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錄(顏頤壽 聶賢 湯沐 劉琦 盧瓊 沈漢 王科)程啓充 張逵鄭一鵬 唐樞 杜鸞 葉應聰(藍田 黃綰) 解一貫( 鄭洛書 張錄)陸粲 劉希簡 王準 邵經邦 劉世揚趙漢 魏良弼秦鰲 張寅 葉洪
馬錄,字君卿,信陽人。正德三年進士。授固安知縣。居官廉明,徵爲御史,按江南諸府。世宗即位,疏言:“江南之民最苦糧長。白糧輸內府一石,率費四五石。他如酒醋局、供應庫以至軍器、胖襖、顏料之屬輸內府者,費皆然。戶部侍郎秦金等請從錄言,命石加耗一斗,毋得苛求。中官黃錦誣劾高唐判官金坡,詔逮之,連五百餘人。錄言:祖宗內設法司,外設撫、按,百餘年刑清政平。先帝時,劉瑾、錢寧輩蠱惑聖聰,動遣錦衣官校,致天下洶洶。陛下方勤新政,不虞復有高唐之命。”給事中許復禮等亦以爲言,獄得少解。嘉靖二年大計天下庶官,被黜者多訐撫、按,以錄言禁止。
五年出按山西,而妖賊李福達獄起。福達者,崞人。初坐妖賊王良、李鉞黨,戍山丹衛。逃還,更名午,爲清軍御史所勾,再戍山海衛。復逃居洛川,以彌勒教誘愚民邵進祿等爲亂。事覺,進祿伏誅,福達先還家,得免。更姓名曰張寅,往來徐溝間,輸粟得太原衛指揮使。子大仁、大義、大禮皆冒京師匠籍。用黃白朮幹武定侯郭勳,勳大信幸。其仇薛良訟於錄,按問得實。檄洛川父老雜辨之,益信。勳爲遺書錄祈免,錄不從,偕巡撫江潮具獄以聞,且劾勳庇奸亂法。章下都察院,都御史聶賢等覆如錄奏,力言勳黨逆罪。詔福達父子論死,妻女爲奴,沒其產,責勳對狀。勳懼,乞恩,因爲福達代辨,帝置不問。會給事中王科、鄭一鵬、程輅、常泰、劉琦、鄭自璧、趙廷瑞、沈漢、秦祐、張逵、陳皋謨,御史程啓充、盧瓊、邵豳、高世魁、任淳,南京御史姚鳴鳳、潘壯、戚雄、王獻,評事杜鸞,刑部郎中劉仕,主事唐樞,交章劾勳,謂罪當連坐。勳亦累自訴,且以議禮觸衆怒爲言,帝心動。勳復乞張璁、桂萼爲援。璁、萼素惡廷臣攻己,亦欲借是舒宿憤,乃謂諸臣內外交結,藉端陷勳,將漸及諸議禮者。帝深入其言,而外廷不知,攻勳益急。帝益疑,命取福達等至京下三法司訊,既又命會文武大臣更訊之,皆無異詞。帝怒,將親訊,以楊一清之言而止,仍下廷鞫。尚書顏頤壽等不敢自堅,改擬妖言律斬。帝猶怒,命法司俱戴罪辦事,遣官往械錄、潮及前問官布政使李璋、按察使李珏、僉事章綸、都指揮馬豕等。時璋、珏已遷都御史,璋巡撫寧夏,珏巡撫甘肅,皆下獄廷訊。乃反前獄,抵良誣告罪。
帝以罪不及錄,怒甚。命璁、萼、方獻夫分署三法司事,盡下尚書頤壽,侍郎劉玉、王啓,左都御史賢,副都御史劉文莊,僉都御史張潤,大理卿湯沐,少卿徐文華、顧佖,寺丞汪淵獄,嚴刑推問遂搜錄篋,得大學士賈詠、都御史張仲賢、工部侍郎閔楷、御史張英及寺丞淵私書。詠引罪致仕去,仲賢等亦下獄。萼等上言:“給事中琦、泰,郎中仕,聲勢相倚,挾私彈事,佐錄殺人。給事中科、一鵬、祐、漢、輅,評事鸞,御史鳴鳳、壯、雄,扶同妄奏,助成奸惡。給事中逵,御史世魁,方幸寅就死,得誣勳謀逆,率同連名,同聲駕禍。郎中司馬相妄引事例,故意增減,誣上行私。邇者言官締黨求勝,內則奴隸公卿,外則草芥司屬,任情恣橫,殆非一日,請大奮乾斷,彰國法。”帝納其言,並下諸人獄,收系南京刑部。先是,廷臣會訊,太僕卿汪元錫、光祿少卿餘才偶語曰:“此獄已得情,何再鞫?”偵者告萼,以聞,亦逮問。
萼等遂肆搒掠。錄不勝刑,自誣故入人罪。萼等乃定爰書,言寅非福達,錄等恨勳,構成冤獄,因列諸臣罪名。帝悉從其言。謫戍極邊,遇赦不宥者五人:璋、珏、綸、豕、前山西副使遷大理少卿文華。謫戍邊衛者七人:琦、逵、泰、瓊、啓充、仕及知州胡偉。爲民者十一人:賢、科、一鵬、祐、漢、輅、世魁、淳、鳴鳳、相、鸞。革職閒住者十七人:頤壽、玉、啓、潮、文莊、沐、佖、淵、元錫、才、楷、仲賢、潤、英、壯、雄、前大理丞遷僉都御史毛伯溫。其他下巡按逮問革職者,副使周宣等復五人。良抵死,衆證皆戍,寅還職。錄以故入人死未決,當徒。帝以爲輕,欲坐以奸黨律斬。萼等謂張寅未死,而錄代之死,恐天下不服,宜永戍煙瘴地,令緣及子孫。乃戍廣西南丹衛,遇赦不宥。帝意猶未慊,語楊一清等曰:“與其佼及後世,不若誅止其身,從《舜典》‘罰弗及嗣’之意。”一清曰:“祖宗制律具有成法,錄罪不中死律。若法外用刑,吏將緣作奸,人無所措手足矣。”帝不得已,從之。以萼等平反有功,勞諭之文華殿,賜二品服俸、金帶、銀幣,給三代誥命。遂編《欽明大獄錄》頒示天下。時嘉靖六年九月壬午也。至十六年,皇子生,肆赦。諸謫戍者俱釋還,惟錄不赦,竟卒於戍所。
