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 馮保 張鯨 陳增陳奉 高淮 樑永楊榮 陳矩 王安魏忠賢 王體乾李永貞等 崔文升 張彝憲 高起潛 王承恩 方正化
李芳,穆宗朝內官監太監也。帝初立,芳以能持正見信任。初,世宗時,匠役徐杲以營造躐官工部尚書,修盧溝橋,所侵盜萬計。其屬冒太僕少卿、苑馬卿以下職銜者以百數。隆慶元年二月,芳劾之。時杲已削官,乃下獄遣戍,盡汰其所冒冗員。又奏革上林苑監增設皁隸,減光祿歲增米鹽及工部物料,以是大爲同類所嫉。而是時,司禮諸閹滕祥、孟衝、陳洪方有寵,爭飾奇技淫巧以悅帝意,作鰲山燈,導帝爲長夜飲。芳切諫,帝不悅。祥等復媒孽之,帝遂怒,勒芳閒住。二年十一月復杖芳八十,下刑部監禁待決。尚書毛愷等言:“芳罪狀未明,臣等莫知所坐。”帝曰:“芳事朕無禮,其錮之。”芳錮,祥等益橫。前司禮太監黃錦已革廕,祥輒復予之。工部尚書雷禮劾祥:“傳造採辦器物及修補壇廟樂器,多自加徵,糜費鉅萬。工廠存留大木,斬截任意。臣禮力不能爭,乞早賜罷。”帝不罪祥,而令禮致仕。衝傳旨下海戶王印於鎮撫司,論戍,法司不預聞。納肅籓輔國將軍縉?貴賄,越製得嗣封肅王。洪尤貪肆,內閣大臣亦有因之以進者。三人所糜國帑無算。帝享太廟,三人皆冠進賢冠,服祭服以從,爵賞辭謝與六卿埒。廷臣論劾者,太常少卿周審怡以外補去,給事中石星、李已、陳吾德,御史詹仰庇,尚寶丞鄭履淳,皆廷杖削籍。三人各廕錦衣官至二十人,而芳獨久繫獄。四年四月,刑科都給事中舒化等以熱審屆期,請宥芳,乃得釋,充南京淨軍。
馮保,深州人。嘉靖中,爲司禮秉筆太監。隆慶元年提督東廠兼掌御馬監事。時司禮掌印缺,保以次當得之,適不悅於穆宗。大學士高拱薦御用監陳洪代,保由是疾拱。及洪罷,拱復薦用孟衝。衝故掌尚膳監者,例不當掌司禮。保疾拱彌甚,乃與張居正深相結,謀去之。會居正亦欲去拱專柄,兩人交益固。穆宗得疾,保密屬居正豫草遺詔,爲拱所見,面責居正曰:“我當國,奈何獨與中人具遺詔。”居正面赤謝過。拱益惡保,思逐之。
穆宗甫崩,保言於後妃,斥孟衝而奪其位,又矯遺詔令與閣臣同受顧命。及帝登極,保升立寶座旁不下,舉朝大駭。保既掌司禮,又督東廠,兼總內外,勢益張。拱諷六科給事中程文、十三道御史劉良弼等,交章數其奸,而給事中雒遵、陸樹德又特疏論列,拱意疏下即擬旨逐保。而保匿其疏,亟與居正定謀,遂逐拱去。
初,穆宗崩,拱於閣中大慟曰:“十歲太子,如何治天下。。”保譖於後妃曰:“拱斥太子爲十歲孩子,如何作人主。”后妃大驚,太子聞之亦色變。迨拱去,保憾猶未釋。萬曆元年正月,有王大臣者,僞爲內侍服,入乾清宮,被獲下東廠。保欲緣此族拱,與居正謀,令家人辛儒飲食之,納刃其袖中,俾言拱怨望,遣刺帝。大臣許之。逾日,錦衣都督硃希孝等會鞫。大臣疾呼曰:“許我富貴,乃掠治我耶!且我何處識高閣老?”希孝懼,不敢鞫而罷。會廷臣楊博、葛守禮等保待之,居正亦迫衆議微諷保。保意稍解,乃以生漆酒喑大臣,移送法司坐斬,拱獲免。由是舉朝皆惡保,而不肖者多因之以進。
慈聖太后遇帝嚴。保倚太后勢,數挾持帝,帝甚畏之。時與小內豎戲,見保入,輒正襟危坐曰:“大伴來矣。”所暱孫海、客用爲乾清宮管事牌子,屢誘帝夜遊別宮,小衣窄袖,走馬持刀,又數進奇巧之物,帝深寵幸。保白太后,召帝切責。帝長跪受教,惶懼甚。保屬居正草帝罪己手詔,令頒示閣臣。詞過挹損,帝年已十八,覽之內慚,然迫於太后,不得不下。居正乃上疏切諫。又緣保意劾去司禮秉筆孫德秀、溫太及掌兵伏局周海,而令諸內侍俱自陳。由是保所不悅者,斥退殆盡,時八年十一月也。
保善琴能書。帝屢賜牙章曰“光明正大”,曰“爾惟鹽梅”,曰“汝作舟楫”,曰“魚水相逢”,曰“風雲際會”,所以待之甚隆。後保益橫肆,即帝有所賞罰,非出保口,無敢行者。帝積不能堪,而保內倚太后,外倚居正,帝不能去也。然保亦時引大體。內閣產白蓮,翰林院有雙白燕,居正以進。保使使謂居正曰:“主上衝年,不可以異物啓玩好。”又能約束其子弟,不敢肆惡,都人亦以是稱之。
居正固有才,其所以得委任專國柄者,由保爲之左右也。然保性貪,其私人錦衣指揮徐爵、內官張大受,爲保、居正交關語言。且數用計使兩人相疑,旋復相好,兩人皆在爵術中。事與籌畫,因恃勢招權利,大臣亦多與通。爵夜至禁門,守衛者不敢詰,其橫如此。居正之奪情及杖吳中行等,保有力焉。已而居正死,其黨益結保自固。居正以遺疏薦其座主潘晟入閣,保即遣官召之。御史雷士楨、王國,給事中王繼光相繼言其不可用,晟中途疏辭。內閣張四維度申時行不肯爲晟下,擬旨允之,帝即報可。保時病起,詬曰:“我小恙,遽無我耶?”皇太子生,保欲封伯爵,四維以無故事難之,擬廕弟侄一人都督僉事。保怒曰:“爾由誰得今日,而負我!”御史郭惟賢請召用吳中行等,保責其黨護,謫之。吏部尚書王國光罷,保輒用其鄉人樑夢龍代。爵、大受等竊權如故。
