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公爲魏謂魏冉
薛公爲魏謂魏冉曰:“文聞秦王欲以呂禮收齊,以濟天下,君必輕矣。齊、秦相聚以臨三晉,禮必並相之,是君收齊以重呂禮也。齊免於天下之兵,其讎君必深。君不如勸秦王令弊邑卒攻齊之事。齊破,文請以所得封君。齊破晉強,秦王畏晉之強也,必重君以取晉。齊予晉弊邑,而不能支秦,晉必重君以事秦。是君破齊以爲功,(操)[挾]晉以爲重也。破齊定封,而秦、晉皆重君;若齊不破,呂禮複用,子必大窮矣。”
秦客卿造謂穰侯
秦客卿造謂穰侯曰:“秦封君以陶,藉君天下數年矣。攻齊之事成,陶爲萬乘,長小國,率以朝天子,天下必聽,五伯之事也;攻齊不成,陶爲鄰恤而莫之據也。故攻齊之於陶也,存亡之機也。君欲成之,何不使人謂燕相國曰:’聖人不能爲時,時至(而)[亦]弗失。舜雖賢,不遇堯也,不得爲天子;湯、武雖賢,不當桀、紂,不王。故以舜、湯、武之賢,不遭時不得帝王。今攻齊,此君之大時也已。因天下之力,伐讎國之齊,報惠王之恥,成昭王之功,除萬世之害,此燕之長利而君之大名也。《書》雲:’樹德莫若滋,除害莫如盡。’吳不亡越,越故亡吳;齊不亡燕,燕故亡齊。齊亡於燕,吳亡于越,此除疾不盡也。(以)非[以]此時也,成君之功,除君之害,秦卒有他事而從齊,齊、趙合,其讎君必深矣。挾君之讎以誅於燕,後雖悔之,不可得也已。君悉燕兵而疾(僭)[贊]之,天下之從君也,若報父子之仇。誠能亡齊,封君於河南,爲萬乘,達途於中國,南與陶爲鄰,世世無患。願君之專志於攻齊,而無他慮也。”
魏謂魏冉
魏謂魏冉曰:“公聞東方之語乎?”曰:“弗聞也。”曰:“辛張、陽毋澤說魏王、薛公、公叔也,曰:’臣(戰)載主契國以與王約,必無患矣。若有敗之者,臣請挈領。然而臣有患也。(夫楚王之以其臣請挈領然而臣有患也。)夫楚王之以其國依冉也,而事臣之主,此臣之甚患也。’今公東而因言於楚,是令張(儀)之言爲禹,而務敗公之事也。公不如反公國,德楚而觀薛公之爲公也。觀三國之所求於秦而不能得者,請以號三國以自信也。觀張(儀)與澤之所不能得於薛公者也,而公請之以自重也。”
謂魏冉曰和不成
謂魏冉曰:“和不成,兵必出。白起者,且復將。戰勝,必窮公;不勝,必事趙從公。公又輕,公不若毋多,則疾到。”
謂穰侯
謂穰侯曰:“爲君慮封,[莫]若於(除)[陶]。宋罪重,齊怒[深](須),殘伐亂宋,德強齊,定身封。此亦百世之時也已!”
謂魏冉曰楚破
謂魏冉曰:“楚破,秦不能與齊縣衡矣。秦三世積節於韓、魏,而齊之德新加與。齊秦交爭,韓、魏東聽,則秦伐矣。齊有東國之地,方千里。楚苞九夷,又方千里,南有符離之塞,北有甘魚之口,權縣宋、衛,宋、衛乃桑阿、甄耳。利有千里者二,富擅越隸,秦烏能與齊縣衡?韓、魏,支分方城膏腴之地以薄鄭,兵休復起,足以傷秦,不必待齊。”
五國罷成皋
五國罷成皋,秦王欲爲成陽君求相,韓、魏,韓、魏弗聽。秦太后爲魏冉謂秦王曰:“成陽君以王之故,窮而居於齊,今王見其達收之,亦能翕其心乎?”王曰:“未也。”太后曰:“窮而不收,達而報之,恐不爲王用;且收成陽君,失韓、魏之道也。”
範子因王稽入秦
範子因王稽入秦,獻書昭王曰:“臣聞明主蒞正,有功者不得不賞,有能者不得不官;勞大者其祿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衆者其官大。故不能者不敢當其職焉,能者亦不得蔽隱。使以臣之言爲可,則行而益利其道;若將弗行,則久留臣無爲也。語曰:’人主賞所愛,而罰所惡。明主則不然,賞必加於有功,刑比斷於有罪。’今臣之胸不足以當椹質,要不足以待斧鉞,豈敢以疑事嘗試於王乎?雖以臣爲賤而輕辱臣,獨不重任臣者後無反覆於王前耶?