顏頤壽,巴陵人,居官有清望。
聶賢,長壽人。爲御史清廉。奪官五年,用薦起工部尚書,改刑部尚書。致仕,卒。諡榮襄。
湯沐,字新之,江陰人。弘治九年進士。除崇德知縣,徵授御史。正德初,嘗劾中官苗逵、保國公硃暉等罪,出爲湖廣僉事。劉瑾以沐不附己,用牙儈同寅訐學士張芮事波及沐,謫武義知縣。瑾誅,復爲廣東僉事。累遷右副都御史,巡撫貴州。請立土官世系籍,絕其爭襲之弊,而令其子弟入學,報可。嘉靖二年改撫四川,入爲大理卿。既坐福達獄罷歸,家居六年,薦章數十上,不召,卒。沐居官三十載,屏絕饋遺,以廉潔稱。
劉琦,字廷珍,洛川人。正德九年進士。嘉靖初,由行人授兵科給事中。時給京軍冬衣布棉恆過期,以琦請,即命琦立給。李福達逃洛川,琦知之甚悉。事覺,琦疏陳顛末,因劾郭勳黨逆,又與御史張問行劾勳侵盜草場租銀。既而馬錄獄具,坐琦佐使殺人,下獄,謫戍瀋陽。閱十年赦歸,卒。
盧瓊,字獻卿,浮樑人。正德六年進士。由固始知縣入爲御史。嘉靖改元,上言:“景皇帝有撥亂大功,而實錄猶稱郕戾王。敬皇帝深仁厚澤,而實錄成於焦芳手,是非顛倒。乞詔儒臣改撰。”帝惟命史官正《孝宗實錄》之不當者,然亦未有所正也。出按畿輔。桂萼疾臺諫排己,考察京官既竣,令科道互糾劾。吏科都給事中王俊民等爭之,瓊與同官劉隅等亦言交相批抵報復,非盛世事。帝切責俊民、隅,奪其俸五月,瓊等皆三月,而命部院考之。瓊竟以劾勳謫戍邊。赦還,卒。
沈漢,字宗海,吳江人。正德十六年進士。授刑科給事中。中官馬俊、王堂久廢,忽自南京召至,漢論止之。改元詔書蠲四方逋稅,漢以民間已納者多飽吏橐,請已徵未解者,作來年正課。又言近籍沒奸黨貲數千萬,請悉發以補歲入不足之數。皆報可。嘉靖二年,以災異指斥時政。尚書林俊去位,復抗章爭之。戶部郎中牟泰坐吏盜官帑,下詔獄貶官。漢言:“吏爲奸利,在泰未任前。事敗,泰發之。泰無罪。”因極言刑獄宜付法司,毋委鎮撫。不納。大獄起,法司皆下吏。漢言:“祖宗之法不可壞,權幸之漸不可長,大臣不可辱,妖賊不可赦。”遂並漢收系,除其名。家居二十年,卒。曾孫璟,萬曆中爲吏部員外郎。請王恭妃封號,忤旨,降行人司正。天啓初,贈少卿。
王科,字進卿,涉縣人。正德十二年進士。授藍田知縣。城隘,且無水,科導西山水入城,拓而廣之,遂爲望邑。毀境內淫祠,以其材葺學宮。嘉靖四年徵爲工科給事中。嘗劾兵部尚書金獻民無功,總兵官趙文、種勳失事,及陝西織造內官擾民,郭勳任奸人郭彪、鄭鸞,剝軍害民狀。又言:“三司首領、州縣佐貳以秩卑爲上官所輕棄,率貪冒不自惜,宜拔擢其廉能者。而諸邊財計之職,不宜處下才。鹽運官廉,當遷敘。”大獄起,劾勳,遂下獄削籍。
方諸臣之被罪也,舉朝皆知其冤,莫敢白。逾月,南京御史吳彥獨抗章請寬之。上怒,斥於外。已而御史張祿亦以爲言。忤旨,切讓。自是無敢言者。十一年,桂萼已死,張璁亦免相,聶賢、毛伯溫始起用。張潤、汪元錫、李珏、閔楷亦相繼收錄。唯臺諫、曹郎竟無一人召復者。隆慶初,諸人皆復職贈官。錄首贈太僕少卿,琦、瓊俱光祿少卿,漢、科俱太常少卿。
當萼等反福達之獄,舉朝不直萼等。而以寅、福達姓名錯互,亦或疑之。至四十五年正月,四川大盜蔡伯貫就擒。自言學妖術于山西李同。所司檄山西,捕同下獄。同供爲李午之孫,大禮之子,世習白蓮教,假稱唐裔,惑衆倡亂,與大獄錄姓名無異,同竟伏誅。暨穆宗即位,御史龐尚鵬言:“據李同之獄,福達罪益彰,而當時流毒縉紳至四十餘人。衣冠之禍,可謂慘烈。郭勳世受國恩,乃黨巨盜,陷朝紳。職樞要者承其頤指,鍛鍊周內。萬一陰蓄異謀,人人聽命,禍可勝言哉!乞追奪勳等官爵,優恤馬錄諸人,以作忠良之氣。”由是,福達獄始明。
程啓充,字以道,嘉定州人。正德三年進士。除三原知縣,入爲御史。嬖倖子弟家人濫冒軍功,有至都督賜蟒玉者。啓充言:“定製,軍職授官,悉準首功。今幸門大啓,有買功、冒功、寄名、竄名、並功之弊。權要家賄軍士金帛,以易所獲之級,是謂買功。衝鋒斬馘者,甲也,而乙取之,甚者殺平民以爲賊,是謂冒功。身不出門閭,而名隸行伍,是謂寄名。賄求掾吏,洗補文冊,是謂竄名。至有一人之身,一日之間,不出京師,而東西南朔四處報功者,按名累級,驟至高階,是謂並功。此皆壞祖宗法,解將士體,乞嚴爲察革。”帝不能用。
