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夢中想:“難道我已經受凍了嗎?聽人家說,受凍經常始於做夢的時候。如果凍死,不如淹在水裏,讓人家把我從網裏拉出來的好;其實凍死,淹死,都是一樣的,都不過身下放着一塊板,什麼全忘了。”
果然一剎那間我什麼都忘了。
突然間我張開眼睛,望向那白茫茫的大地,心裏尋思着:“這樣就算完了嗎?如果我們再找不到柴堆,馬又要一直站着了,那麼大概我們全都要挨凍了。”我對這個想法真的有點害怕,但是我希望能夠發生些可驚可愕異乎尋常的事情的心理,比些許的恐懼還來得利害,我覺得如果明天早晨,那幾匹馬把我們幾個凍得垂死的人運到一個遠僻荒涼的村莊裏去,這個倒也是件極有趣的事情,這樣的幻想很明顯很迅速地佔據我的腦海。馬也止步了,雪下得越發利害,只能見到馬的耳朵和頸木;忽然意格拿司卡坐着的那輛車趕得很快,並且從我們面前經過。我們哀求他,喊着請他帶我們一同去,但是聲音被風奪去,竟沒有聲音出來。意格拿司卡一面笑着,對那馬喊着,一面吹着哨,在蓋滿雪的深淵裏離我們而去。老人跳上馬兒,揮着手肘,正想逃跑,身體卻動彈不得;我原來那位戴着舊帽的車伕竟迅速跑向前,把他拉下來,摔在雪地上,嘴裏喊道:“你這魔鬼!你這喜歡罵人的東西!我們一塊兒凍死在雪裏吧。”但是那個老人竟從雪堆裏鑽過來;他居然不是個老人,卻是隻兔子,連躥帶跳地逃走了。許多狗在他後面跟着。而費道爾·菲裏潘奇則叫我們大家一起圍着坐,並且說如果雪把我們蓋住,那也不要緊,一會兒就可以暖和起來。果然我們暖和了,舒服了,不過心裏還是想喝水。我就取了一隻茶杯,倒着甜酒跟大家分享,自己也一飲而盡,心裏邊異常暢快。那個愛說話的人講起虹的故事,——不料我們頭上已經造好了用雪和虹做成的頂棚。雪果然十分溫暖,和毛皮一樣。我說:“現在我們每個人用雪做一間屋子,大家就可以睡覺了!”我爲自己做了一間屋子,正打算進屋去;忽然菲裏潘奇在雪堆裏看見了我的銀錢,便說:“站着!把錢給我吧。不然會死呀!”說着,拉住我的腿。我把銀錢交給他,哀求他放開我;可是他們都不相信這是我的銀錢,而是打算揍死我。我抓住老人的手,上去親他,心裏帶着種不可形容的快樂,老人的手實在是溫柔又親切。起初他極力擺脫我,後來忽然自己又把另一隻手遞給我,對我異常親近。但是菲裏潘奇卻走近我,威嚇着我。我趕緊跑進自己屋裏;可是這個並不是一間房子,卻是一條長廊,而有人又在後面拉住我的腿。我極力地掙脫。在那拉我的人的後面竟放着我的衣服和一部分肉皮;我覺得很冷,並且慚愧,——最慚愧的,就是我那伯母,一手撐着太陽傘,一手挾着那個溺水的人,朝着我走過來。他們笑着,一點也不明白我對他們擠眉弄眼的意思。我連忙跳到雪車裏去,兩腳還搭在雪車外面,老人已經揮着手,趕過來。老人已經離我很近,但是我聽見前面有兩個鈴鐺響着,我就知道,如果我能跑到那裏去,就能得救了。鈴兒聲響越來越大;老人已趕過來,橫在我的面前,鈴聲也聽不清了。我重新拉着他的手不住地親着,不料老人——並不是老人,卻是溺水的人。……但聽見他喊道:“意格拿司卡!站住吧!這裏也許就是阿美脫金的草堆!下去看一看!”這個真是十分可怕。不,最好醒了吧。……
我便張開眼睛。風把阿萊司卡的外套的衣襟兒吹在我臉上,我的膝蓋也露出來了,我們的車正走在光滑的雪層上面,死沉沉的鈴聲也不斷地響着。
我向那柴堆的地方看去!卻並不是柴堆,倒看見了一所有平臺的屋子和豕牙狀的牆堡。我看見這所房屋和圍牆,覺得沒有什麼意思;相比之下,我還是願意看那長廊,聽教堂的鐘聲,親老人的手。於是我又閉着眼睛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