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秋第二章 敘系

  王子履,名禮,江西萍鄉人也。祖士震,仕至禮科給事中。父元廷,以翰林仕終國子監司業。子履以諸生不仕,居京寓讀其父書,弗求聞達。然公卿間無不審其品學者。子二:長曰雋,字伯凱;次曰雄,字仲英,鹹秀挺,喜陸軍之學。伯凱已畢業,充鎮江軍官。仲英則留京侍父,然已陰合革命黨人,時與洞明會通書。

  廣州一役,黨人大挫。南產之英,如方、林諸君,皆歿於行陣間。伯凱自鎮江貽書仲英曰:“廣州之變,精銳盡喪。粵帥張某尚解事,不復廣加羅織。或知朝政日非,非改革莫可。

  首事者已幸脫羅網,再圖後舉。然兄意頗不屬其人。會中薰蕕雜收,好惡非一,爲國者鮮,爲利者多。今雖徒黨佈滿東南,或有奮不顧身者,正恐破壞以後,建設爲難。坐無英雄爲之鎮攝耳。此間林標統述卿,爲閩產,僄銳忠摯,臨難有斷,全軍屬心,阿兄與之朝夕從事。將來以鎮兵進規江南,或易得手。

  林君之意,頗望弟一臨。能否稟諸老親,一蒞鎮江相見?”仲英得書,躊躇竟日。適起旋,留書案上,爲子履所見,即問仲英曰:“若兄書來,胡不告我?”仲英曰:“據書辭,東南軍隊,似已搖動。兒意彼囂囂均喜亂之人,非實心爲國者。林君,兒固聞其忠摯。今阿兄有書,擬自往鎮江,一與把晤。”子履嘆曰:“吾衰矣,雖未沾祿糈,而祖、父皆仕清朝。革命一語,吾萬不出諸口吻。實則親藩大臣,人人自種此亡國之孽。兒子各有志向,寧老人所能力挽?汝善爲之,並告黨人,幸勿仇視少帝。老人終身爲清室遺民,黨人或憫吾衰,不疑爲宗社之黨。

  汝今盡行。須知革命者,救世之軍,非闖、獻比也。”仲英見允於父,則大悅。遂治任,挾快利手槍,媵以彈子百餘枚,慨然直出津沽。

  時已初秋,餘熱尚熾。天津中已漸漸有黨人出沒,欲以潛煽軍隊。邏者亦頗縝密。道遇吳子穆自武昌來,遂同飲於第一樓。吳曰:“別仲英久,不知邇來何作?吾曾一至鎮江,與伯凱相見。伯凱意怏怏不自聊。嘗語予天下大勢已渙,但不知引繩而斷,其受斷果在何處。段扈橋已以鄂軍入川,思欲用兵力遏抑蜀中子弟。雷慎如,昏瞀人也,矯襲能名,以欺矇此權綱弛遷之朝廷,坐擁重兵,扼守江漢。同人謂不起事則已,一着手先襲武昌,絕江可以進規中原,下駛便足收取吳會。吾聞尊兄言,深以爲然。而林標統尤躍躍欲試。仲英此行,果否往面尊兄於江上?”仲英曰:“然。”子程曰:“新銘以明日至滬,仲英可附之行。吾亦有事將入都也。”既別,仲英歸樂利旅館。

  明日爲七月二十五日。海上風靜,波平如鏡。海行二月有半,已至上海。遂居長髮棧。盥漱既已,飯後至泥城橋,訪蘇寅谷、倪伯元。二君方同居,樓外垂楊數株,搖曳有秋意。入門時,見有女士兩人,一爲旌德盧眉峯,一爲無錫顧月城。月城纖弱嫵媚,眉峯則秀挺健談。倪方小病,猶御夾衣。蘇則未歸。倪爲介紹見兩女士,皆洞明會中人也。仲英一一進與握手。

  眉峯曰:“聞尊兄伯凱方在鎮江經營,有席捲江南之意,真屬人傑。今女界同人,方組織女子經武練習隊,爲革命軍之後勁。”仲英曰:“宗旨安屬?”眉峯曰:“本隊以練習武學,扶助民國。”仲英曰:“職務如何?”眉峯曰:“本隊爲女子洞明會,調查執行兩部之豫備。俟練習已成,即服調查執行之職務。”仲英曰:“科目如何?”眉峯曰:“甲講演,乙補習,丙操法。”仲英曰:“經費安出?”眉峯曰:“本隊一切用款,由洞明會擔任。”仲英曰:“敢問俸給?”眉峯曰:“隊長月十二圓,隊員十圓。”仲英曰:“有志哉!惟鄙人一生愚直,不敢曲徇同胞,亦非過事膽懾。適自北來,觀北軍皆屬精銳,一人能發數十槍,氣息無動。且發槍時,皆伏身泥土之中,引鍬掘土自蔽。須知槍膛力支須左腕,屈其三指仰張如架;右腕扼槍機;槍趺之力,抵於右膊。極文人之力,演習不過三槍,腕力已荊若在女界,纖弱過於文人,而兩股勁力或因裹腳而荏,安能支拄?且一軍彈盡,則須肉搏。或用力猛斫,或用槍趺倒擊,前方撲敵,而後已爲人所乘。謂此纖纖者能與北方食麥之人競力耶?顧神州發難伊始,女界不能不具此思力。吳宮教戰之事,特作外觀,不必用以作戰。鄙意尚以紅十字會上着。”

  眉峯大怒曰:“妄男子勿肆口誣人!今日幸未攜得手槍,不爾,汝胸間洞矣。”月城亦微慍,兩頰皆赬,不作語。倪伯元長揖眉峯曰:“仲英戇而不檢,幸眉峯少寬假之。”仲英微笑興辭。伯元送至樓次。問寓居所在,仲英以長髮棧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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