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伯與祝英臺十二 了不起的女公子

  祝英臺在家中後院,只聽說來了貴客,當然不必掛在心上。又過了五日。丫環小菊兒來報告,說李長史的妻子劉氏來拜客。祝英臺聽了,倒有些疑惑。這個女人向來沒有來過,今天爲什麼來了。就告訴銀心前去打聽打聽。銀心聽說,前往打聽去了。

  原來李、田二位來過那一趟,祝公遠再三叮囑家人,不許亂說二公來意。滕氏以爲這事只媒人來過一趟,不見得能說妥,也就沒有告訴英臺。這日劉氏來了,自己親自到門外來接。劉氏也是紫綾滾邊大衫,下面繫着百褶裙子,看去約摸四十開外年紀。見了滕氏深深道着萬福。滕氏引到客廳坐着,自己側面相陪。

  劉氏先說了幾句客氣話,然後含笑道:“我今天的來意,前幾天外子到府上來叨擾,已經說過了。”

  滕氏道:“是小女的事,有累賢伉儷掛心。”

  劉氏笑道:“這話說不得了,一邊是馬太守,一邊是祝員外。但願兩家結爲親戚,我們跑幾次路,那不算什麼。”

  滕氏聽她口風,還完全在接洽期中,倒不失爲媒人的身份,比祝公遠轉告李、田的話,總是一說就成,那是好聽的多。便笑道:“馬公子爲人,聽說很好,我們想見一見。”

  劉氏道:“是的,應當一見。譬如買東西,不見東西的好歹,你怎麼好還價呢?實不相瞞,馬公子現在我家,只要你說一聲,哪裏相見便利,就在哪裏相見。祝安人覺得哪裏好呢?”

  滕氏真沒有想到馬公子一聽見消息,馬上就來了。便道:“哦!馬公子自己來了。”昂頭想了一想道:“這事我還不能作主。等我問聲公遠,看他擬定何處相見,我再行奉告!”

  劉氏道:“祝員外在家嗎?”

  滕氏道:“現在家中。”

  劉氏聽說,就把大袖舉了一舉,對滕氏面前炕蓆輕輕拍了一下,笑道:“這就好極了,我就在這裏坐着,等上一等,祝安人就去問員外一聲,以何處爲宜。”

  滕氏笑道:“我看兩家作媒的,真比男家還急,恨不得馬上就說妥了,就要我們的酒喝呢。”

  劉氏道:“可不是嗎?本來談起門當戶對這四個字,沒有馬家和祝家恰好的。哦!我還忘記一件事。”說着,在衣服裏一摸,摸出紅綾子一塊,笑道:“這是馬公子文稿五篇,帶來請祝員外指正。你看,祝員外的話,都已辦到,現在只聽祝員外一句話了。”說着,兩手託了那紅綾子,起身交與滕氏收下。

  滕氏也起身來接住。正好這時,銀心在門外走過。

  滕氏道:“銀心,你去告訴員外一聲,一會兒,我要找他有話說。”銀心答應了是。

  劉氏問道:“這是哪個屋子裏丫環?”

  滕氏道:“是小女的丫環。”

  劉氏道:“好極了。我正要請她帶個信,請你叫她進來。”滕氏雖極不願意,但劉氏這樣說了,又推辭不得。便道:“銀心進來,向李夫人行禮。”

  銀心只好進來,向劉氏道過萬福。

  劉氏笑道:“我們聽得說,你小姐滿腹都是文章,幾多讀書少年,都沒法兒比。今天得到貴府來了,應當見一見。你去對小姐說,前面來了一位女人家,是李有成家的,要來見見呢。”

  銀心答應了是,又對祝安人望了一望。

  滕氏見劉氏硬要求見,料是推辭不得。便道:“李有成長史的劉夫人,一會兒老安人陪着前來,告訴你姑娘收拾收拾。”

  劉氏笑道:“收拾全用不着,只是平常打扮纔好呢。”

  銀心告辭,先向祝員外書房裏來,把滕氏的話告訴了。然後向祝英臺的屋子匆匆走來。

  祝英臺見她匆匆的跑進來,便道:“這樣急就跑回來了,又得了什麼好消息嗎?”

  銀心道:“真是不湊巧,剛到客廳邊,讓老安人瞧見了,那位李有成的家眷聽見了,就把我叫了進去,老安人說,李夫人要來拜見我家姑娘,叫我回來報個信,老安人又說,請姑娘收拾收拾呢?”

