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秋第十四章 圖寧

  時進趣金陵之軍,俞司令及朱隊長皆主立發。述卿持重,彼此議弗決。仲英憂形於色。正無聊間,侍以京函入,則家書也。仲英自鎮江光復後,凡三上書,均不得老人手跡。此函較平爲厚,知有長書,即展讀曰:諭雋、雄兩兒:自雋招雄南下,餘已不復置念。何者?爾兄弟自信爲革命鉅子,老子則固清室宦裔也。

  自北軍入關,順康初政,固不見直於漢族。然多爾袞、鰲拜,相繼秉政,二帝幼衝,動爲所劫,以後亦漸習漢俗,尚無邪辟騫污之行爲,而德宗尤孳孳於立憲,汝兄弟當已前聞。不圖武昌夜呼,而海內立時崩析;鎮江之役,至兵不血刃,而闔城外向,事乃大奇!令乃知種族之辨,雖九世之仇猶復也。老人別有懷抱,與汝輩不同。汝兄弟好自爲之。劉向心爲漢室,其子與之異趣。要之,近年以來,三綱之說已廢,老人胡敢以庭訓相加,致乖骨肉之愛?

  林公述卿,本有志之士,不日間將進趣金陵。然既稱同胞,自不以多殺爲威。孔子言與不言胞,胞字見諸《西銘》,則張子之言也。新人稱謂,實本舊人。願林公迴環此同胞二字之義,則後此功名,當未可量。

  武昌一變,東南瓦解。九月初八日,使館繚垣已洞舊塞之竅,孔孔皆炮眼也。此孽種自團匪,雖寸臠端、剛之肉,寧洗此辱!重陽日,聞太原兵變,灤州、德州,以次淪陷。陶王尚有心,知大勢已渙,九廟且不血食,痛哭彌日,二目盡腫。連日陸軍第二十鎮統制張繼祖合詞陳奏,以十二事要君,詞語凜烈。朝議防有清君側之師,已一一可其奏。而太原之變,陸中丞全家殉節矣。陸君與餘會食可數次,禮重其人,不圖今日戕於亂軍之手!茲事爾兄弟聞之,但付一哂。

  若老人者,固有倒峽傾河之淚也。隆裕太后已發內帑,犒漢陽光復之師。胡以不過武昌,莫得其解。十二日,聞用袁項城內閣總理,以魏午莊尚書補湖廣總督。餘謂武昌尚懸黎氏之手,魏尚書何由受代。十五日,以吳祿貞撫山右。吳英年慷慨,聞亦陰主革命者。朝廷欲羈縻其人,竟中刺客,亡其頭。此時東南半壁,已成割據。雖北來將帥如飛,亦未易着手。爾兄弟善事林公。餘尚老健,日讀文山《指南錄》,間亦作詩,多傷時之作,不汝示也。

  仲英得書,笑曰:“阿翁理學中人,自有此語。然時會所趨,吾亦不得不爾,非敢顯悖庭訓。三綱之說,君臣一倫,新學說中無是也。若父子、夫婦,吾家綱領固在。身從何來,又安敢悖。

  時鎮江已動兵。述卿命白額虎率揚軍七營巡防,四營渡江,趣六合,攻金陵之右。蓋用諜言,某軍輜重悉屯浦口,令白額虎絕其後路。白欣然以師渡江。述卿自領攻寧之師。仲英亦挈槍從行。道中,述卿令作書告陳德荃曰:丹陽都督惠鑑:敵氛已迫,不下石頭,東南之基楨不固。僕擬身率陸軍,一面召集海艦,合擊浦口;一面已飭石統制,率巡防,合揚州軍隊,要截某軍北行之路。惟兵力單弱。聞江陰尚有巡防五營,並工程一營,請公飭赴浦口扼守,防其東下揚通,使人民踐蹂。願公通籌全局,迅賜施行。尋得復書,工程一隊,已赴句容,留此五營,以守江陰,不能動也。鎮軍遂迤邐向石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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