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漢以來,刑法沿革不一。隋更五刑之條,設三奏之令。唐撰律令,一準乎禮,以爲出入。宋採用之,而所重者敕。律所不載者,則聽之於敕。故時輕時重,無一是之歸。元制,取所行一時之例爲條格而已。明初,丞相李善長等言:“歷代之律,皆以漢《九章》爲宗,至唐始集其成。今制宜遵唐舊。”太祖從其言。
始,太祖懲元縱弛之後,刑用重典,然特取決一時,非以爲則。後屢詔釐正,至三十年,始申畫一之制,所以斟酌損益之者,至纖至悉,令子孫守之。羣臣有稍議更改,即坐以變亂祖制之罪。而後乃滋弊者,由於人不知律,妄意律舉大綱,不足以盡情僞之變,於是因律起例,因例生例,例愈紛而弊愈無窮。初詔內外風憲官,以講讀律令一條,考校有司。其不能曉晰者,罰有差。庶幾人知律意。因循日久,視爲具文。由此奸吏骫法,任意輕重。至如律有取自上裁、臨時處治者,因罪在八議不得擅自勾問、與一切疑獄罪名難定、及律無正文者設,非謂朝廷可任情生殺之也。英、憲以後,欽恤之意微,偵伺之風熾。巨惡大憝,案如山積,而旨從中下,從之不問。或本無死理,而片紙付詔獄,爲禍尤烈。故綜明代刑法大略,而以廠衛終之。廠豎姓名,傳不備載,列之於此,使有所考焉。
明太祖平武昌,即議律令。吳元年冬十月,命左丞相李善長爲律令總裁官,參知政事楊憲、傅瓛,御史中丞劉基,翰林學士陶安等二十人爲議律官,諭之曰:“法貴簡當,使人易曉。若條緒繁多,或一事兩端,可輕可重,吏得因緣爲奸,非法意也。夫網密則水無大魚,法密則國無全民。卿等悉心參究,日具刑名條目以上,吾親酌議焉。”每御西樓,召諸臣賜坐,從容講論律義。十二月,書成,凡爲令一百四十五條,律二百八十五條。又恐小民不能周知,命大理卿周楨等取所定律令,自禮樂、制度、錢糧、選法之外,凡民間所行事宜,類聚成編,訓釋其義,頒之郡縣,名曰《律令直解》。太祖覽其書而喜曰:“吾民可以寡過矣。”
洪武元年,又命儒臣四人,同刑官講《唐律》,日進二十條。五年,定宦官禁令及親屬相容隱律,六年夏,刊《律令憲綱》,頒之諸司。其冬,詔刑部尚書劉惟謙詳定《大明律》。每奏一篇,命揭兩廡,親加裁酌。及成,翰林學士宋濂爲表以進,曰:“臣以洪武六年冬十一月受詔,明年二月書成。篇目一準於唐:曰衛禁,曰職制,曰戶婚,曰廄庫,曰擅興,曰賊盜,曰鬥訟,曰詐僞,曰雜律,曰捕亡,曰斷獄,曰名例。採用舊律二百八十八條,續律百二十八條,舊令改律三十六條,因事制律三十一條,掇《唐律》以補遺百二十三條,合六百有六條,分爲三十卷。或損或益,或仍其舊,務合輕重之宜。”九年,太祖覽律條猶有未當者,命丞相胡惟庸、御史大夫汪廣洋等詳議,釐正十有三條。十六年,命尚書開濟定詐僞律條。二十二年,刑部言:“比年條例增損不一,以致斷獄失當。請編類頒行,俾中外知所遵守。”遂命翰林院同刑部官,取比年所增者,以類附入。改《名例律》冠於篇首。
爲卷凡三十,爲條四百有六十。《名例》一卷,四十七條。《吏律》二卷,曰職制十五條,曰公式十八條。《戶律》七卷,曰戶役十五條,曰田宅十一條,曰婚姻十八條,曰倉庫二十四條,曰課程十九條,曰錢債三條,曰市廛五條。《禮律》二卷,曰祭祀六條,曰儀制二十條。《兵律》五卷,曰宮衛十九條,曰軍政二十條,曰關津七條,曰廄牧十一條,曰郵驛十八條。《刑律》十一卷,曰盜賊二十八條,曰人命二十條,曰鬥毆二十二條,曰罵詈八條,曰訴訟十二條,曰受贓十一條,曰詐僞十二條,曰犯奸十條,曰雜犯十一條,曰捕亡八條,曰斷獄二十九條。《工律》二卷,曰營造九條,曰河防四條。
