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標(李國?普(周道登) 劉鴻訓 錢龍錫(錢士升 士晉 成基命)何如寵(兄如申 錢象坤) 徐光啓(鄭以偉 林釺)文震孟(周炳謨) 蔣德璟 黃景昉 方岳貢邱瑜 瑜子之陶1111
李標,字汝立,高邑人。萬曆三十五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泰昌時,累遷少詹事。天啓中,擢拜禮部右侍郎,協理詹事府。標師同邑越南星,黨人忌之,列名《東林同志錄》中。標懼禍,引疾歸。
莊烈帝嗣位,即家拜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崇禎元年三月入朝。未幾,李國?普、來宗道、楊景辰相繼去,標遂爲首輔。帝銳意圖治,恆召大臣面決庶政。宣府巡撫李養衝疏言旗尉往來如織,蹤跡難憑,且慮費無所出。帝以示標等曰:“邊情危急,遣旗尉偵探,奈何以爲僞?且祖宗朝設立廠衛,奚爲者?”標對曰:“事固宜慎。養衝以爲不賂恐毀言日至,賂之則物力難勝耳。”帝默然。同官劉鴻訓以增敕事爲御史吳玉所糾,帝欲置鴻訓於法,標力辯其納賄之誣。溫體仁訐錢謙益引己結浙闈事爲詞,給事中章允儒廷駁之。帝怒,並謙益將重譴,又欲罪給事中瞿式耜、御史房可壯等。標言:“陛下處分謙益、允儒,本因體仁言,體仁乃不安求罷。乞陛下念謙益事經恩詔,姑令回籍;於允儒仍許自新,而式耜等概從薄罰。諸臣安,體仁亦安。”帝不從,自是深疑朝臣有黨,標等遂不得行其志。是冬,韓爌還朝,標讓爲首輔,尋與爌等定逆案。
三年正月,爌罷,標復爲首輔,累加至少保兼太子太保、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先是,與標並相者六人,宗道、景辰以附璫斥,鴻訓以增敕戍,周道登、錢龍錫被攻去,獨標在,遂五疏乞休。至三月得請。家居六年卒。贈少傅,諡文節。
李國?普,字元治,高陽人。萬曆四十一年進士。由庶吉士歷官詹事。天啓六年七月,超擢禮部尚書入閣。釋褐十四年即登宰輔,魏忠賢以同鄉故援之也。然國?普每持正論。劉志選劾張國紀以撼中宮,國?普言:“子不宜佐父難母,而況無間之父母乎!”國紀乃得免罪。御史方震孺及高陽令唐紹堯繫獄,皆力爲保全。崇禎初,以登極恩進左柱國、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國子監生胡煥猷劾國?普等褫衣冠,國?普薦復之,時人稱爲長厚。元年五月得請歸裏,薦韓爌、孫承宗自代。卒,贈太保,諡文敏。宗道、景辰事見《黃立極傳》中。
周道登,吳江人。萬曆二十六年進士。由庶吉士歷遷少詹事。天啓時,爲禮部左侍郎,頗有所爭執。以病歸。五年秋,廷推禮部尚書,魏忠賢削其籍。崇禎初,與李標等同入閣。道登無學術,奏對鄙淺,傳以爲笑。御史田時震、劉士禎、王道直、吳之仁、任贊化,給事中閻可陛交劾之,悉下廷議。吏部尚書王永光等言道登黨護樞臣王在晉及宗生硃統飾、鄉人陳於鼎館選事,俱有實跡,乃罷歸。閱五年而卒。
劉鴻訓,字默承,長山人。父一相,由進士歷南京吏科給事中。追論故相張居正事,執政忌之,出爲隴右僉事。終陝西副使。
萬曆四十一年,鴻訓登第,由庶吉士授編修。神、光二宗相繼崩,頒詔朝鮮。甫入境,遼陽陷。朝鮮爲造二洋舶,從海道還。沿途收難民,舶重而壞。跳淺沙,入小舟,飄泊三日夜,僅得達登州報命。遭母喪,服闋,進右中允,轉左諭德,父喪歸。天啓六年冬,起少詹事,忤魏忠賢,斥爲民。
莊烈帝即位,拜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參預機務,遣行人召之。三辭,不允。崇禎元年四月還朝。當是時,忠賢雖敗,其黨猶盛,言路新進者羣起抨擊之。諸執政嘗與忠賢共事,不敢顯爲別白。鴻訓至,毅然主持,斥楊維垣、李恆茂、楊所修、田景新、孫之獬、阮大鋮、徐紹吉、張訥、李蕃、賈繼春、霍維華等,人情大快。而御史袁弘勳、史褵、高捷本由維垣輩進,思合謀攻去鴻訓,則黨人可安也。弘勳乃言所修、繼春、維垣夾攻表裏之奸,有功無罪,而誅鋤自三臣始;又詆鴻訓使朝鮮,滿載貂參而歸。錦衣僉事張道浚亦訐攻鴻訓,鴻訓奏辯。給事中顏繼祖言:“鴻訓先朝削奪。朝鮮一役,舟敗,僅以身免。乞諭鴻訓入直,共籌安攘之策。至弘勳之借題傾人,道浚之出位亂政,非重創未有已也。”帝是之。給事中鄧英乃盡發弘勳贓私,且言弘勳以千金贄維垣得御史。帝怒,落弘勳職候勘。已而高捷上疏言鴻訓斥擊奸之維垣、所修、繼春、大鋮,而不納孫之獬流涕忠言;謬主焚燬《要典》,以便私黨孫慎行進用。帝責以妄言,停其俸。史褷復佐捷攻之。言路多不直兩人,兩人遂罷去。
