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靴匠帶着妻子和孩子們住在農家屋裏。他沒有房屋,也沒有土地,就做着靴工的小買賣自養其家。麪包是貴的,工是賤的,賺下多少便吃去多少。靴匠和妻子只有一件皮裘,就連這個也壞得碎成片了,第二天,他打算買一塊羊皮做一件新襖。
秋天,靴匠攢了幾個錢,將三盧布藏在他老婆箱內,還有五盧布二十哥幣分別存在村中幾個鄉人那裏。
一天早晨,他打算到村裏去買皮裘。襯衣外穿着一件棉襖,又套上絨大衣。懷裏揣着三個盧布的紙幣,折了一根棒做手杖,用完早餐便動身了。心想先到村中鄉人那裏取五個盧布,加上自己的三盧布,便可以買一件羊皮裘了。
他走到村中先尋找一個鄉人,沒有在家,他妻子許諾在一禮拜內讓她丈夫送點錢來,到時卻一個錢也沒有;他又到另一個鄉人那裏,那鄉人直訴苦說沒有錢,只拿出二十個哥幣修靴錢。靴匠想暫且賒一下皮裘,那賣皮裘的人卻執意不肯,只說:“拿錢來便挑你心愛的東西去,賒賬是不行的。”
靴匠一件事情都沒有辦到,只收得二十個哥幣,另外在一個鄉人那裏取了一雙老冬皮鞋來縫補。他不免垂頭喪氣,一萬分的不高興,便把二十個哥幣買了酒喝,才走回家去。他從早晨涼到現在,如今喝了一點酒,就是沒有皮裘,身上也十分溫暖。在道上走着,一手不住地用那手杖擊地上的石頭,一手把一雙鞋上下揮着,不由得自言自語起來。他說:“我不穿皮襖也很暖和。喝了一杯燒酒,筋骨裏沸騰起來。也不用什麼皮襖。走着走着便忘掉憂愁了。我就是這種人!我有什麼要緊呢?我不用皮襖也活得成。我一世都不穿皮襖。不過我那老婆不免有點不舒服罷了。最可惡的就是我給你做了工,你卻玩弄我。你小心着吧!不拿錢來,準把你頭上帽子取下來。這算什麼意思?只給了二十個哥幣!纔夠我喝一頓酒的費用。嘴裏說着沒有錢,沒有錢,你沒有錢,難道我會有錢嗎?你有房子,有牲口,什麼都有;我卻除一身以外,別無長物。你自己有面包,我還需向外邊買去。這三個盧布難道還不能給我嗎?”
靴匠走近鐘樓那邊,看見前邊閃着什麼白的東西。那時候天已薄暮,靴匠仔細看着,辨不出到底是什麼東西,心裏十分納悶。自忖這裏又沒有一塊石頭。是牲口嗎?又不像牲口。從頭上看去彷彿一個人,那麼白的到底是什麼?如果是人,卻在這裏做什麼事情呢?他正自獨自忖度的時候,再走近一步仔細一看。實在是一件怪事!但見一個不死不活的人赤身坐着,靠在鐘樓那裏,絲毫不動。靴匠一看之下,不由得嚇一大跳,心想這個人一定是被人殺死,剝去衣服,扔在這裏。趕快走,不要惹出禍來。
靴匠想罷,便從旁邊走過去,走到鐘樓後邊,看不見那人。走過鐘樓,回頭一看,聽見那人揹着鐘樓正在那裏慢慢地動,彷彿四處探望似的。靴匠心裏越發膽怯,心想走到哪裏去呢?還是徑直走過去呢?如果走到那裏去,誰知道他是個什麼人?恐怕要出什麼事。這個地方是不能做好事的。一走過去,他馬上跳起來,把你弄死,你也沒有力量去和他抵抗。如果他並不懷什麼惡意,你可以去同他周旋。那麼你同光身人有什麼辦法呢?難道把自己唯一的衣服脫下來給他嗎?
靴匠想到這裏,便放開腳步,想着徑直從鐘樓那裏走過去,不管這些閒事,良心卻責備起他來。
他站在道上自語道:“謝明,你這個人怎麼啦?人家正在危難之中,將要死去,你卻因爲膽怯,想從他面前走過,掉頭不顧。難道你已經發財了嗎?怕別人家搶你的錢嗎?謝明,你這種行徑實在有點不合適啊!”
謝明便轉過身來向那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