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鳳街第十三章 一小販之妻

  是接近黃昏的時候,街上電線杆上,已是亮着黃色的電燈泡。一條流水溝上,並排有大小七八棵楊柳樹,風吹柳條搖動着綠浪,電燈泡常是在樹枝空當裏閃動出來。看着三四隻烏鴉,工作了一日,也回巢休息了,站在最高一棵柳樹的最高枝上,撲撲地扇着翅膀,呱呱地叫。樹底下有個人捧了粗瓷飯碗將筷子在扒飯。這便擡了頭道:“還叫些什麼?人差不點子坐了牢,今天……”老遠有人叫道:“楊大個子吃飯了,喝碗老酒去好不好?”楊大個子回頭看時,王狗子背了兩手在短夾襖後身,昂頭看了柳樹外天空裏的紅雲,跌撞着走了來。楊大個子笑道:“說你是忠厚人,你又是調皮的人,你看到我在吃飯,你約我去喝酒。”王狗子走近身來,向楊大個子碗裏看看,見黃米飯大半碗,裏面有幾塊青扁豆,兩塊油炸豆腐。笑道:“你看,菜都是這樣乾巴巴的。吃到口裏也未見得有味。我說請你去吃酒,不見得是空頭人情吧?”一言未了,卻聽到後面有婦人聲音叫道:“王狗子,你又來找老楊了。吃自己飯管人家閒事作什麼?”王狗子回頭看時,楊大個子女人,背靠了門框,懷裏抱着碗筷,站在那矮屋子門口。她一張長方臉,配上兩隻大眼,平後腦勺,剪齊了一把頭髮,闊肩膀披上一件藍布夾襖,胸前挺起兩個大包袱似的乳峯,透着一分壯健的神氣。王狗子向她笑道:“大嫂是心直口快的人,怎麼也說這樣的話?我們和童老五,都是割頭換頸的朋友,他要和人家談三角戀愛,搶他的愛人到手,我們作朋友的,怎能夠坐視不救?”楊大嫂伸着頸脖子把大闊嘴向他呸了一聲笑道:“你老實點罷。一個挑糞賣菜的人,說這些文明詞,又是三角戀愛,又是愛人,又是坐視不救,也不怕臉上流綠水?”王狗子笑道:“你不也懂得這些話?不懂你就知道這是文明詞了?喂!嫂子,家裏有香菸沒有?給我們一枝抽抽。實不相瞞,說出來,你又要笑我流綠水。我跟着秀姐的汽車,一路到旅館裏去,偷着看了和姓趙的一路入了洞房。也不知道什麼緣故,我心裏過分的難受,也就只比死了孃老子差些。這幾天,我悶死了,滿街亂鑽。今天悶不過,我想找老楊去喝兩碗酒,解個悶,你怎樣不贊成?”楊大嫂放下了飯碗筷子,在屋子裏拿出一枝紙菸,三根紅頭火柴,一齊交給了王狗子,笑道:“這是老楊飯後的一枝救命煙,請了客罷。屋子裏漆黑,請外面坐。”說着,從屋子裏搬出一張矮凳子放在門外空地裏。王狗子坐在矮凳子上,將紙菸銜在嘴角里,然後把火柴在土牆的碎磚上擦着了,點了煙抽着。楊大個子走過來笑道:“你來請我吃酒,倒先報銷了我一枝煙。想買一個鹹鴨蛋吃飯也沒有,我嘴裏正淡出水來,上街去切上四兩豬頭肉,喝兩杯倒也不壞。”他說話時,將碗筷遞給了他女人。楊大嫂道:“聽說有酒吃,碗都不肯送到屋裏去了。難道你進去了,我會把你關在屋裏?我要是那樣厲害,楊大個子早就發了財了。”楊大個子將頭歪在肩膀上,向她笑道:“有朋友請我吃酒,又不花你的錢!你不高興我去?”楊大嫂道:“自己的錢是錢,朋友的錢更是錢,放了飯碗去沾人家便宜,你這個心腸就最壞。”王狗子笑道:“我和老楊還分彼此嗎?若是那樣,這回童老五的事,我們也不瞎忙了。”楊大嫂把碗筷送回去了,在門裏扔出一個溼手巾把來,楊大個子接住了。