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史列傳第一百九十四 閹黨

明代閹宦之禍酷矣,然非諸黨人附麗之,羽翼之,張其勢而助之攻,虐焰不若是其烈也。中葉以前,士大夫知重名節,雖以王振、汪直之橫,黨與未盛。至劉瑾竊權,焦芳以閣臣首與之比,於是列卿爭先獻媚,而司禮之權居內閣上。迨神宗末年,訛言朋興,羣相敵仇,門戶之爭固結而不可解。凶豎乘其沸潰,盜弄太阿,黠桀渠憸,竄身婦寺。淫刑痡毒,快其惡正醜直之私。衣冠填於狴犴,善類殞於刀鋸。迄乎惡貫滿盈,亟伸憲典,刑書所麗,跡穢簡編,而遺孽餘燼,終以覆國。莊烈帝之定逆案也,以其事付大學士韓爌等,因慨然太息曰:“忠賢不過一人耳,外廷諸臣附之,遂至於此,其罪何可勝誅!”痛乎哉,患得患失之鄙夫,其流毒誠無所窮極也!今錄自焦芳、張彩以下,迄天啓朝,爲《閹黨列傳》,用垂鑑誡。其以功名錶見,或晚節自蓋,如王驥、王越、楊維垣、張捷之徒,則仍別見焉。

○焦芳 劉宇 曹元 張彩韓福等 顧秉謙 魏廣微等 崔呈秀吳淳夫等 劉志選樑夢環等 曹欽程石三畏等 王紹徽周應秋霍維華徐大化等 閻鳴泰 賈繼春 田爾耕 許顯純

焦芳,泌陽人。天順八年進士。大學士李賢以同鄉故,引爲庶吉士,授編修,進侍講。滿九年考,當遷學士。或語大學士萬安:“不學如芳,亦學士乎?”芳聞大恚曰:“是必彭華間我也。我不學士,且刺華長安道中。”華懼,言於安,乃進芳侍講學士。先是,詔纂《文華大訓》,進講東宮,其書皆華等所爲。芳恥不與,每進講,故摘其疵,揚言衆中。翰林尚文采,獨芳粗陋無學識,性陰很,動輒議訕,人鹹畏避之。尹旻之罷也,芳與其子龍相比,謫桂陽州同知。芳知出華、安二人指,銜次骨。

弘治初,移霍州知州,擢四川提學副使,調湖廣。未幾,遷南京右通政,以憂歸。服闋,授太常少卿兼侍講學士,尋擢禮部右侍郎。怨劉健尼己,日於衆中嫚罵。健判牒不可意,即引筆抹去,不關白尚書。俄改吏部,轉左侍郎。馬文升爲尚書,芳輒加姍侮,陰結言官,使抨擊素所不快及在己上者。又上言御邊四事以希進用,爲謝遷所抑,尤憾遷。每言及餘姚、江西人,以遷及華故,肆口詬詈。芳既積忤廷臣,復銳進,乃深結閹宦以自固,日夜謀逐健、遷,代其位。

正德初,戶部尚書韓文言會計不足。廷議謂理財無奇術,唯勸上節儉。芳知左右有竊聽者,大言曰:“庶民家尚須用度,況縣官耶?諺雲‘無錢揀故紙’。今天下逋租匿稅何限,不是檢索,而但云損上何也?”武宗聞之大喜。會文升去,遂擢爲吏部尚書。韓文將率九卿劾劉瑾,疏當首吏部,以告芳。芳陰泄其謀於瑾。瑾遂逐文及健、遷輩,而芳以本官兼文淵閣大學士,入閣輔政,累加少師、華蓋殿大學士。居內閣數年,瑾濁亂海內,變置成法,荼毒縉紳,皆芳導之。每過瑾,言必稱千歲,自稱曰門下。裁閱章奏,一阿瑾意。四方賂瑾者先賂芳。子黃中,亦傲很不學,廷試必欲得第一。李東陽、王鏊爲置二甲首,芳不悅。言於瑾,徑授翰林檢討,俄進編修。芳以黃中故,時時詈東陽。瑾聞之曰:“黃中昨在我家試石榴詩,甚拙,顧恨李耶?”

瑾怒翰林官傲己,欲盡出之外,爲張彩勸沮。及修《孝家實錄》成,瑾又持前議,彩復力沮。而芳父子與檢討段炅輩,教瑾以擴充政事爲名,乃盡出編修顧清等二十餘人於部曹。有司應詔舉懷材抱德之士,以餘姚人周禮、徐子元、許龍,上虞人徐文彪四人名上。瑾以禮等皆遷鄉人,而詔草出健,因下四人詔獄,欲並逮健、遷。東陽力解之。芳厲聲曰:“縱貰其罪,不當除名耶?”乃黜健、遷爲民,而榜逐餘姚人之爲京官者。

滿剌加使臣亞劉,本江西萬安人,名蕭明舉。以罪叛入其國,與其國人端亞智等來朝。既又謀入浡泥國索寶,且殺亞智等。事聞,方下所司勘奏。芳即署其尾曰:“江西土俗,故多玩法,如彭華、尹直、徐瓊、李孜省、黃景等,多被物議。宜裁減解額五十名,通籍者勿選京職,著爲令。”且言:“王安石禍宋,吳澄仕元,宜榜其罪,使他日毋得濫用江西人。”楊廷和解之曰:“以一盜故,禍連一方,至裁解額矣。宋、元人物,亦欲併案耶?”乃止。

芳深惡南人,每退一南人,輒喜。雖論古人,亦必詆南而譽北,嘗作《南人不可爲相圖》進瑾。其總裁《孝宗實錄》,若何喬新、彭韶、謝遷皆肆誣詆,自喜曰:“今朝廷之上,誰如我直者。”

始張彩爲郎時,芳力薦以悅瑾,覬其爲奸利。比彩爲尚書,芳父子薦人無虛日,彩時有同異,遂有隙。而段炅見瑾暱彩,芳勢稍衰,轉附彩,盡發芳陰事於瑾。瑾大怒,數於衆中斥芳父子。芳不得已,乃乞歸。

黃中頠閣廕,以侍讀隨父還。瑾敗,給事、御史交劾,削其官,黜黃中爲民。久之,芳使黃中齎金寶遺權貴,上章求湔雪復官,爲吏科所駁。於是吏部覆奏,請械繫黃中法司,以彰天討。黃中狼狽遁走。

芳居第宏麗,治作勞數郡。大盜趙鐩入泌陽,火之,發窖多得其藏金,乃盡掘其先人冢墓,雜燒以牛馬骨。求芳父子不得,取芳衣冠被庭樹,拔劍斫其首,使羣盜糜之,曰:“吾爲天子誅此賊。”鐩後臨刑嘆曰:“吾不能手刃焦芳父子以謝天下,死有餘恨!”瑾從孫二漢當死,亦曰:“吾死固當,第吾家所爲,皆焦芳與張彩耳。今彩與我處極刑,而芳獨晏然,豈非冤哉。”芳父子竟良死。

劉宇,字至大,鈞州人。成化八年進士。由知縣入爲御史,坐事謫,累遷山東按察使。弘治中,以大學士劉健薦,擢右僉都御史,巡撫大同,召爲左副都御史。正德改元,吏部尚書馬文升薦之,進右都御史,總督宣府、大同、山西軍務。宇初撫大同,私市善馬賂權要。兵部尚書劉大夏因孝宗召見,語及之。帝密遣錦衣百戶邵琪往察,宇厚賂琪,爲之抵諱。後大夏再召對,帝曰:“健薦宇才堪大用,以朕觀之,此小人,豈可用哉?由是知內閣亦未可盡信也。”宇聞,以大夏不爲己地,深憾之。

劉瑾用事,宇介焦芳以結瑾。二年正月入爲左都御史。瑾好摧折臺諫,宇緣其意,請敕箝制御史,有小過輒加笞辱,瑾以爲賢。瑾初通賄,望不過數百金,宇首以萬金贄,瑾大喜曰;’劉先生何厚我。”尋轉兵部尚書,加太子太傅。子仁應殿試,求一甲不得。厚賄瑾,內批授庶吉士,逾年遷編修。時許進爲吏部尚書,宇讒於瑾,遂代其位,而曹元代宇爲兵部。宇在兵部時,賄賂狼籍。及爲吏部,權歸選郎張彩,而文史贈遺又不若武弁,嘗悒悒嘆曰:“兵部自佳,何必吏部也。”後瑾欲用彩代宇,乃令宇以原官兼文淵閣大學士。宇宴瑾閣中,極馭,大喜過望。明日將入閣辦事。瑾曰:“爾真欲相耶?此地豈可再入。”宇不得已,乃乞省墓去。逾年瑾誅,科道交章劾奏,削官致仕,子仁黜爲民。

曹元,字以貞,大寧前衛人。柔佞滑稽,不修士行。舉成化十一年進士。授工部主事。正德二年累遷右副都御史,巡撫甘肅。分守中官張昭奉命捕虎豹,元以軍士出境搜捕,恐啓邊釁,上疏請止,不從。改撫陝西。逾年,召爲兵部右侍郎,轉左,尋代宇爲尚書兼督團營,加太子少保。將校遷除,皆惟瑾命。元所入亦不貲。五年拜吏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元與劉瑾有連,自瑾侍東宮,即與相結。及瑾得志,遂夤緣躐至卿相,然瑣刺無能,在閣中飲酒諧謔而已。瑾敗,元即日上疏請罪,詞極哀。詔許致仕,言官交劾,黜爲民。元無子,病中自作墓誌,嘆曰:“我死,誰銘我者!”

