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  四

  風雪越發來得利害,又幹又細的雪直從天上落下來;大概開始在那裏結凍了;因爲鼻子和兩頰竟冷得發紅,冷氣拼命地鑽進皮裘裏去。雪車有時候撞在光滑結冰的雪巖上面。我提心吊膽地走了這麼多路,自己覺得疲睏異常,便不由得合上眼睛,打起盹來。過了一會兒,我張開眼睛一看,當下使我驚訝異常,原來我看到有一道明亮的光線照耀着那雪白的平原;平地也擴大了許多,又黑又低的天已經消滅了,四處都是積雪的白斜線,前面有幾個明顯的黑影,之後我向上一望,覺得黑雲已散,剛落的雪佈滿天空。原來在我打盹的時候,月亮已升出來了,穿破那不堅固的黑雲和正在降落的雪,發出一道又冷又明亮的光線。最使我看得真切的,就是我那輛雪車,幾匹馬和三輛在前面走着的馬車:前面一輛車上依舊坐着那個車伕,急急地趕路;第二輛車上正坐着兩個車伕在那裏抽菸,因爲煙氣和火星一陣陣從車裏嫋嫋而出,便可見得他們正在那裏吸菸;第三輛車上看不見什麼人,大概車伕正在車中睡覺。最前頭的那個車伕在我醒來的時候,也時常停下車,下來覓路。當我們停車的時候,聽着風吼得越發利害,空中的雪團下得越發密集。在月光下看見車伕的低矮影子,手裏執着鞭子,撥動前面地上的雪,影兒不住地前前後後在白霧裏動着,等了一會兒,又走回來猛然跳在車上,於是在單調的風聲裏又聽見那響亮的喊聲和鈴聲了。每逢前面那個車伕爬下來,尋覓道路或草堆標記的時候,第二輛車裏總有一個車伕發出那種爽快的,自信的聲音,對前面那個車伕喊道:“意格拿司卡,聽着!應該往左走,向右就揹着風了。”或者喊道:“老弟,向右走,向右走!那邊有烏黑的東西,也許是柱子。”或者喊道:“你在忙些什麼?你把那匹騮馬駕在前面,它立刻領你上道。事情也就妥當了!”這個出主意的人嘴裏這樣說着,可是自己既不去駕馭前面那匹馬,又不到雪地裏去覓道,並且連鼻子都不從鴕毛領裏伸將出來。主意出得一多,那個做前導的意格拿司卡自然要討厭他,便嚷着叫他自己到前面去做前導,那時候出主意的人回答說,如果他駕着庫裏埃車,當然要走在前面,也就能夠領到正確道路上去。他說:“我那幾匹馬,天生不會走在前面,因爲這根本不是那類的馬啊。”那時候意格拿司卡就高高興興一面叱喊着馬一面答道:“這樣,你就給我少說話吧!”

  那一個和出主意的人同坐在一輛車上的車伕卻不大對意格拿司卡說話,也不去幹預這些事情,可是也不睡覺,因爲他那煙管裏的火一直沒有熄滅,並且停車的時候,我就能聽見他不間斷的說話聲,所以我可以斷定他並不睡覺。他正在那裏講故事。意格拿司卡時常要停車覓道,因此他的話頭也時常中斷。到了後來,實在忍不住了,不大說話的車伕便對他喊道:“怎麼又站住了?又要覓路了!真成了測量師,卻找不到路;不如隨着馬兒走吧!也許不至於凍死。往前走吧!”

  當時我那車伕在旁邊說:“去年就凍死了一個郵差!”

  第三輛車上的車伕自始至終未曾醒過。有一次停車的時候,那個出主意的人喊道:“菲里布!喂,菲里布!”卻並不見他回答,便說:“莫非凍死了嗎?意格拿司卡,你去看一下。”

  意格拿司卡便匆匆忙忙地跑到那去,一面搖那睡着的人,一面說:“你竟成了喝醉的樣子!如果受了凍,趕快說啊!”

  那個睡着的人翻了個身,忽然喃喃地罵起來。

  意格拿司卡說:“還活着呢!”說着,就向前走了;我們便又開始走,並且走得很快,讓我車上一匹小馬緊夾着尾巴,連跑帶跳地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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