然是時太后久歸政,保失所倚,帝又積怒保。東宮舊閹張鯨、張誠間乘陳其過惡,請令閒住。帝猶畏之,曰:“若大伴上殿來,朕奈何?”鯨曰:“既有旨,安敢復入。”乃從之。會御史李植、江東之彈章入,遂謫保奉御,南京安置,久之乃死。其弟佑、從子邦寧並官都督,削職下獄,瘐死。大受其黨周海、何忠等八人,貶小火者,司香孝陵。爵與大受子,煙瘴永戍。盡籍其家,保金銀百餘萬,珠寶瑰異稱是。
保之發南京也,太后問故。帝曰:“老奴爲張居正所惑,無他過,行且召還。”時潞王將婚,所需珠寶未備,太后間以爲言。帝曰:“年來無恥臣僚,盡貨以獻張、馮二家,其價驟貴。”太后曰:“已籍矣,必可得。”帝曰:“奴黠猾,先竊而逃,未能盡得也。”而其時,錦衣都督劉守有與僚屬張昭、龐清、馮昕等,皆以籍罪人家,多所隱沒,得罪。
張鯨,新城人,太監張宏名下也。內豎初入宮,必投一大?當爲主,謂之名下。馮保用事,鯨害其寵,爲帝畫策害保。寵謂鯨曰:“馮公前輩,且有骨力,不宜去之。”鯨不聽。既譖逐保,宏遂代保掌司禮監,而鯨掌東廠。宏無過惡,以賢稱,萬曆十二年卒。張誠代掌司禮監。十八年,鯨罷東廠,誠兼掌之。二十四年春,以誠聯姻武清侯,擅作威福,降奉御,司香孝陵,籍其家,弟侄皆削職治罪。
鯨性剛果,帝倚任之。其在東廠兼掌內府供用庫印,頗爲時相所憚。而其用事司房邢尚智,招權受賕。萬曆十六年冬,御史何出光劾鯨及其黨鴻臚序班尚智與錦衣都督劉守有相倚爲奸,專擅威福,罪當死者八。帝命鯨策勵供事,而削尚智、守有職,餘黨法司提問。給事中陳尚象、吳文梓、楊文煥,御史方萬策、崔景榮復相繼論列,報聞。法司奏鯨等贓罪,尚智論死,鯨被切責。給事中張應登再疏論之,御史馬象乾並劾大學士申時行阿縱。帝皆不聽,命下象乾詔獄。以時行及同官許國、王錫爵等申救,象乾疏乃留中。給事中李沂至謂帝納鯨金寶,故寬鯨罪。帝大怒,言沂等爲張居正、馮保報復,杖六十,削其官,鯨亦私家閒住。已而南京兵部尚書吳文華率南九卿請罪鯨而宥言者,帝亦不聽。尋復召鯨入。給事中陳與郊、御史賈希夷、南京吏部尚書陸光祖、給事中徐常吉、御史王以通等言益力,俱不報。最後大理評事雒於仁上酒色財氣四箴,指鯨以賄復進。帝怒甚,召申時行等於毓德宮,命治於仁罪,而召鯨,令時行等傳諭責訓之,鯨寵遂衰。尚智後減死充軍。
陳增,神宗朝礦稅太監也。萬曆十二年,房山縣民史錦奏請開礦,下撫按查勘,不果行。十六年,中使祠五臺山,還言紫荊關外廣昌、靈丘有礦砂,可作銀冶。帝聞之喜,以大學士申時行等言而止。十八年,易州民周言、張世才復言阜平、房山各產礦砂,請遣官開礦。時行等仍執不可。
至二十年,寧夏用兵,費帑金二百餘萬。其冬。朝鮮用兵,乎尾八年,費帑金七百餘萬。二十七年,播州用兵,又費帑金二三百萬。三大徵踵接,國用大匱。而二十四年,乾清、坤寧兩宮災。二十五年,皇極、建極、中極三殿災。營建乏資,計臣束手,礦稅由此大興矣。其遣官自二十四年始,其後言礦者爭走闕下,帝即命中官與其人偕往,天下在在有之。真、保、薊、永則王亮,昌黎、遷安則田進,昌平、橫嶺、淶水、珠寶窩山則王忠,真定復益以王虎,並採山西平定、稷山,浙江則曹金,後代以劉忠,陝西則趙欽,山西則張忠,河南則魯坤,廣東則李鳳、李敬,雲南則楊榮,遼東則高淮,江西則潘相,福建則高寀,湖廣則陳奉,而增奉敕開採山東。通都大邑皆有稅監,兩淮則有鹽監,廣東則有珠監,或專遣,或兼攝。大?當小監縱橫繹騷,吸髓飲血,以供進奉。大率入公帑者不及什一,而天下蕭然,生靈塗炭矣。其最橫者增及陳奉、高淮。
二十四年,增始至山東,即劾福山知縣韋國賢,帝爲逮問削職。益都知縣吳宗堯抗增,被陷幾死詔獄。巡撫尹應元奏增二十大罪,亦罰俸。已,覆命增兼徵山東店稅,與臨清稅監馬堂相爭。帝爲和解,使堂稅臨清,增稅東昌。增益肆無忌,其黨內閣中書程守訓、中軍官仝治等,自江南北至浙江,大作奸弊。稱奉密旨DE金寶,募人告密。誣大商巨室藏違禁物,所破滅什伯家,殺人莫敢問。御史劉曰梧具以狀聞,鹽務少監魯保亦奏守訓等阻塞鹽課,帝俱弗省。久之,鳳陽巡撫李三才劾守訓奸贓。增懼,因搜得守訓違禁珍寶及賕銀四十餘萬,聞於朝。命械入京鞫治,乃論死。而增肆惡山東者十年,至三十三年始死。
陳奉,御馬監奉御也。萬曆二十七年二月命徵荊州店稅,兼採興國州礦洞丹砂及錢廠鼓鑄事。奉兼領數使,恣行威虐。每託巡歷,鞭笞官吏,剽劫行旅。商民恨刺骨,伺奉自武昌抵荊州,聚數千人噪於塗,競擲瓦石擊之。奉走免,遂誣襄陽知府李商畊黃州知府趙文煒、荊州推官華鈺、荊門知州高則巽、黃州經歷車任重等煽亂。帝爲逮鈺、任重,而謫商畊等官。興國州奸人漆有光,訐居民徐鼎等掘唐相李林甫妻楊氏墓,得黃金鉅萬。騰驤衛百戶仇世亨奏之,帝命奉括進內庫。奉因毒拷責償,且悉發境內諸墓。巡按御史王立賢言所掘墓乃元呂文德妻,非林甫妻。奸人訐奏,語多不仇,請罷不治,而停他處開掘,不報。
二十八年十二月,武昌民變。南京吏部主事吳中明奏言:“奉嚇詐官民,僭稱千歲。其黨至直入民家,姦淫婦女,或掠入稅監署中。王生之女、沈生之妻,皆被逼辱。以致士民公憤,萬餘人甘與奉同死,撫按三司護之數日,僅而得全。而巡撫支可大,曲爲矇蔽。天下禍亂,將何所底!”大學士沈一貫亦言:“陳奉入楚,始而武昌一變,繼之漢口、黃州、襄陽、武昌、寶慶、德安、湘潭等處,變經十起,幾成大亂。立乞撤回,以收楚民之心。”帝皆置不問。
