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如何描述這夥人驚恐失措的狼狽相呢?對大多數人來說,這是個驚駭萬分的時刻。托馬斯爵士已回到了家裏!大家立即對此深信不疑。誰也不會認為這是訛詐或誤傳。從朱莉婭的表情可以看出,這是無可辯駁的事實。經過最初的張惶驚叫之後,有半分鐘光景大家都一聲不響,個個嚇得臉蛋變了樣,直瞪瞪地盯著別人,幾乎人人都覺得這次打擊真是太糟糕,太可怕,來得太不是時候!耶茨先生也許認為只不過是晚上的排練給令人惱火地打斷了,拉什沃思先生或許認為這是幸事,但是其他人卻個個沮喪,都有幾分自咎之感,或莫名的驚恐。這些人都在盤算:「我們會落個什麼樣的下場?現在該怎麼辦?」一陣可怕的沉默。與此同時,每個人都聽到了開門聲和腳步聲,足以證明大事不好,越發感到心驚膽戰。
朱莉婭是第一個挪動腳步,第一個開口說話。嫉妒和憤懣之情暫時擱置起來,共患難中又收起了自私之心。但是,就在她來到門口的時候,弗雷德里克正在情意綿綿地傾聽亞加莎的道白,把她的手壓在他的心口。朱莉婭一見到這個場面,見到儘管她已宣布了這可怕的消息,弗雷德里克仍然保持原來的姿勢,抓著她姐姐的手不放,她那顆受到傷害的心又給刺痛了,剛才嚇白了的臉又氣得通紅,她轉身走出房去,嘴裏說:「我才用不著害怕見他呢。」
她這一走,眾人如夢方醒。那兄弟倆同時走上前來,覺得不能按兵不動。他們之間只需幾句話就足夠了。這件事不容再有什麼分歧:他們必須馬上到客廳裏去。瑪麗亞抱著同樣的想法跟他們一起去,而且此刻三人中數她最有勇氣。原來,剛才把朱莉婭氣走的那個場面,現在對她倒是最愜意的支持。在這樣一個時刻,一個面對特殊考驗的重要時刻,亨利.克勞福德依然握著她的手不放,足以打消她長期以來的懷疑和憂慮。她覺得這是忠貞不渝的愛的徵兆,不由得心花怒放,連父親也不怕去見了。他們只顧往外走,拉什沃思先生反覆問他們:「我也去嗎?我是不是最好也去?我也去是否合適?」他們理也不理。不過,他們剛走出門去,亨利.克勞福德便來回答他急迫的提問,鼓動他一定要趕緊去向托馬斯爵士表示敬意,於是他便喜沖沖地緊跟著出了門。
這時,劇場上只剩下了范妮,還有克勞福德兄妹和耶茨先生。表哥、表姐全然不管她,她自己也不敢奢望托馬斯爵士對她會像對自己的孩子們一樣疼愛,因此她也樂於留在後邊,定一定心。儘管事情全不怪她,但她生性正直,比其他人還要忐忑不安,提心吊膽。她快要昏過去了。她過去對姨父一貫的畏懼感又復原了;與此同時,讓他眼見著這般局面,她又同情他,也同情幾乎所有這幫人──而對埃德蒙的憂慮更是無法形容。她找了個座位,心裏盡轉著這些可怕的念頭,渾身直打哆嗦。而那三人此時已無所顧忌,便發起牢騷來,埋怨托馬斯爵士這麼早就不期而歸,真是一件倒霉透頂的事。他們毫不憐憫這可憐的人,恨不得他在路上多花一倍時間,或者還沒離開安提瓜。
克勞福德兄妹倆比耶茨先生更了解這家人,更清楚爵士這一歸來會造成什麼危害,因此一談起這件事來,也就更加激憤。他們知道戲是肯定演不成了,覺得他們的計劃馬上就會徹底告吹。而耶茨先生卻認為這只是暫時中斷,只是晚上的一場災難而已。他甚至覺得等喝完了茶,迎接托馬斯爵士的忙亂場面結束後,他可以悠閒自得地觀賞時,還可以繼續排練。克勞福德兄妹倆聽了不禁大笑。兩人很快就商定,現在最好悄悄走掉,讓這家人自己去折騰。他們還建議耶茨先生隨他們一起回家,在牧師住宅消磨一個晚上。可是耶茨先生過去交往的人中,沒有一個把聽父母的話或家人之間要赤誠當做一回事,因而也就看不出有溜之大吉的必要。於是,他謝了他們,說道:「我還是不走為好,既然老先生回來了,我要大大方方地向他表示敬意。再說,我們都溜走了也是對人家的不尊重。」
