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器是要看人用的。像王狗子玩的這種武器,打在何德厚身上,那是無所謂的,往日在鄉下種菜的時候,還不是大擔的糞尿挑着。可是打在許樵隱身上那便不得了。他正爲了手頭緊縮,羨慕着人家有抽水馬桶的房間。這時突然由黑暗裏飛來一身汁水,口裏吭喲了一聲,在臭味極其濃烈之下,他立刻感到這必是糞尿。他兩隻手垂了,不敢去摸衣服,呆站了,只管叫“怎好?怎好?”何德厚頓腳罵了一陣,向許樵隱道:“還好離家不遠,你先生回去把衣服換了罷。”許樵隱兩手張開,抖了袖子,緩緩移近路燈的光,低頭看看衣襟,只見長袍大襟,半邊溼跡。便頓腳道:“這,這,這太可惡了,怎麼辦?連我的帽子都弄髒了。帽沿上向下淋着水呢。這、這怎樣回去?這路邊上有一口塘,先到塘邊上去洗了罷。”何德厚道:“那口塘裏的水,也是很骯髒的,平常就有人在裏面洗刷馬子夜壺,許先生要到塘裏去洗一洗,那不是越洗越髒嗎?”許樵隱道:“用水洗洗那總比帶了這一身臭氣回去要好些。”正說着,有一輛人力車子經過。車上的女人,將手絹捏了鼻子道:“好臭,好臭!這是哪家打翻了毛坑?”許樵隱再也忍受不住,一口氣跑到自己大門口,連連的喊着道:“快來快來,大家快來,不得了!”他們家裏的大門還不曾關閉,他家人聽到了這種驚呼聲,便一窠蜂的擁了出來。他夫人首先一個站在門口。問道:“怎麼了?啊喲!什麼東西這樣的臭?”許樵隱道:“不用問了;快用腳盆打水來向我身上澆澆。不知道什麼人暗下里害人,將大糞來潑了我。”許太太聽了這話,才督率老媽子七手八腳,張着燈亮,舀水拿衣服,替他張羅了一陣。何德厚站在身後看着,料着沒有自己插嘴的機會,只得跑到路外那口髒水塘裏去,脫下衣服沖洗了一陣。依舊溼淋淋的穿着趕回到家裏去。一面找衣裳換,一面烏七八糟亂罵。何氏和秀姐終日的不痛快,本已是睡覺了,聽了他的話音,是受了人的害,何氏便走到外面屋子來問道:“舅舅怎麼把衣服弄髒了?”何德厚坐在凳頭上,兩手環抱在胸,生着悶氣抽菸。聽了這話,將身邊桌子一拍道:“這件事沒有別人,絕對是童老五做的。有怨報怨,有仇報仇。”何氏望了他這情形,倒不敢怎樣衝撞,因問道:“衣服弄髒了嗎?脫下來,明天我和你漿洗漿洗罷。”何德厚僵直了頸脖子叫道:“潑了我一身的屎!放到哪裏,臭到哪裏,送到哪裏去洗?童老五這小傢伙,真還有他的一手!和我來個明槍容易躲,暗箭最難防。他躲在小巷子裏,用屎包來砸我,我恨極了。”說着,伸手又拍了一下桌子。何氏道:“你見他了嗎?”何德厚道:“我雖沒有看到他,但是我斷定了這事,會是他乾的。今天下午的時候,我在許公館門口遇到過王狗子,王狗子是童老五一路的東西,顯而易見的,他是替童老五看看路線的。”何氏笑道:“許公館門口那條路,哪個不認得?還要看什麼路線?倒不見得王狗子在這裏,就是……”何德厚瞪了雙眼道:“怎麼不是?他們砸了屎包,就躲在暗處哈哈大笑,那笑聲我聽得出來,就是王狗子。王狗子與我無仇無怨,他甩我的屎包作什麼?把屎罐子甩我,那猶自可說,許先生更是妨礙不到他們的人。他們費盡了心機,爲什麼也要砸許先生一下屎罐子呢?”何氏道:“王狗子倒是有些瘋瘋顛顛。”何德厚道:“什麼瘋瘋顛顛,他要這樣做,就是爲了童老五唆使,童老五唆使,就是爲了……這我不用說,我想你也會明白這是什麼道理吧?