十一年正旦,羣臣待漏入賀,日晡禮始成。及散朝,已昏夜。衆奔趨而出,顛仆相踐踏。將軍趙朗者,死於禁門。啓充具奏其狀,請帝昧爽視朝,以圖明作之治。都督馬昂進妊身女弟,啓充等力爭。既又極陳冗官、冗兵、冗費之弊,乞通行革罷。帝皆不省。騰驤四衛軍改編各衛者,奉詔撤回,而各衛遺籍仍支糧,糜倉儲八十七萬餘石。啓充力言之,冒支弊絕。以憂歸。
世宗即位,起故官,即爭興獻帝皇號。嘉靖元年正月郊祀方畢,清寧宮小房火。啓充言:“災及內寢,良由徇情之禮有戾天常,僭逼之名深乖典則。輔臣執議,禮臣建明,不能敵經生之邪說,佞幸之諛辭,動假母后以箝天下之口。臣謂不正大禮,不黜邪說,所謂修省皆具文也。況邇者旨由中出而內閣不知,奸黨獄成而曲爲庇護。諫臣斥逐,耳目有壅蔽之虞;大臣疏遠,股肱有痿痹之患。司禮之權重於宰相,樞機之地委之宦官。邇臣貪濁,頻有遷除;邊帥僨師,不聞譴斥。莊田之賞賚過多,潛邸之乞恩未已。伏望陛下仰畏天明,俯察衆聽,親大臣,肅庶政,以回災變。”報聞。
尋出按江西。得宸濠通蕭敬、張銳、陸完等私書,欲亟去孫燧,雲:“代者湯沐、樑宸可,其次王守仁亦可。”因論敬、銳等罪,並言守仁黨逆,宜追奪。給事中汪應軫訟守仁功,言:“逆濠私書,有詔焚燬。啓充輕信被黜知縣章立梅捃摭之辭,復有此奏,非所以勸有功。”主事陸澄亦爲守仁奏辨。御史向信因劾應軫與澄。帝曰:“守仁一聞宸濠變,仗義興兵,戡定大難,特加封爵,以酬大功,不必更議。”帝從太監樑棟請,遣中官督南京織造。啓充偕同官及科臣張嵩等極諫,不納。
啓充素蹇諤,張璁、桂萼惡之。會郭勳庇李福達獄,爲啓充所劾,璁、萼因指啓充挾私,謫戍邊衛。十六年赦還。言者交薦,不復用,卒。隆慶初,贈光祿少卿。
張逵,字懋登,餘姚人。正德十六年進士。改庶吉士。嘉靖元年,授刑科給事中。疏言:“陛下臨御之初,國是大定。今舉動漸乖,弊端旋復。齋醮繁興,爵賞無紀。政事不關於宰執者非一,刑罰不行於貴近者甚多。臺諫會奏而斥爲瀆擾,大臣執法而責以回奏。至如崔元封侯,蔣輪市寵,陳萬言乞賜第,先朝貴戚未有若是恩幸也。廖鵬緩死,劉暉得官,李隆復遣官勘問,先朝罪人未有若是淹縱也。願陛下一反目前之所爲。”報聞。給事中劉最、鄧繼曾謫官,逵疏救,不聽。尋伏闕爭“大禮”,下獄廷杖。
四年十一月上疏曰:“近廷臣所上封事,陛下批答必曰‘已有旨處置’,是已行者不可言也。曰‘尚議處未定’,是未行者不可言也。二者不言,則是終無可言也。且今日言者,已非陛下初政時比矣。初年,事之大者,既會疏公言之,又各疏獨言之。一不得行,則相聚環視,以不得其言爲愧。近者不然,會疏則刪削忌諱以避禍,獨疏則毛舉纖微以塞責。一不蒙譴,則交相慶賀,以苟免爲幸。消讜直之氣,長循默之風,甚非朝廷福也。”章下所司。
尋進右給事中。王科、陳察劾郭勳,帝慰留之。逵與同官鄭自璧、趙廷瑞言:“勳倚奸成橫,用酷濟貪,籠絡貨資,漁獵營伍,爲妖賊李福達請屬,爲逆黨陸完雪冤。溫旨諭留,是旌使縱也。”既復言:“福達誑惑愚民,稱兵犯順。勳黨叛逆,罪不容誅。”不聽。
尋以言事忤旨,黜爲吳江縣丞。復坐福達獄逮問,謫戍遼東邊衛。居十年,母死不得歸,哀痛而卒。隆慶初,贈光祿少卿。
鄭一鵬,字九萬,莆田人。正德十六年進士。改庶吉士。嘉靖初,官至戶科左給事中。一鵬性伉直,居諫垣中最敢言。御史曹嘉論大學士楊廷和,因言內閣柄太重。一鵬駁之曰:“太宗始立內閣,簡解縉等商政事,至漏下數十刻始退。自陛下即位,大臣宣召有幾?張銳、魏彬之獄,獻帝追崇之議,未嘗召廷和等面論。所擬旨,內多更定,未可謂專也。”
帝用中官崔文言,建醮乾清、坤寧諸宮,西天、西番、漢經諸廠,五花宮兩暖閣、東次閣,莫不有之。一鵬言:“禱祀繁興,必魏彬、張銳餘黨。先帝已誤,陛下豈容再誤?臣巡視光祿,見一齋醮蔬食之費,爲錢萬有八千。陛下忍斂民怨,而不忍傷佞幸之心。況今天災頻降,京師道殣相望;邊境戍卒,日夜荷戈,不得飽食,而爲僧道靡費至此,此臣所未解。”報聞。
東廠理刑千戶陶淳曲殺人,論謫戍。詔覆案,改擬帶俸。一鵬與御史李東等執奏,並劾刑部侍郎孟鳳,帝不聽。給事中鄧繼曾、修撰呂柟、編修鄒守益以言獲罪,一鵬皆疏救。
宮中用度日侈,數倍天順時。一鵬言:“今歲災用詘,往往借支太倉,而清寧、仁壽、未央諸宮,每有贏積,率饋遺戚里。曷若留供光祿,彰母后德?”帝命乾清、坤寧二宮暫減十之一。魯迷貢獅子、西牛、西狗、西馬及珠玉諸物。一鵬引漢閉玉門關謝西域故事,請敕邊臣量行賞賚,遣還國,勿使入京,彰朝廷不寶遠物之盛德。不聽。尋伏闕爭“大禮”,杖於廷。