范妮剛剛鎮定了一些,覺得繼續待在這裏似乎有些失敬。這時,她把這個問題想清楚了。那兄妹倆又托她代為表示歉意,她便在他們準備離去之際走出房去,去履行面見姨父的可怕使命。
好像一眨眼工夫,她就來到了客廳門口。她在門外停了停,想給自己鼓鼓勇氣,但她知道勇氣是來不了的。她硬著頭皮開了門,客廳裏的燈火以及那一家人,豁然出現在她眼前。她走進屋來,聽見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這時,托馬斯爵士正在四下環顧,問道:「范妮呢?我怎麼沒看見我的小范妮?」等一看到她,便朝她走去,那個親切勁兒,真叫她受寵若驚、刻骨銘心。他管她叫親愛的范妮,親切地吻她,喜不自禁地說她長了好高啊!范妮說不清自己心裏是什麼滋味,眼也不知道往哪裏看是好。她真是百感交集。托馬斯爵士從沒這麼親切過,從沒對她這樣親切。他的態度好像變了,由於欣喜激動的緣故,說起話來也不慢聲慢氣了,過去那可怕的威嚴似乎不見了,變得慈祥起來了。他把范妮領到燈光跟前,又一次端詳她──特意問了問她身體可好,接著又自我糾正說,他實在沒有必要問,因為她的外表可以充分說明問題。范妮先前那張蒼白的臉上這時泛起了豔麗的紅暈,托馬斯爵士的看法一點也不錯,她不僅增進了健康,而且出落得越來越美了。接著爵士又問起她家人的情況,特別問起威廉的情況。姨父這麼和藹可親,范妮責備自己以前為什麼不愛他,還把他從海外歸來視為不幸。她鼓起勇氣抬眼望著他的臉,發現他比以前瘦了,由於勞累和熱帶氣候的緣故,人變黑了,也憔悴了。這時,她心裏更是憐惜不已,並且想起來真替他難過:還不知道有多少意想不到的惱人的事在等著他。
一家人按照托馬斯爵士的吩咐圍著爐火坐下,托馬斯爵士還真成了大家活力的源泉。他最有權利滔滔不絕地說話。久離家園,現在又回到家中,回到妻子兒女中間,心裏一興奮,嘴裏也就特別愛說話。他想把自己飄洋過海的一樁樁見聞都講給大家聽,樂於回答兩個兒子提出的每個問題,幾乎是不等提問就回答。他在安提瓜的事情後來辦得順利快當,他沒等著坐班輪,而是趁機搭乘一條私人輪船去了利物浦,然後直接從利物浦回到家。他坐在貝特倫夫人身邊,懷著由衷的喜悅,環視著周圍的一張張面龐,一股腦兒講述了他辦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他來來去去的行蹤──不過,在講述的過程中,他不止一次地夾上兩句:儘管他事先沒有通知,但回來後看到一家人都在這裏,真是感到幸運──他在路上雖然盼望如此,但又不敢抱這樣的希望。他也沒有忘記拉什沃思先生,先是非常友好地接待他,跟他熱情地握手,現在又對他特意關照,把他看做與曼斯菲爾德關係最密切的親朋之一。拉什沃思先生的外表沒有令人生厭的地方,托馬斯爵士已經喜歡上他了。
這一圈人裏,沒有一個人像貝特倫夫人那樣自始至終帶著不折不扣的喜悅,傾聽丈夫講述他的經歷。她看到丈夫回來真是高興至極。丈夫的突然歸來使她心花怒放,二十年來都幾乎不曾這樣激動過。頭幾分鐘,她激動得幾乎不知如何是好,隨後依然十分興奮,但能清醒地收起針線活,推開身邊的叭兒狗,把沙發上餘下的地方全騰給丈夫,並把注意力也全集中到丈夫身上。她沒有為任何人擔憂的事,不會給她的愉快心情投下陰影。丈夫在海外期間,她自己過著無可指摘的生活,織了不少毛毯,還織了許多花邊。她不僅能坦然地為自己的行為擔保,而且可以坦然地為所有的年輕人擔保,保證他們個個都是行為端正,幹的都是有益的事情。她現在又見到丈夫,聽他談笑風生,又悅耳又賞心,感到十分愜意。因此,她開始意識到,假如丈夫推遲歸期的話,那朝思暮想的日子該有多麼可怕,她怎麼能忍受得了。