爲五刑之圖凡二。首圖五:曰笞,曰杖,曰徒,曰流,曰死。笞刑五,自一十至五十,每十爲一等加減。杖刑五,自六十至一百,每十爲一等加減。徒刑五,徒一年杖六十,一年半杖七十,二年杖八十,二年半杖九十,三年杖一百,每杖十及徒半年爲一等加減。流刑三,二千里,二千五百里,三千里,皆杖一百,每五百里爲一等加減。死刑二,絞、斬。五刑之外,徒有總徒四年,遇例減一年者,有準徒五年,斬、絞、雜犯減等者。流有安置,有遷徙,去鄉一千里,杖一百,準徒二年。有口外爲民,其重者曰充軍。充軍者,明初唯邊方屯種。後定製,分極邊、煙瘴、邊遠、邊衛、沿海、附近。軍有終身,有永遠。二死之外,有凌遲,以處大逆不道諸罪者。充軍、凌遲,非五刑之正,故圖不列。凡徒流再犯者,流者於原配處所,依工、樂戶留住法。三流並決杖一百,拘役三年。拘役者,流人初止安置,今加以居作,即唐、宋所謂加役流也。徒者於原役之所,依所犯杖數年限決訖,應役無得過四年。
次圖七:曰笞,曰杖,曰訊杖,曰枷,曰杻,曰索,曰鐐。笞,大頭徑二分七釐,小頭減一分。杖,大頭徑三分二釐,小頭減如笞之數。笞、杖皆以荊條爲之,皆臀受。訊杖,大頭徑四分五釐,小頭減如笞杖之數,以荊條爲之,臀腿受。笞、杖、訊,皆長三尺五寸,用官降式較勘,毋以筋膠諸物裝釘。枷,自十五斤至二十五斤止,刻其上爲長短輕重之數。長五尺五寸,頭廣尺五寸,杻長尺六寸,厚一寸,男子死罪者用之。索,鐵爲之,以系輕罪者,其長一丈。鐐,鐵連環之,以縶足,徒者帶以輸作,重三斤。
又爲喪服之圖凡八:族親有犯,視服等差定刑之輕重。其因禮以起義者,養母、繼母、慈母皆服三年。毆殺之,與毆殺嫡母同罪。兄弟妻皆服小功,互爲容隱者,罪得遞減。舅姑之服皆斬衰三年,毆殺罵詈之者,與夫毆殺罵詈之律同。姨之子、舅之子、姑之子皆緦麻,是曰表兄弟,不得相爲婚姻。
大惡有十:曰謀反,曰謀大逆,曰謀叛,曰惡逆,曰不道,曰大不敬,曰不孝,曰不睦,曰不義,曰內亂。雖常赦不原。貪墨之贓有六:曰監守盜,曰常人盜,曰竊盜,曰枉法,曰不枉法,曰坐贓。當議者有八:曰議親,曰議故,曰議功,曰議賢,曰議能,曰議勤,曰議貴,曰議賓。
太祖諭太孫曰:“此書首列二刑圖,次列八禮圖者,重禮也。顧愚民無知,若於本條下即注寬恤之令,必易而犯法,故以廣大好生之意,總列《名例律》中。善用法者,會其意可也。”太孫請更定五條以上,太祖覽而善之。太孫又請曰:“明刑所以弼教,凡與五倫相涉者,宜皆屈法以伸情。”乃命改定七十三條,復諭之曰:“吾治亂世,刑不得不重。汝治平世,刑自當輕,所謂刑罰世輕世重也。”二十五年,刑部言,律條與條例不同者宜更定。太祖以條例特一時權宜,定律不可改,不從。
三十年,作《大明律》誥成。御午門,諭羣臣曰:“朕仿古爲治,明禮以導民,定律以繩頑,刊著爲令。行之既久,犯者猶衆,故作《大誥》以示民,使知趨吉避凶之道。古人謂刑爲祥刑,豈非欲民並生於天地間哉!然法在有司,民不周知,故命刑官取《大誥》條目,撮其要略,附載於律。凡榜文禁例悉除之,除謀逆及《律誥》該載外,其雜犯大小之罪,悉依贖罪例論斷,編次成書,刊佈中外,令天下知所遵守。”
《大誥》者,太祖患民狃元習,徇私滅公,戾日滋,十八年,採輯官民過犯,條爲《大誥》。其目十條:曰攬納戶,曰安保過付,曰詭寄田糧,曰民人經該不解物,曰灑派拋荒田土,曰倚法爲奸,曰空引偷軍,曰黥刺在逃,曰官吏長解賣囚,曰寰中士夫不爲君用。其罪至抄劄。次年復爲《續編》、《三編》,皆頒學宮以課士,裏置塾師教之。囚有《大誥》者,罪減等。於時,天下有講讀《大誥》師生來朝者十九萬餘人,並賜鈔遣還。自《律誥》出,而《大誥》所載諸峻令未嘗輕用。其後罪人率援《大誥》以減等,亦不復論其有無矣。
蓋太祖之於律令也,草創於吳元年,更定於洪武六年,整齊於二十二年,至三十年始頒示天下。日久而慮精,一代法始定。中外決獄,一準三十年所頒。其洪武元年之令,有律不載而具於令者,法司得援以爲證,請於上而後行焉。凡違令者罪笞,特旨臨時決罪,不著爲律令者,不在此例。有司輒引比律,致罪有輕重者,以故入論。罪無正條,則引律比附,定擬罪名,達部議定奏聞。若輒斷決,致罪有出入者,以故失論。
