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俗演義孝文帝

孝成皇帝好詩、書,通覽古今,閒習朝廷儀體,尤善漢家法度故事。常見中壘校尉劉向,曰:“世俗多傳道孝文皇帝,小生於軍,及長大有識,不知父所在,日祭於代東門外。高帝數夢見一兒祭己,使使至代求之,果得文帝,立爲代王。及後徵到,後期不得立,日爲再中。及即位爲天子,躬自節儉,集上書囊以爲前殿帷,常居明光宮聽政。爲皇太薄後持三年服,廬居枕塊如禮,至以發大病,知後子不能行三年之喪,更制三十六日服。治天下致昇平,斷獄三百人,粟升一錢,有此事不?”

向對曰:“皆不然。謹按漢高三年,魏王豹叛漢附楚,漢使大將韓信擊虜豹姬薄夫人,傳詣雒陽織室。漢王見薄姬,內後官幸之,生文帝。二年而爲王者子,常居宮闕內,不棄捐軍中,祭代東門。高皇后八年後九月己酉夕即位,就未央,幸前殿,下赦令。即位時以昏夜,日不再中。文帝雖節儉,未央前殿至奢,雕文五采,盡華榱璧鐺,軒檻皆飾以黃金,其勢不可以書囊爲帷。奢儉好醜,不相副侔。又文帝以後元年六月己亥崩未央宮,在時平常聽政宣室,不居明光宮。及薄太后以孝景二年四月壬子薨,葬南陵。文帝先太后崩,不爲皇太簿後持三年服。文帝遵漢家基業初定,重承軍旅之後,百姓新免於干戈之難。故文帝宜修秦餘政教,輕刑事少,與之休息,以儉約節慾自持,初開籍田,躬勸農耕桑,務民之本。即位十餘年,時五穀豐熟,百姓足,倉廩實,蓄積有餘。然文帝本修黃、老之言,不甚好儒術,其治尚清淨無爲。以故禮樂庠序未修,民俗未能大化,苟溫飽完給,所謂治安之國也。其後匈奴數犯塞,侵擾邊境。單于深入寇掠,賊害北地都尉,殺略吏民,系虜老弱,驅畜產,燒積聚,候騎至甘泉,烽火通長安,京師震動,無不憂懣。是時大發興材官騎士十餘萬軍長安,帝遣丞相灌嬰擊匈奴,文帝自勞兵至太原、代郡。由是北邊置屯待戰,設備備胡,兵連不解,轉輸駱驛,費損虛耗。因以年歲不登,百姓飢乏,谷糴常至石五百,時不升一錢。前待詔賈捐之爲孝元皇帝言:‘太宗時民賦四十,斷獄四百餘。’案太宗時民重犯法,治理不能過中宗之世,地節元年天下斷獄四萬七千餘人。如捐之言復不類,前世斷獄皆以萬數,不三百人。文帝即位二十三年,日月薄蝕,地數震動,毀壞民廬舍,關東二十九山同日崩潰水出,河決酸棗,大風壞都,雨雹如桃李,深者厚三尺,狗馬及人皆生角,大雪,煌蟲。文帝下詔書曰:‘間者陰陽不調,日月薄蝕,年穀不登,大遭旱蝗饑饉之害,謫見天地,災及萬民,丞相、御史議可以佐百姓之急。’惟此事類,似不及中宗之世,不可以爲昇平。”

上曰:“吾於臨朝統政施號令何如?”向未及對,上謂向:“校尉帝師傅,耆舊洽聞,親事先帝,歷見三世得失。事無善惡,如聞知之,其言勿有所隱。”向曰:“文帝時政頗遺失,皆所謂悔吝小疵耶。嘗輦過郎署,問中郎馮唐以趙將廉頗、馬服。唐言:‘今雖有此人,不能用也。’推輦而去,還歸禁中,召責讓唐。唐頓首陳言:‘聞之於祖父,道廉頗、李牧爲邊將,市租諸入皆輸莫府,而趙王不問多少。日擊牛灑酒,勞賜士大夫,賞異有故,能立威名。今臣竊聞雲中大守魏尚,邊之良將也。匈奴常犯塞爲寇,尚追之,吏士爭居前,樂盡死力。斬首上功,誤差數級,下之吏,尚竟抵罪。由是言之,雖得廉頗、李牧不能用也。’及河東太守季布治郡有聲,召欲以爲御史大夫。左右或毀言使酒,後不用,布見辭去,自陳曰:‘臣幸得侍罪河東,無故而見徵召,此人必有以臣欺國者;既到無用,此人亦有以毀傷臣者。今以一人言則進之,以一人言則退之,臣恐天下有以見朝廷短也。’上有慚色,卒遣布之官。及太中大夫鄧通以佞幸吮癰瘍膿汁見愛,擬於至親,賜以蜀郡銅山,令得鑄錢,通私家之富,侔於王者、封君。又爲微行,數幸通家。文帝代服衣?襲氈帽,騎駿馬,從侍中、近臣、常侍、期門武騎獵漸臺下,馳射狐兔,果雉刺彘。是時待詔賈山諫,以爲不宜數從郡國賢良吏出遊獵,重令此人負名不稱其與。及太中大夫賈誼亦數陳止遊獵。是時誼與鄧通俱侍中同位,宜又惡通爲人,數廷譏之,由是疏遠,遷爲長沙太傅。既之官,內不自得。及渡湘水,投弔書曰:‘?茸尊顯,佞諛得意。’以哀屈原離讒邪之咎,亦因自傷爲鄧通等所?也。”

成帝曰:“其治天下孰與孝宣皇帝?”向曰:“中宗之世,政教明,法令行,邊境安,四夷親,單于款塞,天下殷富,百姓康樂,其治過於太宗之時。亦以遭遇匈奴賓服,四夷和親也。”

上曰:“後世皆言文帝治天下幾至太平,其德比周成王,此語何從生?”向對曰:“生於言事。文帝禮言事者,不傷其意,羣臣無小大,至即便從容言。上止輦聽之,其言可者稱善,不可者喜笑而已。言事多褒之,後人見遺文則以爲然。世之譭譽,莫能得實,審形者少,隨聲者多,或至以無爲有。故曰堯、舜不勝其善,桀、紂不勝其惡。桀、紂非殺父與君也,而世有殺君父者,人皆無道如桀、紂,此不勝其惡故。若文帝之仁賢,不勝其善,世俗褒揚,言其德比成王,治幾太平也。然文帝之節儉約身以率先天下,忍容言者,含咽臣子之短,此亦通人難及,似出於孝宣皇帝者也。如其聰明遠識,不忘數十年事,制持萬機,天資治理之材,恐文帝亦且不及孝宣皇帝。向以爲如此。及至世間言文帝小生於軍中,長大祭代東門外,使者求得之,因立爲代王,徵當即位,後期,日爲之再中;集上書囊以爲前殿帷,常居明光宮聽政,爲簿太后持三年服,治天下致昇平,斷獄三百人,粟一升一錢,凡此十餘事,皆俗人所妄傳,言過其實及傅會,或以爲前皆非是。”如劉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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