奉復使人開谷城礦,不獲,脅其庫金,爲縣所逐。武昌兵備僉事馮應京劾奉十大罪,奉隨誣奏,降應京雜職。奉又開棗陽礦,知縣王之翰以顯陵近,執不可。奉劾之翰及襄陽通判邸宅、推官何棟如,緹騎逮訊,並追逮應京。應素有惠政,民號哭送之。奉又榜列應京罪狀於衢。民切齒恨,復相聚圍奉署,誓必殺奉。奉逃匿楚王府,衆乃投奉黨耿文登等十六人於江,以巡撫可大護奉,焚其轅門。事聞,一貫及給事中姚文蔚等請撤奉,不報。而御馬監監丞李道方督理湖口船稅,亦奏奉水沮商舟,陸截販賈,徵三解一,病國剝民。帝始召奉歸,而用一貫請,革可大職。奉在湖廣二年,慘毒備至。及去,金寶財物鉅萬計,可大懼爲民所掠,多與徒衛,導之出疆,楚民無不毒恨者。奉至京師,給事中陳維春、郭如星復極言其罪。帝不懌,降二人雜職。三十二年始釋應京歸,之翰卒瘐死。
當奉劾商畊等時,臨清民亦噪而逐馬堂。馬堂者,天津稅監也,兼轄臨清。始至,諸亡命從者數百人,白晝手鋃鐺奪人產,抗者輒以違禁罪之。僮告主者,畀以十之三,中人之家破者大半,遠近爲罷市。州民萬餘縱火焚堂署,斃其黨三十七人,皆黥臂諸偷也。事聞,詔捕首惡,株連甚衆。有王朝佐者,素仗義,慨然出曰:“首難者,我也。”臨刑,神色不變。知府李士登恤其母妻,臨清民立祠以祀。後十餘年,堂擅往揚州,巡鹽御史徐縉芳劾其九罪,不問。
高淮,尚膳監監丞也。神宗寵愛諸稅監,自大學士趙志皋、沈一貫而下,廷臣諫者不下百餘疏,悉寢不報。而諸稅監有所糾劾,朝上夕下,輒加重譴。以故諸稅監益驕,而淮及樑永尤甚。淮與陳奉同時採礦徵稅遼東。委官廖國泰,虐民激變,淮誣系諸生數十人。巡按楊宏科救之,不報。參隨楊永恩婪賄事發,奉旨會勘,卒不問。淮又惡遼東總兵馬林不爲己下,劾罷之。給事中候先春疏救,遂戍林而謫先春雜職。巡按何爾健與淮互訐奏,淮遣人邀於路,責其奏事人,錮之獄,匿疏不以聞。又請復遼東馬市,巡撫趙楫力爭,始得寢。
三十一年夏,淮率家丁三百餘,張飛虎幟,金鼓震天,聲言欲入大內謁帝,潛住廣渠門外。給事中田大益、孫善繼、姚文蔚等言:“淮蒐括士民,取金至數十萬,招納諸亡命降人,意欲何爲?”吏部尚書李戴、刑部尚書蕭大亨皆劾淮擅離信地,挾兵潛住京師,乃數百年未有之事。御史袁九皋、劉四科、孔貞一,給事中樑有年等,各疏劾淮,不報。巡撫楫劾淮罪惡萬端,且無故打死指揮張汝立,亦不報。淮因上疏自稱鎮守協同關務,兵部奏其妄。帝心護淮,謬曰:“朕固命之矣。”
淮自是益募死士,時時出塞射獵,發黃票龍旗,走朝鮮索冠珠、貂馬,數與邊將爭功,山海關內外鹹被其毒。又扣除軍士月糧。三十六年四月,前屯衛軍甲而噪,誓食淮肉。六月,錦州、松山軍復變。淮懼內奔,誣同知王邦才、參將李獲陽逐殺欽使,劫奪御用錢糧。二人皆逮問,邊民益譁。薊遼總督蹇達再疏暴淮罪,乃召歸,而以通灣稅監張曄兼領其事。獲陽竟死獄中,邦才至四十一年乃釋。
樑永,御馬監監丞也。萬曆二十七年二月命往陝西徵收名馬貨物。稅監故不典兵,永獨畜馬五百匹,招致亡命,用千戶樂綱出入邊塞。富平知縣王正志發其奸,並劾礦監趙欽。詔逮正志,瘐死詔獄中。渭南知縣徐鬥牛,廉吏也。永責賂,箠斃縣吏卒,鬥牛憤恨自縊死。巡撫賈待問奏之,帝顧使永會勘。永反劾西安同知宋賢,並劾待問有私,請皆勘。帝從之,而宥待問。永又請兼鎮守職銜。又請率兵巡花馬池、慶陽諸鹽池,徵其課。緣是帥諸亡命,具旌蓋鼓吹,巡行陝地。盡發歷代陵寢,搜摸金玉,旁行劫掠。所至,邑令皆逃。杖死縣丞鄭思顏、指揮劉應聘、諸生李洪遠等。縱樂綱等肆爲淫掠,私宮良家子數十人。稅額外增耗數倍,藍田等七關歲得十萬。複用奸人胡奉言,索咸陽冰片五十斤、羊毛一萬斤、麝香二十斤。知縣宋時際怒,勿予。
咸寧人道行遇盜,跡之,稅使役也,知縣滿朝薦捕得之。永誣時際、朝薦劫稅銀,帝命逮時際,而以朝薦到官未久,鐫秩一級。陝西巡撫顧其志盡發其奸,且言秦民萬衆,共圖殺永。大學士沈鯉、硃賡請械永歸,以安衆心。帝悉置不報,而釋時際勿逮,復朝薦官。
會御史餘懋衡方按陝西,永懼,使綱鴆懋衡幾死。訟於朝,言官攻永者數十疏,永部下諸亡命乃稍稍散。其渠魁王九功、石君章等齎重寶,輜軿盈路,詐爲上供物,持劍戟弓弩,結陣以行。而永所遣人解馬匹者,已乘郵傳先發。九功等急馳,欲追及與同出關。朝薦疑其盜,見九功等後至無驗,邏兵與格鬥,追至渭南,殺數人,盡奪其裝。御史懋衡以捕盜殺傷聞。永大窘,聽樂綱謀,使人系疏發中馳奏:“九功等各貢名馬、金珠、睛綠諸寶物,而咸寧知縣朝薦承餘御史指,伏兵渭南遮劫之,臠君章等,誣以盜。”帝怒曰:“御史鴆無恙,而朝薦代爲報復,且劫貢物。”敕逮朝薦,而令撫按護永等還京。三十四年事也。