當劉瑾時,廷臣黨附者甚衆。瑾誅,言官交劾。內閣則焦芳、劉宇、曹元。尚書則吏部張彩、戶部劉璣、兵部王敞、刑部劉璟、工部畢亨、南京戶部張澯、禮部硃恩、刑部劉纓、工部李善。侍郎則吏部柴升、李瀚,前戶部韓福,禮部李遜學,兵部陸完、陳震,刑部張子麟,工部崔巖、夏昂、胡諒,南京禮部常麟、工部張志淳。都察院則副都御史楊綸、僉都御史蕭選。巡撫則順天劉聰、應天魏訥、宣府楊武、保定徐以貞、大同張禴、淮揚屈直、兩廣林廷選,操江王彥奇。前總督文貴、馬炳然。大理寺則卿張綸,少卿董恬,丞蔡中孚、張檜。通政司則通政吳釴、王雲鳳,參議張龍。太常則少卿楊廷儀、劉介。尚寶卿則吳世忠,丞屈銓。府尹則陳良器,府丞則石祿。翰林則侍讀焦黃中,修撰康海,編修劉仁,檢討段炅。吏部郎則王九思、王納誨。給事中則李憲、段豸。御史則薛鳳鳴、硃袞、秦昂、宇文鍾、崔哲、李紀、周琳。其他郎署監司又十餘人。於是彩論死,福謫戍,元、恩、震、聰、訥、武、恬、介、黃中、海、仁、憲、鳳鳴、鍾除名,亨、昂閒住,善、巖、諒、志淳、綸、直、彥奇、良器、哲致仕,選、以貞、礻龠、中孚、龍、祿、銓、炅、豸、袞、紀、琳、九思,納誨謫外,朝署爲清。

張彩,安定人。弘治三年進士。授吏部主事,歷文選司郎中。彩議論便利,善伺權貴指。初矯飾徹聲譽,尚書馬文升等皆愛之。給事中劉郤嘗劾其顛倒選法數事,文升悉爲辯析,且譽其聰明剛正,爲上下所推服。詔令辦事如故。彩即五疏移疾去,文升固留不得,時論稱之。越數日,給事李貫薦彩有將略。楊一清總制三邊,亦薦彩自代。而焦芳以彩與劉瑾同鄉,力薦於瑾。瑾欲致之,因著令,病過期不赴者,斥爲民。彩乃就道。既見瑾,高冠鮮衣,貌白晳修偉,鬚眉蔚然,詞辯泉涌。瑾大敬愛,執手移時,曰:“子神人也,我何以得遇子!”時文選郎劉永已遷通政,次當驗封郎石確。疏既入,瑾令尚書許進追原疏,以彩易之。彩自是一意事瑾。瑾惡進不附己,彩因媒孽去進,以劉宇代之。宇雖爲尚書,銓政率由彩,多不關白宇,即白宇,宇必溫言降接。彩抱案立語,宇俯僂不敢當。居文選半載,擢左僉都御史,與戶部右侍郎韓鼎同廷謝。鼎老,拜起不如儀,爲谷大用、張永輩所竊笑。瑾方慚,而彩丰采英毅,大用等皆稱羨,瑾乃喜。越二日罷鼎,而彩逾年超拜吏部右侍郎。

鼎,合水人。弘治時,爲給事中,負直聲。後遷右通政,治水安平有勞績,以通政使家居。至是爲瑾所引,復挫歸,遂失其素望。

瑾欲大貴彩,乃命劉宇入內閣,以彩代之。一歲中,自郎署長六卿。僚友守官如故,鹹惴惴白事尚書前,彩厲色無所假借。尋加太子少保。每瑾出休沐,公卿往候,自辰至哺未得見。彩故徐徐來,直入瑾小閣,歡飲而出,始揖衆人。衆以是益畏彩,見彩如瑾禮。彩與朝臣言,呼瑾爲老者。凡所言,瑾無不從。因不時考察內外官,糾摘嚴急,間一用薄罰,而諸司臺諫謫辱日甚。變亂舊格,賄賂肆行,海內金帛奇貨相望塗巷間。性尤漁色。撫州知府劉介,其鄉人也,娶妾美。彩特擢介太常少卿,盛服往賀曰:“子何以報我?”介皇恐謝曰:“一身外,皆公物。”彩曰:“命之矣。”即使人直入內,牽其妾,輿戴而去。又聞平陽知府張恕妾美,索之不肯,令御史張禴按致其罪,擬戍。恕獻妾,始得論減。

彩既銜瑾恩,見瑾擅權久,貪冒無厭,天下怨之,因乘間說曰:“公亦知賄入所自乎?非盜官帑,即剝小民。彼借公名自厚,入公者未十一,而怨悉歸公,何以謝天下,”瑾大然之。會御史胡節巡按山東還,厚遺瑾。瑾發之,捕節下獄。少監李宣、侍郎張鸞、指揮同知趙良按事福建還,饋瑾白金二萬。瑾疏納金於官,而按三人罪。其他因賄得禍者甚衆。苛斂之害爲少衰,中外或稱彩能導瑾爲善矣。及瑾伏誅,彩以交結近侍論死,遇赦當免。改擬同瑾謀反,瘐死獄中,仍剉屍於市,籍其家,妻子流海南。

韓福者,西安前衛人也。成化十七年進士。爲御史,按宣府、大同,數條奏軍民利病,邊人悅之。弘治中,遷大名知府,奸盜屏跡,道不拾遺,政績爲畿輔冠。以卓異舉,遷浙江左參政,病免。

武宗立,言官交薦,召爲大理右少卿。正德二年以右僉都御史督蘇、鬆糧儲。未幾,召入爲右副都御史。坐累,下詔獄。獄上,劉瑾以同鄉故,立命出之。召與語,大悅,即用爲戶部左侍郎。福強結幹吏,所在著能聲。至是受挫,爲瑾所拔擢,遂精心事瑾,爲效力。瑾亦時召與謀,委寄亞於彩。會湖廣以缺餉告,命兼僉都御史往理之。瑾喜操切,福希指,益務爲嚴苛。湖廣民租自私弘治改元后,逋六百餘萬石,皆遇災蠲免。福欲追徵之,劾所司催科不力,自巡撫鄭時以下凡千二百人。奏至,舉朝駭愕,戶部尚書劉璣等議如福言。瑾忽怒福,取詔旨報曰:“湖廣軍民困敝,朕甚憫之。福任意苛斂,甚不稱朕意,令自劾,吏部舉堪代者以聞。”福引罪求罷,乃召還。四年覆命核遼東屯田。福性故刻深,所攜同知劉玉等又奉行過當。軍士不能堪,焚掠將吏及諸大姓家。守臣發帑撫慰之。亂始定。給事中徐仁等極論之。瑾迫公議,勒福致仕。明年瑾敗,籍其貲,則福在湖廣時所饋白金數十萬兩,封識宛然,遂遣戍固原。

李憲,岐山人。爲吏科給事中,諂事瑾,每率衆請事於瑾,盛氣獨前,自號六科都給事中。時袖白金示同列曰:“此劉公所遺也。”瑾敗,虞禍及,亦劾瑾六事。瑾在獄,笑曰:“李憲亦劾我乎?”卒坐除名。

張龍,順天人。官行人,邪媚無賴,與壽寧侯通譜系,因得交諸中人、貴戚,恃勢奪人田宅。正德三年夤緣爲兵科給事中,出核遼東軍餉,得腐豆四石。請逮問監守諸臣,罰郎中徐璉以下米三百石有差。瑾以爲能,擢通政參議。瑾敗,謫知灤州。後又結硃寧爲父,起嘉興同知,遷登州知府。言官彈射無虛月。與山西左布政使倪天民、右布政使陳逵、右參議孫清並貪殘,天下目爲“四害”。龍朝覲入都,中旨擢右通政,爲寧通中外賄,所乾沒不貲。後以私取賄,爲寧所覺,斥逐之。嘉靖初,下獄論死。

