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之所治,人與我也;所以治人與我者,仁與義也;以仁安人,以義正我;故仁之爲言人也,義之爲言我也,言名以別矣。仁之於人,義之於我者,不可不察也,衆人不察,乃反以仁自裕,而以義設人,詭其處而逆其理,鮮不亂矣。是故人莫欲亂,而大抵常亂,凡以闇於人我之分,而不省仁義之所在也。是故春秋爲仁義法,仁之法在愛人,不在愛我;義之法在正我,不在正人;我不自正,雖能正人,弗予爲義;人不被其愛,雖厚自愛,不予爲仁。昔者,晉靈公殺膳宰以淑飲食,彈大夫以娛其意,非不厚自愛也,然而不得爲淑人者,不愛人也。質於愛民以下,至於鳥獸昆蟲莫不愛,不愛,奚足謂仁!仁者,愛人之名也,嶲傳無大之之辭,自爲追,則善其所恤遠也;兵已加焉,乃往救之,則弗美;未至,豫備之,則美之,善其救害之先也。夫救蚤而先之,則害無由起,而天下無害矣。然則觀物之動,而先覺其萌,絕亂塞害於將然而未形之時,春秋之志也,其明至矣,非堯舜之智,知禮之本,庸能當此;故救害而先,知之明也,公之所恤遠,而春秋美之,詳其美恤遠之意,則天地之間,然後快其仁矣,非三王之德,選賢之精,庸能如此。是以知明先,以仁厚遠,遠而愈賢,近而愈不肖者,愛也,故王者愛及四夷,霸者愛及諸侯,安者愛及封內,危者愛及旁側,亡者愛及獨身,獨身者,雖立天子諸侯之位,一夫之人耳,無臣民之用矣,如此者,莫之亡而自亡也。春秋不言伐樑者,而言樑亡,蓋愛獨及其身者也,故曰:仁者愛人,不在愛我,此其法也。義雲者,非謂正人,謂正我,雖有亂世枉上,莫不欲正人,奚謂義!昔者,楚靈王討陳蔡之賊,齊桓公執袁濤塗之罪,非不能正人也,然而春秋弗予,不得爲義者,我不正也;闔廬能正楚蔡之難矣,而春秋奪之義辭,以其身不正也;潞子之於諸侯,無所能正,春秋予之有義,其身正也;趨而利也,故曰:義在正我,不在正人,此其法也。夫我無之而求諸人,我有之而誹諸人,人之所不能受也,其理逆矣,何可謂義!義者,謂宜在我者,宜在我者,而後可以稱義,故言義者,合我與宜以爲一言,以此操之,義之爲言我也,故曰:有爲而得義者,謂之自得,有爲而失義者,謂之自失;人好義者,謂之自好,人不好義者,謂之不自好;以此參之,義我也明矣。是義與仁殊,仁謂往,義謂來;仁大遠,義大近;愛在人,謂之仁,義在我,謂之義;仁主人,義主我也;故曰:仁者,人也,義者,我也,此之謂也。君子求仁義之別,以紀人我之間,然後辨乎內外之分,而着於順逆之處也,是故內治反理以正身,據禮以勸福,外治推恩以廣施,寬制以容衆。孔子謂冉子曰:治民者,先富之而後加教。語樊遲曰:治身者,先難後獲。以此之謂治身之與治民所先後者不同焉矣。詩曰:“飲之食之,教之誨之。”先飲食而後教誨,謂治人也;又曰:“坎坎伐輻,彼君子兮,不素餐兮!”先其事,後其食,謂治身也。春秋刺上之過,而矜下之苦;小惡在外弗舉,在我書而誹之;凡此六者,以仁治人,義治我;躬自厚而薄責於外,此之謂也。且論已見之,而人不察,曰:君子攻其惡,不攻人之惡。不攻人之惡,非仁之寬與!自攻其惡,非義之全與!此之謂仁造人,義造我,何以異乎!故自稱其惡,謂之情,稱人之惡,謂之賊;求諸己,謂之厚,求諸人,謂之薄;自責以備,謂之明,責人以備,謂之惑;是故以自治之節治人,是居上不寬也,以治人之度自治,是爲禮不敬也;爲禮不敬則傷行,而民弗尊,居上不寬則傷厚,而民弗親;弗親則弗信,弗尊則弗敬;二端之政詭於上而僻行之,則誹於下;仁義之處,可無論乎!夫目不視,弗見;心弗論,不得;雖有天下之至味,弗嚼,弗知其旨也;雖有聖人之至道,弗論,不知其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