侍郎胡瓚、都督魯綱督師討大同叛卒,列上功狀,請遍頒文武大臣、臺諫、部曹及各邊撫、按、鎮、監賞。一鵬言:“桂勇誅郭監等,在瓚未至之先。徐氈兒等之誅,事由硃振,於瓚無與。瓚欲邀功冒賞,懼衆口非議,乃請並敘以媚之。夫自大同構難,大臣臺諫誰爲陛下畫一策者?孤城窮寇尚多逋逃,各邊鎮、撫相去數千裏,安在其能犄角也?”請治瓚等欺罔罪,賞乃不行。
時諸臣進言多獲譴,而一鵬間得俞旨,益發舒言事。論楊宏不宜推寧夏總兵官;席書不宜訐費宏,留其弟春爲修撰;王憲夤緣貴近,鄧璋敗事甘肅,不宜舉三邊總督;服闋尚書羅欽順、請告祭酒魯鐸、被謫修撰呂柟宜召置經筵;廷臣乞省親養疾,不宜概不許。諸疏皆侃侃。會武定侯郭勳欲得虎賁左衛以廣其第,使指揮王琬等言,衛湫隘不足居吏士,而民郭順者願以宅易之。順,勳家奴也,其宅更湫隘。一鵬與同官張嵩劾勳:“以敝宅易公署,驕縱罔上。昔竇憲改沁水園,卒以逆誅。勳謀奪朝廷武衛,其惡豈止憲比?部臣附勢曲從,宜坐罪。”尚書趙璜等因自劾。詔還所易,勳甚銜之。而一鵬復以李福達獄劾勳,桂萼、張璁因坐以妄奏,拷掠除名。九廟災,言官會薦遺賢及一鵬,竟不復召。久之,卒。隆慶初復官,贈光祿少卿。
唐樞,字惟中,歸安人。嘉靖五年進士。授刑部主事。言官以李福達獄交劾郭勳,然不得獄辭要領。樞上疏言:
李福達之獄,陛下駁勘再三,誠古帝王欽恤盛心。而諸臣負陛下,欺蔽者肆其讒,謅諛者溷其說,畏威者變其辭,訪緝者淆其真。是以陛下惑滋甚,而是非卒不能明。臣竊惟陛下之疑有六。謂謀反罪重,不宜輕加於所疑,一也。謂天下人貌有相似,二也。謂薛良言弗可聽,三也。謂李珏初牒明,四也。謂臣下立黨傾郭勳,五也。謂崞、洛證佐皆仇人,六也。臣請一一辨之。
福達之出也,始而王良、李鉞從之,其意何爲?繼而惠慶、邵進祿等師之,其傳何事?李鐵漢十月下旬之約,其行何求?“我有天分”數語,其情何謀?“太上玄天,垂文祕書”,其辭何指?劫庫攻城,張旗拜爵,雖成於進祿等,其原何自?鉞伏誅於前,進祿敗露於後,反狀甚明。故陝西之人曰可殺,山西之人曰可殺,京畿中無一人不曰可殺,惟左右之人曰不可,則臣不得而知也。此不必疑一也。
且福達之形最易辨識,或取驗於頭禿,或證辨於鄉音,如李二、李俊、李三是其族,識之矣。發於戚廣之妻之口,是其孫識之矣。始認於杜文柱,是其姻識之矣。質證於韓良相、李景全,是其友識之矣。一言於高尚節、王宗美,是鄜州主人識之矣。再言於邵繼美、宗自成,是洛川主人識之矣。三言於石文舉等,是山、陝道路之人皆識之矣。此不必疑二也。
薛良怙惡,誠非善人。至所言張寅之即福達,即李午,實有明據,不得以人廢言。況福達蹤跡譎密,黠慧過人,人鹹墮其術中,非良狡猾亦不能發彼陰私。從來發摘告訐之事,原不必出之敦良樸厚之人。此不當疑三也。
李珏因見薛良非善人,又見李福達無龍虎形、硃砂字,又見五臺縣張子真戶內實有張寅父子,又見崞縣左廂都無李福達、李午名,遂苟且定案,輕縱元兇。殊不知五臺自嘉靖元年黃冊始收,寅父子忽從何來?納粟拜官,其爲素封必非一日之積,前此何以隱漏?崞縣在城坊既有李伏答,乃於左廂都追察,又以李午爲真名,求其貫址,何可得也?則軍籍之無考,何足據也?況福達既有妖術,則龍虎形、硃砂字,安知非前此假之以惑衆,後此去之以避罪?亦不可盡謂薛良之誣矣。此不當疑四也。
京師自四方來者不止一福達,既改名張寅,又衣冠形貌似之,郭勳從而信之,亦理之所有。其爲妖賊餘黨,亦意料所不能及。在勳自有可居之過,在陛下既宏議貴之恩,諸臣縱有傾勳之心,亦安能加之罪乎?此不用疑五也。
鞫獄者曰誣,必言所誣何因。曰讎,必言所讎何事。若曰薛良,讎也,則一切證佐非讎也。曰韓良相、戚廣,讎也,則高尚節、屈孔、石文舉,非讎也。曰魏泰、劉永振,讎也,則今布按府縣官非讎也。曰山、陝人,讎也,則京師道路之人非讎也。此不用疑六也。
望陛下六疑盡釋,明正福達之罪。庶羣奸屏跡,宗社幸甚。
疏入,帝大怒,斥爲民。其後《欽明大獄錄》刪樞疏不載。
樞少學於湛若水,深造實踐。又留心經世略,九邊及越、蜀、滇、黔險阻厄塞,無不親歷。躡屩茹草,至老不衰。隆慶初,復官。以年老,加秩致仕。會高拱憾徐階,謂階恤錄先朝建言諸臣,乃彰先帝之過,請悉停之,樞竟不錄。
杜鸞,字羽文,陝西咸寧人。正德末進士。授大理評事。嘉靖初,伏闕爭《大禮》,杖午門外。長沙盜李鑑與父華劫村聚,華誅,鑑得脫。後復行劫,捕獲之。席書時撫湖廣,劾知府宋卿故入鑑。帝遣大臣按之,言鑑盜有狀,帝命逮鑑至京。書上言:“臣以議禮忤朝臣,問官故與臣左。乞敕法司會官覆。”於是鸞會御史蘇恩再訊,無異詞,疏言:“書以惡卿故爲鑑奏辨,且以議禮爲言。夫大禮之議,發於聖孝。書偶一言當意,動援此以挾陛下,壓羣僚。壞亂政體,莫此爲甚。”帝重違書意,竟免鑑死,戍遼東。