顧秉謙,崑山人。萬曆二十三年進士。改庶吉士,累官禮部右侍郎,教習庶吉士。天啓元年晉禮部尚書,掌詹事府事。二年,魏忠賢用事,言官周宗建等首劾之。忠賢於是謀結外廷諸臣,秉謙及魏廣微率先諂附,霍維華、孫杰之徒從而和之。明年春,秉謙、廣微遂與硃國禎、硃延禧俱入參機務。

廣微,南樂人,侍郎允貞子也。萬曆三十二年進士。由庶吉士歷南京禮部侍郎。忠賢用事,以同鄉同姓潛結之,遂召拜禮部尚書。至是,與秉謙俱以原官兼東閣大學士。七月,秉謙晉太子太保,改文淵閣。十一月晉少保、太子太傅。五年正月晉少傅、太子太師、吏部尚書,改建極殿。九月晉少師。

秉謙爲人,庸劣無恥,而廣微陰狡。趙南星與其父允貞友善,嘗嘆曰:“見泉無子。”見泉,允貞別號也。廣微聞之,恨刺骨。既柄政,三及南星門,閽人辭不見。廣微怫然曰:“他人可拒,相公尊,不可拒也。”益恨南星。楊漣之劾忠賢二十四罪也,忠賢懼,屬廣微爲調旨,一如忠賢意。而秉謙以漣疏有“門生宰相”語,怒甚。會孟冬饗廟,且頒朔,廣微偃蹇後至,給事中魏大中、御史李應升連劾之。廣微益憤,遂決意傾善類,與秉謙謀盡逐諸正人,點《縉紳便覽》一冊,若葉向高、韓爌、何如寵、成基命、繆昌期、姚希孟、陳子壯、侯恪、趙南星、高攀龍、喬允升、李邦華、鄭三俊、楊漣、左光斗、魏大中、黃尊素、周宗建、李應升等百餘人,目爲邪黨,而以黃克纘、王永光、徐大化、賈繼春、霍維華等六十餘人爲正人,由閹人王朝用進之,俾據是爲黜陟。忠賢得內閣爲羽翼,勢益張。秉謙、廣微亦曲奉忠賢,若奴役然。

葉向高、韓爌相繼罷,何宗彥卒,秉謙遂爲首輔。自四年十二月至六年九月,凡傾害忠直,皆秉謙票擬。《三朝要典》之作,秉謙爲總裁,復擬御製序冠其首,欲用是鉗天下口。朝廷有一舉動,輒擬旨歸美忠賢,褒讚不已。廣微以札通忠賢,籤其函曰“內閣家報”,時稱曰“外魏公”。先是,內閣調旨,惟出首輔一人,餘但參議論而已。廣微欲擅柄,謀之忠賢,令衆輔分任,政權始分,後遂沿爲故事。

楊漣等六人之逮也,廣微實與其謀,秉謙調嚴旨,五日一追比。尚書崔景榮懼其立死杖下,亟請廣微諫止。廣微不自安,疏言:“漣等在今日,誠爲有罪之人,在前日實爲卿寺之佐。縱使贓私果真,亦當輔付法司,據律論罪,豈可逐日嚴刑,令鎮撫追贓乎?身非木石,重刑之下,就死直須臾耳。以理刑之職,使之追贓,官守安在?勿論傷好生之仁,抑且違祖宗之制,將朝政日亂,與古之帝王大不相侔矣。”疏入,大忤忠賢意。廣微懼,急出景榮手書自明,而忠賢怒已不可解。乃具疏乞休,不許。居兩月,矯詔切責廷臣,中言“朕方率循舊章,而曰‘朝政日亂’,朕方祖述堯、舜,而曰‘大不相侔’”,蓋即指廣微疏語。廣微益懼,丐秉謙爲解,忠賢意少釋。然廣微卒不自安,復三疏乞休,五年八月許之去。廣微先已加少保、太子太傅,改吏部尚書、建極殿大學士,至是復加少傅、太子太師,廕子中書舍人,賜白金百、坐蟒一、彩幣四表裏,乘傳,行人護歸。典禮優渥,猶用前好故也。居二年,卒於家,贈太傅,卹典如制。

秉謙票擬,事事徇忠賢指。初矯旨罪主考丁乾學,又調旨殺漣、光鬥等。惟周順昌、李應升等下詔獄,秉謙請付法司,毋令死非其罪。內臣出鎮,秉謙撰上諭,已復與丁紹軾請罷。二事微有執爭。馮銓既入閣,同黨中日夜交輒,羣小亦各有所左右。秉謙不自安,屢疏乞休,後廣微一年致仕去。崇禎元年,爲言官祖重曄、徐尚勳、汪應元所糾,命削籍。已,坐交結近侍,入逆案中,論徒三年,贖爲民。二年,崑山民積怨秉謙,聚衆焚掠其家。秉謙年八十,倉皇竄漁舟得免,乃獻窖藏銀四萬於朝,寄居他縣以死。廣微亦追論削奪,列逆案遣戍中。

自秉謙、廣微當國,政歸忠賢。其後入閣者黃立極、施鳳來、張瑞圖之屬,皆依媚取容,名麗逆案。

黃立極,字中五,元城人。萬曆三十二年進士。累官少詹事、禮部侍郎。天啓五年八月,忠賢以同鄉故,擢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與丁紹軾、周如磐、馮銓並參機務。時魏廣微、顧秉謙皆以附忠賢居政府。未幾廣微去,如磐卒。明年夏,紹軾亦卒,銓罷。其秋,施鳳來、張瑞圖、李國?普入。己而秉謙乞歸,立極遂爲首輔。

施鳳來,平湖人。張瑞圖,晉江人。皆萬曆三十五年進士。鳳來殿試第二,瑞圖第三,同授編修,同積官少詹事兼禮部侍郎,同以禮部尚書入閣。鳳來素無節概,以和柔媚於世。瑞圖會試策言:“古之用人者,初不設君子小人之名,分別起於仲尼。”其悖妄如此。忠賢生祠碑文,多其手書。莊烈帝即位,山陰監生胡煥猷劾立極、鳳來、瑞圖、國?普等,“身居揆席,漫無主持。甚至顧命之重臣,斃於詔獄;五等之爵,尚公之尊,加於閹寺;而生祠碑頌,靡所不至。律以逢奸之罪,夫復何辭?”帝爲除煥猷名,下吏。立極等內不自安,各上疏求罷,帝猶優詔報之。十一月,立極乞休去,來宗道、楊景辰併入閣,鳳來爲首輔。御史羅元賓復疏糾,鳳來、瑞圖俱告歸。

宗道,蕭山人。立極同年進士,累官太子太保、禮部尚書,以本官兼內閣大學士,預機務。宗道官禮部時,爲崔呈秀父請卹典,中有“在天之靈”語。編修倪元璐屢疏爭時事,宗道笑曰:“渠何事多言,詞林故事,止香茗耳。”時謂宗道清客宰相雲。

景辰,瑞圖同縣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積官吏部右侍郎,與宗道同入閣。官翰林時,爲《要典》副總裁,一徇奸黨指,又三疏頌忠賢。及朝局已變,乃請毀《要典》,給事、御史交劾之,與宗道同日罷。

其後定逆案,瑞圖、宗道初不與,莊烈帝詰之,韓爌等封無實狀。帝曰:“瑞圖爲忠賢書碑,宗道稱呈秀父‘在天之靈’,非實狀耶?”乃以瑞圖、宗道與顧秉謙、馮銓等坐贖徒爲民,而立極、鳳來、景辰落職閒住。

崔呈秀,薊州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授行人。天啓初,擢御史,巡按淮、揚。卑污狡獪,不修士行。見東林勢方盛,將出都,力薦李三才,求入其黨,東林拒不納。在淮、揚,贓私狼籍。霍丘知縣鄭延祚貪,將劾之,以千金賄免。延祚知其易與,再行千金,即薦之。其行事多類此。