她拿了個洗衣服用的草蒲團丟在門框下階沿石上,自己便坐下去,兩手抱了腿。楊大個子接着那溼手巾擦抹了嘴臉。笑道:“你看,我們這洗臉手巾,上面一點油腥也沒有。”說着,將手巾掛在門框釘子上。楊大嫂道:“不是我不要你去喝酒。你看你們在童老五家吃酒,幾乎弄出禍事來。今天你們弟兄班子,火氣正在頭上,三朋四友會到一處,再把黃湯一灌,說不定又出什麼亂子?童老五爲人,我也覺得不錯,窮雖窮,有什麼事找他,他沒有縮過手。我倒有頭親事放在心裏,因爲他癡心妄想在想秀姐,我沒有和他提過。現在他沒有了想頭了,我可以和他提一提。”楊大個子點點頭道:“我曉得你說是你姨表妹。她家裏很好過,肯嫁童老五這樣窮光蛋?”楊大嫂道:“就因爲她家裏很好過,就不在乎找有錢的了。我二姨媽守了二十多年的寡,腳下沒有個兒子。住在鄉下吃租谷,又過不慣鄉下日子。住在城裏,鄉下搬租谷來吃,又不夠用。若是城裏招得一個出力的女婿,把她鄉下出的東西,挑來城裏賣,那就是錢。她母女兩個,這樣有了活錢,也可以在城裏住。”王狗子搖搖頭道:“這個媒人,你做不成功了。”楊大嫂道:“難道童老五還在想秀姐?”王狗子道:“童老五人雖窮,死也不肯輸這口窮氣。比他好一點子的人,他都不肯和他交朋友。他說,本來無心想沾人家的光,不要讓人家疑心是有意去沾光。於今教他去討個有錢的老婆,靠老婆吃飯,那簡直是挖苦他了,你想他會幹這樣的事嗎?”楊大嫂笑道:“喲!憑你這樣說,童老五倒是一塊唐僧肉,人家非弄到嘴來吃不可。我那姨表妹不好看,也不疤不麻,她還怕找不到你們這樣拿扁擔磨肩膀的人嗎?我去作這個媒,說不定還要捱上人家幾句言語呢。”楊大個子指了她的臉道:“你看,你那嘴就像敲了破鑼一樣的響。王狗子一來,就只聽着你說話。”楊大嫂將手指了鼻子尖,腰乾子挺起了笑道:“我嘴像破鑼?老實說,連你老楊在內,都得聽我的話。王狗子,你信不信?比如你們都是挑桶賣菜的,只有老楊他還撐得起這個破家,那就爲了有我管住了他。你們無人管的,錢到手就花個精光了。”楊大個子口裏罵着,眼瞪了她,伸手扯了王狗子道:“走!喝酒去。這是個瘋子,越睬她,她還越來勁。”王狗子起身和楊大個子走着,楊大嫂喊道:“楊大個子,你說走就走,居然不怕我老姐姐發脾氣。呔!聽到沒有?剛纔老鴉在樹上對你叫,你也應當小心一點。”楊大個子道:“管它呢。那棵樹上,根本就有個老鴉窠,哪一天它們不叫上三五回。”他口裏說着,人是儘管的向前走。踱過了水溝邊一帶空地,立刻轉彎要進到一個巷子裏去了,楊大嫂追出來幾步,擡起一隻手來,在半空裏招着叫了過來。楊大個子見她這樣上勁的追了來,自然有點奇怪,便站住了腳等着,因問道:“什麼事,這樣大驚小怪的追了來?”楊大嫂笑道:“你是聽到有酒喝,什麼都忘記了。就算酒賬有人家會東,難道買包香菸的錢你也不用帶着嗎?”說話時,她跑了近來,右手上握着一把銅板和銀角子,左手牽起楊大個子的衣襟,卻將手心裏這把錢,都塞在他口袋裏,然後叮囑了他道:“少喝兩杯,早點回來。”楊大個子答應着,她才轉身回去。王狗子倒站定看着了很久,因笑道:“怪不得人家說你們楊大嫂子打是痛罵是愛。儘管不許你出來吃酒,到了你真走了,她又和你送了錢來。”楊大個子笑道:“你倒莫笑她誇嘴,我要不是她管着,倒真不容易成上一個家。”