是年,楊榮爲雲南人所殺。初,榮妄奏阿瓦、猛密諸番願內屬,其地有寶井,可歲益數十萬,願賜敕領其事。帝許之。既而榮所進不得什一,乃誣知府熊鐸侵匿,下法司。又請詔麗江土知府木增獻地聽開採。巡按御史宋興祖言:“太祖令木氏世守茲土,限石門以絕西域,守鐵橋以斷土蕃,奈何自撤籓蔽,生遠人心。”不報。榮由是愈怙寵,誣劾尋甸知府蔡如川、趙州知州甘學書,皆下詔獄。已,又誣劾雲南知府周鐸,下法司提問。百姓恨榮入骨,相率燔稅廠,殺委官張安民。榮弗悛,恣行威虐,杖斃數千人。至是怒指揮使樊高明後期,榜掠絕觔,枷以示衆。又以求馬不獲,係指揮使賀瑞鳳,且言將盡捕六衛官。於是指揮賀世勳、韓光大等率冤民萬人焚榮第,殺之,投火中,並殺其黨二百餘人。事聞,帝爲不食者數日,欲逮問守土官。大學士沈鯉揭爭,且密屬太監陳矩剖示。帝乃止誅世勳等,而用巡撫陳用賓議,令四川稅使丘乘雲兼攝雲南事。
當是時,帝所遣中官,無不播虐逞兇者。
湖口稅監李道劾降九江府經歷樊圃充,又劾逮南康知府吳寶秀、星子知縣吳一元,降臨江知府顧起淹。
山西稅監孫朝劾降夏縣知縣韓薰。給事中程紹以救薰鐫一級,給事中李應策等復救之,遂削紹、薰職。巡撫魏允貞以阻撓罷去。
廣東稅監李鳳劾逮鄉官通判吳應鴻等。鳳與珠池監李敬相仇,巡按李時華恃敬援劾鳳。給事中宋一韓言鳳乾沒五千餘萬,他珍寶稱是。吏部尚書李戴等言鳳釀禍,致潮陽鼓譟,粵中人爭欲殺之。帝不問。而敬惡亦不減於鳳,採珠七八年,歲得珠近萬兩。其後珠池盜起,敬乃請罷採。
山西礦監張忠劾降夏縣知縣袁應春,又劾逮西城兵馬戴文龍。
江西礦監潘相激浮樑景德鎮民變,焚燒廠房。饒州通判陳奇可諭散之,相反劾逮奇可。相檄上饒縣勘礦洞,知縣李鴻戒邑人敢以食物市者死。相竟日飢渴,憊而歸,乃螫鴻,罷其官。
橫嶺礦監王虎以廣昌民變,劾降易州知州孫大祚。
蘇、杭織造太監兼管稅務孫隆激民變,遍焚諸札委稅官家,隆急走杭州以免。
福建稅監高寀薦布政使陳性學,立擢巡撫。居閩十餘年,廣肆毒害。四十二年四月,萬衆洶洶欲殺寀,寀率甲士二百餘人入巡撫袁一驥署,露刃劫之,令諭衆退。復挾副使李思誠、僉事呂純如等至私署要盟,始釋一驥。復拘同知陳豸於署者久之。事聞,帝召寀還,命出豸,而一驥由此罷。
他若山東張曄、河南魯坤、四川丘乘雲輩,皆爲民害。迨帝崩,始下遺詔罷礦稅,撤諸中使還京。
陳矩,安肅人。萬曆中,爲司禮秉筆太監。二十六年提督東廠。爲人平恕識大體。嘗奉詔收書籍,中有侍郎呂坤所著《閨範圖說》,帝以賜鄭貴妃,妃自爲序,鋟諸木。時國本未定,或作《閨範圖說》跋,名曰《憂危竑議》,大指言貴妃欲奪儲位,坤陰助之,並及張養蒙、魏允貞等九人,語極妄誕。逾三年,皇太子立。
至三十一年十一月甲子昧爽,自朝房至勳戚大臣門,各有匿名書一帙,名曰《續憂危竑議》,言貴妃與大學士硃賡,戎政尚書王世揚,三邊總督李汶,保定巡撫孫瑋,少卿張養志,錦衣都督王之楨,千戶王名世、王承恩等相結,謀易太子,其言益妄誕不經。矩獲之以聞,大學士賡奏亦入。帝大怒,敕矩及錦衣衛大索,必得造妖書者。時大獄猝發,緝校交錯都下,以風影捕系,所株連甚衆。之楨欲陷錦衣指揮周嘉慶,首輔沈一貫欲陷次輔沈鯉、侍郎郭正域,俱使人屬矩。矩正色拒之。已而百戶蔣臣捕皦生光至。生光者,京師無賴人也,嘗僞作富商包繼志詩,有“鄭主乘黃屋”之句,以脅國泰及繼志金,故人疑而捕之。酷訊不承,妻妾子弟皆掠治無完膚。矩心念生光即冤,然前罪已當死,且獄無主名,上必怒甚,恐輾轉攀累無已。禮部侍郎李廷機亦以生光前詩與妖書詞合。乃具獄,生光坐凌遲死。鯉、正域、嘉慶及株連者,皆賴矩得全。
三十三年掌司禮監,督廠如故。帝欲杖建言參政姜士昌,以矩諫而止。雲南民殺稅監楊榮,帝欲盡捕亂者,亦以矩言獲免。明年奉詔慮囚,御史曹學程以阻封日本酋關白事,繫獄且十年,法司請於矩求出,矩謝不敢。已而密白之,竟重釋,餘亦多所平反。又明年卒,賜祠額曰清忠。自馮保、張誠、張鯉相繼獲罪,其黨有所懲,不敢大肆。帝亦惡其黨盛,有缺多不補。迨晚年,用事者寥寥,東廠獄中至生青草。帝常膳舊以司禮輪供,後司禮無人,乾清宮管事牌子常雲獨辦,以故偵卒稀簡,中外相安。惟四方採榷者,帝實縱之,故貪殘肆虐,民心憤怨,尋致禍亂雲。
王安,雄縣人,初隸馮保名下。萬曆二十二年,陳矩薦於帝,命爲皇長子伴讀。時鄭貴妃謀立己子,數使人摭皇長子過。安善調護,貴妃無所得。“梃擊”事起,貴妃心懼。安爲太子屬草,下令旨,釋羣臣疑,以安貴妃。帝大悅。光宗即位,擢司禮秉筆太監,遇之甚厚。安用其客中書舍人汪文言言,勸帝行諸善政,發帑金濟邊,起用直臣鄒元標、王德完等,中外翕然稱賢。大學士劉一燝、給事中楊漣、御史左光斗等皆重之。
初,西宮李選侍怙寵陵熹宗生母王才人,安內忿不平。及光宗崩,選侍與心腹閹李進忠等謀挾皇長子自重,安發其謀於漣。漣偕一燝等入臨,安紿選侍抱皇長子出,擇吉即位,選侍移別宮去。事詳一燝等傳。熹宗心德安,言無不納。