“臣聞周有砥厄,宋有結綠,樑有懸黎,楚有和璞。此四寶者,工之所失也,而爲天下名器。然則聖王之所棄者,獨不足以厚國家乎?臣聞善厚家者,取之於國;善厚國者,取之於諸侯。天下有明主,則諸侯不得擅厚矣。是何故也?爲其(凋)[割]榮也。良醫知病人之死生,聖主明於成敗之事,利則行之,害則舍之,疑則少嘗之,雖堯、舜、禹、湯復生,弗能改已!語之至者,臣不敢載之於書;其淺者又不足聽也。意者,臣愚而不闔於王心耶!(已)[亡]其言臣者,將賤而不足聽耶!非若是也,則臣之志,願少賜遊觀之間,望見足下而入之。”書上,秦王說之,因謝王稽(說),使人持車召之。
範睢入秦
範睢至,秦王庭迎,謂範睢曰:“寡人宜以身受令久矣。
(今者)[會]義渠之事急,寡人日自請太后。今義渠之事已,寡人乃得以身受命。躬竊閔然不敏,敬執賓主之禮。”
範睢辭讓。是日見範睢,見者無不變色易容者。秦王屏左右,宮中虛無人,秦王跪而請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範睢曰:“唯唯。”有間,秦王復請,範睢曰:“唯唯。”若是者三。秦王跽曰:“先生不幸教寡人乎?”範睢謝曰:“非敢然也。臣聞始時呂尚之遇文王也,身爲漁父而釣於渭陽之濱耳。若是者,交疏也。已一說而立爲太師,載與俱歸者,其言深也。故文王果收功於呂尚,卒擅天下,而身立爲帝王。即使文王疏呂望而弗與深言,是周無天子之德,而文、武無與成其王也。今臣,羈旅之臣也,交疏於王,而所願陳者,皆匡君之事,處人骨肉之間,願以陳臣之陋忠,而未知王之心也,所以王三問而不對者是也。臣非有所畏而不敢言也,知今日言之於前,而明日伏誅於後,然臣弗敢畏也。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爲臣患,亡不足以爲臣憂,漆身而爲厲,被髪而爲狂,不足以爲臣恥。五帝之聖[焉]而死,三王之仁[焉]而死,五伯之賢[焉]而死,烏獲之力[焉]而死,奔、育之勇[焉]而死。死者,人之所必不免也。處必然之勢,可以少有補於秦,此臣之所大願也。臣何患乎?伍子胥橐載而出昭關,夜行而晝伏,至於蓤水,無以餌其口,坐行蒲服,乞食於吳市,卒興吳國,闔閭爲霸。使臣得進謀如伍子胥,加之以幽囚,重身不復見,是臣說之行也,臣何憂乎?箕子、接輿,漆身而爲厲,被髪而爲狂,無益於殷、楚。使臣得同行於箕子、接輿,(漆身)可以補所賢之主,是臣之大榮也,臣又何恥乎?臣之所恐者,獨恐臣死之後,天下見臣盡忠而身蹶也,是以杜口裹足,莫肯即秦耳。足下上畏太后之嚴,下惑奸臣之態;居深宮之中,不離保傅之手;終身暗
惑,無與照奸;大者宗廟滅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窮辱之事,死亡之患,臣弗敢畏也。臣死而秦治,賢於生也。”秦王跽曰:“先生是何言也!夫秦國僻遠,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至此,此天以寡人溷先生,而存先王之廟也。寡人得受命於先生,此天所以幸先王而不棄其孤也。先生奈何而言若此!事無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願先生悉以教寡人。無疑寡人也。”範睢再拜,秦王亦再拜。