我沒有工夫和你們談這些了,我去看許先生去,今天真把人害苦了。”他說着話,已是早出了門。何氏站着呆立了一會,秀姐在門裏問道:“舅舅走了嗎?你還不去關大門?”何氏道:“關什麼大門,哪個不開一眼的賊,會到我們家裏來偷東西?他時風時雨的,一會兒出去,一會兒回來,哪個有許多工夫給他開門。”秀姐道:“我寧可多費一點工夫,和他多開兩次門。如其不然,他半夜三更的回來,大聲小叫的罵人,自己睡不着是小,倒驚動了街坊四鄰。”她說着話,自己可走出房來,到前面關門去。關了門回來,何氏道:“這幾天以來,你只管和他擡槓,他倒將就着你,爲什麼你今天又怕起來了。”秀姐走進一步,低聲道:“他說有人砸了他屎罐子,我一猜就是童老五這班人,剛纔他又說在許家門口看到王狗子,那還用得着仔細去猜嗎?”何氏道:“就是童老五做的,也犯不上你害怕,難道他還能將你打上一頓嗎?”秀姐道:“打?哼!他是不敢。不過姓許的認得一些半大不小的官,倒不是好惹的,他打一個電話,就可以把童老五抓了去。這時候他到許先生那裏去,還不定他會出什麼主意?我怎能夠不敷衍敷衍他?他回來的時候,我還可以和他講個情。”何氏道:“你替童老五講個情嗎?你……”何氏在燈下望了女兒,見她紅了臉,把頭低着。便沒有把話說下去。秀姐道:“到現在我也用不着說什麼害羞的話。童老五常在我們家裏來來往往,我是一點什麼邪念沒有的。不過他爲人很有義氣,很熱心,我總把他當自己的親哥哥這樣看待。他看到舅舅把我出賣,他是不服氣的,可是他就沒有知道,我們自有我們這番不得已。他管不了這閒事,他找着許先生出這口氣,那是一定會做的。倘若我舅舅去找他,我相信,他不但不輸這口氣,還會和舅舅鬥上一口氣。那個時候,你老人家想想那會有什麼結果?所以我想着,今天晚上,舅舅不會發動的,發動必然是明天早上,不如趁着今天晚上,先把舅舅的氣平上一平,我們做我們的事,何必讓人家受什麼連累?我這樣揣摸着,你老人家不疑心我有什麼不好嗎?”何氏道:“你長了這麼大,一天也沒有離開我,我有什麼話說?不過你舅舅的毛病,是不好惹的,你和他說話,你要小心一二纔好。”秀姐道:“我們睡罷,等他回來再說。”何氏聽秀姐有這番意思,自是心裏不安,睡在牀上,只是不得安穩,約在一兩點鐘的時候,何德厚叮叮咚咚的捶了門響。秀姐口裏答應着,便趕來開大門。當何德厚進門來了,便沒有撲人不能受的酒氣,料着他沒有吃酒回來,便代關了門,隨着他後面進來,因用着和緩的聲音問道:“舅舅還要喝茶嗎?我給你留了一壺開水。”何德厚到了外面屋子裏,人向牀上一倒,先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然後答道:“我在許公館喝了一夜的好龍井茶,不喝茶了。”秀姐將桌上的煤油燈,扭的光明瞭,便在桌子邊一把竹掎子上坐了,向何德厚道:“舅舅怎麼到了這時候纔回來?許先生又有什麼事要你辦一辦吧?”何德厚這才一個翻身坐起來,向秀姐道:“上次回來,你大概聽到我說了,童老五這東西,太無法無天,他勾結了王狗子躲在冷巷子裏砸我的屎罐子,他那番意思,你明白不明白?”秀姐微笑道:“我怎麼會明白呢?我好久沒有看到他了。我若是明白,豈不成了和他一氣?”何德厚冷笑了一聲,然後站起來四圍張望着,在腰包裏掏出一包紙菸來。