安爲人剛直而疏,又善病,不能數見帝。魏忠賢始進,自結於安名下魏朝,朝日夕譽忠賢,安信之。及安怒朝與忠賢爭客氏也,勒朝退,而忠賢、客氏日得志,忌安甚。天啓元年五月,帝命安掌司禮監,安以故事辭。客氏勸帝從其請,與忠賢謀殺之。忠賢猶豫未忍,客氏曰:“爾我孰若西李,而欲遺患耶?”忠賢意乃決,嗾給事中霍維華論安,降充南海子淨軍,而以劉朝爲南海子提督,使殺安。劉朝者,李選侍私閹,故以移宮盜庫下獄宥出者。既至,絕安食。安取籬落中蘆菔啖之,三日猶不死,乃撲殺之。安死三年,忠賢遂誣東林諸人與安交通,興大獄,清流之禍烈矣。莊烈帝立,賜祠額曰昭忠。
魏忠賢,肅寧人。少無賴,與羣惡少博,少勝,爲所苦,恚而自宮,變姓名曰李進忠。其後乃複姓,賜名忠賢雲。忠賢自萬曆中選入宮,隸太監孫暹,夤緣入甲字庫,又求爲皇長孫母王才人典膳,諂事魏朝。朝數稱忠賢於安,安亦善遇之。長孫乳媼曰客氏,素私侍朝,所謂對食者也。及忠賢入,又通焉。客氏遂薄朝而愛忠賢,兩人深相結。
光宗崩,長孫嗣立,是爲熹宗。忠賢、客氏並有寵。未逾月,封客氏奉聖夫人,廕其子侯國興、弟客光先及忠賢兄釗俱錦衣千戶。忠賢尋自惜薪司遷司禮秉筆太監兼提督寶和三店。忠賢不識字,例不當入司禮,以客氏故,得之。
天啓元年詔賜客氏香火田,敘忠賢治皇祖陵功。御史王心一諫,不聽。及帝大婚,御史畢佐周、劉蘭請遣客氏出外,大學士劉一燝亦言之。帝戀戀不忍舍,曰:“皇后幼,賴媼保護,俟皇祖大葬議之。”忠賢顓客氏,逐魏朝。又忌王安持正,謀殺之,盡斥安名下諸閹。客氏淫而狠。忠賢不知書,頗強記,猜忍陰毒,好諛。帝深信任此兩人,兩人勢益張,用司禮臨王體乾及李永貞、石元雅、塗文輔等爲羽翼,宮中人莫敢忤。既而客氏出,復召入。御史周宗建、侍郎陳邦瞻、御史馬鳴起、給事中侯震暘先後力諍,俱被詰責。給事中倪思輝、硃欽相、王心一復言之,並謫外,尚未指及忠賢也。忠賢乃勸帝選武閹、煉火器爲內操,密結大學士沈紘爲援。又日引帝爲倡優聲伎,狗馬射獵。刑部主事劉宗周首劾之,帝大怒,賴大學士葉向高救免。
初,神宗在位久,怠於政事,章奏多不省。廷臣漸立門戶,以危言激論相尚,國本之爭,指斥營禁。宰輔大臣爲言者所彈擊,輒引疾避去。吏部郎顧憲成講學東林書院,海內士大夫多附之,“東林”之名自是始。既而“梃擊”、“紅丸”、“移宮”三案起,盈廷如聚訟。與東林忤者,衆目之爲邪黨。天啓初,廢斥殆盡,識者已憂其過激變生。及忠賢勢成,其黨果謀倚之以傾東林。而徐大化、霍維華、孫杰首附忠賢,劉一燝及尚書周嘉謨併爲傑劾去。然是時葉向高、韓爌方輔政,鄒元標、趙南星、王紀、高攀龍等皆居大僚,左光斗、魏大中、黃尊素等在言路,皆力持清議,忠賢未克逞。
二年敘慶陵功,廕忠賢弟侄錦衣衛指揮僉事。給事中惠世揚、尚書王紀論沈紘交通客、魏,俱被譴去。會初夏雨雹,周宗建言雹不以時,忠賢讒慝所致。修撰文震孟、太僕少卿滿朝薦相繼言之,亦俱黜。
三年春,引其私人魏廣微爲大學士。令御史郭鞏訐宗建、一燝、元標及楊漣、周朝瑞等保舉熊廷弼,黨邪誤國。宗建駁鞏受忠賢指揮,御史方大任助宗建攻鞏及忠賢,皆不勝。其秋,詔忠賢及客氏子國興所廕錦衣官並世襲。兵部尚書董漢儒、給事中程注、御史汪泗論交諫,不從。忠賢益無忌,增置內操萬人,衷甲出入,恣爲威虐。矯詔賜光宗選侍趙氏死。裕妃張氏有娠,客氏譖殺之。又革成妃李氏封。皇后張氏娠,客氏以計墮其胎,帝由此乏嗣。他所害宮嬪馮貴人等,太監王國臣、劉克敬、馬鑑等甚衆。禁掖事祕,莫詳也。是冬,兼掌東廠事。
四年,給事中傅櫆結忠賢甥傅應星爲兄弟,誣奏中書汪文言,並及左光斗、魏大中。下文言鎮撫獄,將大行羅織。掌鎮撫劉僑受葉向高教,止坐文言。忠賢大怒,削僑籍,而以私人許顯純代。是時御史李應升以內操諫,給事中霍守曲以忠賢乞祠額諫,御史劉廷佐以忠賢濫廕諫,給事中沈惟炳以立枷諫,忠賢皆矯旨詰責。於是副都御史楊漣憤甚,劾忠賢二十四大罪。疏上,忠賢懼,求解於韓?廣不應,遂趨帝前泣訴,且辭東廠,而客氏從旁爲剖析,體乾等翼之。帝懵然不辨也。遂溫諭留忠賢,而於次日下漣疏,嚴旨切責。漣既絀,魏大中及給事中陳良訓、許譽卿,撫寧侯硃國弼,南京兵部尚書陳道亨,侍郎嶽元聲等七十餘人,交章論忠賢不法。向高及禮部尚書翁正春請遣忠賢歸私第以塞謗,不許。
當是時,忠賢憤甚,欲盡殺異己者。顧秉謙因陰籍其所忌姓名授忠賢,使以次斥逐。王體乾復昌言用廷杖,威脅廷臣。未幾,工部郎中萬燝上疏刺忠賢,立杖死。又以御史林汝翥事辱向高,向高遂致仕去,汝翥亦予杖。廷臣俱大讋。一時罷斥者,吏部尚書趙南星、左都御史高攀龍、吏部侍郎陳於廷及楊漣、左光斗、魏大中等先後數十人,已又逐韓爌及兵部侍郎李邦華。正人去國,紛紛若振槁。乃矯中旨召用例轉科道。以硃童蒙、郭允厚爲太僕少卿,呂鵬雲、孫杰爲大理丞,復霍維華、郭興治爲給事中,徐景濂、賈繼春、楊維垣爲御史,而起徐兆魁、王紹徽、喬應甲、徐紹吉、阮大鋮、陳爾翌、張養素、李應薦、李嵩、楊春懋等,爲之爪牙。未幾,複用擬戍崔呈秀爲御史。呈秀乃造《天鑑》、《同志》諸錄,王紹徽亦造《點將錄》,皆以鄒元標、顧憲成、葉向高、劉一燝等爲魁,盡羅入不附忠賢者,號曰東林黨人,獻於忠賢。忠賢喜,於是羣小益求媚忠賢,攘臂攻東林矣。