七月,以四川賊平,加鴻訓太子太保,進文淵閣。帝數召見廷臣。鴻訓應對獨敏,謂民困由吏失職,請帝久任責成。以尚書畢自嚴善治賦,王在晉善治兵,請帝加倚信。帝初甚向之。關門兵以缺餉鼓譟,帝意責戶部,而鴻訓請發帑三十萬,示不測恩,由是失帝指。
至九月而有改敕書之事。舊例,督京營者,不轄巡捕軍。惠安伯張慶臻總督京營,敕有“兼轄捕營”語,提督鄭其心以侵職論之。命核中書賄改之故,下舍人田佳璧獄。給事中李覺斯言:“稿具兵部,送輔臣裁定,乃令中書繕寫。寫訖,複審視進呈。兵部及輔臣皆當問。”十月,帝御便殿,問閣臣,皆謝不知。帝怒,令廷臣劾奏;尚書自嚴等亦謝不知,帝益怒。給事中張鼎延、御史王道直鹹言慶臻行賄有跡,不知誰主使。御史劉玉言:“主使者,鴻訓也。”慶臻曰:“改敕乃中書事,臣實不預知。且增轄捕卒,取利幾何,乃行重賄?”帝叱之。閱兵部揭有鴻訓批西司房語,佳璧亦供受鴻訓指,事遂不可解,而侍郎張鳳翔詆之尤力。閣臣李標、錢龍錫言鴻訓不宜有此,請更察訪。帝曰:“事已大著,何更訪爲?”促令擬旨。標等逡巡未上,禮部尚書何如寵爲鴻訓力辯,帝意卒不可回。乃擬旨,鴻訓、慶臻並革職候勘。無何,御史田時震劾鴻訓用田仰巡撫四川,納賄二千金;給事中閻可陛劾副都御史賈毓祥由賂鴻訓擢用。鴻訓數被劾,連章力辯,因言“都中神奸狄姓者,詭誆慶臻千金,致臣無辜受禍。”帝不聽,下廷臣議罪。
明年正月,吏部尚書王永光等言:“鴻訓、慶臻罪無可辭,而律有議貴條,請寬貸。兵部尚書王在晉、職方郎中苗思順贓證未確,難懸坐。”帝不許。鴻訓謫戍代州,在晉、思順並削籍,慶臻以世臣停祿三年。覺斯、鼎延、道直、玉、時震以直言增秩一級。
鴻訓居政府,銳意任事。帝有所不可,退而曰:“主上畢竟是衝主。”帝聞,深銜之,欲置之死。賴諸大臣力救,乃得稍寬。七年五月卒戍所。福王時,復官。
錢龍錫,字稚文,松江華亭人。萬曆三十五年進士。由庶吉士授編修,屢遷少詹事。天啓四年擢禮部右侍郎,協理詹事府。明年改南京吏部右侍郎。忤魏忠賢,削籍。
莊烈帝即位,以閣臣黃立極、施鳳來、張瑞圖、李國?普皆忠賢所用,不足倚,詔廷臣推舉,列上十人。帝仿古枚卜典,貯名金甌,焚香肅拜,以次探之,首得龍錫,次李標、來宗道、楊景辰。輔臣以天下多故,請益一二人,復得周道登、劉鴻訓,並拜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明年六月,龍錫入朝,立極等四人俱先罷,宗道、景辰亦以是月去。標爲首輔,龍錫、鴻訓協心輔理,朝政稍清。尋以蜀寇平,加太子太保,改文淵閣。
帝好察邊事,頻遣旗尉偵探。龍錫言:“舊制止行於都城內外,若遠遣恐難委信。”海寇犯中左所,總兵官俞諮皋棄城遁,罪當誅。帝欲並罪巡撫硃一馮。龍錫言:“一馮所駐遠,非棄城者比,罷職已足蔽辜。”瑞王出封漢中,請食川鹽。龍錫言:“漢中食晉鹽,而瑞籓獨用川鹽,恐奸徒借名私販,莫敢譏察。”故事,纂修實錄,分遣國學生採事蹟於四方,龍錫言“實錄所需在邸報及諸司奏牘,遣使無益,徒滋擾,宜停罷。”烏撒土官安效良死,其妻改適沾益土官安邊,欲兼有烏撒,部議將聽之。龍錫言:“效良有子其爵,立其爵以收烏撒,存亡繼絕,於理爲順。安邊淫亂,不可長也。”帝悉從之。明年,帝以漕船違禁越關,欲復設漕運總兵官。龍錫言:“久裁而復,宜集廷臣議得失。”事竟止。廷議汰冗官,帝謂學官尤冗。龍錫言:“學官舊用歲貢生,近因舉人乞恩選貢,纂修佔缺者多,歲貢積至二千六百有奇,皓首以歿,良可憫。且祖宗設官,於此稍寬者,以師儒造士需老成故也。”帝亦納之。言官鄒毓祚、韓一良、章允儒、劉斯琜獲譴,併爲申救。