秀姐知道他是要找火柴,立刻在桌子抽屜裏找出一盒火柴來,她見何德厚嘴角上銜了香菸,立刻擦了一枝火柴,來和他點着。他先把頭俯下來,把煙吸着了,臉上那一股子蹩扭的勁兒,就慢慢地挫了下去,向她望了道:“你怎麼這時候還沒有睡?”秀姐帶了笑容,退回去兩步,坐在椅子上望了望他道:“舅舅回來的晚,在這裏等着門呢。想不到舅舅和許先生談的得意,談到這時候纔回來。”何德厚兩手指夾了香菸,扣在嘴脣縫裏,極力呼了一口,微笑道:“我實告訴你罷,許先生也知道了童老五爲什麼砸他的屎罐子,他氣的不得了,決定明天早上找警察抓他。”秀姐道:“真的嗎?”說着也站起來,睜了兩眼望着他。何德厚突然站起來道:“難道你還說這件事不應該?”秀姐道:“當然是不應該。可是你犯不上去追究。”他道:“這樣說,你簡直是他同黨,你難道教他這樣砸我的嗎?那也好,我們一塊兒算賬。”他昂頭將嘴抿住了菸捲,兩手環抱在胸前。秀姐道:“你不要急,聽我說,一個人沒有抓破面皮,講着人情,凡事總有個商量。你若把童老五、王狗子抓到官裏去,問起案子來,要爲什麼砸你的屎罐子,那時舌頭長在他口裏,話可由他說。萬一扯上了我,我是個窮人家女孩子,丟臉就丟臉,無所謂。只是你們想靠他發一筆小財的趙次長,他可有些不願意。論到舅舅你爲人,不是我作晚輩的嘴直,這丹鳳街作小生意買賣,挑擔賣菜的,你得罪了恐怕也不止一個,這屎罐子不一定就是童老五砸的,就算是他砸的,你知道他爲什麼事要報仇?在你的現在想法,可硬要把這緣故出在我身上。人家不跟着你這樣說,倒也罷了。人家要跟着你這樣說,那纔是毛坑越掏越臭呢。你想,這些作小生意的小夥子,肩膀上就是他的家產,他有什麼做不出來,你不要爲了出氣,弄得透不岀氣來。”何德厚先是站着,後來索興坐着,口裏銜了煙,慢慢的聽她說。她說完了,何德厚點點頭道:“你這話也有理。我倒不怕他們和我搗亂,可是把這件事鬧得無人不知,倒真不好辦。”於是他抱住的兩隻手也放下了。秀姐道:“我本來不願對你說這些。說了之後,你倒來疑心我是他們一黨。但是我要不說,把我弄了一身腥臭,知道人家還幹不幹?那時弄得我上不上,下不下,那不是一條死路嗎?許先生是一個明白人,他不該這一點算盤都沒有打出來。”何德厚將桌子輕輕一拍道:“你這話對的,你這話對的,我去找着許先生說上一說。”他竟不多考慮,起身就向外走。秀姐倒不攔着他,只遙遙的說了一聲:“我還等着開門。”何德厚也沒有答應什麼,人已走到很遠去了。何氏在屋子裏躺着,先輕輕哼了一聲,然後問道:“你舅舅走了嗎?這樣半夜三更,還跑來跑去幹什麼?”秀姐走進裏屋子道:“我說的話怎麼樣?他想發這一筆財,他就不敢把事情弄壞了。你睡你的,我索興坐在這裏等他一會子,看他弄成一個什麼結果。”何氏無法干涉她的,也只好默然的躺在屋裏。約莫有一小時,何德厚回來了。秀姐又倒了一杯茶放在桌上,然後手扶了裏屋門站定,望了他一望。他大聲笑道:“外甥姑娘,你總算有見識的。我和許先生一談,他也說這件事千萬不能鬧大了,暫時倒只好吃個啞叭虧。不過他猜着,這件事他一天不辦妥,童老五這班人,就一天要生是非。你沒有睡那就很好,許先生叫我來和你商量一下,可不可以把喜期提前一個禮拜?只要你說一聲可以,你要的三千塊錢,明天一大早就拿來。只是你要的衣服,趕做不起來。