初,朝臣爭三案及辛亥、癸亥兩京察與熊廷弼獄事,忠賢本無預。其黨欲藉忠賢力傾諸正人,遂相率歸忠賢,稱義兒,且雲:“東林將害翁。”以故,忠賢欲甘心焉。御史張訥、倪文煥,給事中李魯生,工部主事曹欽程等,競搏擊善類爲報復。而御史樑夢環復興汪文言獄,下鎮撫司拷死。許顯純具爰書,詞連趙南星、楊漣等二十餘人,削籍遣戍有差。逮漣及左光斗、魏大中、周朝瑞、袁化中、顧大章等六人,至牽入熊廷弼案中,掠治死於獄。又殺廷弼,而杖其姻御史吳裕中至死。又削逐尚書李宗延、張問達,侍郎公鼐等五十餘人,朝署一空。而特召元詩教、劉述祖等爲御史,私人悉不次超擢。於是忠賢之黨遍要津矣。
當是時,東廠番役橫行,所緝訪無論虛實輒糜爛。戚臣李承恩者,寧安大長公主子也,家藏公主賜器。忠賢誣以盜乘輿服御物,論死。中書吳懷賢讀楊漣疏,擊節稱歎。奴告之,斃懷賢,籍其家。武弁蔣應陽爲廷弼訟冤,立誅死。民間偶語,或觸忠賢,輒被擒僇,甚至剝皮、刲舌,所殺不可勝數,道路以目。其年,敘門功,加恩三等,廕都督同知。又廕其族叔魏志德都督僉事。擢傅應星爲左都督,且旌其母。而以魏良卿僉書錦衣衛,掌南鎮撫司事。
六年二月,鹵簿大駕成,廕都督僉事。復使其黨李永貞僞爲浙江太監李實奏,逮治前應天巡撫周起元及江、浙里居諸臣高攀龍、周宗建、繆昌期、周順昌、黃尊素、李應升等。攀龍赴水死,順昌等六人死獄中。蘇州民見順昌逮,不平,毆殺二校尉,巡撫毛一鷺爲捕顏佩韋等五人悉誅死。刑部尚書徐兆魁治獄,視忠賢所怒,即坐大辟。又從霍維華言,命顧秉謙等修《三朝要典》,極意詆諸黨人惡。御史徐復陽請毀講學書院,以絕黨根。御史盧承欽又請立東林黨碑。海內皆屏息喪氣。霍維華遂教忠賢冒邊功矣。
遼陽男子武長春遊妓家,有妄言,東廠擒之。許顯純掠治,故張其辭雲:“長春敵間,不獲且爲亂,賴廠臣忠智立奇勳。”詔封忠賢侄良卿爲肅寧伯,賜宅第、莊田,頒鐵券。吏部尚書王紹徽請崇其先世,詔贈忠賢四代如本爵。忠賢又矯詔遣其黨太監劉應坤、陶文、紀用鎮山海關,收攬兵柄。再敘功,廕都督同知,世襲錦衣衛指揮使,各一人。浙江巡撫潘汝楨奏請爲忠賢建祠。倉場總督薛貞言草場火,以忠賢救,得無害。於是頌功德者相繼,諸祠皆自此始矣。
編修吳孔嘉與宗人吳養春有仇,誘養春僕告其主隱佔黃山,養春父子瘐死。忠賢遣主事呂下問、評事許志吉先後往徽州籍其家,株蔓殘酷。知府石萬程不忍,削髮去,徽州幾亂。其黨都督張體乾誣揚州知府劉鐸代李承恩謀釋獄,結道士方景陽詛忠賢,鐸竟斬。又以睚眥怨,誣新城侯子錦衣王國興,論斬,並黜主事徐石麒。御史門克新誣吳人顧同寅、孫文豸誄熊廷弼,坐妖言律斬。又逮侍郎王之寀,斃於獄。凡忠賢所宿恨,若韓爌、張問達、何士晉、程注等,雖已去,必削籍,重或充軍,死必追贓破其家。或忠賢偶忘之,其黨必追論前事,激忠賢怒。
當此之時,內外大權一歸忠賢。內豎自王體乾等外,又有李朝欽、王朝輔、孫進、王國泰、樑棟等三十餘人,爲左右擁護。外廷文臣則崔呈秀、田吉、吳淳夫、李夔龍、倪文煥主謀議,號“五虎”。武臣則田爾耕、許顯純、孫雲鶴、楊寰、崔應元主殺僇,號“五彪”。又吏部尚書周應秋、太僕少卿曹欽程等,號“十狗”。又有“十孩兒”、“四十孫”之號。而爲呈秀輩門下者,又不可數計。自內閣、六部至四方總督、巡撫,遍置死黨。心忌張皇后,其年秋,誣後父張國紀縱奴不法,矯中宮旨,冀搖後。帝爲致奴法,而誚讓國紀。忠賢未慊,復使順天府丞劉志選、御史樑夢環交發國紀罪狀,並言後非國紀女。會王體乾危言沮之,乃止。
其冬,三殿成。李永貞、周應秋奏忠賢功,遂進上公,加恩三等。魏良卿時已晉肅寧侯矣,亦晉寧國公,食祿如魏國公例,再加恩廕錦衣指揮使一人,同知一人。工部尚書薛鳳翔奏給賜第。已而太監陶文奏築喜峯隘口成,督師王之臣奏築山海城,刑部尚書薛貞奏大盜王之錦獄,南京修孝陵工竣,甘鎮奏捷,蕃育署丞張永祚獲盜,並言忠賢區畫方略。忠賢又自奏三年緝捕功,詔書褒獎。半歲中,所廕錦衣指揮使四人、同知三人、僉事一人。授其侄希孟世襲錦衣同知,甥傅之琮、馮繼先並都督僉事,而擢崔呈秀弟凝秀爲薊鎮副總兵。名器僭濫,於是爲極。其同類盡鎮薊、遼,山西宣、大諸?厄要地。總兵樑柱朝、楊國棟等歲時賂名馬、珍玩絕。
七年春,復以崔文升總漕運,李明道總河道,胡良輔鎮天津。文升故侍光宗藥,爲東林所攻者也。海內爭望風獻諂,諸督撫大吏閻鳴泰、劉詔、李精白、姚宗文等,爭頌德立祠,洶洶若不及。下及武夫、賈豎、諸無賴子亦各建祠。窮極工巧。攘奪民田廬,斬伐墓木,莫敢控愬。而監生陸萬齡至請以忠賢配孔子,以忠賢父配啓聖公。
初,潘汝禎首上疏,御史劉之待會藁遲一日,即削籍。而薊州道胡士容以不具建祠文,遵化道耿如?巳入祠不拜,皆下獄論死。故天下風靡,章奏無鉅細,輒頌忠賢。宗室若楚王華煃、中書硃慎鑑,勳戚若豐城侯李永祚,廷臣若尚書邵輔忠、李養德、曹思誠,總督張我續及孫國楨、張翌明、郭允厚、楊維和、李時馨、汪若極、何廷樞、楊維新、陳維新、陳歡翼、郭如暗、郭希禹、徐溶輩,佞詞累牘,不顧羞恥。忠賢亦時加恩澤以報之。所有疏,鹹稱“廠臣”不名。大學士黃立極、施鳳來、張瑞圖票旨,亦必曰“朕與廠臣”,無敢名忠賢者。山東產麒麟,巡撫李精白圖象以聞。立極等票旨雲:“廠臣修德,故仁獸至。”其誣罔若此。前後賜獎敕無算,誥命皆擬九錫文。
