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秋第十六章 誓師

  讀吾書者,當知革命非易事也。非驕王弛紊其權綱,非奸相排笮其忠讜,非進退系乎賕請,非賦斂加以峻急,非是非顛倒,使朝野暗無天日;非機宜坐失,使利權蝕於列強;非四海之財力,用之如泥沙;非出獨夫之威棱,行之以殘殺;非無故挑邊,任邪教興師於無名;非妄意憤軍,使天下同疲於賠款,而國又烏得亡!而革命之軍又胡從起窈穩繅玻顧述卿戰略文采,爲異日史中所必不廢之人。而誓師一節,尤有精誠,即辭說亦佳。原文存彼筆記之中。今吾書中文字則略爲潤色者也。時述卿與陶參謀同行至堯化門,入壁,起佘管帶傅青,宣佈司令之意。佘言目兵三夜失眠矣。述卿曰:“有急令,須聚衆而宣告之。”佘即吹角。半炊許,衆始大集。

  陶君對衆宣言曰:“諸君累夜失眠矣。兵間勞苦,初無主將偏裨之別。須知此來金陵,豈爲利來,亦豈爲功名而來?天下困弊政久矣,武昌既倡大義,則我輩不能不刷漢種之精神,力圖光復。須知武昌四戰之地,非得金陵,則前後受敵,武漢亦不能有。天下事,有前進一步,可以全萬姓之命;後卻一步,即以敗垂成之功。鄙人即第九鎮創始之人,隊中上至官長,下至目兵,當能相識。清初之鄙棄綠營,有同芻狗。以兵籍出自招募,其後踐之一如奴隸,其委化也,付諸蟲沙。二百年來,雖曾、胡之能,收復東南半壁,而綠營之士,清廷初未嘗目之爲功人。鄙人進策,辦此徵兵,即冀稍通兵學、明種族、知向背,預存今日革命之用。今武昌一倡,應者四集。近觀楚、皖,遠視閩、粵、滇、黔,均已一一響應,則金陵亦在唾手之間。

  吾軍果一振作,敵無戰心,必然解體。此即漢族重見天日之期,事機萬不可失。林都督與諸君同其甘苦,數夜以來,亦未嘗貼近牀蓆。今日事勢已逼,非得我輩同心戮力,進趣天保城,得其要領,則曠日持久,大屬非計。鄙人以往來奔走,舊疾復發,夜來呻楚不堪。今日特力疾與諸君布期腷臆,願同心膂,下此嚴城。”陶君演說後,大嗽不止,衆爲動容。述卿乃繼進宣言曰:“僕自京峴山導諸君至此,近一月矣。

  此一月中,事勢萬變。然鉗揣敵情,似有可乘之機,操必勝之要。顧僕方往來籌劃,上商司令,下謀幕僚,無暇與諸君晨夕相見。或且謂僕爲苟且之安。須知頓兵嚴城之下,不勝即敗。敗則僕爲禍首,何利之圖,而敢惰其官骸,不爲全軍謀勝利耶?

  近聞飛語,謂僕暱於原帶之營。此語亦不爲無因。天下有不可告人之勞,厥狀似逸;有不能共喻之苦,其心似私。然不白之,無以釋大衆之疑;容忍之,轉以爲全局之梗。鎮江反正以後,僕即開足額兩隊,赴青江浦一帶防剿土匪,招撫地方。軍無後繼,供億亦缺,飢餒在所不免。然以僕平日交誼,隊中尚無閒言。所餘不足額兩隊,爲數只一百五十名。旗營日形不靖,諸君之所知也。晝夜枕戈,防旗人竊發。僕與此軍同命,心憫其勞。顧安危所繫,則亦不暇顧恤。然日中尚須搬運服裝、器械、糧食,均恃此一百五十人,直同苦力,不類徵兵。正以知主將之艱虞,故不生怨諮。審上下之同力,故無敢廢擔而僕亦以此安之。特較諸君三夜之不眠,其勞亦復相埒。依之舊有之部,原是同胞。詎諸君與我共事於此,獨非同胞耶夫!漸漬之久,則膠漆解堅;浸潤之至,則骨肉乖析。彼讒人之口,正欲解吾膠漆之堅,而析吾骨肉之愛,諸君又安能聽之!至今日僕之鹿鹿兵間,未曾與諸君親密者,亦自有故。金陵天險,徒恃鎮江一旅之師,雖人人勇悍無畏,然亦須軍有後繼。故蘇、浙二軍,僕不能不少加延接。聯絡二軍,即所以擴張吾軍也。然徒恃陸戰,而無水師以補其闕,則戰備疏。故僕又息息防艦隊之不吾助,則極力爲之部署。況雨花臺潰散之兵,麇集鎮江,不惟兵械毫無,而衣服尤形凋敝,則不能不爲設法編成一軍。且僕以都督兼民政,則設員分司,在在耗其精力。又敵氛近在咫尺,不能不用間諜。以上尚有應辦之事宜,莫逃之責任。所苦者,鎮江反正後,存款不過十二萬。兵力既已驟加,艦隊又復駢湊,一月之需,應四十餘萬,則求協餉於鄰省,是誰之責?

  彼留屯鎮江之衆,怨僕不遣赴前敵,令彼立功。而奮勇前敵之兵,又怨僕不留屯鎮江,使彼蘇息。今使僕有行雨之力,處於洗衣與種稻之間,彼洗女日欲吾晴,而農夫則日求吾雨。諸君試思,以何者爲當?雖然《抱撲子》有言:‘謗讀言不可以巧言弭,實恨不可以虛事釋。’今日僕之宣佈,初非巧言,即諸君之與僕,亦無實恨。今當屏去他說,以軍事爲前提。僕今拚命,明日將往攻天保城,知諸君壯往,與我同志,必能與我同命。

  或且有謂僕貪天之功,使萬骨皆枯,成一將之功績。我敢對衆立誓,寧垣一破,立將鎮江都督取銷,示不貪利祿、專圖救民於水火之中。果諸君不信吾言,則城軍亦必不能留我生命。此軍一陷,則蘇浙一帶殘殺自不待言,漢族再無伸眉之日。蓋我軍所處形勢,在萬死一生之間,不進亦死。然不進之死,死尚無名,不如爲孤注之一擲。僕願與諸君頸血同膏原野,亦所誠甘。脫天佑民軍,金陵一下,則千秋史冊均有爾我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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