大抵明律視唐簡核,而寬厚不如宋。至其惻隱之意,散見於各條,可舉一以推也。如罪應加者,必贓滿數乃坐。如監守自盜,贓至四十貫絞。若止三十九貫九十九文,欠一文不坐也。加極於流三千里,以次增重,終不得至死。而減至流者,自死而之生,無絞斬之別。即唐律稱加就重條。稱日者以百刻,稱年者以三百六十日。如人命辜限及各文書違限,雖稍不及一時刻,仍不得以所限之年月科罪,即唐例稱日以百刻條。未老疾犯罪,而事發於老疾,以老疾論;幼小犯罪,而事發於長大,以幼小論。即唐律老小廢疾條。犯死罪,非常赦所不原,而祖父母、父母老無養者,得奏聞取上裁。犯徒流者,餘罪得收贖,存留養親。即唐律罪非十惡條。功臣及五品以上官禁獄者,許令親人入侍,徒流者並聽隨行,違者罪杖。同居親屬有罪,得互相容隱。即唐律同居相容隱條。奴婢不得首主。凡告人者,告人祖父不得指其子孫爲證,弟不證兄,妻不證夫,奴婢不證主。文職責在奉法,犯杖則不敘。軍官至徒流,以世功猶得擢用。凡若此類,或間採唐律,或更立新制,所謂原父子之親,立君臣之義以權之者也。
建文帝即位,諭刑官曰:“《大明律》,皇祖所親定,命朕細閱,較前代往往加重。蓋刑亂國之典,非百世通行之道也。朕前所改定,皇祖已命施行。然罪可矜疑者,尚不止此。夫律設大法,禮順人情,齊民以刑,不若以禮。其諭天下有司,務崇禮教,赦疑獄,稱朕嘉與萬方之意。”成祖詔法司問囚,一依《大明律》擬議,毋妄引榜文條例爲深文。永樂元年,定誣告法。成化元年,又令讞囚者一依正律,盡革所有條例。十五年,南直隸巡撫王恕言:“《大明律》後,有《會定見行律》百有八條,不知所起。如《兵律》多支廩給,《刑律》罵制使及罵本管長官條,皆輕重失倫。流傳四方,有誤官守。乞追板焚燬。”命即焚之,有依此律出入人罪者,以故論。十八年,定挾詐得財罪例。
弘治中,去定律時已百年,用法者日弛。五年,刑部尚書彭韶等以鴻臚少卿李鐩請,刪定《問刑條例》。至十三年,刑官覆上言:“洪武末,定《大明律》,後又申明《大誥》,有罪減等,累朝遵用。其法外遺奸,列聖因時推廣之而有例,例以輔律,非以破律也。乃中外巧法吏或借便己私,律浸格不用。”於是下尚書白昂等會九卿議,增歷年問刑條例經久可行者二百九十七條。帝摘其中六事,令再議以聞。九卿執奏,乃不果改。然自是以後,律例並行而網亦少密。王府禁例六條,諸王無故出城有罰,其法尤嚴。嘉靖七年,保定巡撫王應鵬言:“正德間,新增問刑條例四十四款,深中情法,皆宜編入。”不從。惟詔僞造印信及竊盜三犯者不得用可矜例。刑部尚書胡世寧又請編斷獄新例,亦命止依律文及弘治十三年所欽定者。至二十八年,刑部尚書喻茂堅言:“自弘治間定例,垂五十年。乞敕臣等會同三法司,申明《問刑條例》及嘉靖元年後欽定事例,永爲遵守。弘治十三年以後、嘉靖元年以前事例,雖奉詔革除,顧有因事條陳,擬議精當可採者,亦宜詳檢。若官司妄引條例,故入人罪者,當議黜罰。”會茂堅去官,詔尚書顧應祥等定議,增至二百四十九條。三十四年,又因尚書何BI言,增入九事。萬曆時,給事中烏昇請續增條例。至十三年,刑部尚書舒化等乃輯嘉靖三十四年以後詔令及宗籓軍政條例、捕盜條格、漕運議單與刑名相關者,律爲正文,例爲附註,共三百八十二條,刪世宗時苛令特多。崇禎十四年,刑部尚書劉澤深復請議定《問刑條例》。帝以律應恪遵,例有上下,事同而二三其例者,刪定畫一爲是。然時方急法,百司救過不暇,議未及行。
太祖之定律文也,歷代相承,無敢輕改。其一時變通,或由詔令,或發於廷臣奏議,有關治體,言獲施行者,不可以無詳也。
洪武元年,諭省臣:“鞫獄當平恕,古者非大逆不道,罪止及身。民有犯者,毋得連坐。”尚書夏恕嘗引漢法,請著律,反者夷三族。太祖曰:“古者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漢仍秦舊,法太重。”卻其奏不行。民父以誣逮,其子訴於刑部,法司坐以越訴。太祖曰:“子訴父枉,出於至情,不可罪。”有子犯法,父賄求免者,御史欲並論父。太祖曰:“子論死,父救之,情也,但論其子,赦其父。”十七年,左都御史詹徽奏民毆孕婦至死者,律當絞,其子乞代。大理卿鄒俊議曰:“子代父死,情可矜。然死婦系二人之命,犯人當二死之條,與其存犯法之人,孰若全無辜之子。”詔從後議。二十年,詹徽言:“軍人有犯當杖,其人嘗兩得罪而免,宜並論前罪,誅之。”太祖曰:“前罪既宥,復論之則不信矣。”杖而遣之。二十四年,嘉興通判龐安獲鬻私鹽者送京師,而以鹽賞獲者。戶部以其違例,罰償鹽入官,且責取罪狀。安言:“律者萬世之常法,例者一時之旨意。今欲依例而行,則於律內非應捕人給賞之言,自相違悖,失信於天下也。”太祖然其言,詔如律。