諾利斯太太絕對不如她妹妹來得快樂。她倒並非擔心家裏弄成這個樣子,托馬斯爵士知道後會責備。她已經失去了理智,剛才她妹夫進來的時候,她只是出於本能的謹慎,趕緊收起了拉什沃思先生的紅緞子斗篷,此外幾乎再無其他驚慌的表現。不過,托馬斯爵士回來的方式卻令她氣惱。她被撇在一邊,沒起任何作用。托馬斯爵士沒有先請她走出房來,第一個跟他相見,然後由她把這喜訊傳遍全家,他大概比較相信妻子兒女的神經受得起這場驚喜,回來後不找親友卻找管家,幾乎是跟管家同時進入客廳。諾利斯太太一向相信,托馬斯爵士不管回到家來還是死在外邊,消息總得由她來公布於眾,可她覺得自己給剝奪了這一職權。現在她想張羅一番,但又沒有什麼事需要她張羅。她想顯示一下她的作用,但眼下什麼也不需要,只需要安靜和沉默。托馬斯爵士要是同意吃飯,她就會去找女管家,令人討厭地吩咐這吩咐那,並給男僕下達任務,責令他們東奔西跑。但是托馬斯爵士堅決不吃晚飯,他什麼都不要吃,等到喝茶時再說──等到喝茶時吃點茶點。可諾利斯太太還是不時地勸他來點什麼,就在他正講到他回歸英國途中最精彩的一段,他們的船得到警報可能遇到一艘法國武裝民船的時候,她突然插嘴要他喝湯。「親愛的托馬斯爵士,你喝碗湯肯定要比喝茶好得多。你就喝碗湯吧。」
托馬斯爵士依然無動於衷。「還是那樣關心大家的安適,親愛的諾利斯太太,」他答道。「我真的只等著喝茶,別的什麼都不要。」
「那好吧,貝特倫夫人,你這就叫上茶吧,你催一催巴德利,他今天晚上好像拖拖拉拉的。」貝特倫夫人還是照著她的意思辦了,托馬斯爵士繼續講他的故事。
最後,終於停頓了下來。托馬斯爵士把一時能想到的話講完了,便樂滋滋地環顧四周的親人,時而看看這個,時而瞧瞧那個,似乎夠他滿足的了。然而沉默的時間不長。貝特倫夫人由於過於興奮,不由得話就多起來了。她也不顧孩子們聽了心裏會是什麼滋味,便說:「托馬斯爵士,你知道這些年輕人近來在搞什麼娛樂活動嗎?他們在演戲。我們大家都在為演戲的事忙活。」
「真的啊!你們在演什麼戲呀?」
「噢!他們會全都告訴你的。」
「很快會全都告訴你的,」湯姆急忙叫道,一邊裝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不過,用不著現在就向父親嘮叨這件事。我們明天再向您細說吧,爸爸。我們只是在上個星期由於沒事可幹,想給母親逗逗趣,排練了幾場,實在算不了什麼。從十月以來,幾乎一直在下雨,我們差不多給連日悶在家裏。從三號到今天,我簡直就沒動過一支槍。月初那頭兩天還多少打了些獵物,但隨後就什麼也搞不成了。頭一天我去了曼斯菲爾德樹林,埃德蒙去了伊斯頓那邊的矮樹叢,總共打回了六對野雞。其實,我們一個人就能打六倍這麼多。不過.您放心好了,我們盡量遵照您的心意,愛護您的野雞。我想,您會發現您林子裏的野雞絕不比以往少。我長到這麼大,還從沒見過曼斯菲爾德樹林裏的野雞像今年這樣多。我希望您最近能去打一天獵,爸爸。」
危險暫時過去了,范妮也稍微放了心。但是,不久茶上來之後,托馬斯爵士站起來,說他回來了還得去看看他自己的房間,頓時人人又緊張起來。還沒來得及跟他說一聲房裏有些變化,讓他有個思想準備,他已經走了。他出去以後,客廳裏的人都嚇得悶聲不響。埃德蒙第一個開口。
「必須想個辦法。」他說。
「該想想我們的客人,」瑪麗亞說。她仍然覺得自己的手被按在亨利.克勞福德的心口,對別的事情都不在乎。「范妮,你把克勞福德小姐留在哪兒了?」
范妮說他們走了,並把他們的話轉告了一下。
「那只剩下可憐的耶茨一個人了,」湯姆嚷道。「我去把他領來。等事情敗露以後,他還能幫我們解解圍呢。」