四年九月還朝,高攀龍爲都御史,盡發其貪污狀。吏部尚書趙南星議戍之,詔革職候勘。呈秀大窘,夜走魏忠賢所,叩頭乞哀,言攀龍、南星皆東林,挾私排陷,復叩頭涕泣,乞爲養子。當是時,忠賢爲廷臣交攻,憤甚,方思得外廷爲助。涿州人馮銓,少年官侍從家居,與熊廷弼有隙,遺書魏良卿勸興大獄。忠賢冀假事端傾陷諸害己者,得呈秀,恨相見晚,遂用爲腹心,日與計畫。明年正月,給事中李恆茂爲呈秀訟冤。中旨即言呈秀被誣,復其官。呈秀乃首疏薦張鶴鳴、申用懋、王永光、商周祚、許弘綱等;而再疏請令京官自陳,由是清流多屏斥。尋督三殿工,忠賢以閱工故,日至外朝。呈秀必屏人密語,以間進《同志》諸錄,皆東林黨人。又進《天鑑錄》,皆不附東林者。令忠賢憑以黜陟,善類爲一空。暮夜乞憐者,莫不緣呈秀以進,繩集蟻附,其門如市。累擢工部右侍郎併兼御史,督工如故。御史田景新言,侍郎兼御史非便,請改僉都御史,從之。

忠賢嘗修鄉縣肅寧城,呈秀首上疏稱美。六年二月,復疏頌忠賢督工功,請賜敕獎諭,末言:“臣非行媚中官者,目前千譏萬罵,臣固甘之。”疏出,朝野轟笑。閣臣顧秉謙輩撰敕八百餘言,褒忠賢,極口揚詡,前代九錫文不能過也。自是,中外章疏,無不頌忠賢德者矣。時方創《三朝要典》,呈秀疏陳耍典之源,追論並封、妖書、之籓三事,凡擁衛光宗者,悉加醜詆。忠賢悅,宣付史館。其年七月,進本部尚書。十月,皇極殿成,加太子太保兼左都御史,仍督大工。母死,不奔喪,奪情視事。呈秀負忠賢寵,嗜利彌甚。朝士多拜爲門下士,以通於忠賢。其不附己及勢位相軋者,輒使其黨排去之,時有“五虎”之目,以呈秀爲魁。請所傾陷,不可悉數,雖其黨亦深畏之。子鐸不能文,屬考官孫之獬,獲鄉薦。用其弟凝秀爲浙江總兵官,女夫張元芳爲吏部主事,妾弟優人蕭惟中爲密雲參將,所司皆不敢違。明年八月冒寧、錦功,加太子太傅。俄敘三殿功,加少傅,世廕錦衣指揮僉事。其月遷兵部尚書,仍兼左都御史,並綰兩篆,握兵權憲紀,出入?亙赫,勢傾朝野。無何,熹宗崩,廷臣入臨。內使十餘人傳呼崔尚書甚急,廷臣相顧愕眙。呈秀入見忠賢,密謀久之,語祕不得聞。或言忠賢欲篡位,呈秀以時未可,止之也。

莊烈帝即位,其黨知忠賢必敗,內相攜。副都御史楊所修首請允呈秀守制,御史楊維垣、賈繼春相繼力攻,呈秀乞罷。帝猶慰留。章三上,溫旨令乘傳歸。已而言者劾呈秀及工部尚書吳淳夫、兵部尚書田吉、太常卿倪文煥、副都御史李夔龍,號稱“五虎”,宜肆市朝。詔逮治,籍其貲。時忠賢已死,呈秀知不免,列姬妾,羅諸奇異珍寶,呼酒痛飲,盡一卮即擲壞之,飲已自縊。詔戮其屍,子鐸除名,弟凝秀遣戍。後定逆案,以呈秀爲首。

淳夫,晉江人。萬曆三十八年進士。歷官陝西僉事,以京察罷。五年夤緣起兵部郎中,與文煥、吉、夔龍並由呈秀進,爲忠賢義子。大學士馮銓釋褐十三年登宰輔,爲忠賢所暱。呈秀妒之,淳夫即爲攻銓。六年冬,擢太僕少卿,視職方事。旋擢太僕卿,歷工部添注右侍郎。冒寧、錦及三殿功,累進工部尚書,加太子太傅。歲中六遷,至極品。

倪文煥,江都人。由進士授行人,擢御史,巡視南城。山東多大猾,事發則走匿京師。參政王維章數牒文煥,文煥納其賄,反劾罷維章。嘗誤撻皇城守卒,爲中官所糾,大懼,走謁呈秀求救,遂引入忠賢幕,爲鷹犬。首劾兵部侍郎李邦華,御史李日宣,吏部員外郎周順昌、林枝橋。再劾戶部侍郎孫居相、御史夏之令及故吏部尚書崔景榮、吏部尚書李宗延等數十人。輕者削奪,重者拷死。呈秀首頌忠賢,文煥即繼之。出按畿輔,爲忠賢建三祠。河南道缺掌印官,呈秀爲懸缺待文煥,至越十餘人任之。冒寧、錦、殿功,加太僕卿,掌道如故。尋改太常卿。忠賢敗,文煥懼,乞終養歸。

田吉者,故城人。萬曆三十八年廷對懷挾,罰三科,以縣佐錄用。已,補試,由知縣歷兵部郎中。六年冬,遷淮揚參議,取中旨,擢太常少卿,視職方事。明年擢太常卿。未匝歲,連擢至兵部尚書,加太子太保。諸逆黨超擢,未有如吉者。

李夔龍,福建南安人。由進士歷吏部主事,被劾罷去。天啓五年夤緣復官,進郎中。專承呈秀指,引用邪人以媚忠賢。擢太常少卿,仍署選事。尋遷左僉都御史。三殿成,進左副都御史。

莊烈帝嗣位,淳夫、文煥、吉、夔龍,並以上林典薄樊維城、戶部員外郎王守履言,逮治論死。

方忠賢敗時,莊烈帝納廷臣言,將定從逆案。大學士韓爌、李標、錢錫不欲廣搜樹怨,僅以四五十人上。帝少之,令再議,又以數十人上。帝不懌,令以贊導、擁戴、頌美、諂附爲目,且曰:“內侍同惡者亦當入。”爌等以不知內侍對,帝曰:“豈皆不知,特畏任怨耳。”閱日,召入便殿,案有布囊,盛章疏甚夥,指之曰:“此皆奸黨頌疏,可案名悉入。”爌等知帝意不可回,乃曰:“臣等職在調旨,三尺法非所習。”帝召吏部尚書王永光問之,永光以不習刑名對,乃詔刑部尚書喬允升、左都御史曹於汴同事,於是案名羅列無脫遺者。崇禎二年三月上之,帝爲詔書頒示天下。

首逆凌遲者二人:魏忠賢,客氏。

首逆同謀決不待時者六人:呈秀及魏良卿,客氏子都督侯國興,太監李永貞、李朝欽、劉若愚。

交結近侍秋後處決者十九人:劉志選、樑夢環、倪文煥、田吉、劉詔、薛貞、吳淳夫、李夔龍、曹欽程,大理寺正許志吉,順天府通判孫如冽,國子監生陸萬齡,豐城侯李承祚,都督田爾耕、許顯純、崔應元、楊寰、孫雲鶴、張體乾。

結交近侍次等充軍者十一人:魏廣微、周應秋、閻嗚泰、霍維華、徐大化、潘汝禎、李魯生、楊維垣、張訥,都督郭欽,孝陵衛指揮李之才。

交結近侍又次等論徒三年輸贖爲民者:大學士顧秉謙、馮銓、張瑞圖、來宗道,尚書王紹徽、郭允厚、張我續、曹爾禎、孟紹虞、馮嘉會、李春曄、邵輔忠、呂純如、徐兆魁、薛風翔、孫杰、楊夢袞、李養德、劉廷元、曹思誠,南京尚書範濟世、張樸,總督尚書黃運泰、郭尚友、李從心,巡撫尚書李精白等一百二十九人。

交結近侍減等革職閒住者,黃立極等四十四人。

忠賢親屬及內官黨附者又五十餘人。

案既定,其黨日謀更翻,王永光、溫體仁陰主之,帝持之堅,不能動。其後,張捷薦呂純如,被劾去。唐世濟薦霍維華,福建巡按應喜臣薦部內閒住通政使周維京,罪至謫戍。其黨乃不敢言。福王時,阮大鋮冒定策功,起用,其案始翻。於是太僕少卿楊維垣、徐景濂,給事中虞廷陛、郭如暗,御史周昌晉、陳以瑞、徐復陽,編修吳孔嘉,參政虞大復輩相繼而起,國亡乃止。