御史高捷、史褷既罷,王永光力引之,頗爲龍錫所扼,兩人大恨。逆案之定,半爲龍錫主持,奸黨銜之次骨。及袁崇煥殺毛文龍,報疏雲:“輔臣龍錫爲此一事低徊過臣寓。”覆上善後疏言:“閣臣樞臣,往復商確,臣以是得奉行無失。”時文龍擁兵自擅,有跋扈聲,崇煥一旦除之,即當寧不以爲罪也。其冬十二月,大清兵薄都城。帝怒崇煥戰不力,執下獄,而捷、褷已爲永光引用。捷遂上章,指通款殺將爲龍錫罪,且言祖大壽師潰而東,由龍錫所挑激。帝以龍錫忠慎,戒無過求。龍錫奏辯,言:“崇煥陛見時,臣見其貌寢,退謂同官‘此人恐不勝任’。及崇煥以五年復遼自詭,往詢方略,崇煥雲:‘恢復當自東江始。文龍可用則用之,不可用則去之易易耳。’迨崇煥突誅文龍,疏有‘臣低徊’一語。臣念文龍功罪,朝端共知,因置不理。奈何以崇煥誇詡之詞,坐臣朋謀罪?”又辯挑激大壽之誣,請賜罷黜。帝慰諭之,龍錫即起視事。捷再疏攻,帝意頗動。龍錫再辯,引疾,遂放歸。時兵事旁午,未暇竟崇煥獄。
至三年八月,褷覆上疏言:“龍錫主張崇煥斬帥致兵,倡爲款議,以信五年成功之說。賣國欺君,其罪莫逭。龍錫出都,以崇煥所畀重賄數萬,轉寄姻家,巧爲營幹,致國法不伸。”帝怒,敕刑官五日內具獄。於是錦衣劉僑上崇煥獄詞。帝召諸臣於平臺,置崇煥重闢。責龍錫私結邊臣,蒙隱不舉,令廷臣議罪。是日,羣議於中府,謂:“斬帥雖龍錫啓端,而兩書有‘處置慎重’語,意不在擅殺,殺文龍乃崇煥過舉。至講款,倡自崇煥,龍錫始答以‘酌量’,繼答以‘天子神武,不宜講款’。然軍國大事,私自商度,不抗疏發奸,何所逃罪?”帝遂遣使逮之。十二月逮至,下獄。復疏辯,悉封上崇煥原書及所答書,帝不省。時羣小麗名逆案者,聚謀指崇煥爲逆首,龍錫等爲逆黨,。更立一逆案相抵。謀既定,欲自兵部發之,尚書樑廷棟憚帝英明,不敢任而止。乃議龍錫大辟,且用夏言故事,設廠西市以待。帝以龍錫無逆謀,令長系。
四年正月,右中允黃道周疏言龍錫不宜坐死罪。忤旨,貶秩調外,而帝意浸解矣。夏五月大旱,刑部尚書胡應臺等乞宥龍錫,給事中劉斯琜繼言之,詔所司再讞。乃釋獄,戍定海衛。在戍十二年,兩遇赦不原。其子請輸粟贖罪,會周延儒再當國,尼不行。福王時,復官歸裏。未幾卒,年六十有八。
錢士升,字抑之,嘉善人。萬曆四十四年殿試第一,授修撰。天啓初,以養母乞歸。久之,進左中允,不赴。高邑趙南星、同裏魏大中受璫禍,及江西同年生萬燝杖死追贓,皆力爲營護,破產助之,以是爲東林所推。
崇禎元年起少詹事,掌南京翰林院。明年以詹事召。會座主錢龍錫被逮,送之河干,即謝病歸。四年,起南京禮部右侍郎,署尚書事。祭告鳳陽陵寢,疏陳戶口流亡之狀甚悉。六年九月,召拜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參預機務。明年春入朝。請停事例,罷鼓鑄,嚴贓吏之誅,止遣官督催新舊餉,第責成於撫按。帝悉從之。
帝操切,溫體仁以刻薄佐之,上下囂然。士升因撰《四箴》以獻,大指謂寬以御衆,簡以臨下,虛以宅心,平以出政,其言深中時病。帝雖優旨報聞,意殊不懌也。
無何,武生李璡請括江南富戶,報名輸官,行首實籍沒之法。士升惡之,擬旨下刑部提問,帝不許,同官溫體仁遂改輕擬。士升曰:“此亂本也,當以去就爭之。”乃疏言:“自陳啓新言事,擢置省闥。比來藉端倖進者,實繁有徒,然未有誕肆如璡者也。其曰縉紳豪右之家,大者千百萬,中者百十萬,以萬計者不能枚舉。臣不知其所指何地。就江南論之,富家數畝以對,百計者什六七,千計者什三四,萬計者千百中一二耳。江南如此,何況他省。且郡邑有富家,固貧民衣食之源也。地方水旱,有司令出錢粟,均糶濟飢,一遇寇警,令助城堡守禦,富家未嘗無益於國。《周禮》荒政十二,保富居一。今以兵荒歸罪於富家朘削,議括其財而籍沒之,此秦皇不行於巴清、漢武不行於卜式者,而欲行聖明之世乎?今秦、晉、楚、豫已無寧宇,獨江南數郡稍安。此議一倡,無賴亡命相率而與富家爲難,不驅天下之民胥爲流寇不止。或疑此輩乃流寇心腹,倡橫議以搖人心,豈直藉端倖進已哉!”疏入,而璡已下法司提問。帝報曰:“即欲沽名,前疏已足致之,毋庸汲汲。”前疏謂《四箴》也。士升惶懼,引罪乞休,帝即許之。
士升初入閣,體仁頗援之。體仁推轂謝升、唐世濟,士升皆爲助。文震孟被擠,士升弗能救,論者咎之。至是乃以讜言去位。
弟士晉,萬曆中由進士除刑部主事。恤刑畿輔,平反者千百人。崇禎時,以山東右佈政擢雲南巡撫。築師宗、新化六城,浚金針、白沙等河,平土官岑、儂兩姓之亂,頗著勞績。已而經歷吳鯤化訐其營賄,體仁即擬嚴旨,且屬同官林釺弗泄,欲因弟以逐其兄。命下,而士晉已卒,事乃已。士升,國變後七年乃卒。
成基命,字靖之,大名人,後避宣宗諱,以字行。萬曆三十五年進士。改庶吉士,歷司經局洗馬,署國子監司業事。天啓元年,疏請幸學不先白政府,執政者不悅,令以原官還局,遂請告歸。尋起少詹事。累官禮部右侍郎兼太子賓客,改掌南京翰林院事。六年,魏忠賢以基命爲楊漣同門生,落職閒住。