永樂二年,刑部言河間民訟其母,有司反擬母罪。詔執其子及有司罪之。三年,定文職官及中外旗校軍民人等,凡犯重條,依律科斷,輕者免決,記罪。其有不應侵損於人等項及情犯重者,臨時奏請。十六年,嚴犯贓官吏之禁。初,太祖重懲貪吏,詔犯贓者無貸。復敕刑部:“官吏受贓者,並罪通賄之人,徙其家於邊。著爲令。”日久法弛,故復申飭之。二十九年,大理卿虞謙言:“誑騙之律,當杖而流,今梟首,非詔書意。”命如律擬斷。宣德二年,江西按察使黃翰言:“民間無籍之徒,好興詞論,輒令老幼殘疾男婦誣告平人,必更議涉虛加罰乃可。”遂定老幼殘疾男婦誣告人罰鈔贖罪例。其後孝宗時,南京有犯誣告十人以上,例發口外爲民。而年逾七十,律應收贖者,更著令,凡年七十以上、十五以下及廢疾者,依律論斷。例應充軍??哨、口外爲民者,仍依律發遣。若年八十以上及篤疾有犯應永戍者,以子孫發遣,應充軍以下者免之。
初制,凡官吏人等犯枉法贓者,不分南北,俱發北方邊衛充軍。正統五年,行在三法司言:“洪武定律時,鈔貴物賤,所以枉法贓至百二十貫者,免絞充軍。今鈔賤物貴,若以物估鈔至百二十貫枉法贓俱發充軍,輕重失倫矣。今後文職官吏人等,受枉法贓比律該絞者,估鈔八百貫之上,俱發北方邊衛充軍。其受贓不及前數者,視見行例發落。”從之。八年,大理寺言:“律載竊盜初犯刺右臂,再犯刺左臂,三犯絞。今竊盜遇赦再犯者,鹹坐以初犯,或仍刺右臂,或不刺。請定爲例。”章下三法司議,刺右遇赦再犯者刺左,刺左遇赦又犯者不刺,立案。赦後三犯者絞。”帝曰:“竊盜已刺,遇赦再犯者依常例擬,不論赦,仍通具前後所犯以聞。”後憲宗時,都御史李秉援舊例奏革。既而南京盜王阿童五犯皆遇赦免。帝聞之,詔仍以赦前後三犯爲令。至神宗時,複議奏請改遣雲。十二年,以知縣陳敏政言,民以後妻所攜前夫之女爲子婦,及以所攜前夫之子爲婿者,並依同父異母姊妹律,減等科斷。成化元年,遼東巡撫滕照言:“《大明律》乃一代定法,而決斷武臣,獨舍律用例,武臣益縱蕩不檢。請一切用律。”詔從之。武臣被黜降者,騰口謗訕,有司畏事,復奏革其令。十九年定,竊盜三犯罪例。法司以“南京有三犯竊盜,計贓滿百貫者犯,當絞斬。罪雖雜犯,其情頗重。”三犯前罪,即累惡不悛之人,難準常例。其不滿貫犯,徒流以下罪者,雖至三犯,原情實輕,宜特依常例治之。”議上,報允。
弘治六年,太常少卿李東陽言:“五刑最輕者笞杖,然杖有分寸,數有多寡。今在外諸司,笞杖之罪往往致死。縱令事覺,不過以因公還職。以極輕之刑,置之不可復生之地,多者數十,甚者數百,積骸滿獄,流血塗地,可爲傷心。律故勘平人者抵命,刑具非法者除名,偶不出此,便謂之公。一以公名,雖多無害。此則情重而律輕者,不可以不議也。請凡考訊輕罪即時致死,累二十或三十人以上,本律外,仍議行降調,或病死不實者,並治其醫。”乃下所司議處。嘉靖十五年,時有以手足毆人傷重,延至辜限外死者,部擬鬥毆殺人論絞。大理寺執嘉靖四年例,謂當以毆傷論笞。部臣言:“律定辜限,而《問刑條例》又謂鬥毆殺人、情實事實者,雖延至限外,仍擬死罪,奏請定奪。臣部擬上,每奉宸斷,多發充軍,蓋雖不執前科,亦僅末減之耳。毆傷情實至限外死,即以笞斷,是乃僥倖兇人也。且如以兇器傷人,雖平復,例亦充軍,豈有實毆人致死,偶死限外,遂不當一兇器傷人之罪乎?矧四年例已報罷,請諭中外仍如《條例》便。”詔如部議。自後有犯辜限外人命者,俱遵律例議擬,奏請定奪。