  祝英臺心想,一個女客跑到祝家村來見我,這是什麼緣故?她對空點點頭。對銀心道:“我上樓去看書,客人來了,就請上樓吧。”說着,仍帶着微笑上樓去了。

  銀心自在房裏等着,她心想,這個樣子,小姐一定猜着來人的用意,等一會兒,聽聽賓主之間,各逞辭鋒吧。銀心存了這樣一個念頭。專等劉氏前來。

  等着一頓飯時,只聽鞋子吱噠作響。滕氏引了劉氏進來,劉氏一進後院,就讚不絕口,說道:“不用看見人,只見松竹交叉,綠影橫窗,這屋子主人,便不是等閒人可以比的。”說着話,劉氏走進屋裏,又只見竹木的器具,只安排着屋子深度,爲數不過四五樣,並沒有人家所稱繡房的樣子。橫窗擺了長案,那上面書卷,就佔據一半,靠桌子橫頭,書架也擺了書卷。

  劉氏還沒有開口呢,銀心就迎上前道:“小姐現正在樓上看書。聽說貴客要到,特意在書樓上恭候。”

  劉氏道:“哦!在書樓上等候。小姐這間住房,已經是不俗呢,還有樓?好,上書樓去拜訪。”

  於是銀心在前引路,到了樓上,銀心道:“客人到。”

  劉氏正在用心瞧。只見樓上橫壁,上面掛了橫額,大書會心樓三個字。樓上三面開着窗戶,窗子外面都是小花園。尤其是柳樹,最大的有四五棵,遮了樓的一半。這裏說是書樓,真不愧這兩個字。由裏到外,共有十二架書,每個書架,塞滿了書軸,都有一人半高,四五尺寬。我們須知晉朝讀書,沒有印的,全靠讀書人自抄,每個字有半寸多那麼大。抄好之後,有紙裱糊作裏子,把抄起來的書糊上,再把裏子一卷,這就叫爲一卷。所以這裏有十二架書,已經不是平常讀書人所能辦到的了。

  朝外兩張琴桌,上面放有琴瑟。靠裏有張長案,是主人讀書之處。此外有幾個圓墩,圍住長案。另外有幾個不同形的竹木器具,放在樓上書架子空檔裏,各擱着花盆樂器。劉氏也略微識字,跟着李長史,人家都讚一聲識字夫人。現在一看,祝英臺這種情形,長史都有點招架不住。你想,這十二個書架,不用多,肚子裏就擺下了一半去,那也不是平常人物了。這樓叫着會心樓,要好好的談下去纔對。這樣雖不會心,也不至於違背到哪裏去,不然,今日此來,非碰釘回去不可,她正在暗下里計劃,祝英臺已經聽到招呼。早輕輕移步過來,道過萬福。

  劉氏見她穿件藍綾長夾衫,頭上梳了盤龍圓髻,臉上眉清目秀。尤其讀書這股聰明勁兒,由臉上外露,長鼻子兩邊,一笑盈盈,透上兩個酒窩。劉氏回禮道:“我已聽到說,英臺小姐學貫古今,只怕沒有機緣來會,今朝這一會,可以說三生有幸。”

  祝英臺道:“女生唸了幾年書,不過肚子裏稍微浸了一點墨水,算不得什麼,請坐吧。”

  於是分賓主在圓墩子上坐下。

  滕氏道:“我還有點事,要和你父親商量,留下李夫人在這裏,女兒好生陪她坐。”

  祝英臺答應是。滕氏向劉氏告辭自去。

  劉氏坐在長案裏面,看了對面一個書架,因道:“這些書都是大小姐念過的了,不知這架書裏面,是些什麼書。”

  祝英臺心想,你還有心考書嗎?當然,不管你怎麼問,我得仔細回答。看你怎樣談話,再作計較。便道:“這是司馬遷一部史記,此外還放了一些零碎書。”

  劉氏道:“這是讀書人看家本錢,不能不熟讀的。可是我念書太少,關於史記,我只抄寫兩篇而已。這樣一部大書,我就沒有全數念過。大小姐這樣多的書,真難爲你念。那末,家中女紅,是無須你動手的了。”

  祝英臺心想,來了,便昂頭微微一笑,因道:“不,女紅是女生本分,多半是自己動手。雖然做得粗糙一點,反正是自己做自己穿,也無所謂。有時候,也和爹媽做一點,雖爹媽不在乎,也可以證明女子的事我都會做而已。”

  劉氏道:“哦!廚房裏的事,更屬在行了。”