是年自春及秋,忠賢冒款汪燒餅、擒阿班歹羅銕等功,積廕錦衣指揮使至十有七人。其族孫希孔、希孟、希堯、希舜、鵬程,姻戚董芳名、王選、楊六奇、楊祚昌,皆至左、右都督及都督同知、僉事等官。又加客氏弟光先亦都督。魏撫民又從錦衣改尚寶卿。而忠賢志願猶未極,會袁崇煥奏寧遠捷,忠賢乃令周應秋奏封其從孫鵬翼爲安平伯。再敘三大工功,封從子良棟爲東安侯,加良卿太師,鵬翼少師,良棟太子太保。因遍賚諸廷臣。用呈秀爲兵部尚書兼左都御史,獨絀崇煥功不錄。時鵬翼、良棟皆在襁褓中,未能行步也。良卿至代天子饗南北郊,祭太廟。於是天下皆疑忠賢竊神器矣。
帝性機巧,好親斧鋸髹漆之事,積歲不倦。每引繩削墨時,忠賢輩輒奏事。帝厭之,謬曰:“朕已悉矣,汝輩好爲之。”忠賢以是恣威福惟己意。歲數出,輒坐文軒,羽幢青蓋,四馬若飛,鐃鼓鳴鏑之聲,轟隱黃埃中。錦衣玉帶靴褲握刀者,夾左右馳,廚傳、優伶、百戲、輿隸相隨屬以萬數。百司章奏,置急足馳白乃下。所過,士大夫遮道拜伏,至呼九千歲,忠賢顧盼未嘗及也。客氏居宮中,脅持皇后,殘虐宮嬪。偶出歸私第,騶從赫奕照衢路,望若鹵簿。忠賢故騃無他長,其黨日夜教之,客氏爲內主,羣兇煽虐,以是毒痡海內。
七年秋八月,熹宗崩,信王立。王素稔忠賢惡,深自儆備,其黨自危。楊所修、楊維垣先攻崔呈秀以嘗帝,主事陸澄原、錢元愨,員外郎史躬盛遂交章論忠賢。帝猶未發。於是嘉興貢生錢嘉徵劾忠賢十大罪:一併帝,二蔑後,三弄兵,四無二祖列宗,五克削籓封,六無聖,七濫爵,八掩邊功,九朘民,十通關節。疏上,帝召忠賢,使內侍讀之。忠賢大懼,急以重寶啖信邸太監徐應元求解。應元,故忠賢博徒也。帝知之,斥應元。十一月,遂安置忠賢於鳳陽,尋命逮治。忠賢行至阜城,聞之,與李朝欽偕縊死。詔磔其屍。懸首河間。笞殺客氏於浣衣局。魏良卿、侯國興、客光先等並棄市,籍其家。客氏之籍也,於其家得宮女八人,蓋將效呂不韋所爲,人尤疾之。
崇禎二年命大學士韓爌等定逆案,始蓋逐忠賢黨,東林諸人復進用。諸麗逆案者日夜圖報復。其後溫體仁、薛國觀輩相繼柄政,潛傾正人,爲翻逆案地。帝亦厭廷臣黨比,復委用中?當。而逆案中阮大鋮等卒肆毒江左,至於滅亡。
王體乾、李永貞、塗文輔,皆忠賢黨。體乾,昌平人,柔佞深險。熹宗初,爲尚膳太監,遷司禮秉筆。王安之辭司禮掌印也,體乾急謀於客、魏奪之,而置安於死。用是,一意附忠賢,爲之盡力。故事,司禮掌印者位東廠上。體乾避忠賢,獨處其下,故忠賢一無所忌。楊漣劾忠賢疏上,帝命體乾誦之,置疏中切要語不讀,漣遂得譴。萬燝之死,出體乾意。忠賢不識字,體乾與永貞等爲之謀主,遇票紅文書及改票,動請御筆,體乾獨奏,忠賢默然也。及忠賢冒陵工、殿工、邊功等賞,體乾、永貞輩亦各廕錦衣官數人。嘗疑選人受益、黃願素爲錢謙益、黃尊素兄弟,欲並柰錮,其阿媚忠賢如此。及莊烈帝定逆案,革體乾職,籍其家。
永貞,通州人。萬曆中爲內侍,犯法被系者十八年,光宗立,得釋。忠賢用事,引其黨諸棟、史賓等爲秉筆。永貞入棟幕,與忠賢掌班劉榮爲死友。棟死,夤緣得通於忠賢,由文書房升秉筆太監,匝月五遷,與體乾、文輔及石元雅共爲忠賢心腹。凡章奏入,永貞等先鈐識窾要,白忠賢議行。崔呈秀所獻諸錄,永貞等各置小冊袖中,遇有處分,則爭出冊告曰:“此某錄中人也。”故無得免者。永貞性貪,督三殿工,治信王邸,所侵沒無算。莊烈帝立,永貞陽引退,行十五萬金於體乾及司體王永祚、王本政求援。三人惡其反覆,首於帝。永貞懼,遂亡去。既而被獲,謫鳳陽,尋以僞草李實奏,逮至,伏誅。
文輔,初爲客氏子侯國興授讀,諂附忠賢,由司禮秉筆歷掌御馬監,總督太倉、節慎二庫。奪寧安大長公主第爲廨,署曰“戶工總部。”騶從常數百人,部郎以下皆庭參,勢焰出羣閹上。莊烈帝立,復附徐應元,謫南京。
時有劉若愚者,故隸陳矩名下。善書,好學有文。天啓初,李永貞取入內直房,主筆札。永貞多密謀,若愚心識之,不敢與外廷通。忠賢敗,若愚爲楊維坦所劾,充孝陵淨軍。已,御史劉重慶以李實誣高攀龍等七人事劾實。實疏辨言系空印紙,乃忠賢逼取之,令永貞填書者。帝驗疏,墨在硃上,遂誅永貞,坐若愚大辟。久之,得釋。若愚當忠賢時,祿賜未嘗一及,既幽囚,痛己之冤,而恨體乾、文輔輩之得漏網也,作《酌中志》以自明,凡四卷,見者鄰之。
崔文升者,鄭貴妃宮中內侍也。光宗立,升司禮秉筆,掌御藥房。時貴妃進帝美女四人,帝幸焉,既而有疾。文升用大黃藥,益劇,不視朝。外廷洶洶,皆言文升受貴妃指,有異謀。給事中楊漣言:“陛下哀毀之餘,萬幾勞瘁。文升誤用伐藥,又構造流言,謂侍御蠱惑,損陛下令名。陛下奈何置賊臣於肘腋間哉!”然構造之說,漣疑文升誤用藥,故爲此以圖御罪,其實出於文升果否,未知也。未幾,光宗服鴻臚丞李可灼紅丸,遂崩。言者交攻可灼及閣臣方從哲,惟御史鄭宗周等直指文升。給事中魏大中言文升之惡不下張差,御史吳甡亦謂其罪浮河灼。下廷議,可灼論戍,文升謫南京。及忠賢用事,召文升總督漕運兼管河道。莊烈帝即位,召回。御史吳煥復劾之。疏甫上,文升即結同黨伏宮門號哭,聲徹御座。帝大怒,並其黨皆杖一百,充孝陵淨軍。