隆慶三年,大理少卿王諍言:“問刑官每違背律例,獨任意見。如律文所謂‘凡奉制書,有所施行而違者杖一百’,本指制誥而言。今則操軍違限,守備官軍不入直,開場賭博,概用此例。律文犯奸條下,所謂‘買休賣休、和娶人妻者’,本指用財買求其妻,又使之休賣其妻,而因以娶之者言也。故律應離異歸宗,財禮入官。至若夫婦不合者,律應離異;婦人犯奸者,律從嫁賣;則後夫憑媒用財娶以爲妻者,原非姦情,律所不禁。今則概引買休、賣休、和娶之律矣。所謂‘不應得爲而爲者,笞四十,重者杖八十’。蓋謂律文該載不盡者,方用此律也。若所犯明有正條,自當依本條科斷。今所犯毆人成傷,罪宜笞,而議罪者則曰‘除毆人成傷,律輕不坐外,合依不應得爲而爲之事理,重者律杖八十’。夫既除毆人輕罪不坐,則無罪可坐矣。而又坐以‘不應得爲’,臣誠不知其所謂。”刑部尚書毛愷力爭之,廷臣皆是諍議。得旨:“買休、賣休,本屬奸條,今後有犯,非系姦情者,不得引用。他如故。”
萬曆中,左都御史吳時來申明律例六條:
一、律稱庶人之家不許存養奴婢。蓋謂功臣家方給賞奴婢,庶民當自服勤勞,故不得存養。有犯者皆稱僱工人,初未言及縉紳之家也。縉紳之家,存養奴婢,勢所不免。合令法司酌議,無論官民之家,立券用值、工作有年限者,以僱工人論;受值微少、工作計日月者,以凡人論。若財買十五以下、恩養日久、十六以上、配有室家者,視同子孫論。或恩養未久,不曾配合者,庶人之家,仍以僱工人論;縉紳之家,視奴婢律論。
一、律稱僞造諸衙門印信者斬。惟銅鐵私鑄者,故斬。若篆文雖印,形質非印者,不可謂之僞造,故例又立描摸充軍之條。以後僞造印信人犯,如系木石泥蠟之類,止引描摸之例,若再犯擬斬。僞造行使止一次、而贓不滿徒者,亦準竊盜論。如再犯引例,三犯引律。
一、律稱竊盜三犯者絞,以曾經刺字爲坐。但贓有多寡,即擬有輕重。以後凡遇竊盜,三犯俱在赦前、俱在赦後者,依律論絞。或赦前後所犯並計三次者,皆得奏請定奪。錄官附入矜疑辨問疏內,並與改遣。
一、強盜肆行劫殺,按贓擬闢,決不待時。但其中豈無羅織讎扳,妄收抵罪者?以後務加參詳。或贓證未明,遽難懸斷者,俱擬秋後斬。
一、律稱同謀共毆人,以致命傷重,下手者論絞,原謀餘人各得其罪。其有兩三人共毆一人,各成重傷,難定下手及系造謀主令之人,遇有在監禁斃者,即以論抵。今恤刑官遇有在家病故,且在數年之後者,即將見監下手之人擬從矜宥。是以病亡之軀,而抵毆死之命,殊屬縱濫。以後毋得一概準抵。
一、在京惡逆與強盜真犯,雖停刑之年,亦不時處決。乃兇惡至於殺父,即時凌遲,猶有餘憾。而在外此類反得遷延歲月,以故事當類奏,無單奏例耳。夫單奏,急詞也;類奏,緩詞也。如此獄在外數年,使其瘐死,將何以快神人之憤哉!今後在外,凡有此者,御史單詳到院,院寺單奏,決單一到,即時處決。其死者下府州縣戮其屍。庶典刑得正。
旨下部寺酌議,俱從之。惟僞造印文者,不問何物成造,皆斬。報可。
贖刑本《虞書》,《呂刑》有大辟之贖,後世皆重言之。至宋時,尤慎贖罪,非八議者不得與。明律頗嚴,凡朝廷有所矜恤、限於律而不得伸者,一寓之於贖例,所以濟法之太重也。又國家得時藉其入,以佐緩急。而實邊、足儲、振荒、宮府頒給諸大費,往往取給於贓贖二者。故贖法比歷代特詳。凡贖法有二,有律得收贖者,有例得納贖者。律贖無敢損益,而納贖之例則因時權宜,先後互異,其端實開於太祖雲。
律凡文武官以公事犯笞罪者,官照等收贖錢,吏每季類決之,各還職役,不附過。杖以上記所犯罪名,每歲類送吏、兵二部,候九年滿考,通記所犯次數黜陟之。吏典亦備銓選降敘。至於私罪,其文官及吏典犯笞四十以下者,附過還職而不贖,笞五十者調用。軍官杖以上皆的決。文官及吏杖罪,並罷職不敘,至嚴也。然自洪武中年已三下令,準贖及雜犯死罪以下矣。三十年,命部院議定贖罪事例,凡內外官吏,犯笞杖者記過,徒流遷徙者俸贖之,三犯罪之如律。自是律與例互有異同。及頒行《大明律》,御製序:“雜犯死罪、徒流、遷徙等刑,悉視今定贖罪條例科斷。”於是例遂輔律而行。
仁宗初即位,諭都察院言:“輸罰工作之令行,有財者悉倖免,宜一論如律。”久之,其法復弛。正統間,侍講劉球言:“輸罪非古,自公罪許贖外,宜悉依律。”時不能從。其後循太祖之例,益推廣之。凡官吏公私雜犯準徒以下,俱聽運炭納米等項贖罪。其軍官軍人照例免徒流者,例贖亦如之矣。