範睢曰:“大王之國,北有甘泉、谷口,南帶涇、渭,右隴、蜀,左關、阪;戰車千乘,奮擊百萬。以秦卒之勇,車騎之多,以當諸侯,譬若馳韓盧而逐蹇兔也,霸王之業可致。今反閉[關]而不敢窺兵于山東者,是穰侯爲國謀不忠,而大王之計有所失也。”
王曰:“願聞所失計。”睢曰:“大王越韓、魏而攻強齊,非計也。少出師則不足以傷齊;多之則害於秦。臣意王之計,欲少出師而悉韓、魏之兵則不義矣。今見與國之(不)可親,越人之國而攻,可乎?疏於計矣!昔者,齊人伐楚,戰勝,破軍殺將,再闢地千里,膚寸之地無得者,豈齊之慾地哉?形弗能有也。諸侯見齊之罷露,君臣之不親,舉兵而伐之,主辱軍破,爲天下笑。所以然者,以其伐楚而肥韓、魏也。此所謂藉賊兵而齎盜食者也。王不如遠交而近攻,得寸則王之寸,得尺亦王之尺也。今舍此而遠攻,不亦繆乎?且昔者,中山之地,方五百里,趙獨擅之,功成、名立、利附,則天下莫能害。今韓、魏,中國之處,而天下之樞也。王若欲霸,必親中國而以爲天下樞,以威楚、趙。趙強則楚附,楚強則趙附。楚、趙附則齊必懼,懼必卑辭重幣以事秦,齊附而韓、魏可虛也。”
王曰:“寡人慾親魏,魏多變之國也,寡人不能親。請問親魏奈何?”範睢曰:“卑辭重幣以事之,不可;削地而賂之,不可;舉兵而伐之。”於是舉兵而攻邢丘,邢丘拔而魏請附。曰:“秦、韓之地形,相錯如繡。秦之有韓,若木之有蠹,人之病心腹。天下有變,爲秦害者莫大於韓。王不如收韓。”王曰:“寡人慾收韓,不聽,爲之奈何?”範睢曰:“舉兵而攻滎陽,則成皋之路不通;北斬太行之道,則上黨之兵不下;一舉而攻滎陽,則其國斷而爲三。(魏)韓見必亡,焉得不聽?韓聽而霸事可成也。”王曰:“善。”
範睢曰臣居山東
範睢曰:“臣居山東,聞齊之內有田單,不聞其王。聞秦之有太后、穰侯、涇陽、華陽,不聞其有王。夫擅國之謂王,能專利害之謂王,制殺生之威之謂王。今太后擅行不顧,穰侯出處不報,涇陽、華陽擊斷無諱,四貴備而國不危者,未之有也。爲此四者,下乃所謂無王已。然則權焉得不傾,而令焉得從王出乎?臣聞:’善爲國者,內固其威,而外重其權。’穰侯使者操王之重,決裂諸侯,剖符於天下,徵敵伐國,莫敢不聽。戰勝攻取,則利歸於陶;國弊,御於諸侯;戰敗,則怨結於百姓,而禍歸社稷。《詩》曰:’木實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傷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國,尊其臣者卑其主。’淖齒管齊之
權,縮閔王之筋,縣之廟樑,宿昔而死。李兌用趙,減食主父,百日而餓死。今秦,太后、穰侯用事,高陵、涇陽佐之,卒無秦王,此亦淖齒、李兌之類已。臣今見王獨立於廟朝矣,且臣將恐後世之有秦國者,非王之子孫也。”秦王懼,於是乃廢太后,逐穰侯,出高陵,走涇陽於關外。昭王謂範睢曰:“昔者,齊公得管仲,時以爲仲父;今吾得子,亦以爲父。”
應侯謂昭王