王狗子笑道:“你兩個人也算一個半斤,一個八兩,性情斯文些的人,就對付不了我這位大嫂子。”楊大個子點了頭道:“這倒讓我想起秀姐來。相貌呢,不用說是十分去得。若不是相貌好,人家做次長的人,都會看中了她?做事呢,也是粗細一把抓。雖說有點小姑娘的脾氣,那倒算不了什麼。卻不想錢這個東西,害盡了人!她和老五彼此心裏有數,是好幾年的事了。於今是一個月工夫,就跑到姓趙的人家去作姨太太。”王狗子道:“我看了這件事,非常之難過,今天作完了生意,我一頭跑出來,就要去找童老五吃酒。直走到他家門口,我纔想起了人家是恨透了這個城市,陪着他老孃下鄉了。我找不到他,我就想起了你。總之,我要喝上一頓酒,纔可以解除胸中這點子不痛快。”楊大個子道:“真的,老五走了,我也是一天就沒有了精神。你若不來,我一個人也會鑽到澡堂子裏去洗澡。”兩個說着話,走出了巷口,到了丹鳳街上。這是這條街上夜市最熱鬧的一段,三五家店敞着門,已是燈火通明,穿短衣服的人,正也開始着在這裏活躍。幾座浮攤,賣炒花生的,賣醬牛肉的,賣水果的,擁在路燈光下。這巷街成了丁字形,正對着是爿小茶館子,白天生意清淡。到了晚上,那板壁竹頂棚之間,兩根黑粗線懸了的電燈泡,不怎麼調和的形狀之下,放着了光明。靠裏兩三張桌子,搭起一座小臺,有個黃瘦的人,禿着頭,穿了灰布夾袍,手拿扇子,在那上面講《七俠五義》。臺子下面各茶座,擠滿了人,除了人頭上冒着燒的捲菸氣,對演講者沒一點反映。這邊一家大茶館,正賣晚堂,攔門的鍋竈上,油鍋燒得油氣騰騰的,正煎炸着點心。那裏面哄哄然。人的談話聲,燈光下晃着一羣人影子,正與那油鍋燒紅了的情調相同。緊隔壁是一家老酒店,也是王狗子的目的地。小小的鋪面,兩行陳列了六張桌子,在牆的一角,彎了一曲木櫃臺,櫃檯上擺着二三十把小酒壺。櫃檯外撐起一個小小鐵紗架格,裏面放着茶黃色的滷豬頭肉,滷蛋,還有油炸的酥魚。只這兩樣固定的廣告,便把不少的老主顧,吸引了進去。這些座位上多半是有人佔坐了。只有最裏面的一張桌子,一面靠牆,三方空着,桌上擺了幾個藍花瓷碟子,裏面放着鹽水煮花生,油炸麻花,鹹蛋之類。王狗子早是饞涎欲滴,搶着向前,右手移開凳子坐下去。左手擡起來,高過額頂,伸了四個指道:“拿四兩白乾來。”楊大個子在對面坐下,笑道:“我們今天都有心事,不必太喝多了,就是這四兩。”說時,夥計將酒壺杯筷拿了來。王狗子道:“賣豬頭肉的老張,我還欠他兩角錢沒有給呢。要他給我切盤豬頭肉來,回頭一總結賬。”那夥計向王狗子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王老闆多日不見,在哪裏跑外碼頭掙錢回來了。”王狗子將斟着酒的杯子,先端起來喝了一口,點着頭道:“跑外碼頭?將來也許有那麼一天吧。這個死人城裏,讓人住不下去,受得了這股子窮,也受不了這股子氣。”楊大個子伸着腳,在桌子下面,輕輕的踢了他一下。又向他看了一眼。王狗子抓了兩粒煮花生剝着,就沒有向下說了。夥計端了一碟子豬頭肉放在桌上,笑道:“王老闆不說,這事我也摸得很清,不就是爲老五這件事情嗎?”他說着,在牆縫裏取出半枝菸捲,又在那裏摸出兩根火柴,在木壁上擦着,點了菸捲放在嘴角里斜抽着。他兩手叉了腰,望着王楊兩人,倒是很有一股子神氣。楊大個子笑道:“看你這樣子還有話說,你和老五有交情嗎?”