贖罪之法,明初嘗納銅,成化間嘗納馬,後皆不行,不具載。惟納鈔、納錢、納銀常並行焉,而以初制納鈔爲本。故律贖者曰收贖律鈔,納贖者曰贖罪例鈔。永樂十一年,令除公罪依例紀錄收贖,及死罪情重者依律處治,其情輕者,斬罪八千貫,絞罪及榜例死罪六千貫,流徒杖笞納鈔有差。無力者發天壽山種樹。宣德二年定,笞杖罪囚,每十贖鈔二十貫。徒流罪名,每徒一等折杖二十,三流並折杖百四十。其所罰鈔,悉如笞杖所定。無力者發天壽山種樹;死罪終身;徒流各按年限;杖,五百株;笞,一百株。景泰元年,令問擬笞杖罪囚,有力者納鈔。笞十,二百貫,每十以二百貫遞加,至笞五十爲千貫。杖六十,千八百貫,每十以三百貫遞加,至杖百爲三千貫。其官吏贓物,亦視今例折鈔。天順五年,令罪囚納鈔,每笞十,鈔二百貫,餘四笞,遞加百五十貫;至杖六十,增爲千四百五十貫,餘杖各遞加二百貫,成化二年,令婦人犯法贖罪。
弘治十四年,定折收銀錢之制。例難的決人犯,並婦人有力者,每杖百,應鈔二千二百五十貫,折銀一兩;每十以二百貫遞減,至杖六十爲銀六錢;笞五十,應減爲鈔八百貫,折銀五錢,每十以百五十貫遞減;至笞二十爲銀二錢;笞十應鈔二百貫,折銀一錢。如收銅錢,每銀一兩折七百文。其依律贖鈔,除過失殺人外,亦視此數折收。
正德二年,定錢鈔兼收之制。如杖一百,應鈔二千二百五十貫者,收鈔千一百二十五貫,錢三百五十文。嘉靖七年,巡撫湖廣都御史硃廷聲言:“收贖與贖罪有異,在京與在外不同,鈔貫止聚於都下,錢法不行於南方。故事,審有力及命婦、軍職正妻,及例難的決者,有贖罪例鈔;老幼廢疾及婦人餘罪,有收贖律鈔。贖罪例鈔,錢鈔兼收,如笞一十,收鈔百貫,收錢三十五文,其鈔二百貫,折銀一錢。杖一百,收鈔千一百二十五貫,收錢三百五十文,其鈔二千二百五十貫,折銀一兩。今收贖律鈔,笞一十,止贖六百文,比例鈔折銀不及一釐;杖一百,贖鈔六貫,折銀不及一分,似爲太輕。蓋律鈔與例鈔,貫既不同,則折銀亦當有異。請更定爲則,凡收贖者,每鈔一貫,折銀一分二釐五毫。如笞一十,贖鈔六百文,則折銀七釐五毫,以罪重輕遞加折收贖。”帝從其奏,令中外問刑諸司,皆以此例從事。
是時重修條例,奏定贖例。在京則做工、每笞一十,做工一月,折銀三錢。至徒五年,折銀十八兩。運囚糧、每笞一十,米五斗,折銀二錢五分。至徒五年,五十石,折銀二十五兩。運灰、每笞一十,一千二百斤,折銀一兩二錢六分。至徒五年,六萬斤,折銀六十三兩。運磚、每笞一十,七十個,折銀九錢一分。至徒五年,三千個,折銀三十九兩。運水和炭五等。每笞一十,二百斤,折銀四錢。至徒五年,八千五百斤,折銀十七兩。運灰最重,運炭最輕。在外則有力、稍有力二等。初有頗有力、次有力等,因御史言而革。其有力,視在京運囚糧,每米五斗,納谷一石。初折銀上庫,後折谷上倉。稍有力,視在京做工年月爲折贖。婦人審有力,與命婦、軍職正妻,及例難的決之人,贖罪應錢鈔兼收者,笞、杖每一十,折收銀一錢。其老幼廢疾婦人及天文生餘罪收贖者,每笞一十應鈔六百文,折收銀七釐五毫。於是輕重適均,天下便之。至萬曆十三年,復申明焉,遂爲定製。
凡律贖,若天文生習業已成、能專其事、犯徒及流者,決杖一百,餘罪收贖。婦人犯徒流者,決杖一百,餘罪收贖。
如杖六十,徒一年,全贖鈔應十二貫,除決杖準訖六貫,餘鈔六貫,折銀七分五釐,餘仿此。
其決杖一百,審有力又納例鈔二千二百五十貫,應收錢三百五十文,鈔一千一百二十五貫。
凡年七十以上十五以下及廢疾犯流以下,收贖;八十以上十歲以下及篤疾、盜及傷人者,亦收贖。凡犯罪時未老疾,事發時老疾者,依老疾論,犯罪時幼小,事發時長大者,依幼小論,並得收贖。
如六十九以下犯罪,年七十事發,或無疾時犯罪,廢疾後事發,得依老疾收贖。他或七十九以下犯死罪,八十事發,或廢疾時犯罪,篤疾時事發,得入上請。八十九犯死罪,九十事發,得勿論,不在收贖之例。
若在徒年限內老疾,亦如之。
如犯杖六十,徒一年,一月之後老疾,合計全贖鈔十二貫。除已杖六十,準三貫六百文,剩徒一年,應八貫四百文計算。每徒一月,贖鈔七百文,已役一月,準贖七百文外,未贖十一月,應收贖七貫七百文。餘仿此。
老幼廢疾收贖,惟雜犯五年仍科之。蓋在明初,即真犯死罪,不可以徒論也