崇禎元年,起吏部左侍郎。明年十月,京師戒嚴,基命請召還舊輔孫承宗,省一切浮議,仿嘉靖朝故事,增設樞臣,帝並可之。逾月,拜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入閣輔政。庶吉士金聲薦僧申甫爲將。帝令基命閱其所部兵,極言不可用,後果一戰而敗。袁崇煥、祖大壽入衛,帝召見平臺,執崇煥屬吏,大壽在旁股慄。基命獨叩頭請慎重者再,帝曰:“慎重即因循,何益?”基命復叩頭曰:“敵在城下,非他時比。”帝終不省。大壽至軍,即擁衆東潰,帝憂之甚。基命曰;“令崇煥作手札招之,當歸命也。”時兵事孔棘,基命數建白,皆允行。及戒嚴,召對文華殿,帝言法紀廢弛,宜力振刷。基命曰:“治道去太甚,譬理亂絲,當覓其緒,驟紛更益擾亂。”帝曰:“慢則糾之以猛,何謂紛更?”其後溫體仁益導帝以操切,天下遂大亂。
三年二月,工部主事李逢申劾基命欲脫袁崇煥罪,故乞慎重。基命求罷,帝爲貶逢申一秩。韓爌、李標相繼去,基命遂爲首輔,與周延儒、何如寵、錢象坤共事。以恢復永平敘功,並加太子太保,進文淵閣。至六月,溫體仁、吳宗達入,延儒、體仁最爲帝所眷,比而傾基命,基命遂不安其位矣。方崇煥之議罪也,基命病足不入直。錦衣張道浚以委卸劾之,工部主事陸澄源疏繼上。基命奏辯曰:“澄源謂臣當兩首廷推,皆韓爌等欲藉以救崇煥。當廷推時,崇煥方倚任,安知後日之敗,預謀救之。其說祖逢申、道浚,不逐臣不止,乞放歸。”帝慰留之。卒三疏自引去。
基命性寬厚,每事持大體。先是,四城未復,兵部尚書樑廷棟銜總理馬世龍,將更置之,以撼樞輔承宗,基命力調劑,世龍卒收遵、永功。尚書張鳳翔、喬允升、韓繼思相繼下吏,併爲申理。副都御史易應昌下詔獄,以基命言,改下法司。御史李長春、給事中杜齊芳坐私書事,將置重典。基命力救,不聽,長跪會極門,言:“祖宗立法,真死罪猶三覆奏,豈有詔獄一訊遽置極刑?”自辰至酉未起。帝意解,得遣戍。逢申初劾基命,後以砲炸下獄擬戍,帝猶以爲輕,亦以基命言得如擬。爲首輔者數月,帝欲委政延儒,遂爲其黨所逐。八年卒於家。贈少保,諡文穆。
何如寵,字康侯,桐城人。父思鰲,知棲霞縣,有德於民。如寵登萬曆二十六年進士,由庶吉士累遷國子監祭酒。天啓時,官禮部右侍郎,協理詹事府。五年正月,廷推左侍郎,魏廣微言如寵與左光斗同裏友善,遂奪職閒住。
崇禎元年,起爲吏部右侍郎。未至,拜禮部尚書。宗籓婚嫁命名,例請於朝。貧者爲部所稽,自萬曆末至是,積疏累千,有白首不能完家室,骨朽而尚未名者。用如寵請,貧宗得嫁娶者六百餘人。大學士劉鴻訓以增敕事,帝怒不測,如寵力爲剖析,得免死戍邊。明年冬,京師戒嚴,都人桀黠者,請以私財聚衆助官軍,朝議壯之。如寵力言其叵測,不善用,必啓內釁。帝召問,對如初。帝出片紙示之,則得之偵事,與如寵言合,由是受知。十二月,命與周延儒、錢象坤俱以本官兼東閣大學士,入閣輔政。帝欲族袁崇煥,以如寵申救,免死者三百餘口。累加少保、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
四年春,副延儒總裁會試。事竣,即乞休,疏九上乃允。陛辭,陳惇大明作之道。抵家,復請時觀《通鑑》,察古今理亂忠佞,語甚切。六年,延儒罷政,體仁當爲首輔。而延儒憾體仁排己,謀起如寵以抑之,如寵畏體仁,六疏辭,體仁遂爲首輔。
如寵性孝友。母年九十,色養不衰。操行恬雅,與物無競,難進易退,世尤高之。十四年卒。福王時,贈太保,諡文端。
兄如申,與如寵同舉進士。官戶部郎中,督餉遼東。有清操,軍士請復留二載。終浙江右布政使。
錢象坤,字弘載,會稽人。萬曆二十九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進諭德,轉庶子。泰昌改元,官少詹事,直講筵。講畢,見中官王安與執政議事,即趨出。安使人延之,堅不入。天啓中,給事中論織造,語侵中貴,詔予杖,閣臣救不得。象坤語葉向高講筵面奏之,乃免。時行立枷法,慘甚,象坤白之帝,多所寬釋。再遷禮部右侍郎兼太子賓客。
四年七月,向高辭位。御史黃公輔慮象坤柄政,請留向高,詆象坤甚力。象坤遂辭去。六年,廷推南京禮部尚書。魏忠賢私人指爲繆昌期黨,落職閒住。