  祝英臺心想,這何須問得這樣清楚。答應會做,請問考官爲什麼要考這些瑣事。答應不會做,也無須在這生人面前扯謊。這樣一猶疑,便昂頭笑了一笑道:“李夫人大概也有小姐,回去將小姐一問,就問出來了。”

  劉氏聽她一答,不即不離,倒合乎會心樓三個字。於是笑了一笑,不往下問。雖談得海闊天空,英臺總留個分寸,每到要緊的地方,總是一笑。

  劉氏看到琴桌上面放着琴瑟,還是線紋整齊,因道:“不用說,無論琴,或是瑟,大小姐都是能手了。”

  祝英臺道:“早四五年前,倒是學過,現在丟生了。”

  劉氏正要往下問,只見菊兒跑上樓來,對劉氏道:“我安人在客廳裏等李夫人,若是談完了話,請李夫人就去。”

  劉氏還不曾說走的話,祝英臺已經站起來了,預備送客。劉氏看這樣子,料着無須考慮,就向英臺告辭。並約定了,有工夫前來請教。

  祝英臺笑道:“請教不敢當,請過來坐坐吧。”

  劉氏點頭別了讀書樓,就望客廳裏來。見了滕氏就誇讚道:“這是了不起的一個女公子,可惜我的兒子都定了婚了,不然,這樣好的姑娘,誰不願意要。真不願和馬公子做這一趟媒呢?我的安人,現在話對員外說了,祝員外怎麼樣呢!”

  滕氏道:“文稿看過了,員外說,馬馬虎虎吧!這要……”

  劉氏道:“這要和你家女公子比起來,當然差些。馬公子現在我家,李長史陪着,若是要見的話,還是到鄉下市場呢,還是二位到我家去呢?”

  滕氏道:“若是能到你府上去,那就更好了。”

  劉氏道:“那就是我家吧。員外去,安人也去。馬公子一同相見。”

  滕氏見劉氏自己都答應了,也就答應次日上午到李府上相見。劉氏在祝府吃過午飯,告辭回去。

  次日早上,祝公遠滕氏共坐一輛牛車,高高興興向李家去。這裏祝府的人便瞞不住,唧唧咕咕傳說了起來。

  銀心聽了這番話,不敢耽誤,便來告訴祝英臺。她道:“小姐,今日員外安人同到李府去回拜,聽說還有一件新鮮事,說是看新姑爺呢。”

  祝英臺一天有大半天都在樓上,這時,正翻了一本書在看。聽了這話,將書放下,對銀心道:“這事我已知道好幾天,但是這項傳說,過兩天就沒有事,所以不大理他。但是昨天李有成家眷一來,我就知道來的用意。用全副精神,聽她說話。但是說了半天,她也不敢在我面前透出半句話。今天二老一早就出門去,只說上朋友家去,我也沒留意。照你打聽的結果,是上李有成家去了,這當然有些緣故。但這事不是三天兩天的事,現在也不必急。可是,我給樑相公的限期。如今快到日子了。怎麼還不見來,這倒有些急人呢。”

  銀心道:“也終該快來了,我算了算,我們動身後的五六天,他應該動身。路上除了五六天,回家耽誤三四天,如今是快來的時候了。”

  祝英臺靠了桌子,把手撐住自己的頭,沉沉的想。

  銀心看到,便道:“不要呆想了,我還給你打聽打聽吧!”

  祝英臺也沒作聲,自己還是沉沉的想。

  銀心也不攔阻她的思想,自己便向屋前屋後打聽一週,但和自己聽來的消息,也差不多,就只聽到多一點兒的消息,這男家姓馬。此外一直打聽得員外安人回來,以爲有消息,但打聽之下,惟各人面有喜色。問消息怎麼樣。跟去兩個人,只說員外安人兩個人是到李府去回拜。回拜席上說些什麼話,卻是不知。銀心摸不着頭腦,見了祝英臺一一告知。

  祝英臺坐在書桌邊,點頭道:“既是二老不肯說,自然裏面有點兒不合適,這就不必問了。”

  銀心將一個右手中指含在嘴脣邊,想了一想道:“怎麼臉上都帶笑容呢?”

  祝英臺將書一推道:“李府上消息靈通,這裏面員外親戚朋友作了大官,也未可知吧?不要打聽消息疑神疑鬼了。員外果然有了什麼意思,一定會告訴我的。”

  銀心見小姐不疑,當然也就不疑。誰知過了五天,祝公遠正式宣佈,已接受馬家的聘禮,英臺許配馬太守兒子馬文才,聘禮馬上就要入門,要攔阻已經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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