只聽得吉青又在前面林子中轉出來,大罵:“兀朮!你此時走向那裏去?快拿頭來!”兀朮大怒道:“難道孤家怕了你不成?”

拍馬追來。那吉青不敢迎戰,撥馬又走。引得兀朮心頭火起,匹馬單人,一直追了下來,有二十餘里,都是些小路,這吉青又不知那裏去了。

兀朮一人一馬,東轉西轉,尋路出來,天已大明,急急走出大路。但見有一村莊,樹木參天。莊上一簇人家,俱是竹籬茅舍,十分幽雅。兀朮下馬來,見一家人家,籬門半開,就將馬系在門前樹上,走入中堂坐下,問道:“有人麼?”不多時,裏邊走出個白髮婆婆,手扶柺杖,問一聲:“是那個?”兀朮站起身來道:“老媽媽,我是來問路的。你家有漢子在家,可叫他出來。”老婆子道:“你爲般打扮,是何等樣人?要往那裏去?”兀朮道:“我乃大金國殿下四太子。”那兀朮話尚未說完,那婆婆提起柺杖來,照頭便打。兀朮見他是個老婆子,況且是個婦人,卻不與他計較,便道:“老媽媽,你也好笑,爲何打起某家來?也須說個明白!”那婆婆便哭將起來道:“老身八十多歲,只得一個兒子,靠他養老送終,被你這個賊子斷送了性命,叫我孤單一人,無靠無依!今日見了殺子仇人,還要這老性命何用,不如拚了罷!”一面哭,又提起柺杖來亂打。兀朮道:“老媽媽,你且住手。你且說你兒子是那一個?或者不是我害他的,也要講個明白。”那婆婆打得沒氣力了,便道:“我的兒子叫做李若水,不是你這賊於害他的麼?”又嗚嗚咽咽,哭個不祝兀朮聽說是李若水的母親,也不覺傷感起來。

正說間,忽聽得門首人聲喧譁,卻見哈軍師走進來道:“主公一夜不見,臣恐有失,帶領衆軍,那一處不尋到!若不是狼主的馬在門首,何由得知在這裏。請狼主快快回營,恐衆王爺等懸望。”兀朮便把追趕吉青、迷道至此的話,說了一遍,便指着李母道:“這就是若水李先兒的母親,快些來見了。”哈迷蚩上前見了禮。

兀朮道:“這是我的軍師。你令郎盡忠而死,是他將骸骨收好在那裏。我叫他取來還你,擇地安葬。”命取白銀五百,送與老太太,以作養膳之資。命取令旗一面,插在門首,禁約北邦人馬,不許進來騷擾。軍師領命,一一備辦。兀朮辭了李母出門上馬,軍師和衆軍士隨後取路回營。不表。

如今再講到那副元帥岳飛,領兵十萬前來。將近皇陵,嶽元帥吩咐三軍悄悄紮下營盤,不要驚了先皇。嶽爺來到陵上,朝見已畢,細看那四圍山勢,心下暗想:“好個所在!”便問軍士道:“這是什麼山?”軍士稟道:“這叫做愛華山。”嶽爺想道:“此山真好埋伏人馬!怎能夠引得番兵到此,殺他個片甲不留,方使他不敢藐視中原!”一面打算,一面回到營中坐定。

且說那吉青當夜帶領了八百兒郎,敗陣下來。天色大明,將到皇陵,見前有營盤扎住,便問守營軍士道:“這是何人的營寨?”軍士問道:“是嶽元帥的營盤。

你是那裏人馬,問他怎的?”吉青道:“煩你通報,說吉青候令。”軍士進營稟道:“啓上帥爺,營門外有一吉青將軍要見。”嶽爺道:“吉青此來,黃河定然失了!”

遂令他進來。吉青進營來,參見了嶽爺。嶽爺道:“你今此來,敢是黃河失了?必定是你酒醉,不聽吾言之故也。”吉青道:“不關我事,乃是兩淮節度使曹榮獻了的黃河。”嶽爺道:“你爲何弄得這般模樣?”吉青道:“末將與兀朮交戰,不道那個生番十分厲害,被他一斧砍去盔冠,幸虧不曾砍着頭。不然,性命都沒有了!”

牛皋笑道:“我說蓬蓬鬆鬆,那裏走出這個海鬼來!”嶽元帥道:“休得胡說!我如今就命你去引得兀朮到此,將功折罪。引不得兀朮到此,休來見我。”吉青領令,也不帶兵卒,獨自一個出營上馬,來尋兀朮。正叫做:老虎口中挖脆骨,青龍項下探明珠。不知後事如何,月‘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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