已,復有張寅之獄。鸞與刑部郎中司馬相、御史高世魁司其牘。鸞上言:“往者李鑑之獄,陛下徇席書言,誤恩廢法,權幸遂以鬻獄爲常,請託無忌。今勳謀又成矣。書曰‘以議禮招怨’,勳亦曰‘以議禮招怨’。書曰‘欲殺鑑以仇臣’,勳亦曰:‘欲殺寅以仇臣’。簧鼓聖聰,如出一口。以陛下尊親之盛典,爲奸邪掩覆之深謀,將使賄賂公行,亂賊接踵,非聖朝福也。”已而桂萼等力反前獄,鸞坐除名。
初,書之慾寬李鑑也,給事中管律言:“比言事者,每借議禮爲詞。或乞休,或引罪,或爲人辨訴,於議禮本不相涉,而動必援引牽附,何哉?蓋小人慾中傷人,以非此不足激陛下怒;而欲自固其寵,又非此不足得陛下歡也。乞誡自今言事者,據事直陳,毋假借,以累聖德。”帝是其言,命都察院曉示百官。越二日,御史李儼以世廟成,請恤錄議禮獲罪諸臣,且請詳察是非:“議禮是而行事非者,不以是掩非。議禮非而行事是者,不以非掩是。使黨與全消,時靡有爭,則大公之治也。”未幾,給事中陳皋謨亦言:“獻皇帝追崇之禮,實出陛下至情。書輩乃貪爲己功,互相黨援,恣情喜怒,作福作威。若李鑑父子,成案昭然。書曲爲申救,謂‘衆以議禮憾臣,因陷鑑死’。夫議禮者,朝廷之公典,合與不合,何至深讎?縱使讎書,鑑非書子弟親戚交遊也,何故讎之?至郭勳黨庇奸人,請屬事露,則又代奸人妄訴,亦以議禮激衆怒爲言,不至於濫恩廢法不已,豈不大可異哉!乞亟斥書、勳而置鑑重典,窮按勳請託事,使人心曉然,知權奸不足恃,國法不可幹,然後逆節潛消,悻門永塞。”帝弗聽。
葉應驄,字肅卿,鄞人。正德十二年進士。授刑部主事。偕同官諫南巡,杖三十。嘉靖初,歷郎中。伏闕爭“大禮”,再下獄廷杖。
給事中潮陽陳洸素無賴。家居與知縣宋元翰不相能,令其子柱訐元翰謫戍。元翰摭洸罪及帷薄事刊佈之,名《辨冤錄》。洸由是不齒於清議,尚書喬宇出之爲湖廣僉事。洸初嘗言獻帝不可稱皇。而是時張璁、桂萼輩以議禮驟顯,洸乃上疏言璁等議是,宜急去本生之稱,因詆宇及文選郎夏良勝,而稱引其黨前給事中於桂、閻閎、史道,前御史曹嘉。帝即還洸等職,謫良勝於外。洸遂劾大學士費宏、尚書金獻民、趙鑑、侍郎吳一鵬、硃希周、汪偉、郎中餘才、劉天民、員外郎薛蕙、給事中鄭一鵬悉邪黨,而薦廖紀等十五人。俄又劾吏部尚書楊旦等。帝益大喜。立罷旦,擢紀代之。璁、萼輩遂引以擊異己。給事中趙漢、御史硃衣等交章劾洸,而御史張日韜、戴金、藍田又特疏論之。田並劾席書,且封上元翰《辨冤錄》。都御史王時中請罷洸聽勘。洸奏:“羣奸恨臣抗議大禮,將令撫按殺臣,請遣一錦衣往”。洸意,錦衣可利誘也。得旨遣應驄及錦衣千戶李經。應驄與焚香誓天,會御史熊蘭、塗相等雜治,具上洸罪狀至百七十二條。除赦前及暖昧者勿論,當論者十三條。罪惡極,宜斬,妻離異,子柱絞。洸懼,亡詣闕申訴。帝持應驄奏不下。尚書趙鑑、副都御史張潤、給事中解一貫、御史鄭本公等連章執奏。帝不得已,始命覆核。郎中黃綰力持應驄議。書、萼爲居間不能得,要璁共奏,謂洸議禮臣,爲法官所中。帝入其言,命免罪爲民。大理卿湯沐及鑑、一貫更爭之,不聽。未幾,“大禮”書成,並原洸妻子。應驄尋遷吉安知府,母喪歸。
六年,驄、萼益用事。而萼方掌刑部,廷臣馬錄等以劾郭勳下獄。洸謂乘此故案可反也,上書訐應驄等。萼因訟洸冤。遂逮洸、應驄、元翰、綰,而令按察使張祐等還籍候命,詞連四百人。九卿及錦衣衛廷訊,應驄對曰:“某所持者王章耳,必欲直洸,惟諸公命。”刑部尚書胡世寧等心知洸罪重,而懲前大獄,不敢執。會是日黃霧四塞,獄弗竟。次日,又大風拔木。有詔修省,不用刑。乃當應驄按事不實律,爲民,元翰、綰及田等貶斥有差,洸授冠帶。霍韜再疏爲洸訟不能得,洸益憾應驄。逾數年,更令人奏應驄勘獄時,酷殺無辜二十六人,下巡按李美覆勘。美言死者皆有狀,非故殺。刑部尚書許贊白應驄無罪。帝特謫應驄戍遼東。是獄也,始終八載。凡攻洸與治洸獄者無不得罪,逮捕至百數十人。天下惡萼輩奸橫,益羞言議禮臣矣。
應驄赴戍所,道經蘇州。知府治具候之,立解維去,致饋不受。十六年赦歸。明堂大享禮成,復寇帶。應驄敦行誼,好著書,數更患難氣不挫。
黃綰,息人。爲刑部主事,諫南巡被杖。歷郎中,出爲紹興知府,以寬大爲治。被徵時,士民哭震野,爭致贐,綰止取二錢。至京,下詔獄,瘐死。隆慶初,贈太常少卿。
藍田,即墨人。爭“大禮”被杖。張璁掌都察院,考察其屬,落職歸。