劉志選,慈谿人。萬曆中,與葉向高同舉進士。授刑部主事,偕同官劉復初、李懋檜爭鄭貴妃、王恭妃冊封事。後懋檜因給事中邵庶請禁諸曹言事,抗疏力爭,貶二秩。志選言:“陛下謫懋檜,使人箝口結舌,矇蔽耳目,非國家福也。”帝怒,謫福寧州判官。稍遷合肥知縣,以大計罷歸,家居三十年。光宗、熹宗相繼立,諸建言得罪者盡起,志選獨以計典不獲與。會向高赴召,道杭州,志選與遊宴彌月。還朝,用爲南京工部主事,進郎中,時已七十餘,嗜進彌銳,上疏追論“紅丸”,極詆孫慎行不道。魏忠賢喜,天啓五年九月召爲尚寶少卿。在道,復力攻慎行,遂並及向高。忠賢益喜,出兩疏宣史館。

明年擢順天府丞。冬十月遂上疏劾張國紀。國紀者,後父也。忠賢忌後賢明,欲傾之。會有張匿名榜於厚載門者,列忠賢反狀,並其黨七十餘人。忠賢疑出國紀及被逐諸人手。邵輔忠、孫杰謀因此興大獄,盡殺東林諸人,而借國紀以搖中宮,事成則立魏良卿女爲後,草一疏,募人上之。諸人慮禍不敢承。志選惑家人言,謂己老必先忠賢死,竟上之。極論國紀罪,而末言“毋令人訾及丹山之穴,藍田之種。”蓋前有死囚孫二言張後己所生,非國紀女也。疏上,事叵測。帝伉儷情篤,但令國紀自新而已。後爲故司禮劉克敬所選,忠賢遷怒克敬,謫發鳳陽,縊殺之。未幾,志選疏頌《要典》,言:“命德討罪,無微不彰,即堯、舜之放四凶,舉元、愷,何以加焉,洵遊、夏無能贊一詞者。”因力詆王之寀、孫慎行、楊漣、左光斗,而極譽劉廷元、嶽駿聲、黃克纘、徐景濂、範濟世、賈繼春並及傅櫆、陳九疇。且言:“慷慨憂時,力障狂瀾於既倒者,魏廣微也,當還之揆席,以繼五臣之盛事。赤忠報國,弼成巨典於不日者,廠臣也,當增入簡端,以揚一德之休風。”又言:“之寀宜正典刑,慎行宜加謫戍。”忠賢大悅,於是駿聲等超擢,之寀被逮,慎行遣戍,悉如志選言。

七年擢右僉都御史,提督操江。其年,熹宗崩,忠賢敗,言官交劾,詔削籍。後定逆案,律無傾搖國母文,坐子罵母律,與樑夢環並論死。志選先自經。

夢環,廣東順德人。舉進士。歷官御史。父事忠賢,興汪文言獄,殺楊漣等。出巡山海關,會寧遠敘功,崔呈秀不獲與,夢環力敘其賢勞,遂進侍郎。劾熊廷弼乾沒軍資十七萬,廷弼已死,家益破。志選之劾國紀也,忠賢意未逞。夢環偵知之,七年二月馳疏極論國紀罪,且故詰“丹山、藍田”二語,冀傾後。顧事重,忠賢亦不能驟行,而國紀竟勒還籍。夢環建祠祀忠賢,三疏頌功德。寧、錦之役,複稱忠賢“德被四方,勳高百代”,於是有安平之封,夢環擢太僕卿。

又劉詔者,杞縣人。萬曆四十七年進士。授盧龍知縣。天啓二年超擢山東僉事。七年代閻鳴泰總督薊、遼、保定軍務。尋進兵部尚書,加太子太保。詔嗜利無恥,父事忠賢。釋褐九年,驟至極品。建四祠祀忠賢。忠賢敗,僅罷官聽勘。御史高弘圖言:“傾危社稷,搖動宮闈,如詔及劉志選、樑夢環三賊者,罪實浮於‘五虎’‘五彪’,而天討未加。且詔建祠薊州,迎忠賢像,五拜三稽首,呼九千歲。及聞先帝彌留,詔即整兵三千,易置將領,用崔呈秀所親蕭惟中主郵騎,直接都門,此其意何爲。”由是三人皆被逮,論死。

邵輔忠,定海人。萬曆二十三年進士。爲工部郎中,首劾李三才貪險假橫四大罪。尋謝病去,久之起故官。天啓五年附忠賢,驟遷至兵部尚書,視侍郎事。諸奸黨攻擊正人,多其所主使。七年三月護桂王之籓衡州,加太子太保。還朝,時事已變,移疾歸。尋麗逆案,贖徒爲民。

孫杰,錢塘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官刑科右給事中,以附忠賢劾劉一燝、周嘉謨,爲清議所棄。出爲江西參議,引疾歸。忠賢召爲大理丞,累擢工部右侍郎。大學士馮銓由李魯生、李蕃擁戴爲首輔,素與崔呈秀璫。而傑與霍維華以呈秀最得忠賢歡,欲令入閣,謀之吳淳夫等,先擊去銓。又恐王紹徽爲吏部,不肯推呈秀,令袁鯨疏攻紹徽,而龔萃肅上閣臣內外兼用疏以堅之。自是,魯生、蕃與傑等分途,其黨日相輒矣。傑官亦至尚書,加少保。忠賢誅,傑被劾罷,名麗逆案,贖徒三年。輔忠、傑本謀搖中宮,而事發於志選、夢環,故得輕論雲。

曹欽程,江西德化人。舉進士。授吳江知縣,贓污狼籍,以淫刑博強項聲。巡撫周起元劾之,貶秩,改順天教授,調國子助教。諂附汪文言,得爲工部主事。及文言敗,欽程力擠之,由座主馮銓父事魏忠賢,爲“十狗”之一。銓欲害御史張慎言、周宗建,令李魯生草疏,屬欽程上之,因及李應升、黃尊素,而薦魯生及傅櫆、陳九疇、張訥、李蕃、李恆茂、樑夢環輩十餘人。慎言等四人並削籍。欽程於羣小中尤無恥,日夜走忠賢門,卑諂無所不至,同類頗羞稱之。欽程顧驕衆人以忠賢親己。給事中吳國華劾之,忠賢怒,除國華名,欽程益得志。給事中楊所修緣忠賢指,力薦其賢,遂由員外郎擢太僕少卿。後忠賢亦厭之,六年正月爲給事中潘士聞所劾。忠賢責以敗羣,削其籍。瀕行猶頓首忠賢前曰:“君臣之義已絕,父子之恩難忘。”絮泣而去。忠賢誅,入逆案首等,論死。繫獄久之,家人不復饋食,欽程掠他囚餘食,日醉飽。李自成陷京師,欽程首破獄出降。自成敗,隨之西走,不知所終。福王時,定從賊案,欽程複列首等。

當忠賢盛時,其黨爭搏擊清流,獻諂希寵。最著者,石三畏、張訥、盧承欽、門克新、劉徽、智鋌。

三畏,交河人。知文登、曹二縣,大著貪聲。以御史陳九疇薦,得行取。趙南星秉銓,出爲王府長史。故事,外吏行取無爲王官者,三畏以是大恨。及忠賢得志,三畏諂附之,遂授御史。首劾都給事中劉弘化護熊廷弼,太僕卿吳炯黨顧憲成,兩人獲嚴譴。追論京察三變,力詆李三才、王圖、孫丕揚、曹於汴、湯兆京、王宗賢、顧憲成、胡忻、王元翰、王淑抃、趙南星、張問達、王允成、塗一榛、王象春等十五人,而薦喬應甲、徐兆魁等十三人。於是三才等生者除名,死者追奪。已,極論三案,請以其疏付史館,而劾禮部侍郎周炳謨、南京尚書沈儆炌、大理丞張廷拱,三人亦獲譴。三畏爲忠賢“十孩兒”之一。又倚呈秀爲薦主,鍛成楊、左之獄,咆哮特甚。一日,赴戚畹宴,魏良卿在焉。三畏醉,誤令優人演《劉瑾酗酒》一劇。忠賢聞,大怒,削籍歸。忠賢殛,借忤廕名,起故官,爲南京御史硃純所劾,罷去。

訥,閬中人。由行人擢御史,承忠賢指,首劾趙南星十大罪,並及御史王允成,吏部郎鄒維璉、程國祥、夏嘉遇。忠賢大喜,立除南星等名,且令再奏。乃羅織兵部侍郎李邦華,湖廣巡撫孫鼎相,舊給事中毛士龍、魏大中,光祿少卿史記事等十七人,誣以賄南星得官,諸人並獲罪。尋請毀東林、關中、江右、徽州諸書院。痛詆鄒元標、馮從吾、餘懋衡、孫慎行並及侍郎鄭三俊、畢懋良等,亦坐削奪。復劾罷江西巡撫韓光祐。訥爲忠賢鷹犬,前後搏擊用力多。忠賢深德之,用其兄太僕少卿樸至南京戶部尚書,加太子太保。樸官宣大總督,爲忠賢建四祠。兄弟併入逆案。