崇禎元年,召拜禮部尚書,協理詹事府。明年冬,都城被兵,條禦敵三策。奉命登陴分守,祁寒不懈。帝覘知,遂與何如寵並相。明年,溫體仁入,象坤其門生,讓而居其下。累加少保,進武英殿。象坤在翰林,與龍錫、謙益、士升並負物望,有“四錢”之目。及體仁相,無附和跡。
四年,御史水佳允連劾兵部尚書樑廷棟,廷棟不待旨即奏辯。廷棟故出象坤門,佳允疑象坤泄之,語侵象坤。延儒以廷棟嘗發其私人贓罪,惡之,並惡象坤。象坤遂五疏引疾去,廷棟落職。給事中吳執御、傅朝佑稱象坤難進易退,不當以門生累,不聽。家居十年,無病而卒。贈太保,諡文貞,廕一子中書舍人。
徐光啓,字子先,上海人。萬曆二十五年舉鄉試第一,又七年成進士。由庶吉士歷贊善。從西洋人利瑪竇學天文、歷算、火器,盡其術。遂遍習兵機、屯田、鹽策、水利諸書。
楊鎬四路喪師,京師大震。累疏請練兵自效,神宗壯之,超擢少詹事兼河南道御史。練兵通州,列上十議。時遼事方急,不能如所請。光啓疏爭,乃稍給以民兵戎械。
未幾,熹宗即位。光啓志不得展,請裁去,不聽。既而以疾歸。遼陽破,召起之。還朝,力請多鑄西洋大砲,以資城守。帝善其言。方議用,而光啓與兵部尚書崔景榮議不合,御史邱兆麟劾之,復移疾歸。天啓三年起故官,旋擢禮部右侍郎。五年,魏忠賢黨智鋌劾之,落職閒住。
崇禎元年召還,復申練兵之說。未幾,以左侍郎理部事。帝憂國用不足,敕廷臣獻屯鹽善策。光啓言屯政在乎墾荒,鹽政在嚴禁私販。帝褒納之,擢本部尚書。時帝以日食失驗,欲罪臺官。光啓言:“臺官測候本郭守敬法。元時嘗當食不食,守敬且爾,無怪臺官之失佔。臣聞歷久必差,宜及時修正。”帝從其言,詔西洋人龍華民、鄧玉函、羅雅谷等推算曆法,光啓爲監督。
四年春正月,光啓進《日躔歷指》一卷、《測天約說》二卷、《大測》二卷、《日躔表》二卷、《割圜八線表》六卷、《黃道升度》七卷、《黃赤距度表》一卷、《通率表》一卷。是冬十月辛丑朔日食,覆上測候四說。其辯時差裏差之法,最爲詳密。
五年五月,以本官兼東閣大學士,入參機務,與鄭以偉並命。尋加太子太保,進文淵閣。光啓雅負經濟才,有志用世。及柄用,年已老,值周延儒、溫體仁專政,不能有所建白。明年十月卒。贈少保。
鄭以偉,字子器,上饒人。萬曆二十九年進士。改庶吉士,授檢討,累遷少詹事。泰昌元年,官禮部右侍郎。天啓元年,光宗祔廟,當祧憲宗,太常少卿洪文衡以睿宗不當入廟,請祧奉玉芝宮,以偉不可而止,論者卒是文衡。尋以左侍郎協理詹事府。四年,以偉直講筵,與璫忤,上疏告歸。崇禎二年,召拜禮部尚書。久之,與光啓並相,再辭,不允。以偉修潔自好,書過目不忘,文章奧博,而票擬非其所長。嘗曰:“吾富於萬卷,窘於數行,乃爲後進所藐。”章疏中有“何況”二字,誤以爲人名也,擬旨提問,帝駁改始悟。自是詞臣爲帝輕,遂有館員須歷推知之諭,而閣臣不專用翰林矣。以偉累乞休,不允。明年六月,卒官,贈太子太保。御史言光啓、以偉相繼沒,蓋棺之日,囊無餘貲,請優恤以愧貪墨者。帝納之,乃諡光啓文定,以偉文恪。
其後二年,同安林釺爲大學士,未半歲而卒。亦有言其清者,得諡文穆。釺,字實甫,萬曆四十四年殿試第三人,授編修。天啓時,任國子司業。監生陸萬齡請建魏忠賢祠於太學旁,具簿醵金,強釺爲倡。釺援筆塗抹,即夕掛冠櫺星門徑歸,忠賢矯旨削其籍。崇禎改元,起少詹事。九年由禮部侍郎入閣,有謹願誠恪之稱。
久之,帝念光啓博學強識,索其家遣書。子驥入謝,進《農政全書》六十卷。詔令有司刊佈,加贈太保,其孫爲中書舍人。
文震孟,字文起,吳縣人,待詔徵明曾孫也。祖國子博士彭,父衛輝同知元發,並有名行。震孟弱冠以《春秋》舉於鄉,十赴會試。至天啓二年,殿試第一,授修撰。
時魏忠賢漸用事,外廷應之,數斥逐大臣。震孟憤,於是冬十月上《勤政講學疏》,言:“今四方多故,無歲不蹙地陷城,覆軍殺將,乃大小臣工臥薪嚐膽之日。而因循粉飾,將使祖宗天下日銷月削。非陛下大破常格,鼓舞豪傑心,天下事未知所終也。陛下昧爽臨朝,寒暑靡輟,政非不勤,然鴻臚引奏,跪拜起立,如傀儡登場已耳。請按祖宗制,唱六部六科,則六部六科以次白事,糾彈敷奏,陛下與輔弼大臣面裁決焉。則聖智日益明習,而百執事各有奮心。若僅揭帖一紙,長跪一諾,北面一揖,安取此鴛行豸繡、橫玉腰金者爲?經筵日講,臨御有期,學非不講,然侍臣進讀,鋪敘文辭,如蒙師誦說已耳。祖宗之朝,君臣相對,如家人父子。諮訪軍國重事,閭閻隱微,情形畢照,奸詐無所藏,左右近習亦無緣矇蔽。若僅尊嚴如神,上下拱手,經傳典謨徒循故事,安取此正笏垂紳、展書簪筆者爲?