應侯謂昭王曰:“亦聞恆思有神叢與?恆思有悍少年,請於叢博,曰:’吾勝叢,叢籍我神三日;不勝叢,叢困我。’乃左手爲叢投,右手自爲投,勝叢,叢籍其神。三日,叢往求之,遂弗歸。五日而叢枯,七日而叢亡。今國者,王之叢;勢者,王之神。籍人以此,得無危乎?臣未嘗聞指大於臂,臂大於股,若有此,則病必甚矣。百人輿瓢而趨,不如一人持而走疾。百人誠輿瓢,瓢必裂。今秦國,華陽用之,穰侯用之,太后用之,王亦用之。不稱瓢爲器則已;已稱瓢爲器,國必裂矣。臣聞之也:’木實繁者枝必披,枝之披者傷其心。都大者危其國,臣強者危其主。’(其令)[且今]邑中自斗食以上,至尉、內史及王左右,有非相國之人者乎?國無事,則已;國有事,臣必聞見王獨立於庭也。臣竊爲王恐,恐萬世之後有國者,非王之子孫也。
“臣聞古之善爲政也,其威內扶,其輔外布,四[時]治政,不亂不逆,使者直道而行,不敢爲非。今太后使者分裂諸侯,而符布天下,操大國之勢,(強)徵[強]兵,伐諸侯。戰勝攻取,利盡歸於陶;國之幣帛,竭入太后之家;竟內之利,分移華陽。古之所謂’危主滅國之道’必從此起。三貴竭國以自安,然則令何得從王出?權何得毋分?是(我)王果處三分之一也。”
秦攻韓圍陘
秦攻韓,圍陘。範睢謂秦昭王曰:“有攻人者,有攻地者。穰侯十攻魏而不(得)[能]傷者,非秦弱而魏強也,其所攻者,地也。地者,人主所甚愛也。人主者,人臣之所樂爲死也。攻人主所愛,與樂死者鬥,故十攻而弗能勝也。今王將攻韓圍陘,臣願王之毋獨攻其地,而攻其人也。王攻韓圍陘,以張(儀)[平]爲言。張(儀)[平]之力多,且削地而以自贖於王,幾割地而韓不盡;張(儀)[平]之力少,則王逐張(儀)[平],而更與不如張(儀)[平]者市。則王之所求於韓者,言可得也。 “
應侯曰鄭人謂玉未理者璞
應侯曰:“鄭人謂玉未理者璞,周人謂鼠未臘者樸。周人懷璞過鄭賈曰:’欲買樸乎?’鄭賈曰:’欲之。’出其樸,視之,乃鼠也。因謝不取。今平原君自以賢顯名於天下,然降其主父沙丘而臣之。天下之王尚猶尊之,是天下之王不如鄭賈之智也,眩於名,不知其實也。”
天下之士合從相聚於趙
天下之士,合從相聚於趙,而欲攻秦。秦相應侯曰:“王勿憂也,請(令)[今]廢之。秦於天下之士非有怨也,相聚而攻秦者,以己欲富貴耳。王見大王之狗,臥者臥,起者起,行者行,止者止,毋相與鬥者;投之一骨,輕起相牙者,何則?有爭意也。”於是[使]唐雎載音樂,予之五(十)[千]金,居武安,高會相與飲,謂邯鄲人;“誰來取者?”於是其謀者固未可得予也,其可得與者,與之昆弟矣。
“公與秦計功者,不問金之所之,金盡者功多矣。今令人覆載五(十)[千]金隨公。”唐雎行,行至武安,散不能三千金,天下之士,大相與鬥矣。
謂應侯曰君禽馬服乎
謂應侯曰:“君禽馬服乎?”曰:“然。”“又即圍邯鄲乎?”曰:“然。”“趙亡,秦王王矣,武安君爲三公。武安君所以爲秦戰勝攻取者七十餘城,南亡鄢、郢、漢中,禽馬服之軍,不亡一甲,雖周、[召]、呂望之功,亦不過此矣。趙亡,秦王王,武安君爲三公,君能爲之下乎?雖欲無爲之下,固不得之矣。秦嘗攻韓邢,困於上黨,上黨之民皆返爲趙。天下之民,不樂爲秦民之日固久矣。今攻趙,北地入燕,東地入齊,南地入楚、魏,則秦所得(不一)[無]幾何。故不如因而割之,(因)[無]以爲武安功。”
應侯失韓之汝南
應侯失韓之汝南。秦昭王謂應侯曰:“君亡國,其憂乎?“應侯曰:“臣不憂。”王曰:“何也?”曰:“樑人有東門吳者,其子死而不憂,其相室曰:’公之愛子也,天下無有,今子死不憂,何也?’東門吳曰:’吾嘗無子,無子之時不憂;今子死,乃即與無子時同也,臣奚憂焉?’臣亦嘗爲子,爲子時不憂;今亡汝南,乃與(即爲)[鄉]樑餘子同也。臣何爲憂?”