解一貫,字曾唯,交城人。正德十六年進士。除工科給事中。陳講學、修德、親賢、孝親、任相、遠奸、用諫、謹令、戒欲、恤民十事。世宗嘉納之。嘉靖元年偕御史出核牧馬草場。太監閻洪等奏遣中官一人與俱,一貫言不可,乃已。還朝,劾太監谷大用、李璽奪產殃民罪,帝宥之。而內臣、勳戚所據莊田,率歸之民。帝爲後父陳萬言營第,極壯麗。一貫力請裁節,復助楊廷和爭織造,皆不納。歷刑科左右給事中。雲南巡按郭楠以建言,廣東按察使張祐、副使孫懋以辱官校,皆逮治;御史方啓顏以杖死宦官家人落職;元城知縣張好古以拘責戚畹家族鐫級,一貫皆論救。忤旨,停俸。
尋進吏科都給事中。教授王價、錄事錢予勳以考察罷,假議禮希複用。一貫等言:“如此,將壞祖宗百年制。”事竟寢。張璁、桂萼日擊費宏不已,一貫偕同官言:“宏立朝行事,律以古大臣固不能無議。但入仕至今,未聞有大過。至璁、萼平生奸險,特以議禮一事偶合聖心。超擢以來,憑恃寵靈,凌轢朝士。與宏積怨已久,欲奪其位而居之。陛下以累疏俱付所司,而於其終乃曰‘爾等宜各修乃職’,蓋所以陰折其奸謀者至矣。二三臣不體至意,或專攻宏,或兼攻璁、萼,不知能去宏,不能去璁、萼也。君子難進易退,小人則不然。宏恤人言,顧廉恥,猶可望以君子。璁、萼則小人之尤,何所忌憚?苟其計得行,則奸邪氣勢愈增,善類中傷無已,天下事將大有可慮者。”時鄭洛書、張錄皆論三人事,而一貫言尤切。詔下之所司。璁、萼等銜不已,竟謫開州判官以卒。
鄭洛書,字啓範,莆田人。弱冠登進士,授上海知縣,有善政。嘉靖四年召拜御史。張璁、桂萼以陳九川事訐費宏,洛書與同官鄭氣言:“九川事,人謂璁、萼與謀,固已得罪公論,而宏取與之際亦未明。夫朝廷有紀綱,大臣重進退,宏、璁、萼皆不可不去。宏不去,則有持祿保位之誚,璁、萼不去,亦冒蹊田奪牛之嫌。”詔責洛書妄言。
帝賜尚書趙鑑、席書詩翰,洛書言:“陛下眷禮大臣,此虞廷賡歌之風也。願推此心以念舊。如致仕大臣劉健、謝遷、林俊、孫交等,特降宸章,諮訪時政,則聖德益宏。又推此心以赦過。如遷謫豐熙、劉濟、餘寬、王元正等,特垂仁恩,量與牽復,則聖度益廣。”報聞。李福達獄起,帝將親鞫之,洛書曰:“陛下操獨斷之威,使法官盡得罪,雖有張釋之、於定國,不獲抗辨於人主之前,何以使刑罰中!”帝怒,將罪之,楊一清力解而止。尋出視南畿學政,道聞喪歸。
十二年京察事竣,更命科道官互糾,洛書被劾落職。給事中饒秀爲御史所劾,無所泄憤,復劾洛書及王重賢等九人貪污闒茸。重賢等皆降黜。時論駭之。洛書家居再逾歲卒,年三十九。子開,往依上海。上海人治田百畝資之。歲一至,收其入以歸。
張錄,字宗制,城武人。正德六年進士。授太常博士,擢御史。嘉靖初,伏闕爭“大禮”,下獄廷杖。出按畿輔,劾宣府諸將失事,皆伏辜。西域魯迷貢獅子、西牛方物,言所貢玉石計費二萬三千餘金,往來且七年,邀中國重賞。錄言:“明王不貴異物。今二獅日各飼一羊,是歲用七百餘羊也。牛食芻菽,今乃食果餌,則食人之食矣。願返其獻,歸其人,薄其賞,以阻希望心。”帝不能用。
張璁擢兵部侍郎,錄與諸御史爭之,不聽。璁與桂萼屢攻費宏,錄言:“今水旱相仍,變異迭出,正臣工修省時。諸人爲國股肱,相傾排若此,欲弭災變,不亦難乎?乞並黜三人,以迴天譴。”帝爲戒諭璁、萼。後璁以侍郎總檯事,修前憾。言錄不諳憲體,遂罷歸。家居二十年,卒。
陸粲,字子餘,長州人。少謁同裏王鏊,鏊異之曰:“此子必以文名天下。”嘉靖五年成進士,選庶吉士。七試皆第一。張璁、桂萼盡出庶吉士爲部曹、縣令,粲以才獨得工科給事中。勁挺敢言。疏言:“我朝太祖至宣宗,大臣造膝陳謀,不啻家人父子。自英宗幼衝,大臣爲權宜計,常朝奏事,先日擬旨,其餘政事具疏封進,沿襲至今。今陛下銳意圖治,願每日朝罷,退御便殿,延見大臣;侍從臺諫輪日奏對;撫按籓臬廷辭入謝,召訪便宜;復妙選博聞有道之士,更番入直,講論經史,如仁宗弘文閣故事。則上下情通,而天下事畢陳於前矣。”帝不能用。既言資格獨重進士,致貢舉無上進階,州縣教職過輕,王官終身禁錮,皆宜變通。因陳久任使、慎考察、汰冗官諸事,而終之以複製科,仿唐、宋法,數歲一舉,以待異才:“高者儲之禁近,其次分置諸曹,先有官者遞進,庶人才畢出,野無遺賢。”
尋偕御史郗元洪清核馬房錢穀。抗疏折御馬太監閻洪,宿弊爲清。與同官劉希簡爭張福達獄。帝怒,俱下詔獄。杖三十,釋還職。事具《熊浹傳》。
張璁、桂萼並居政府,專擅朝事。給事中孫應奎、王準發其私,帝猶溫旨慰諭。粲不勝憤,上疏曰:
璁、萼,兇險之資,乖僻之學。曩自小臣贊大禮,拔置近侍,不三四年位至宰弼。恩隆寵異,振古未聞。乃敢罔上逞私,專權招賄,擅作威福,報復恩仇。璁狠愎自用,執拗多私。萼外若寬迂,中實深刻。忮忍之毒一發於心,如蝮蛇猛獸,犯者必死。臣請姑舉數端言之。
萼受尚書王瓊賂遺鉅萬,連章力薦,璁從中主之,遂得起用。昌化伯邵傑,本邵氏養子,萼納重賄,竟使奴隸小人濫襲伯爵。萼所厚醫官李夢鶴假託進書,夤緣受職,居室相鄰,中開便戶往來,常與萼家人吳從周等居間。又引鄉人周時望爲選郎,交通鬻爵。時望既去,胡森代之。森與主事楊麟、王激又輔臣鄉里親戚也。
銓司要地,盡布私人。典選僅逾年,引用鄉故,不可悉數。如致仕尚書劉麟,其中表親也。侍郎嚴嵩,其子之師也。僉都御史李如圭,由按察使一轉徑入內臺,南京太僕少卿夏尚樸,由知府期月遂得清卿,禮部員外張敔假歷律而結知,御史戴金承風搏擊,甘心鷹犬,皆萼姻黨,相與朋比爲奸者也。禮部尚書李時柔和善逢,猾狡多智,南京禮部尚書黃綰曲學阿世,虛談眩人,諭德彭澤夤緣改秩,躐玷清華,皆陰厚於璁而陽附於萼者也。
璁等威權既盛,黨與復多,天下畏惡,莫敢訟言。不亟去之,兇人之性不移,將來必爲社稷患。
帝大感悟,立下詔暴璁、萼罪狀,罷其相;而以粲不早發,下之吏。
既而詹事霍韜力詆粲,謂楊一清嗾之。希簡言:“璁、萼去位由聖斷。且使犬謂之嗾,韜以言官比之犬,侮朝廷。”而帝竟納韜言,召璁還,奪一清官,下希簡詔獄,釋還職,謫粲貴州都鎮驛丞。
稍遷永新知縣。前後獲盜數百人,奸猾屏跡。久之,以念母乞歸。論薦者三十餘疏,皆報罷。霍韜亦薦粲,粲曰:“天下事大壞憸人手,尚欲以餘波污我耶?”母歿,毀甚,未終喪而卒。
劉希簡,字以順,漢州人。進士。除行人。爲工科給事中,甫五月,兩以直言得罪,聲大振。久之,謫縣丞。終鞏昌知府。
王準。字子推,世籍秦府儀衛司。准以進士授知縣。爲禮科給事中,巡視京營,劾郭勳專恣罪。明年,劾璁、萼引私人。璁、萼罷,準亦下吏,謫富民典史。稍遷知縣。都御史汪鋐萘希璁指,以考察罷之。
邵經邦,字仲德,仁和人。正德十六年進士。授工部主事。榷荊州稅,甫三月,稅額滿,遂啓關任商舟往來。進員外郎。
嘉靖八年冬十月,日有食之。經邦時官刑部,上疏曰:
茲者正陽之月,有日食之異。質諸《小雅十月》之篇,變象懸符。說《詩》者謂陰壯之甚,由不用善人,而其咎專歸皇父。然則今之調和變理者,得無有皇父其人乎?邇陛下納陸粲言,命張璁、桂萼致仕。尋以璁議禮有功,復召輔政。人言籍籍,陛下莫之恤也。乃天變若此,安可勿畏?
夫議禮與臨政不同。議禮貴當,臨政貴公。正皇考之徽稱,以明父子之倫,禮之當也。雖排衆論,任獨見,而不以爲偏。若夫用人行政,則當辨別忠邪,審量才力,與天下之人共用之,乃爲公耳。今陛下以璁議禮有功,不察其人,不揆其才,而加之大任,似私議禮之臣也。私議禮之臣,是不以所議者爲公禮也。夫禮唯至公,乃可萬世不易。設近於私,則固可守也,亦可變也。陛下果以尊親之典爲至當,而欲子孫世世守之乎?則莫若於諸臣之進退,一付諸至公,優其賚予,全其終始,以答其議禮之功,而博求海內碩德重望之賢,以弼成正大光明之業,則人心定,天道順,俾萬年之後,廟號世宗,子孫百世不遷,顧不偉歟?如徒加以非分之任,使之履盈蹈滿,犯天人之怒,亦非璁等福也。
帝大怒,立下鎮撫司拷訊。獄上,請送法司擬罪。帝曰:“此非常犯,不必下法司。”遂謫戍福建鎮海衛。十六年,皇子生,大赦。惟經邦與豐熙等八人不在赦例。
經邦之戍所,閉戶讀書。與熙及同戍陳九川,時相討論。居鎮海三十七年卒。閩人立寓賢祠祀三人。隆慶初復官。
劉世揚,字實甫,閩人。正德十二年進士。改庶吉士,除刑科給事中。世宗即位,議加興獻帝皇號,世揚疏諫。都察院牒司禮監,攝中官吳善良。帝手批原牒付刑科,以善良付司禮。世揚言:“祖宗制,凡降詔旨必書於題奏疏揭,或登聞鼓狀,乃發六科,宣於諸曹。或國有大事,上命先發,諸曹必補牘,於次日早朝進之,無竟批文牘者。今旨從中出,褻天語,更舊制,不可。”帝不聽。已,列先朝直臣舒芬、馬汝驥、王思、王應軫、張原等二十人,請加恩以旌忠直,諸臣各進秩一等。嘗因災異,世揚請仿古人几杖箴銘之義,取聖賢格言書殿廡,帝納之。