且陛下既與羣臣不洽,朝夕侍御不越中涓之輩,豈知帝王宏遠規模?於是危如山海,而閣臣一出,莫挽偷安之習;慘如黔圍,而撫臣坐視,不聞嚴譴之施。近日舉動,尤可異者。鄒元標去位,馮從吾杜門,首揆冢宰亦相率求退。空人國以營私窟,幾似濁流之投;詈道學以逐名賢,有甚僞學之禁。唐、宋末季,可爲前鑑。”疏入,忠賢屏不即奏。乘帝觀劇,摘疏中“傀儡登場”語,謂比帝於偶人,不殺無以示天下,帝頷之。一日,講筵畢,忠賢傳旨,廷杖震孟八十。首輔葉向高在告,次輔韓爌力爭。會庶吉士鄭鄤疏復入,內批俱貶秩調外。言官交章論救,不納。震孟亦不赴調而歸。六年冬,太倉進士顧同寅、生員孫文豸坐以詩悼惜熊廷弼,爲兵馬司緝獲。御史門克新指爲妖言,波及震孟,與編修陳仁錫、庶吉士鄭鄤並斥爲民。
崇禎元年以侍讀召。改左中允,充日講官。三年春,輔臣定逆案者相繼去國,忠賢遺黨王永光輩日乘機報復,震孟抗疏糾之。帝方眷永光,不報。震孟尋進左諭德,掌司經局,直講如故。五月,覆上疏曰:“羣小合謀,欲借邊才翻逆案。天下有無才誤事之君子,必無懷忠報國之小人。今有平生無恥,慘殺名賢之呂純如,且藉奧援思辯雪。永光爲六卿長,假竊威福,倒置用舍,無事不專而濟以狠,發念必欺而飾以樸,以年例大典而變亂祖制,以考選盛舉而擯斥清才。舉朝震恐,莫敢訟言。臣下雷同,豈國之福!”帝令指實再奏。震孟言:“殺名賢者,故吏部郎周順昌。年例則抑吏科都給事中陳良訓,考選則擯中書舍人陳士奇、潘有功是也。”永光窘甚,密結大奄王永祚謂士奇出姚希孟門,震孟,希孟舅也。帝心疑之。永光辯疏得溫旨,而責震孟任情牽詆。然羣小翻案之謀亦由是中沮。
震孟在講筵,最嚴正。時大臣數逮繫,震孟講《魯論》“君使臣以禮”一章,反覆規諷,帝即降旨出尚書喬允升、侍郎胡世賞於獄。帝嘗足加於膝,適講《五子之歌》,至“爲人上者,奈何不敬”,以目視帝足,帝即袖掩之,徐爲引下。時稱“真講官”。既忤權臣,欲避去。出封益府,便道歸,遂不復出。
五年,即家擢右庶子。久之,進少詹事。初,天啓時,詔修《光宗實錄》,禮部侍郎周炳謨載神宗時儲位臲卼及“妖書”、“梃擊”諸事,直筆無所阿。其後忠賢盜柄,御史石三畏劾削炳謨職。忠賢使其黨重修,是非倒置。震孟摘尤謬者數條,疏請改正。帝特御平臺,召廷臣面議,卒爲溫體仁、王應熊所沮。
八年正月,賊犯鳳陽皇陵。震孟歷陳致亂之源,因言:“當事諸臣,不能憂國奉公,一統之朝,強分畛域,加膝墜淵,總由恩怨。數年來,振綱肅紀者何事,推賢用能者何人,安內攘外者何道,富國強兵者何策?陛下宜奮然一怒,發哀痛之詔,按失律之誅,正誤國之罪,行撫綏之實政,寬閭閻之積逋。先收人心以遏寇盜,徐議浚財之源,毋徒竭澤而漁。盡斥患得患失之鄙夫,廣集羣策羣力以定亂,國事庶有瘳乎!”帝優旨報之,然亦不能盡行也。
故事,講筵不列《春秋》。帝以有裨治亂,令擇人進講。震孟,《春秋》名家,爲體仁所忌,隱不舉。次輔錢士升指及之,體仁佯驚曰:“幾失此人!”遂以其名上。及進講,果稱帝旨。
六月,帝將增置閣臣,召廷臣數十人,試以票擬。震孟引疾不入,體仁方在告。七月,帝特擢震孟禮部左侍郎兼東閣大學士,入閣預政。兩疏固辭,不許。閣臣被命,即投刺司禮大奄,兼致儀狀,震孟獨否。掌司禮者曹化淳,故屬王安從奄,雅慕震孟,令人輾轉道意,卒不往。震孟既入直,體仁每擬旨必商之,有所改必從,喜謂人曰:“溫公虛懷,何雲奸也?”同官何吾騶曰:“此人機深,詎可輕信?”越十餘日,體仁窺其疏,所擬不當,輒令改,不從,則徑抹去。震孟大慍,以諸疏擲體仁前,體仁亦不顧。
都給事中許譽卿者,故劾忠賢有聲,震孟及吾騶欲用爲南京太常卿。體仁忌譽卿伉直,諷吏部尚書謝升劾其與福建布政使申紹芳營求美官。體仁擬以貶謫,度帝欲重擬必發改,已而果然。遂擬斥譽卿爲民,紹芳提問。震孟爭之不得,?弗然曰:“科道爲民,是天下極榮事,賴公玉成之。”體仁遽以聞。帝果怒,責吾騶、震孟徇私撓亂。吾騶罷,震孟落職閒住。
方震孟之拜命也,即有旨撤鎮守中官。及次輔王應熊之去,忌者謂震孟爲之。由是有譖其居功者,帝意遂移。震孟剛方貞介,有古大臣風,惜三月而斥,未竟其用。
歸半歲,會甥姚希孟卒,哭之慟,亦卒。廷臣請恤,不允。十二年,詔復故官。十五年,贈禮部尚書,賜祭葬,官一子。福王時,追諡文肅。二子秉、乘。乘遭國變,死於難。
周炳謨,子仲覲,無錫人。父子義,嘉靖中庶吉士,萬曆中仕至吏部侍郎,卒諡文恪。炳謨,萬曆三十二年進士。當重修《光宗實錄》時,炳謨已先卒。崇禎初,贈禮部尚書,諡文簡。父子皆以學行稱於世。