秦王以爲不然,以告蒙傲曰:“今也,寡人一城圍,食不甘味,臥不便席,今應侯亡地而言不憂,此其情也?”蒙傲曰:“臣請得其情。”
蒙傲乃往見應侯,曰:“傲欲死。”應侯曰。“何謂也?“曰:“秦王師君,天下莫不聞,而況於秦國乎?今傲勢得秦爲王將,將兵,臣以韓之細也,(顯)逆[顯]誅,奪君地,傲尚奚生?不若死。”應侯拜蒙傲曰:“願委之卿。”蒙傲以報於昭王。自是之後,應侯每言韓事者,秦王弗聽也,以其爲汝南(虜)也。
秦攻邯鄲
秦攻邯鄲,十七月不下。爭謂王稽曰:“君何不賜軍吏乎?”王稽曰:“吾與王也,不用人言。”莊曰:“不然。父之於子也,令有必行者,必不行者。曰’去貴妻,賣愛妾’,此令必行者也;因曰’毋敢思也’,此令必不行者也。守閭嫗曰,‘其夕,某(懦)[孺]子內某士’。貴妻已去,愛妾已賣,而心不有。欲教之者,人心固有。今君雖幸於王,不過父子之親;軍吏雖賤,不卑於守閭嫗。且君擅主輕下之日久矣。聞’三人成虎,十夫揉椎。衆口所移,毋翼而飛’。故曰,不如賜軍吏而禮之。”王稽不聽,軍吏窮,果惡王稽、杜摯以反。
秦王大怒,而欲兼誅範睢。範睢曰:“臣,東鄙之賤人也,開罪於楚、魏,遁逃來奔。臣無諸侯之援,親習之故,王舉臣於羈旅之中,使職事,天下皆聞臣之身與王之舉也。今遇惑,或與罪人同心,而王明誅之,是王過舉顯於天下,而爲諸侯所議也。臣願請藥賜死,而恩以相葬臣,王必不失臣之罪,而無過舉之名。”王曰:“有之。”遂弗殺而善遇之。
蔡澤見逐於趙
蔡澤見逐於趙,而入韓、魏,遇奪釜鬲於途。聞應侯任鄭安平、王稽,皆負重罪,應侯內慚,乃西入秦。將見昭王,使人宣言以感怒應侯曰:“燕客蔡澤,天下駿雄弘辯之士也。彼一見秦王,秦王必相之而奪君位。”
應侯聞之,使人召蔡澤。蔡澤入,則揖應侯,應侯固不快,及見之,又倨。應侯因讓之曰:“子常宣言[欲]代我相秦,豈有此乎?”對曰:“然。”應侯曰:“請聞其說。”蔡澤曰:“籲!(何)君[何]見之晚也。夫四時之序,成功者去。夫人生手足堅強,耳目聰明{而心}聖知,豈非士之所願與?”應侯曰:“然。”蔡澤曰:“質仁秉義,行道施德於天下,天下懷樂敬愛,願以爲君王,豈不辯智之期與?”應侯曰:“然。”蔡澤復曰:“富貴顯榮,成理萬物,萬物各得其所;生命壽長,終其年而不夭傷;天下繼其統,守其業,傳之無窮,名實純粹,澤流千世,稱之而毋絕,與天(下)[地]終始。豈非道之符,而聖人所謂吉祥善事與?”應侯曰:“然。”澤曰:“若秦之商君,楚之吳起,越之大夫種,其卒亦可願(矣)[歟]?”應侯知蔡澤之慾困己以說,復曰:“何爲不可?夫公孫鞅事孝公,極身毋二[慮],盡公不(還)[顧]私,信賞罰以致治,竭智能,示請素,蒙怨咎,欺舊交,虜魏公子卬,卒爲秦禽將破敵,攘地千里。吳起事悼王,使私不害公,讒不蔽忠,言不取茍合,行不取茍容,行義不(圖)[顧]譭譽,必有伯主強國,不辭禍兇。大夫種事越王,主離困辱,悉忠而不解,主雖亡絕,盡能而不離,多功而不矜,貴富不驕怠。若此三子者,義之至,忠之節也。故君子殺身以成名,義之所在,身雖死,無憾悔,何爲不可哉?”蔡澤曰:“主聖臣賢,天下之福也;君明臣忠,國之福也;父慈子孝,夫信婦貞,家之福也。故比干忠,不能存殷;子胥知,不能存吳;申生孝,而晉惑亂。是有忠臣孝子,國家滅亂,何也?無明君賢父以聽之。故天下以其君父爲戮辱,戀其臣子。夫待死而後可以立忠成名,是微子不足仁,孔子不足聖,管仲不足大也。”於是應侯稱善。