夥計道:“老五我們不過是點頭之交,倒是同何德厚很熟,他比你幾位來得多,來一趟,醉一趟。這一程子,晚上他不來了,中午的時候這裏不上座,他倒是摸着這裏來喝幾杯。”說着,他回頭看了看,低聲道:“那趙次長有個聽差,在這裏和他談過兩回盤子。你猜怎麼樣?那個聽差,是我本家,我不問他,他倒只管向我問長道短。現在何德厚發了財了,永遠不會到我們這小酒店來吃酒了。不過……”只說得這裏,老遠的座上有人叫道:“夥計,再打一壺來。”那夥計轉身應酬買賣去了,楊大個子問王狗子道:“這傢伙很有幾分喜歡說話,你知道他姓什麼嗎?”王狗子道:“聽到有人叫他李牛兒,大概是個小名,我們怎好喊人家小名呢?”楊大個子笑道:“我倒不管他大名小名,我聽了他說姓趙的聽差,是他本家。據你這樣說,我們可以知道這人姓李了。有個機會要找找秀姐的路子,這也是一條線索。”王狗子搖了兩搖頭道:“我們還去找她的線索呢?真也見得我們沒骨頭。假如有這麼一天,我有權審問她,我要掏出她的心……”王狗子說到這裏,覺得自己聲音重一點,回頭一看,各座位相接,便吐長了舌頭,笑了一笑,把話忍回去了。楊大個子拿着酒壺,杯子裏斟着酒,笑道:“今天要我看着你喝,不然的話,你會喝出毛病的。”王狗子笑道:“今天我們是解悶,悶酒容易醉人,倒是自己管着自己一點的好。”兩個人說笑着,喝酒便有了限制。倒是桌上擺的兩碟煮花生米,先吃了個乾淨,桌子角上,剝了兩堆花生殼。唯其如此,倒是所切的那碟豬頭肉,還不曾吃多少。王狗子扶起筷子,隨便夾了兩片肉在嘴裏咀嚼着,恰好是滷豬耳朵,倒越咀嚼越有滋味,端起杯子來,把一點酒底也喝了,喝得杯子唧唧有聲。楊大個子笑道:“下酒的菜還有,我們每人喝二兩酒,倒是不怎麼夠過癮的。”王狗子笑道:“我們再來四兩。”楊大個子向他臉上望望,笑道:“二兩也差不多吧?”只這句話,就聽到身後有人接嘴道:“我就知道你們扶着酒壺,只有人倒下去,沒有壺倒下去。”楊大個子回頭看時,是他老婆來了,臉色倒有些紅紅的。楊大個子道:“咦!你怎麼追着來了?你不是……”楊大嫂笑道:“我不攔着你喝酒。我剛纔塞一把錢到你衣袋裏,把開箱子的鑰匙,也塞在你袋裏了。”楊大個子在衣袋裏摸索了一陣,掏出鑰匙來交給她。因問道:“有甚麼要緊的事,追着來要鑰匙開箱子?”楊大嫂看了一看四座上的人,然後彎下腰來,在楊大個子肩膀上,低聲道:“隔壁吳大嫂子發動了,恐怕今晚上要生出來。我要去幫忙,你早點回去,看着大毛二毛睡覺罷。”說着,扭身就要走,楊大個子伸手一把將她抓住,因道:“就是要你去幫忙,也用不着你開箱子。”她道:“你的酒也沒有喝醉吧?我也得拿我的傢伙去呀。”擺脫了楊大個子的手就走了。王狗子笑道:“大嫂子到隔壁幫忙去了,也許熬過通宵,我不勸你多喝,你要回去看家了。”正說着,李牛兒在人叢中溜了過來,手裏提了小酒壺,和楊大個子斟上一杯。楊大個子笑道:“賣酒人不斟酒,你倒是肯破這個例。”李牛兒笑道:“我有點事求求楊老闆。”楊大個子道:“你知道我姓楊?”李牛兒道:“我在這裏,也做了半年多買賣了,來來往往幾個主顧,我都認得,姓名不十分鬧得清楚。剛纔這位楊大嫂子是不是?”楊大個子端起酒杯來喝了,又笑着嘆了一口氣道:“女男人!唉!就是我那一口子。”