蔣德璟,字申葆,晉江人。父光彥,江西副使。德璟,天啓二年進士。改庶吉士,授編修。
崇禎時,由侍讀歷遷少詹事,條奏救荒事宜。尋擢禮部右侍郎。時議限民田,德璟言:“民田不可奪,而足食莫如貴粟。北平、山、陝、江北諸處,宜聽民開墾,及課種桑棗,修農田水利。府縣官考滿,以是爲殿最。至常平義倉,歲輸本色,依令甲行之足矣。”十四年春,楊嗣昌卒于軍,命九卿議罪。德璟議曰:“嗣昌倡聚斂之議,加剿餉、練餉,致天下民窮財盡,胥爲盜,又匿失事,飾首功。宜按仇鸞事,追正其罪。”不從。
十五年二月,耕耤禮成,請召還原任侍郎陳子壯、祭酒倪元璐等,帝皆錄用。六月,廷推閣臣,首德璟。入對,言邊臣須久任,薊督半載更五人,事將益廢弛。帝曰:“不稱當更。”對曰:“與其更於後,曷若慎於初。”帝問:“天變何由弭?”對曰:“莫如拯百姓。近加遼餉千萬,練餉七百萬,民何以堪!祖制,三協止一督、一撫、一總兵,今增二督、三撫、六總兵,又設副將數十人,權不統一,何由制勝!”帝頷之。首輔周延儒嘗薦德璟淵博,可備顧問,文體華贍,宜用之代言。遂擢德璟及黃景昉、吳甡爲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同入直。延儒、甡各樹門戶,德璟無所比。性鯁直,黃道周召用,劉宗周免罪,德璟之力居多。開封久被圍,自請馳督諸將戰,優詔不允。
明年,進《御覽備邊冊》,凡九邊十六鎮新舊兵食之數,及屯、鹽、民運、漕糧、馬價悉志焉。已,進《諸邊撫賞冊》及《御覽簡明冊》。帝深嘉之。諸邊士馬報戶部者,浮兵部過半,耗糧居多,而屯田、鹽引、民運,每鎮至數十百萬,一聽之邊臣。天津海道輸薊、遼歲米豆三百萬,惟倉場督臣及天津撫臣出入,部中皆不稽覈。德璟語部臣,合部運津運、各邊民運、屯、鹽,通爲計畫,餉額可足,而加派之餉可裁。因復條十事以責部臣,然卒不能盡釐也。
一日召對,帝語及練兵。德璟曰:“《會典》,高皇帝教練軍士,一以弓弩刀槍行賞罰,此練軍法。衛所總、小旗補役,以槍勝負爲升降。凡武弁比試,必騎射精嫺,方準襲替,此練將法。豈至今方設兵?”帝爲悚然。又言:“祖制,各邊養軍止屯、鹽、民運三者,原無京運銀。自正統時始有數萬,迄萬曆末,亦止三百餘萬。今則遼餉、練餉並舊餉計二千餘萬,而兵反少於往時,耗蠹乃如此。”又言:“文皇帝設京衛七十二,計軍四十萬。畿內八府,軍二十八萬。又有中部、大寧、山東、河南班軍十六萬。春秋入京操演,深得居重馭輕勢。今皆虛冒。且自來征討皆用衛所官軍,嘉靖末,始募兵,遂置軍不用。至加派日增,軍民兩困。願憲章二祖,修復舊制。”帝是之,而不果行。
十七年,戶部主事蔣臣請行鈔法,言歲造三千萬貫,一貫價一兩,歲可得銀三千萬兩。侍郎王鰲永贊行之。帝特設內寶鈔局,晝夜督造,募商發賣,無一人應者。德璟言:“百姓雖愚,誰肯以一金買一紙。”帝不聽。又因局官言,責取桑穰二百萬斤於畿輔、山東、河南、浙江。德璟力爭,帝留其揭不下,後竟獲免。先以軍儲不足,歲僉畿輔、山東、河南富戶,給值令買米豆輸天津,多至百萬,民大擾。德璟因召對面陳其害,帝即令擬諭罷之。
二月,帝以賊勢漸逼,令羣臣會議,以二十二日奏聞。都御史李邦華密疏雲輔臣知而不敢言。翼日,帝手其疏問何事。陳演以少詹事項煜東宮南遷議對,帝取視默然。德璟從旁力贊,帝不答。
給事中光時亨追論練餉之害。德璟擬旨:“向來聚斂小人倡爲練餉,致民窮禍結,誤國良深。”帝不悅,詰曰:“聚斂小人誰也?”德璟不敢斥嗣昌,以故尚書李待問對。帝曰:“朕非聚斂,但欲練兵耳。”德璟曰:“陛下豈肯聚斂。然既有舊餉五百萬,新餉九百餘萬,復增練餉七百三十萬,臣部實難辭責。且所練兵馬安在?薊督練四萬五千,今止二萬五千。保督練三萬,今止二千五百;保鎮練一萬,今止二百;若山、永兵七萬八千,薊、密兵十萬,昌平兵四萬,宣大、山西及陝西三邊各二十餘萬,一經抽練,原額兵馬俱不問,並所抽亦未練,徒增餉七百餘萬,爲民累耳。”帝曰:“今已並三餉爲一,何必多言!”德璟曰:“戶部雖併爲一,州縣追比,仍是三餉。”帝震怒,責以朋比。德璟力辯,諸輔臣爲申救。尚書倪元璐以鈔餉乃戶部職,自引咎,帝意稍解。明日,德璟具疏引罪。帝雖旋罷練餉,而德璟竟以三月二日去位。給事中汪惟效、檢討傅鼎銓等交章乞留,不聽。德璟聞山西陷,未敢行。及知廷臣留己,即辭朝,移寓外城。賊至,得亡去。