湯姆向劇場走去,到了那裏剛好看到他父親和他朋友初次見面的情景。托馬斯爵士看到自己房裏燭光通明,再往四下一看,發現有近來被人佔用的跡象,傢俱呈現一片雜亂無章的景象,不由得大吃一驚。尤其引他注目的,是彈子房門前的書櫥給搬走了。他對這一切驚猶未定,又聽到彈子房裏有動靜,使他越發驚異。有人在那裏大聲說話──他聽不出是誰的聲音──還不僅是說話──幾乎是吆喝。他朝門口走去,當時還覺得挺高興,反正有門相通。他一開門,發現自己竟然站在劇場的舞台上,迎面站著一個年輕人,在扯著嗓子念台詞,那架勢好像要把他打翻在地。就在耶茨看清了托馬斯爵士,並表現出比哪次排練表演得都出色的猛地一驚時,湯姆.貝特倫從房間的另一頭進來了。有生以來,他從未覺得這樣難以做到不動聲色。他父親破例第一遭上戲台,愕然板著一副面孔,驚慨激昂的維爾登海姆男爵漸漸變成了彬彬有禮、笑容可掬的耶茨先生,向托馬斯.貝特倫爵士又鞠躬又道歉,那樣子活像真的在演戲,他說什麼也不願錯過。這將是最後一場──十有八九是這個舞台上的最後一場,不過他相信這是精彩無比的一場,全場會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不過,他沒有閒暇沉湎於愜意的想像。他必須走上前去,幫助介紹一下。儘管心裏狼狽不堪,他還是盡力而為了。托馬斯爵士出於他的為人之道,熱情洋溢地歡迎耶茨先生,但是非要結識這樣一個人,而且以這樣的方式來結識,還真讓他心裏大為不快。其實,爵士倒也很了解耶茨先生的家人及其親友,因此,當他兒子把耶茨先生介紹成自己「特別要好的朋友」(他上百個「特別要好的朋友」中的又一個)時,他心裏反感至極。他在自己家裏受到這樣的捉弄,在烏七八糟的舞台上上演了這樣可笑的一幕,在這樣不幸的時刻被迫去認識一個他不喜歡的年輕人,而在最初五分鐘裏,這家夥卻從容不迫滿不在乎,說起話來滔滔不絕,似乎比托馬斯爵士更像是這家的人,托馬斯爵士只是因為剛回到家正在興頭上,對什麼事都能多忍耐三分,才沒有發作。
湯姆明白父親是怎麼想的,真心希望他始終能保持良好的心情,不要徹底發作。他現在比什麼時候看得都清楚:父親確有理由生氣──他注視天花板和牆上的泥灰並非沒有緣故;他也算是出於好奇,一本正經地詢問彈子台到哪裏去了。雙方都有些不愉快,不過只持續了幾分鐘。耶茨先生熱切地請求他對布置是否合適發表意見,他勉強地說了幾句不冷不熱表示贊同的話,於是三個人一起回到客廳。這時托馬斯爵士更加鬱鬱不樂,這一點人人都注意到了。
「我是從你們的劇場回來的,」他坐下時平靜地說道。「我沒有料到會闖進劇場。緊挨著我的房間──不過真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絲毫沒有想到你們演得這麼鄭重其事。就燭光下見到的情況看來,好像布置得很漂亮,我的朋友克里斯托弗.傑克遜給你們幹得不錯。」隨後,他本想換個話題,平心靜氣地邊喝咖啡邊聊些比較平靜的家庭事務。但是,耶茨先生沒有洞察力,鬧不明白托馬斯爵士的意思。他身為外人毫無冒昧唐突之感,一點也不畏首畏尾,不懂謙虛謹慎,不會體念別人,非要引著托馬斯爵士繼續談演戲的事,拿這方面的問題和言詞糾纏他,最後還把他在埃克爾斯福德遇到的掃興的事原原本本地講給他聽。托馬斯爵士客客氣氣地聽著,但覺得耶茨先生很不懂規矩,越聽越加深對他的不良印象。聽完之後,只是微微鞠了個躬,沒做別的表示。
「其實,我們的演戲就是由此引起的,」湯姆經過一番思索,說道。「我的朋友耶茨從埃克爾斯福德帶來了這傳染病,您知道,這類事情總是要到處感染的,因而也就感染了我們──您以前經常鼓勵我們開展這種活動,所以對我們的感染就更快,就像輕車走熟路一樣。」