其誣告例,告二事以上,輕實重虛,或告一事,誣輕爲重者,已論決全抵剩罪,未論決笞杖收贖,徒流杖一百,餘罪亦聽收贖。
如告人笞三十,內止一十實已決,全抵,剩二十之罪未決,收贖一貫二百文。
如告人杖六十,內止二十實已決,全抵,剩四十之罪未決,收贖二貫四百文。
如告人杖六十,徒一年,內止杖五十實已決,全抵,剩杖一十、徒一年之罪未決,徒一年,折杖六十,並杖共七十,收贖四貫二百文。
如告人杖一百,流二千里,內止杖六十、徒一年實已決,以總徒四年論,全抵,剩杖四十、徒三年之罪未決,以連徒折杖流加一等論,共計杖二百二十,除告實杖六十、徒一年,折杖六十,剩杖一百,贖鈔六貫。若計剩罪,過杖一百以上,須決杖一百訖,餘罪方聽收贖。
又過失傷人,淮鬥毆傷人罪,依律收贖。至死者,準雜犯斬絞收贖,鈔四十二貫。內鈔八分,應三十三貫六百文,銅錢二分,應八千四百文,給付其家。已徒五年,再犯徒收贖。鈔三十六貫。若犯徒流,存留養親者,止杖一百,餘罪收贖。其法實杖一百,不準折贖,然後計徒流年限,一視老幼例贖之。此律自英宗時詔有司行之,後爲制。天文生、婦女犯徒流,決杖一百,餘罪收贖者,雖罪止杖六十,徒一年,亦決杖一百,律所謂應加杖者是也。皆先依本律議,其所犯徒流之罪,以《誥》減之。至臨決時,某系天文生,某系婦人,依律決杖一百,餘收贖。所決之杖並須一百者,包五徒之數也。然與誣告收贖剩杖不同。蓋收贖餘徒者決杖,而贖徒收贖剩杖者,折流歸徒,折徒歸杖,而照數收贖之,其法各別也。其婦人犯徒流,成化八年定例,除奸盜不孝與樂婦外,若審有力並決杖,亦得以納鈔贖罪。例每杖十,折銀一錢爲率,至杖一百,折銀一兩止。凡律所謂收贖者,贖餘罪也。其例得贖罪者,贖決杖一百也。徒、杖兩項分科之,除婦人,餘囚徒流皆杖決不贖。惟弘治十三年,許樂戶徒杖笞罪,亦不的決,此律鈔之大凡也。
例鈔自嘉靖二十九年定例。凡軍民諸色人役及舍餘審有力者,與文武官吏、監生、生員、冠帶官、知印、承差、陰陽生、醫生、老人、舍人,不分笞、杖、徒、流、雜犯死罪,俱令運灰、運炭、運磚、納米、納料等項贖罪。此上系不虧行止者。若官吏人等,例應革去職役,此係行止有虧者。與軍民人等審無力者,笞、杖罪的決,徒、流、雜犯死罪各做工、擺站、哨??、發充儀從,情重者煎鹽炒鐵。死罪五年,流罪四年,徒按年限。其在京軍丁人等,無差佔者與例難的決之人,笞杖亦令做工。時新例,犯奸盜受贓,爲行止有虧之人,概不許贖罪。唯軍官革職者,俱運炭納米等項發落,不用五刑條例的決實配之文,所以寬武夫,重責文吏也。於是在京惟行做工、運囚糧等五項,在外惟行有力、稍有力二項,法令益徑省矣。
要而論之,律鈔輕,例鈔重。然律鈔本非輕也。祖制每鈔一文,當銀一釐,所謂笞一十折鈔六百文定銀七釐五毫者,即當時之銀六錢也。所謂杖一百折鈔六貫銀七分五釐者,即當時之銀六兩也。以銀六錢,比例鈔折銀不及一釐,以銀一兩,比例鈔折銀不及一分,而欲以此懲犯罪者之心,宜其勢有所不行矣。特以祖宗律文不可改也,於是不得已定爲七釐五毫、七分五釐之制。而其實所定之數,猶不足以當所贖者之罪,然後例之變通生焉。
考洪武朝,官吏軍民犯罪聽贖者,大抵罰役之令居多,如發鳳陽屯種、滁州種苜蓿、代農民力役、運米輸邊贖罪之類,俱不用鈔納也。律之所載,笞若干,鈔若干文,杖若干,鈔若干貫者,垂一代之法也。然按三十年詔令,罪囚運米贖罪,死罪百石,徒流遞減,其力不及者,死罪自備米三十石,徒流十五石,俱運納甘州、威虜,就彼充軍。計其米價、腳價之費,與鈔數差不相遠,其定爲贖鈔之等第,固不輕於後來之例矣。然罪無一定,而鈔法之久,日變日輕,此定律時所不及料也。即以永樂十一年令“斬罪情輕者,贖鈔八千貫,絞及榜例死罪六千貫”之詔言之,八千貫者,律之八千兩也;六千貫者,律之六千兩也;下至杖罪千貫,笞罪五百貫,亦一千兩、五百兩也。雖革除之際,用法特苛,豈有死罪納至八千兩,笞杖罪納至一千兩、五百兩而尚可行者?則知鈔法之弊,在永樂初年,已不啻輕十倍於洪武時矣。