福王立於南京,召入閣。自陳三罪,固辭。明年,唐王立於福州,與何吾騶、黃景昉並召。又明年以足疾辭歸。九月,王事敗,而德璟適病篤,遂以是月卒。
黃景昉,字太稚,亦晉江人。天啓五年進士。由庶吉士歷官庶子,直日講。崇禎十一年,帝御經筵,問用人之道。景昉言“近日考選不公,推官成勇、硃天麟廉能素著,乃不得預清華選。”又言“刑部尚書鄭三俊四朝元老,至清無儔,不當久繫獄。”退覆上章論之,三俊旋獲釋,勇等亦俱改官。
景昉尋進少詹事。嘗召對,言:“近撤還監視中官高起潛,關外輒聞警報,疑此中有隱情。臣家海濱,見沿海將吏每遇調發,即報海警,冀得復留。觸類而推,其情自見。”帝頷之。十四年以詹事兼掌翰林院。時庶常停選已久,景昉具疏請復,又請召還修撰劉同升、編修趙士春,皆不報。
十五年六月召對稱旨,與蔣德璟、吳甡並相。明年並加太子少保,改戶部尚書、文淵閣。南京操江故設文武二員,帝欲裁去文臣,專任誠意伯劉孔昭。副都御史惠世揚遲久不至,帝命削其籍。景昉俱揭爭,帝不悅,遂連疏引歸。唐王時,召入直,未幾,復告歸。國變後,家居十數年始卒。
方岳貢,字四長,谷城人。天啓二年進士。授戶部主事,進郎中。歷典倉庫,督永平糧儲,並以廉謹聞。
崇禎元年,出爲松江知府。海濱多盜,捕得輒杖殺之。郡東南臨大海,颶潮衝擊,時爲民患,築石堤二十里許,遂爲永利。郡漕京師數十萬石,而諸倉乃相距五里,爲築城垣護之,名曰“倉城”。他救荒助役、修學課士,鹹有成績,舉卓異者數矣。薛國觀敗,其私人上海王陛彥下吏,素有隙,因言嶽貢嘗饋國觀三千金,遂被逮。士民詣闕訟冤,巡撫黃希亦白其誣,下法司讞奏。一日,帝晏見輔臣,問:“有一知府積俸十餘年,屢舉卓異者誰也?”蔣德璟以嶽貢對。帝曰:“今安在?”德璟復以陛彥株連對,帝頷之。法司讞上,言行賄無實跡,宜復官。帝獎其清執,報可。
無何,給事中方士亮薦嶽貢及蘇州知府陳洪謐,乃擢山東副使兼右參議,總理江南糧儲。所督漕艘,如期抵通州。帝大喜。吏部尚書鄭三俊舉天下廉能監司五人,嶽貢與焉。帝趣使入對,見於平臺,問爲政何先,對曰:“欲天下治平,在擇守令;察守令賢否,在監司;察監司賢否,在巡方;察巡方賢否,在總憲。總憲得人,御史安敢以身試法。”帝善之,賜食,日晡乃出。越六日,即超擢左副都御史。嘗召對,帝適以事詰吏部尚書李遇知。遇知曰:“臣正糾駁。”嶽貢曰:“何不即題參?”深合帝意。翼日,命以本官兼東閣大學士,時十六年十一月也。故事,閣臣無帶都御史銜者,自嶽貢始。
嶽貢本吏材。及爲相,務勾檢簿書,請核赦前舊賦,意主蒐括,聲名甚損。十七年二月命以戶、兵二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總督漕運、屯田、練兵諸務,駐濟寧。已而不行。
李自成陷京師,嶽貢及邱瑜被執,幽劉宗敏所。賊索銀,嶽貢素廉,貧無以應,拷掠備至。搜其邸,無所有,松江賈人爲代輸千金。四月朔日與瑜並釋。十二日,賊既殺陳演等,令監守者並殺二人,監守者奉以繯,二人並縊死。
邱瑜,宜城人。天啓五年進士。由庶吉士授檢討。崇禎中,屢遷少詹事。襄陽陷,瑜上恤難宗、擇才吏、旌死節、停催徵、蘇郵困、禁勞役六事。帝採納焉。歷禮部左右侍郎。因召對,言:“督師孫傳庭出關,安危所繫,慎勿促之輕出。俾鎮定關中,猶可號召諸將,相機進剿。”帝不能從。十七年正月以本官兼東閣大學士,同範景文入閣。都城陷,受拷掠者再,搜獲止二千金,既而被害。
瑜子之陶,年少有幹略。李自成陷宜城,瑜父民忠罵賊而死。之陶被獲,用爲兵政府從事,尋以本府侍郎守襄陽。襄陽尹牛亻全,賊相金星子,其倚任不如也。之陶以蠟丸書貽傳庭曰:“督師與之戰,吾詭言左鎮兵大至,搖其心,彼必返顧。督師擊其後,吾從中起,賊可滅也。”傳庭大喜,報書如其言,爲賊邏者所得。傳庭恃內應,連營前進,之陶果舉火,報左兵大至。自成驗得其詐,召而示以傳庭書,責其負己。之陶大罵曰:“吾恨不斬汝萬段,豈從汝反耶!”賊怒,支解之。
贊曰:莊烈帝在位僅十七年,輔相至五十餘人。其克保令名者,數人而已,若標等是也。基命能推轂舊輔以定危難,震孟以風節顯,德璟諳悉舊章。以陸喜之論薛瑩者觀之,所謂侃然體國,執正不懼,斟酌時宜,時獻微益者乎。至於扶危定傾,殆非易言也。嗚呼,國步方艱,人材亦與俱盡,其所由來者漸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