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  五

  那個追逃馬的兩人——一個是老人,一個名叫瓦西里,到夜深才和我們相遇。他們把馬全都找到了,便趕過來;但是他們怎麼竟會在窮荒僻野,風雪連天的時候把這件事情辦妥,這個真使我千百個不明白。那個老人依舊騎着那匹馬跑來;走到我們那輛車前面,便又罵起我的車伕來:“你真是個促狹鬼!你實在……”

  第二輛車上那個愛講故事的車伕喊道:“喂,米脫裏奇老丈,你還活着嗎?到我們這輛車上來吧!”

  可是老人並不答他的話,依舊罵着。等到罵夠了,才走到第二輛車上去了。別人問他:“全捉住了嗎?”他道:“難道還會遺漏嗎?”那個高個子的瓦西里依舊和意格拿司卡坐在前面那輛車上,一聲也不言語,並且還同他一塊下去覓路。

  我那車伕喃喃地說:“這個罵人精……真討厭!”

  後來我們又在那白茫茫的沙漠裏走了許久。張開眼睛一看——橫在我面前的依舊是那被雪遮蓋着的帽子和背,幾匹馬依舊低着頭一步一步逆着風走着。往下一看,積雪依舊和滑牀相擊着;風兒吹來,地上的雪就飄揚起來。前面幾輛車依舊急急地奔跑着,前面左右依舊是一片白茫茫的曠野。眼睛要想找出一個新對象來,可是柱子,草堆,圍牆,什麼都沒有。四周都是白的:地平線一會兒看着無限的遠,一會兒又好比近在兩步以外;忽然又高又白的牆在右邊長出來,沿車輛跑着,忽然又沒有了,停了一會兒,又好像在前面長出來,跑着跑着,又沒有了。再往上一看——起初顯得十分光亮,在濃霧裏還看得出星星來;可是一會兒星兒慢慢離開視野,往下逃去了,只見那經過我眼睛,落在臉上、皮領上的雪;天各處都是光明的,白的,無色的,同樣的和永久不動的。風彷彿時常變動:一會兒迎面吹來,雪便打在眼睛上,一會兒從我的臉頰旁邊掠過,打在皮領上。只聽見車輪在雪上軋出來微弱的,不靜默的聲音和悲哀的死沉沉的鈴聲。有時當我們逆着風在光滑的,凝凍的冰皮上走着的時候,就能很清切地聽到意格拿司卡的有力的呼嘯聲,和尖銳的破碎的鈴聲,這些聲音竟除去了曠野裏悲愁的性質,令人聽着,自然而然地生出激越的情感。我一隻腳漸漸凍起來了,每逢轉身過來的時候,領上和帽上的雪直鑽到我的脖頸裏去,使我哆嗦不止;但是我穿着厚裘,終究是很溫暖的,可睡魘還是來侵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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