蔡澤得少間,因曰:“商君、吳起、大夫種,其爲人臣,盡忠致功,則可願矣。閎夭事文王,周公輔成王也,豈不亦忠乎?以君臣論之,商君、吳起、大夫種,其可願孰與閎夭、周公哉?”應侯曰:“商君、吳起、大夫種不若也。”蔡澤曰:“然則君之主,慈仁任忠,不欺舊故,孰與秦孝公、楚悼王、越王乎?”應侯曰:“未知何如也。”蔡澤曰:“主固親忠臣,不過秦孝、越王、楚悼。君者爲主,正亂、批患、折難,廣地殖穀,富國、足家、強主,威蓋海內,功章萬里之外,不過商君、吳起、大夫種。而君之祿位貴盛,私家之富過於三子,而身不退,竊爲君危之。語曰:’日中則移,月滿則虧。’物盛則衰,天之常數也;進退、盈縮、變化,聖人之常道也。昔者,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至葵丘之會,有驕矜之色,畔者九國。吳王夫差無適於天下,輕諸侯,凌齊、晉,遂以殺身亡國。夏育、太史啓叱呼駭三軍,然而身死於庸夫。此皆乘至盛不及道理也。夫商君爲孝公平權衡、正度量、調輕重,決裂阡陌,教年耕戰,是以兵動而地廣,兵休而國富,故秦無敵於天下,立威諸侯。功已成,遂以車裂。楚地持戟百萬,白起率數萬之師,以與楚戰,一戰舉鄢、郢,再戰燒夷陵,南並蜀、漢,又越韓、魏攻強趙,北坑馬服,誅屠四十餘萬之衆,流血成川,沸聲若雷,使秦業帝。自是之後,趙、楚懾服,不敢攻秦者,白起之勢也。身所服者,七十餘城。功已成矣,賜死於杜郵。吳起爲楚悼罷無能,廢無用,損不急之官,塞私門之請,壹楚國之俗,南攻楊越,北並陳、蔡,破橫散從,使馳說之士無所開其口。功已成矣,卒支解。大夫種爲越王墾草創邑,闢地殖穀,率四方士,上下之力,以禽勁吳,成霸功。勾踐終棓而殺之。此四子者,成功而不去,禍至於此。此所謂信而不能詘,往而不能反者也。范蠡知之,超然避世,長爲陶朱。君獨不觀博者乎?或欲(分)大投,或欲分功。此皆君之所明知也。今君相秦,計不下席,謀不出廊廟,坐制諸侯,利施三川,以實宜陽,決羊腸之險,塞太行之口,又斬範、中行之途,棧道千里,[通]於蜀、漢,使天下皆畏秦。秦之慾得矣,君之功極矣。此亦秦之分功之時也!如是不退,則商君、白公、吳起、大夫種是也。君何不以此時歸相印,讓賢者授之,必有伯夷之廉;長爲應侯,世世稱孤,而有喬、鬆之壽。孰與以禍終哉!此則君何居焉?”應侯曰善。“乃延入坐爲上客。
後數日,入朝,言於秦昭王曰:“客新有從山東來者蔡澤,其人辯士。臣之見人甚衆,莫有及者,臣不如也。”秦昭王召見,與語,大說之,拜爲客卿。應侯因謝病,請歸相印。昭王強起應侯,應侯遂稱篤,因免相。昭王新說蔡澤計畫,遂拜爲秦相,東收周室。蔡澤相秦王數月,人或惡之,懼誅,乃謝病歸相印,號爲剛成君。[居]秦十餘年,[事]昭王、孝文王、莊襄王。卒事始皇帝。爲秦使於燕,三年而燕使太子丹入質於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