歷吏科左給事中,進都給事中。與同官李仁劾詹事顧鼎臣污佞,且言今日詹事即他日輔臣。帝怒,詰詹事進輔臣,出何典例?世揚等引罪。帝怒不解,予杖,下詔獄,既乃得釋。帝以久旱躬禱,世揚言在獄繫囚及建言謫戍諸臣怨諮之氣,上幹天和,請悉疏釋。帝不能用。張璁、桂萼被劾罷,帝責諫官不言。世揚等乃盡劾璁、萼黨尚書王瓊而下數十人,章下吏部。而尚書方獻夫亦璁、萼黨也,但去編修金璐、御史敖鉞、太僕丞姚奎、郎中劉汝輗、員外郎張敔、郭憲、待詔葉幼學、儲良才八人而已。未幾,復偕同官趙漢等陳修省八事。中言:“大學士石瑤貞介,歿未易名。尚書李鐩,國之盜臣,身後遺金得諡。給事中鄭一鵬坐論楊一清再杖削職,一清敗,一鵬宜復官。”
世揚發璁、萼黨,見憾於璁,一鵬又嘗忤璁、萼。會璁已再相,而瑤實前賜諡,璁因激帝怒,謂給事言皆妄。乃謫世揚江西布政司照磨,停漢等俸,然鐩諡亦由此奪。世揚屢遷河南提學僉事。告歸,卒。
趙漢,字鴻逵,平湖人。正德六年進士。授建昌推官。擢南京戶科給事中,改兵科。嘉靖初,尚書林俊以執奏獄囚李鳳陽,被旨詰責。漢因言:“太監崔文亂政,巧逞奸欺,不特庇一李鳳陽而已。工部尚書趙璜發文家人罪。文輒捕其諜者,痛杖幾死,曰‘此杖寄與趙尚書’,其無狀至此。望急譴逐,毋爲新政累。”不聽。已,哭爭“大禮”,系詔獄廷杖。
歷吏科左給事中。以疾去。起故官,遷工科都給事中。疏言:“內閣桂萼、翟鑾稱病三月,未嘗以曠職懇辭。張璁久專政權,亦未聞引賢共濟。乞諭鑾、萼亟去,簡用兩京大臣及家居耆舊,以分璁任。”上摘其訛字詰之,諭璁毋避,趣赴閣。璁因言漢忠謀,宜令備列堪內閣者。帝即令漢舉所欲用,漢惶恐言:“臣欲璁引賢,無私主。”帝怒,責漢對不以實,趣以名上。漢益懼,言:“輔臣簡命,出自朝廷,非小臣所敢預。”帝乃宥之,奪俸一月。尋出爲陝西右參政,告歸。久之,以故官起山西。不數月復致仕。
子伊,廣西副使。年四十,即以養父歸。屢徵不起。
魏良弼,字師說,新建人。嘉靖二年進士。授松陽知縣,召拜刑科給事中。採木侍郎黃衷事竣歸家,乞致仕,未許。緝事者奏衷潛入京師。帝怒,奪衷職。良弼言衷大臣,入都豈能隱,乞正言者欺罔罪,不報。
張璁、桂萼初罷相,詔察其黨。給事中劉世揚等議及良弼。以吏部言,得留。尋命巡視京營。劾罷提督五軍營保定伯樑永福、太僕卿曾直,罪武定侯郭勳家奴,論團營兵政之弊,又請發銀米振京師飢,直聲大著。會南京御史馬等以劾吏部尚書王瓊被逮,良弼請釋之。帝怒,並下詔獄。論贖還職,仍奪俸一年。三遷至禮科都給事中。
十一年八月,彗星見東井,芒長丈餘。良弼引佔書言:“彗星晨見東方,君臣爭明。彗孛出井,奸臣在側。大學士張孚敬專橫竊威福,致奸星示異,亟宜罷黜。”孚敬奏良弼挾私。帝已疑孚敬,兩疏皆報聞。給事中秦鰲疏再入,孚敬竟罷去。逾月,良弼復偕同官劾吏部尚書汪鋐。帝方向鋐,奪良弼俸。鋐、孚敬俱恨良弼。
明年元日,副都御史王應鵬坐事下詔獄。良弼言履端之始,不宜以微過系大臣。帝怒,再下詔獄。獄卒訝曰:“公又來耶!”爲垂涕。尋復職,奪俸。時孚敬復起柄政,與鋐修前郤,以考察後命科道官互糾,又奏上十一人,又不及良弼。孚敬益怒,擬旨切責,令吏部再考。鋐乃別糾二十六人,而良弼及秦鰲、葉洪皆前劾孚敬、鋐者,中外大駭。良弼竟坐不謹削籍。隆慶初,詔起廢籍。以年老即家拜太常少卿,致仕,卒。天啓初,追諡忠簡。
葉洪,字子源,德州人。嘉靖八年進士。授戶科給事中。十一年肇舉祈谷禮於圜丘,帝不親祀。洪疏諫,帝責洪妄言。尋巡視京營,進工科右給事中。汪釒宏遷吏部尚書,洪極論其奸,忤旨奪俸。明年考察,鋐修怨,遂坐洪浮躁,貶寧國縣丞。居二年,復以大計奪其職。言者屢訟冤,不復用。
秦鰲,字子元,崑山人。嘉靖五年進士。授行人。擢兵科給事中。劾魏國公徐鵬舉、中官賴義不法狀,義罷還。彗星見,劾張孚敬妒賢病國,擬議詔旨,輒引以自歸。帝遂罷孚敬。已,孚敬再相。汪鋐承風指以考察謫鰲東陽縣丞。屢遷福建右參議。卒官。
又有張寅者,太倉人。嘉靖初進士。歷南京御史。嘗劾禮部侍郎黃綰十罪。比張孚敬罷政,寅言其憸邪蠹政,不可悉數,請追所賜封誥、銀章之屬,明正其闢。並劾左都御史汪鋐陰賊邪媚。帝怒,謫高唐判官。屢遷南京文選郎中。會簡宮僚,改春坊右司直兼翰林院檢討。未幾,被劾罷。
贊曰:《書》曰:“非佞折獄,惟良折獄,罔非在中。”又曰:“明啓刑書,胥佔鹹庶中。”正言折獄之不可不得其中也。張寅、李釒盬,罪狀昭然。中於郭勳、席書之說,廷臣獲罪,而寅還職,釒盬宥死。陳洸罪至百七十二條,竟得免死,而猶上書訟冤,凡攻洸之惡與治洸之獄者,逮捕至百數十人。皆由議禮觸衆怒,一言有以深入帝隱。甚矣,佞人之可畏也。夫反成案似於明,出死罪似於仁,而不知其藉端報復,刑罰失中。佞良之辨,可弗審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