承欽,餘姚人。由中書舍人擢御史,首劾罷戶部侍郎孫居相等,因言:“東林自顧憲成、李三才、趙南星而外,如王圖、高攀龍等謂之副帥,曹於汴、湯兆京、史記事、魏大中、袁化中謂之‘先鋒’,丁元薦、沈正宗、李樸、賀烺謂之‘敢死軍人’,孫丕揚、鄒元標謂之‘土木魔神。’請以黨人姓名、罪狀榜示海內。”忠賢大喜,敕所司刊籍,凡黨人已罪未罪者,悉編名其中。承欽官至太僕少卿卒。

克新,汝陽人。由青州推官擢御史,劾右庶子葉燦、光祿卿錢春、按察使張光縉倚傍門戶,且請速誅熊廷弼。忠賢大喜,立傳旨行刑。以閣臣固爭,乃令俟秋後,而除燦等名。御史吳裕中,廷弼姻也,憤曰:“廷弼已死人,何必疏促。”與克新絕,逆黨由此銜之。廷弼之禍,大學士丁紹軾有力焉。馮銓因使人嗾裕中劾紹軾,而先報忠賢曰:“裕中必爲廷弼報仇。”裕中疏上,遂命於午門杖之百,舁至家死。魏廣微將謝政,克新言:“廣微砥柱狂瀾,厥功甚偉,宜錫之溫綸,優以禮數。”以是稍失忠賢意。太倉人孫文豸,與同裏武進士顧同寅嘗客廷弼所。廷弼死,文豸爲詩誄之,同寅題尺牘亦有追惜語,爲邏卒所獲。克新遽以誹謗聞,兩人遂棄市,連及同郡編修陳仁錫、故修撰文震孟,並削籍。克新尋巡按山東,崇禎初,引疾去。

徽,清苑人。由臨淮知縣擢御史。陳朝輔劾馮銓,徽出疏繼之,且曰:“臣與銓同鄉,痛惡羣小之誤銓,不忍銓坐失燕、趙本色。”聞者笑之。出督遼餉,乾沒不貲。初,樑夢環巡關,誣熊廷弼侵盜軍貲十七萬。徽言:“廷弼原領帑金三十萬,茫無所歸。其家貲不下百萬,而僅以十七萬還公家,何以申國法?”因誣給事中劉弘化、毛士龍,御史樊尚燝、房可壯贓賄事。忠賢喜,削弘化等籍,敕所司徵廷弼贓。尋加徽太僕少卿,先後頌忠賢至十一疏。忠賢敗,被劾回籍。

鋌,元氏人。舉鄉試,受業趙南星門,授知縣。由魏廣微通於忠賢,得擢御史,遂疏詆南星爲元惡。先後劾罷禮部侍郎徐光啓等。鋌以乙榜起家,欲得忠賢歡,搏擊彌銳。忠賢大喜,加太僕少卿,以憂歸。崇禎初,禮部主事喬若雯劾鋌及陳九疇、張訥爲魏廣微爪牙,詔奪職。後與三畏、訥、承欽、克新、徽併入逆案,訥遣戍,三畏等論徒。

當忠賢橫時,宵小希進幹寵,皆陷善類以自媒。始所擊皆東林也,其後凡所欲去者,悉誣以東林而逐之。自四年十月迄熹宗崩,斃詔獄者十餘人,下獄謫戍者數十人,削奪者三百餘人,他革職貶黜者不可勝計。

王紹徽,咸寧人,尚書用賓從孫也。舉萬曆二十六年進士。授鄒平知縣,擢戶科給事中。居官強執,頗以清操聞。湯賓尹號召黨與,圖柄用。吏部尚書孫丕揚以紹徽其門生,用年例出爲山東參議,紹徽辭疾不就。泰昌時,起通政參議,遷太僕少卿,被劾引疾。尋以拾遺罷。

天啓四年冬,魏忠賢既逐去左光斗,即召紹徽代爲左僉都御史。明年六月進左副都御史。尋進戶部侍郎,督倉場,甫視事,改左都御史。十二月拜吏部尚書。忠賢爲從子良卿求世封,紹徽即爲奏請良卿封伯。請推崇其三世,紹徽亦議如其言。至忠賢遣內臣出鎮,紹徽乃偕同官陳四不可。王恭廠、朝天宮並災,紹徽言誅罰過多。忤忠賢意,得譙讓。已覆上言:“四方多事,九邊缺饟,難免催科,乞定分數,寬年限,以緩急之宜付撫按。正殿既成,兩殿宜緩,請敕工部裁省織造、瓷器諸冗費,用佐大工。奸黨削除已盡,恐藏禍蓄怨,反受中傷。逮繫重刑,加於封疆、顯過、三案鉅奸,則人心悅服,餘宜少寬貸。”復忤忠賢意。

初,紹徽在萬曆朝,素以排擊東林爲其黨所推,故忠賢首用居要地。紹徽仿民間《水滸傳》,編東林一百八人爲《點將錄》,獻之,令按名黜汰,以是益爲忠賢所喜。既而奸黨轉盛,後進者求速化,妒諸人妨己,擬次第逐之。孫杰乃謀使崔呈秀入閣,先擊去紹徽,令御史袁鯨、張文熙詆紹徽朋比。鯨再疏列其鬻官穢狀,遂落紹徽職,而以周應秋代。逆案既定,紹徽削籍論徒。

應秋,金壇人。萬曆中進士。歷官工部侍郎,生平無持操。天啓三年避東林謝病去。明年冬,魏忠賢起爲南京刑部左侍郎。五年召拜刑部添注尚書。時忠賢廣樹私人,悉餌以顯爵,故兩京大僚多添注。尋改左都御史。家善烹飪,每魏良卿過,進豚蹄留飲,良卿大歡,時號“煨蹄總憲”。明年七月代紹徽爲吏部尚書,與文選郎李夔龍鬻官分賄。清流未盡逐者,應秋毛舉細故,削奪無虛日。忠賢門下有“十狗”,應秋其首也。冒三殿功,屢加太子太師。初,楊漣等拷死,應秋夜半叩戶,語其館客曰:“天眼開,楊漣、左光斗死矣。”莊烈帝嗣位,被劾歸。已,入逆案,遣戍死。弟維持。天啓中爲御史,請刊黨籍,盡毀天下書院。俄劾兵部尚書趙彥等,並削籍。以兄應秋在位,引嫌歸。崇禎初,起按浙江,被劾罷。兄弟並麗逆案。

霍維華,東光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除金壇知縣,徵授兵科給事中。天啓元年六月,中官王安當掌司禮監印,辭疾居外邸,冀得溫旨即視事。安與魏忠賢有隙,閹人陸藎臣者,維華內弟也,偵知之以告。維華故與忠賢同郡交好,遂乘機劾安,忠賢輒矯旨殺之。劉一燝、周嘉謨鹹惡維華,用年例出爲陝西僉事。其同官孫杰言,維華三月兵垣無過失,一燝、嘉謨仰王安鼻息,故擯於外。忠賢大喜,立逐兩人,而維華亦以外艱歸。

四年冬,朝事大變,南京御史呂鵬雲以外轉請告。忠賢傳旨令與被察徐大化、年例外轉孫杰俱擢京卿,維華及王志道、郭興治、徐景濂、賈繼春、楊維垣並復故官。維華得刑科。諸爲趙南星斥者,競起用事。維華益銳意攻東林,劾罷御史劉璞、南京御史塗世業、黃公輔、萬言揚。追論三案,痛詆劉一燝、韓爌、孫慎行、張問達、周嘉謨、王之寀、楊漣、左光斗,而譽範濟世、王志道、汪慶百、劉廷元、徐景濂、郭如楚、張捷、唐嗣美、嶽駿聲、曾道唯。請改《光宗實錄》,宣其疏史館。忠賢立傳旨削一燝等五人籍,逮之寀,免李可灼戍,擢濟世巡撫、志道等京卿,嗣美以下悉起用,實錄更撰,而以閣臣言免一燝等罪。尋言,總督張我續宜罪,尚書趙彥宜去,御史方震孺不宜逮,韓敬宜復官,湯賓尹宜雪。忤忠賢意,傳旨譙責之。五年冬擢太僕少卿。明年擢本寺卿。尋擢兵部右侍郎,署部事。每陳奏,必頌忠賢。七年,延綏奏捷,進右都御史,廕子錦衣千戶。寧、錦敘功,進兵部尚書,視侍郎事,廕子如之。俄敘三殿功,加太子太保。