耶茨先生迫不及待地從他朋友那裏搶過這個話題,立即向托馬斯爵士述說了他們已經做過和正在進行的事情,對他講起了他們的計劃是怎樣逐步擴充的,他們起初遇到的困難是怎樣圓滿解決的,目前的局面如何一片大好。他講得興致勃勃,全然沒有意識到在座的許多朋友已經坐立不安,臉上紅一陣白一陣,身子動來動去,嘴裏不住地咳嗽!可他對這一切全都視而不見,連他目不轉睛地望著的那張面孔上的表情都看不清楚──看不見托馬斯爵士在緊蹙著眉頭以急切的探詢的目光瞅著他的兩個女兒和埃德蒙,尤其是瞅著埃德蒙,這目光像是會說話似的,形成一種責備,一種訓斥,埃德蒙倒能心領神會。范妮也有同樣痛切的感受,便把自己的椅子移到了姨媽的沙發後面,避開了人們的注意,但卻看見了面前發生的一切。她從沒料到會眼見著姨父用這種責備的目光來對待埃德蒙。她覺得根本不應該這樣對待他,真為他受到這樣的責備而惱火。托馬斯爵士的目光是在說:「埃德蒙,我本來指望你是有主見的。你在幹什麼來著?」范妮的心靈跪倒在姨父面前,氣鼓鼓地說道:「噢!別這樣對待他。拿這種目光去看其他所有的人,但不要這樣看他!」
耶茨先生還在滔滔不絕。「托馬斯爵士,說實話,今天晚上你到家的時候,我們正在排練。我們先排練前三幕,總的說來,還不算不成功。克勞福德兄妹已經回家去了,我們的班子現在湊不齊了,今天晚上演不成了。不過明天晚上你要是肯賞光的話,我想不會有問題。您知道,我們都是年輕人演戲,請求您的包涵。我們請求您的包涵。」
「我會包涵的,先生,」托馬斯爵士板著臉答道,「不過,不要再排練了。」接著溫和地笑了笑,補充說道:「我回到家來就是想要快活,想要包涵。」隨即轉過臉去,像是朝著某人又像是朝著眾人,平靜地說道:「你們從曼斯菲爾德寫給我的最後幾封信中,都提到了克勞福德先生和克勞福德小姐。你們覺得和他們交往愉快嗎?」
在場的只有湯姆一個人能爽快地回答這個問題,但他並不特別關注這兩個人,無論在情場上還是在演戲上對他們都不嫉妒,因此盡可以寬懷大度地誇讚兩人。「克勞福德先生舉止非常文雅,很有紳士氣派。他妹妹是個溫柔漂亮、文雅活潑的姑娘。」
拉什沃思先生再也不能沉默了。「總的說來,我倒並不覺得他沒有紳士氣派。不過,你應該告訴你父親,他的身高不超過五英尺八英寸,不然的話,你父親會以為他儀表堂堂呢。」
托馬斯爵士不大明白這番話的意思,帶著幾分莫名其妙的神情望著說話人。
「如果要我實話實說的話,」拉什沃思先生繼續說道,「我覺得總是排練是很討厭的。好東西吃多了也倒胃口。我不像一開始那樣喜歡演戲了。我認為大家舒舒服服地坐在這裏,什麼事情也不做,要比演戲好得多。」
托馬斯爵士又看了看他,然後讚許地笑著答道:「我很高興發現我們在這個問題上的看法大為一致,這使我由衷地感到高興。我應該謹慎,目光敏銳,考慮到我的孩子考慮不到的許多問題,這是理所當然的。同樣理所當然的是,我應該遠比他們更重視家庭的安靜,重視家中不搞吵吵鬧鬧的娛樂。不過,你這樣的年齡就有這樣的想法,這對你個人,對每一個與你有關係的人來說,都是很值得稱道的事。能有這樣一個志同道合的人,我覺得真是難能可貴。」
托馬斯爵士本想用更漂亮的字眼讚揚一下拉什沃思先生的見解,只可惜找不到這樣的字眼。他知道他不能指望拉什沃思先生是什麼天才,但覺得他是個明白是非、踏實穩重的青年,雖然不善言辭,頭腦卻很清楚,因此他很器重他。在座的許多人聽了忍不住想笑。拉什沃思先生面對這種局面簡直不知如何是好。不過,托馬斯爵士的好評使他喜不自禁,他喜形於色,幾乎一言不發,想盡情多玩味一下這番好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