張彝憲,莊烈帝朝司禮太監也。帝初即位,鑑魏忠賢禍敗,盡撤諸方鎮守中官,委任大臣。既而廷臣競門戶,兵敗餉絀,不能贊一策,乃思複用近侍。崇禎四年九月,遣王應朝等監視關、寧,又遣王坤宣府,劉文忠大同,劉允中山西,監視軍馬。而以彝憲有心計,令鉤校戶、工二部出入,如塗文輔故事,爲之建署,名曰戶工總理,其權視外總督,內團營提督焉。給事中宋可久、馮元飆等十餘人論諫,不納。吏部尚書閔洪學率朝臣具公疏爭,帝曰:“苟羣臣殫心爲國,朕何事乎內臣。”衆莫敢對。南京侍郎呂維祺疏責輔臣不能匡救,禮部侍郎李孫宸亦以召對力諫,俱不聽。彝憲遂按行兩部,踞尚書上,命郎中以下謁見。工部侍郎高弘圖不爲下,抗疏乞歸,削籍去。彝憲益驕縱,故勒邊鎮軍器不發。管盔甲主事孫肇興恐稽滯軍事,因劾其誤國。帝命回奏,罪至遣戍。主事金鉉、周鑣皆以諫斥去。工部尚書周士樸以不赴彝憲期,被詰問,罷去。
是時,中璫勢復大振。王坤至宣府,甫逾月,即劾巡按御史胡良機。帝落良機職,命坤按治。給事中魏呈潤爭之,亦謫外。坤性狂躁敢言,朝中大吏有欲倚之相傾擠者。於是坤抗疏劾修撰陳於泰,謂其盜竊科名,語侵周延儒。給事中傅朝佑言坤妄幹彈劾之權,且其文詞練達,機鋒擋激,必有陰邪險人主之,其意指溫體仁。帝置不問。左副都御史王志道言:“近者內臣舉動,幾於手握皇綱,而輔臣終不敢一問。至於身被彈擊,猶忍辱不言。何以副明主之知?”皆備責延儒,欲以動帝。帝怒,削其籍。時帝方一意用內臣,故言者多得罪。
到八年八月始下詔曰:“往以廷臣不職,故委寄內侍。今兵制粗立,軍餉稍清,盡撤監視總理。”又明年,命彝憲守備南京,尋死。然帝卒用高起潛輩典兵監鎮,馴至開關延賊,遂底滅亡。
高起潛,在內侍中,以知兵稱,帝委任之。五年命偕其儕呂直督諸將徵孔有德於登州,明年凱旋。時流賊大熾,命太監陳大金、閻思印、謝文舉、孫茂霖等爲內中軍,分入大帥曹文詔、左良玉、張應昌諸營,名曰監軍,在邊鎮者,悉名監視。而起潛得監視寧、錦諸軍。已而諸監多侵克軍資,臨敵輒擁精兵先遁,諸將亦恥爲之下,緣是皆無功。八年盡撤諸鎮內臣,惟起潛監視如故。
九年七月復遣太監李國輔、許進忠等分守紫荊、倒馬諸關,孫惟武、劉元斌防馬水河。時兵部尚書張鳳翼出督援軍,宣大總督樑廷棟亦引兵南,特命起潛爲總監,給金三萬、賞功牌千,以司禮大璫張雲漢、韓贊周副之。然起潛實未嘗決一戰,惟割死人首冒功而已。明年,起潛行部視師,令監司以下悉用軍禮。永平道劉景耀、關內道楊於國疏爭,被黜。既而與兵部尚書楊嗣昌比,致宣大總督盧象升孤軍戰歿,又匿不言狀,人多疾之。
十七年,李自成將犯闕,帝覆命起潛監寧、前諸軍,而以杜勳鎮宣府。勳至鎮即降賊。事聞,廷臣請急撤城守太監,忽傳旨雲:“杜勳罵賊殉難,予廕祠。”蓋爲內臣矇蔽也。未幾,勳從賊至,自成設黃幄坐廣寧門外,秦、晉二王左右席地坐,勳侍其下,呼城上請入見。守城諸璫縋之上,同入大內,盛稱賊勢,勸帝自爲計。左右請留之,勳曰:“不返,則二王危。”乃縱之出,復縋下,語守城諸璫曰:“吾曹富貴固在也。”俄而城陷,諸璫皆降。及賊敗將遁,乃下令盡逐內豎,無貴賤老弱皆號哭徒跣,破面流血,走出京城門。賊遂捆載其金帛珠寶西去。
初,內臣奉命守城,已有異志,令士卒皆持白楊杖,硃其外,貫鐵環於端使有聲,格擊則折,至是賊即以其杖驅焉。廣寧門之啓,或日太監曹化淳獻之,或曰化淳實守東直門,而化淳入國朝,上疏奏辨甚力,時倉卒莫能明也。起潛赴寧、前,中道棄關走。福王召爲京營提督,後亦降於我大清。
王承恩,太監曹化淳名下也,累官司禮秉筆太監。崇禎十七年三月,李自成犯闕,帝命承恩提督京營。是時,事勢已去,城陴守卒寥寥,賊架飛梯攻西直、平則、德勝三門。承恩見賊坎牆,急發砲擊之,連斃數人,而諸璫泄泄自如。帝召承恩,令亟整內官,備親征。夜分,內城陷。天將曙,帝崩於壽皇亭,承恩即自縊其下。福王時,諡忠愍。本朝賜地六十畝,建祠立碑旌其忠,附葬故主陵側。
方正化,山東人。崇禎時,爲司禮太監。十五年冬,畿輔被兵,命總監保定軍務,有全城功,已而撤還。十七年二月覆命出鎮,正化頓首辭,帝不許。又頓首曰:“奴此行萬無能爲,不過一死報主恩爾。”帝亦垂涕遣之。既至,與同知邵宗元等登陴共守。有請事者,但曰:“我方寸已亂,諸公好爲之。”及城陷,擊殺數十人,賊問:“若爲誰?”厲聲曰:“我總監方公也!”賊攢刀斫殺之,其從奄皆死。時內臣殉難者,更有故司禮掌印太監高時明,司禮秉筆太監李鳳翔,提督諸監局太監褚憲章、張國元四人。督東廠太監王之心家最富,既降,賊勒其貲,拷死。南渡時,建旌忠祠祀諸死難者,以王承恩爲正祀,內臣正化等附祀,而之心亦濫與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