宣德時,申交易用銀之禁,冀通鈔法。至弘治而鈔竟不可用,遂開準鈔折銀之例。及嘉靖新定條例,俱以有力、稍有力二科贖罪:有力米五斗,準律之納鈔六百文也;稍有力工價三錢,準律之做工一月也。是則後之例鈔,才足比於初之律鈔耳。而況老幼廢疾,諸在律贖者之銀七釐五毫,準鈔六百文,銀七分五釐,準鈔六貫。凡所謂律贖者,以比於初之律鈔,其輕重相去尤甚懸絕乎?唯運炭、運石諸罪例稍重,蓋此諸罪,初皆令親自赴役,事完寧家,原無納贖之例。其後法令益寬,聽其折納,而估算事力,亦略相當,實不爲病也。
大抵贖例有二:一罰役,一納鈔,而例復三變。罰役者,後多折工值納鈔,鈔法既壞,變爲納銀、納米。然運灰、運炭、運石、運磚、運碎磚之名尚存也。至萬曆中年,中外通行有力、稍有力二科,在京諸例,並不見施行,而法益歸一矣。所謂通變而無失於古之意者此也。初,令罪人得以力役贖罪:死罪拘役終身,徒流按年限,笞杖計日月。或修造,或屯種,或煎鹽炒鐵,滿日疏放。疏放者,引赴御橋,叩頭畢,送應天府,給引寧家。合充軍者,發付陝西司,按籍編髮。後皆折納工價,惟赴橋如舊。宣德二年,御史鄭道寧言:“納米贖罪,朝廷寬典,乃軍儲倉拘繫罪囚,無米輸納,自去年二月至今,死者九十六人。”刑部郎俞士吉嘗奏:“囚無米者,請追納於原籍,匠仍輸作,軍仍備操,若非軍匠,則遣還所隸州縣追之。”詔從其奏。
初制流罪三等,視地遠近,邊衛充軍有定所。蓋降死一等,唯流與充軍爲重。然《名例律》稱二死三流各同爲一減。如二死遇恩赦減一等,即流三千里,流三等以《大誥》減一等,皆徒五年。犯流罪者,無不減至徒罪矣。故三流常設而不用。而充軍之例爲獨重。律充軍凡四十六條,《諸司職掌》內二十二條,則洪武間例,皆律所不載者。其嘉靖二十九年條例,充軍凡二百十三條,與萬曆十三年所定大略相同。洪武二十六年定,應充軍者,大理寺審訖,開付陝西司,本部置立文簿,注姓名、年籍、鄉貫,依南北籍編排甲爲二冊,一進內府,一付該管百戶,領去充軍。如浙江,河南,山東,陝西,山西,北平,福建,直隸應天、廬州、鳳陽、淮安、揚州、蘇州、松江、常州、和州、滁州、徐州人,發雲南、四川屬衛;江西、湖廣,四川,廣東,廣西,直隸太平、寧國、池州、徽州、廣德、安慶人,發北平、大寧、遼東屬衛。有逃故,按籍勾補。其後條例有發煙瘴地面、極邊沿海諸處者,例各不同。而軍有終身,有永遠。永遠者,罰及子孫,皆以實犯死罪減等者充之。明初法嚴,縣以千數,數傳之後,以萬計矣。有丁盡戶絕,止存軍產者,或並無軍產,戶名未除者,朝廷歲遣御史清軍,有缺必補。每當勾丁,逮捕族屬、里長,延及他甲,雞犬爲之不寧。論者謂既減死罪一等,而法反加於刀鋸之上,如革除所遣謫,至國亡,戍籍猶有存者,刑莫慘於此矣。嘉靖間,有請開贖軍例者。世宗曰:“律聽贖者,徒杖以下小罪耳。死罪矜疑,乃減從謫發,不可贖。”御史周時亮復請廣贖例。部議審有力者銀十兩,得贖三年以上徒一年,稍有力者半之。而贖軍之議卒罷。御史胡宗憲言:“南方之人不任兵革,其發充邊軍者,宜令納銀自贖。”部議以爲然,因擬納例以上。帝曰:“豈可設此例以待犯罪之人?”復不允。
萬曆二年,罷歲遣清軍御史,並於巡按,民獲稍安。給事中徐桓言:“死罪雜犯準徒充軍者,當如其例。”給事中嚴用和請以大審可矜人犯,免其永戍。皆不許。而命法司定例:“奉特旨處發叛逆家屬子孫,止於本犯親枝內勾補,盡絕即與開豁。若未經發遣而病故,免其勾補。其實犯死罪免死充軍者,以著伍後所生子孫替役,不許勾原籍子孫。其他充軍及發口外者,俱止終身。”崇禎十一年,諭兵部:“編遣事宜,以千里爲附近,二千五百里爲邊衛,三千里外爲邊遠,其極邊煙瘴以四千裏外爲率。止拘本妻,無妻則已,不許擅勾親鄰。如衰痼老疾,準發口外爲民。”十五年,又諭:“欲令引例充軍者,準其贖罪。”時天下已亂,議卒不行。
明制充軍之律最嚴,犯者亦最苦。親族有科斂軍裝之費,裏遞有長途押解之擾。至所充之衛,衛官必索常例。然利其逃走,可乾沒口糧,每私縱之。其後律漸弛,發解者不能十一。其發極邊者,長解輒賄兵部,持勘合至衛,虛出收管,而軍犯顧在家偃息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