李牛兒道:“這就是了,她是楊大嫂,你還不是楊老闆?”楊大個子道:“你有什麼事賜教?”李牛兒把頭偏到肩膀上,皺了眉道:“我女人也快臨盆了,就是請不起好接生婆。她是初生子,太不相干的,又不敢請。聽到人說,這位楊大嫂子會收生,還是熱心快腸,不要錢。楊老闆和我說一說,行不行?”楊大個子笑道:“這個事,哪我一說,她就來?有你這熱心快腸一句話,比送她一千塊錢,她也高興些。她這個女男人,什麼都不怕,就怕戴高帽子。你想,我還能出點力氣,哪就靠她掙錢?以先她是和人幫幫忙,後來許多人找她,弄得真成了一個接生婆。去年衛生局下了命令,當產婆非受訓不可。我勸她,可以休手了。無奈左鄰右舍一說,楊大嫂子不接生了,大家少個救星。這句話把她送上了西天,背了幾十塊錢的債,她去受訓了三個月。到於今索興是領了憑照的收生婆了。”李牛兒笑道:“幾十塊錢算什麼?一個半個月的就可以弄回來。”楊大個子道:“弄回來?像今天晚上這回事,我家裏起碼要貼兩塊錢本。”王狗子笑道:“真的,我聽說大嫂子和一個叫化婆收一回生,除了白忙一天之外,還倒貼了那女人三塊錢。”楊大個子搖搖頭道:“唉!你不要提起這回事。那幾日正趕上家裏沒錢,她會偷着把一牀被拿去當了。天下有這樣的傻貨!”王狗子笑道:“我們弟兄,都是這樣的脾氣,這就叫一牀被蓋不了兩樣的人。”楊大個子笑道:“呔!你這叫什麼話?”王狗子被他喊破,才覺得自己的話有語病,身子向後一仰笑道:“呵喲,我不是那意思。我要是有心佔你的便宜,我是你兒子。”楊大個子和李牛兒都笑了。這一打岔,李牛兒沒有再提收生的事,自走了。一會子工夫,他在街上餛飩挑子上叫了兩碗麪,送到桌上來,笑道:“不成意思,請二位宵個夜。”楊大個子道:“這可不敢當!”李牛兒笑道:“這酒賬我也告訴櫃上,代會了。”王狗子站起來,抓住他的手道:“這就不好意思。原來是我約了楊大哥來吃兩杯,怎好讓你會東?”李牛兒彎彎腰兒,笑道:“我不過想借了這個機會,多交朋友,你二位若是不賞臉,就是不願和我交朋友了。”王狗子握了他的手,迴轉臉來,向楊大個子望了道:“你看怎麼樣?”楊大個子道:“這真是想不到的事,跑到這裏來,要李大哥會東。”李牛兒笑道:“在這條丹鳳街上的人,少不得晝夜見面,今天我會了東,明天你再會我的東,那不是一樣嗎?不要客氣,請把面吃了,冷了,面就成泥團了。”說了這話,他自走開去,並沒有什麼話交代。王狗子把面吃了,又和楊大個子喝着後來的一壺酒。因道:“這李大哥是口手吃的人,當然是境況很困難,大嫂子好事做多了,那再做一回?你回去對大嫂子說一聲兒,就和這李大哥收一回生罷。”楊大個子喝着酒點點頭。到了這壺酒喝完以後,是人家會東,二人也不便再要喝。站起身來,向老遠張羅着買賣的李牛兒,拱了兩拱手。他迎過來笑道:“二位回去了?再來一壺罷?”楊大個子拱拱手道:“多謝多謝。你那託的事,讓我回去對她說着試試看。說句文明詞兒,那總不成問題吧?”李牛兒聽了,覺得半斤白乾,沒有白花,隨了後面,直送到店門口,還點點頭。於是王狗子這羣人裏面,又多了一個角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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