維華性憸邪,與崔呈秀爲忠賢謀主。所親爲近侍,宮禁事皆預知,因進仙方靈露飲。帝初甚甘之,已漸厭。及得疾,體腫,忠賢頗以咎維華。維華甚懼,而慮有後患,欲先自貳於忠賢,乃力辭寧、錦恩命,讓功袁崇煥,乞以己廕授之。忠賢覺其意,降旨頗厲。無何,熹宗崩,忠賢敗,維華與楊維垣等彌縫百方。其年十月,以兵部尚書協理戎政。

崇禎改元,附璫者多罷去,維華自如。遼東督師王之臣免,代者袁崇煥未至,維華謀行邊自固。帝已可之,給事中顏繼祖極論其罪,言“維華狡人也,璫熾則借璫,璫敗則攻璫。擊楊、左者,維華也。楊、左逮,而陽爲救者,亦維華也。以一給事中,三年躐至尚書,無敘不及,有賚必加,即維華亦難以自解。”乃寢前命。頃之,言者踵至,維華乃引退。逆案既定,維華戍徐州,氣勢猶盛。七年,駱馬湖淤,維華言於治河尚書劉榮嗣,請自宿遷抵徐州,穿渠二百餘里,引黃河水通漕,冀敘功復職。榮嗣然其計,費金錢五十餘萬,工不成,下獄論死,維華意乃沮。九年,邊事急,都御史唐世濟薦維華邊才,至,下獄遣戍。維華遂憂憤死。

福王時,楊維坦翻逆案,爲維華等訟冤,章下吏部。尚書張捷重述三朝舊事,力稱維華等忠,追賜卹典。贈廕祭葬諡全者,維華及劉廷元、呂純如、楊所修、徐紹吉、徐景濂六人。贈廕祭葬不予諡者,徐大化、範濟世二人。贈官祭葬者,徐揚先、劉廷宣、嶽駿聲三人。復官不賜卹者,王紹徽、徐兆魁、喬應甲三人。他若王德完、黃克纘、王永光、章光嶽、徐鼎臣、徐卿伯、陸澄源,名不麗逆案,而爲清議所抑者,亦賜卹有差。

徐大化,會稽人,家京師。由庶吉士改御史,以京察貶官,再起再貶,至工部主事。孫丕揚典京察,坐不謹落職。故事,大計斥退官無復起者。萬曆末,羣邪用事,文選郎陸卿榮破例起之。天啓初,屢遷刑部員外郎,結魏忠賢、劉朝,爲之謀主。給事中周朝瑞劾其奸貪,御史張新詔抉其閨房之隱,大化頗愧沮。已,承要人指,力詆熊廷弼。及廷弼入關,又請速誅,與朝瑞相訐,尚書王紀劾罷之。尋復罹察典,削職。四年冬,中旨起大理丞,益與魏廣微比,助忠賢爲虐。疏薦邵輔忠、姚宗文、陸卿榮、郭鞏等十三人,即召用。俄遷少卿。左僉都御史楊漣等之下獄也,大化獻策於忠賢曰:“彼但坐移宮罪,則無贓可指。若坐納楊鎬、熊廷弼賄,則封疆事重,殺之有名。”忠賢大悅,從之,由是諸人皆不免。尋進左副都御史,歷工部左、右侍郎。皇極殿成,加尚書,貪恣無忌,忠賢亦厭之。七年四月那移金錢事發,遂勒閒住。後入逆案,戍死。

李蕃,日照人。與李魯生皆萬曆四十一年進士。蕃由廬江知縣入爲御史,魯生亦方居垣中,皆爲魏忠賢心腹。孫承宗請入朝,蕃以王敦、李懷光爲比,承宗遂還鎮。硃國禎當國,不爲忠賢所喜,蕃希指劾去之。同官排擊忠良,多其代草。始與魯生諂事魏廣微,廣微敗,改事馮銓,銓寵衰,又改事崔呈秀,時號兩人爲四姓奴。出督畿輔學政,建祠天津、河間、真定,呼忠賢九千歲。加太僕卿,視御史事。忠賢敗,被劾罷。

魯生,沾化人,知邢臺、邯鄲、儀封、祥符四縣。擢兵科給事中,由座主廣微通於忠賢,卑污奸險,常參密謀。周起元劾硃童蒙,魯生希忠賢指,攻罷起元。時中旨頻出,朝端以爲憂。魯生獨上言:“執中者帝,用中者王,旨不從中出而誰出?”舉朝大駭。內閣缺人,詔舉老成幹濟者。馮銓資淺,年未及四十,魯生、蕃欲令入閣。魯生遂上言:“成即爲老,而非必老乎年。幹乃稱濟,而即有濟於國。”銓果柄用。時有“十孩兒”之號,魯生其一也。嘗薦阮大鋮、陳爾翼、張素養、李嵩、張捷輩十一人,悉其私黨。疏詆家居大學士韓爌,削其籍。主事呂下問治徽州吳養春獄,株累者數百家,知府石萬程不能堪,棄官去。魯生反劾罷萬程。遷左給事中,典試湖廣,發策詬楊漣,因歷詆屈原、宋玉等。冒寧、錦功,進太僕少卿。莊烈帝即位,魯生知禍及,疏請免漣等追贓。給事中汪始亨、顏繼祖,御史張三謨交章發其奸,始罷去。御史汪應元再劾之,乃削籍。

又有李恆茂者,邢臺人。爲禮科給事中,薦呈秀復官,與深相得。劾罷侍郎扶克儉、太僕少卿孫之益、太常少卿莊欽鄰,皆不附忠賢者也。恆茂、魯生、蕃日走吏、兵二部,交通請託,時人爲之語曰:“官要起,問三李。”後忽與呈秀交惡,削籍歸。忠賢敗,起故官,爲御史鄒毓祚劾罷。逆案既定。魯生遣戍,蕃、恆茂贖徒爲民。

閻鳴泰,清苑人。萬曆中進士。除戶部主事,屢遷遼東參政,拾遺被劾罷歸。久之,起僉事,分巡遼海。開原既失,經略熊廷弼遣撫瀋陽,半道慟哭而返。尋託疾謝歸。天啓二年,起故官,監軍山海關。旋進副使,受知孫承宗,屢疏推薦,而鳴泰實無才略,工諂佞,以虛詞罔上而已。其年八月,廷推鳴泰遼東經略,會承宗自請督師,乃擢右僉都御史,巡撫遼東。自王化貞棄地後,巡撫罷不設。至是承宗以重臣當關,事權獨操,鳴泰不能有所爲。明年五月復移疾去,家居三年。魏忠賢竊柄,鳴泰潛結之,用御史智鋌薦,召爲兵部右侍郎。

六年正月,寧遠告警,畿輔震驚。內閣顧秉謙等以順天巡撫吳中偉非禦侮才,薦鳴泰代之。未幾,代王之臣總督薊、遼、保定軍務。寧遠敘功,進本部尚書。以繕修山海關城,進太子太傅。尋召還,協理戎政。敘錦州功,加少保。三殿成,加少師兼太子太師。熹宗崩,代崔呈秀爲兵部尚書。鳴泰由忠賢再起,專事諂諛。每陳邊事,必頌功德,於薊、遼建生祠,多至七所。其頌忠賢,有“民心依歸,即天心向順”語,聞者咋舌。崇禎初,爲言者劾罷。後麗逆案,遣戍死。

