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依何爲生  二

  謝明向那人走去,看看他,知道這人年紀還輕,力量也大,身上也沒有被打的痕跡,不過因爲凍着,所以成了這個樣子;他斜倚在那裏,不看謝明,彷彿極其累乏,不能擡起眼來,謝明剛走過他身旁,那人忽地清醒過來,回頭睜眼向謝明看了一看。就此一看,謝明不由得愛憐起這人來。便趕緊先把那雙冬鞋扔在地上,解開帶子,給他穿上冬鞋,然後就脫下外套,一面說:“唔,快穿上吧!”

  謝明扶着那人肘兒,拉他起來。那人身體十分輕,手足也有損壞,臉上極其溫和。謝明把外套給他披在肩上,見他衣服都沒有力氣穿,便代他穿好,繫上帶子。他又從頭上脫下一頂破帽兒,想給他戴上;自己的頭卻不由得發起冷來,心想我是個禿子,他卻滿頭都披着捲曲的長頭髮。想罷,便重新把帽子戴在自己頭上。謝明給他料理齊整,便說:“喂,你稍微走幾步。再好生烤一烤,便好了。還能走路嗎?”

  那人站着,直注視着謝明,一句話也說不出口。謝明又問那人:“怎麼你不說話?這裏過不了夜。還是到屋子裏去。我家離這不遠,你身體雖很累乏,終要支持着過去。快走吧!”

  那人就慢慢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途中,謝明問他:“你從哪裏來?”那人道:“我並不是這裏的人。”謝明道:“這裏的人我全認識。你怎麼會倒在這鐘樓下呢?”那人道:“那個我可說不上來。”謝明道:“不是人家折辱你嗎?”那人道:“誰都沒有辱我。是上帝指示我的。”謝明道:“固然萬事全系乎上帝,但是也需人爲的。你到底想往哪裏去?”那人道:“我到哪裏去,全是一樣的。”

  謝明聽着這話,不由得十分納悶,心想看那人談吐文雅,似乎並不是壞人,可爲什麼不肯說出自己的來蹤去跡。轉來一想,且不管那人究竟怎樣,還是我做我的事情。他便朝他說:“既然你沒有去處,就往我家去吧。”

  謝明同那人並肩行着,走到自家院子那裏。一陣風吹過來,直吹進謝明汗衫裏頭,酒醉已醒,身上覺得冷。他一邊走着,一邊想:“全因爲那一件皮裘,本來是去買皮裘的,現在連外套都不在自己身上,還帶了個光身人回來。瑪德鄰是決不贊成這件事情的!”他一想到瑪德鄰(他的妻子)心裏免不得發起愁來。再看一看那奇異之人,想起剛纔在鐘樓下的情境,心裏愈加不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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