生祠之建,始於潘汝禎。汝禎巡撫浙江,徇機戶請,建祠西湖。六年六月疏聞於朝,詔賜名“普德”。自是,諸方效尤,幾遍天下。其年十月,孝陵衛指揮李之才建之南京。七年正月,宣大總督張樸、宣府巡撫秦士文、宣大巡按張素養建之宣府、大同,應天巡撫毛一鷺、巡按王珙建之虎丘。二月,鳴泰與順天巡撫劉詔、巡按倪文煥建之景忠山,宣大總督樸、大同巡撫王點、巡按素養又建之大同。三月,鳴泰與詔、文煥,巡按御史樑夢環建之西協密雲丫髻山,又建之昌平、通州,太僕寺卿何宗聖建之房山。四月,鳴泰與巡撫袁崇煥又建之寧前,宣大總督樸、山西巡撫曹爾禎、巡按劉弘光又建之五臺山,庶吉士李若琳建之蕃育署,工部郎中曾國禎建之盧溝橋。五月,通政司經歷孫如冽、順天府尹李春茂建之宣武門外,巡撫硃童蒙建之延綏,巡視五城御史黃憲卿、王大年、汪若極、張樞、智鋌等建之順天,戶部主事張化愚建之崇文門,武清侯李誠銘建之藥王廟,保定侯樑世勳建之五軍營大教場,登萊巡撫李嵩、山東巡撫李精白建之蓬萊閣、寧海院,督餉尚書黃運泰,保定巡撫張鳳翼、提督學政李蕃、順天巡按文煥建之河間、天津,河南巡撫郭增光、巡按鮑奇謨建之開封,上林監丞張永祚建之良牧、嘉蔬、林衡三署,博平侯郭振明等建之都督府、錦衣衛。六月,總漕尚書郭尚友建之淮安。是月,順天巡按盧承欽、山東巡按黃憲卿、順天巡按卓邁,七月,長蘆巡鹽龔萃肅、淮揚巡鹽許其孝、應天巡按宋禎漢、陝西巡按莊謙,各建之所部。八月,總河李從心、總漕尚友、山東巡撫精白、巡按黃憲卿、巡漕何可及建之濟寧,湖廣巡撫姚宗文、鄖陽撫治樑應澤、湖廣巡按溫謨建之武昌、承天、均州。三邊總督史永安。陝西巡撫胡廷晏,巡按謙、袁鯨建之固原太白山。楚王華奎建之高觀山。山西巡撫牟志夔,巡按李燦然、劉弘光建之河東。

每一祠之費,多者數十萬,少者數萬,剝民財,侵公帑,伐樹木無算。開封之建祠也,至毀民舍二千餘間,創宮殿九楹,儀如帝者。參政周鏘、祥符知縣季寓庸恣爲之,巡撫增光俯首而已。鏘與魏良卿善,祠成,熹宗已崩,猶抵書良卿,爲忠賢設滲金像。而都城數十里間,祠宇相望。有建之內城東街者,工部郎中葉憲祖竊嘆曰:“此天子幸辟雍道也,土偶能起立乎!”忠賢聞,即削其籍。上林一苑,至建四祠。童蒙建祠延綏,用琉璃瓦。詔建祠薊州,金像用冕旒。

幾疏詞揄揚,一如頌聖,稱以“堯天帝德,至聖至神。”而閣臣輒以駢語褒答,中外若響應。運泰迎忠賢像,五拜三稽首,率文武將吏列班階下,拜稽首如初。已,詣像前,祝稱某事賴九千歲扶植,稽首謝。某月荷九千歲拔擢,又稽首謝。還就班,復稽首如初禮。運泰請以遊擊一人守祠,後建祠者必守。其孝等方建祠揚州,將上樑,而熹宗哀詔至,既哭臨,釋縗易吉,相率往拜。監生陸萬齡至謂:“孔子作《春秋》,忠賢作《要典》。孔子誅少正卯,忠賢誅東林。宜建祠國學西,與先聖並尊。”司業硃之俊輒爲舉行,會熹宗崩,乃止。而華奎、誠銘輩,以籓王之尊,戚畹之貴,亦獻諂希恩,祝釐恐後。最後,巡撫楊邦憲建祠南昌,毀周、程三賢祠,益其地,鬻澹臺滅明祠,曳其像碎之。比疏至,熹宗已崩,莊烈帝且閱且笑。忠賢覺其意,具疏僞辭,帝輒報允。無何,忠賢誅,諸祠悉廢,凡建祠者概入逆案雲。

賈繼春,新鄉人。萬曆三十八年進士。歷知臨汾、任丘二縣,入爲御史。李選侍移噦鸞宮,一時頗逼迫,然故無恙也。繼春聽流言,上書內閣方從哲等,略言:“新君御極,首導以違忤先皇,逼逐庶母,通國痛心。昔孝宗不問昭德,先皇優遇鄭妃,何不輔上取法?且先皇彌留,面以選侍諭諸臣,而玉體未寒,愛妾莫保。忝爲臣子,夫獨何心。”給事中周朝瑞駁之,繼春再揭,謂“選侍雉經,皇八妹入井”,至稱選侍爲未亡人。楊漣乃上移宮始末疏,謂:“宸宮未定,先帝之社稷爲重,則平日之寵愛爲輕。及宸居已安,既盡臣子防危之忠,即當體聖主如天之度。臣所以請移宮者如此。而蜚語謂選侍踉蹌徒跣,屢欲自裁,皇妹失所投井。恐釀今日之疑端,流爲他年之實事。”帝於是宣敕數百言,極言選侍無狀,嚴責廷臣黨庇。

時繼春出按江西,便道旋里,馳疏自明上書之故,中有“威福大權,莫聽中涓旁落”語。王安激帝怒,嚴旨切責,令陳狀。於是御史張慎言、高弘圖連章爲求寬。帝益怒,下廷臣雜議。尚書周嘉謨等言:“臣等意陛下篤念聖母,不能忘選侍。及誦敕諭,知聖心自體恤。而繼春誤聽風聞,慎言等又連疏瀆奏。然意本無他,罪當宥。”未報。御史王大年、張捷、周宗建、劉廷宣,給事中王志道、倪思輝等交章論救,給事、御史複合詞爲請,諸閣臣又於講筵救之,乃停慎言、弘圖、大年俸,宥志道等。既而繼春回奏,詞甚哀,且隱“雉經、入井”二語。帝嚴旨窮詰,令再陳。嘉謨等復力救,帝不許。繼春益窘,惶恐引罪,言得之風聞。乃除名永錮,時天啓元年四月也。其後言者屢請召還,帝皆不納。

四年冬,魏忠賢既逐楊漣等,即以中旨召復官。至則重述移宮事,極言:“漣與左光斗目無先皇,罪不容死。且漣因傅櫆發汪文言事,知禍及,故上劾內疏,先發制人,天地祖宗所必殛。而止坐納賄結黨,則漣等當死之罪未大暴天下。宜速定爰書布中外,昭史冊,使後世知朝廷之罪漣等以不道無人臣禮也。”疏娓娓數百言,且請用楊所修言,亟修《三朝要典》,忠賢大喜。

莊烈帝即位,繼春方督學南畿,知忠賢必敗,馳疏劾崔呈秀及尚書田吉、順天巡撫單明詡、副都御史李夔龍,羣小始自貳。旋由太常少卿進左僉都御史,與霍維華輩力扼正人。崇禎改元五月,給事中劉斯球極言其反覆善幻,乃自引歸。已,楊漣子之易疏訐之,詔削籍。初,繼春以移宮事詆漣結王安圖封拜,後見公議直漣,畏漣向用,俯首乞和,聲言疏非己意。還朝則極詆漣。及忠賢殛,又極譽高弘圖之救漣,且薦韓爌、倪元璐,以求容於清議。帝定逆案,繼春不列名,帝問故。閣臣言繼春雖反覆,持論亦可取。帝曰:“惟反覆,故爲真小人。”遂引交結近侍律,坐徒三年,自恨死。

田爾耕,任丘人,兵部尚書樂孫也。用祖廕,積官至左都督。天啓四年十月代駱思恭掌錦衣衛事。狡黠陰賊,與魏良卿爲莫逆交。魏忠賢斥逐東林,數興大獄。爾耕廣佈偵卒,羅織平人,鍛練嚴酷,入獄者率不得出。宵人希進者,多緣以達於忠賢,良卿復左右之,言無不納,朝士輻輳其門。魏廣微亦與締姻,時有“大兒田爾耕”之謠。又與許顯純、崔應元、楊寰、孫雲鶴有“五彪”之號。累加至少師兼太子太師,廕錦衣世職者數人,歲時賞賚不可勝紀。顯純等加官亦如之。忠賢敗,言者交劾,下吏論死。崇禎元年六月與顯純並伏誅。

顯純,定興人,駙馬都尉從誠孫也。舉武會試,擢錦衣衛都指揮僉事。天啓四年,劉僑掌鎮撫司,治汪文言獄,失忠賢指,得罪,以顯純代之。顯純略曉文墨,性殘酷,大獄頻興,毒刑鍛練,楊漣、左光斗、周順昌、黃尊素、王之寀、夏之令等十餘人,皆死其手。諸人供狀,皆顯純自爲之。每讞鞫,忠賢必遣人坐其後,謂之聽記,其人偶不至,即袖手不敢問。

應元,大興人。市井無賴,充校尉,冒緝捕功,積官至錦衣指揮。雲鶴,霸州人,爲東廠理刑官。寰,吳縣人。隸籍錦衣,爲東司理刑。凡顯純殺人事,皆應元等共爲之。而寰爲田爾耕心腹。及顯純論死,法司止當應元、雲鶴、寰戍。後定逆案,三人並論死,寰先死戍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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