這是沒有關係的,你到了新房子裏去了,你就是一家之主了,你愛作什麼衣服,就作什麼衣服,還有什麼人可以攔阻着你嗎?”他坐着一手扶了桌沿,一手去摸幾根老鼠鬚子。秀姐低頭想了一想,笑道:“舅舅只說了許先生的半截話,還有半截,你沒有說出來。”何德厚道:“外甥姑娘,你還不相信我嗎?自從你說過我爲人不忠實以後,我無論作什麼事都實實在在的對你說話的。”秀姐望了他一眼,淡笑道:“真的嗎?這次許先生說,等我到趙家去了,再來收拾童老五這班人,這幾句話,怎麼你就沒有說出來呢?”他隔着桌上的燈光,向她臉上看了一看,因道:“你跟着我到了許家去的嗎?你怎麼知道我們說的這些話?”秀姐走出來了兩步,坐在他對面小凳子上,很從容的道:“你們要存的那一種心事,我早就知道,還用得着跟了去聽嗎?你們那樣辦倒是稱心如意。不過你也跟我想想,我出了自己的門,並不是離開了這人世界,把這些人得罪之後,他們會放過我嗎?就算我可以藏躲起來,我的老孃可藏躲不起來。我爲了老孃享福,纔出嫁的,出嫁害我的老孃,我那就不幹。再說,舅舅你自己,你拿到了我們的身價錢,你是遠走高飛呢?還是依然在這裏享福呢?你要是在這裏享福的話,你要把這些人得罪了,恐怕還不止讓人家砸屎罐子呢。我說這話,大概你不能說是我嚇你的。”何德厚又拿出了紙菸來吸,斜靠了牆坐着,閉着眼睛出了一會神,因道:“依着你的話,我們讓他砸了一屎罐子,倒只有就此放手。”秀姐微笑道:“放手不放手,那在於舅舅。可是我的話我也要說明,讓我太難爲情了,我還是不幹的。”說着,她不再多言,起身進房睡覺去了。何德厚道:“你看,我們軟下去了,她就強硬起來,那倒好,吃裏扒外,我算個什麼人。”這話何氏聽在耳裏,秀姐並沒有理會。到了次日早上,何氏母女還沒有起來,何德厚就悄悄的溜出去了。何氏起來之後,見前面大門是半掩着的,因道:“我看他這樣起三更歇半夜,忙些什麼東西,又能夠發多大的財?”秀姐這時由裏屋出來,自去作她的事,母親所說,好像沒有聽到。午飯的時候,何德厚笑嘻嘻的回來了,站在院子裏,就向秀姐拱拱手道:“佩服佩服!你兩次說的話,我兩次告訴許先生,他都鼓掌贊成。他說,對這些亡命之徒,值不得計較,雖然弄了一身髒,不過弄骯髒一身衣服。一大早,他就到澡堂子洗澡去了,剃頭修腳,大大的破費了一番,也不過是兩三塊錢,此外並沒有傷他一根毫毛,過了,哈哈一笑也就完了。他讓我回來和你商量,可不可以把……”秀姐搶着道:“我早就說過了,趙傢什麼時候把條件照辦了,我五分鐘也不耽誤,立刻就走。日期是你們定的,提前也好,放後也好,問我作什麼?”何德厚走進屋來,站在屋中間,伸手搔了頭髮笑道:“雖然這樣說,到底要和你商量一下。也是我昨天說的話,那衣服一時趕不上來,別的都好辦。”秀姐的頸脖子一歪道:“那是什麼話?我這麼大姑娘,嫁一個次長的人,總算不錯了。既不能擺音樂隊,坐花馬車,正式結婚,又不能大請一場客,熱鬧一陣子。難道穿一套好衣服做新娘子都不行嗎?”何德厚笑道:“你不要性急,這原是和你商量的事,你不贊成,那我們就一切都照原議。忙了這一大早上,我們弄飯吃罷。不過我有一件事拜託,”說着,掉轉身來望了何氏,因微笑道:“童老五、王狗子那班人,未必就這樣死了心,必定還要有個什麼作法。他不來這裏,還罷了。若是我不在家,他們來了,千萬不要理他。叫他們趕快滾蛋。要不然,我遇着了一定和他算上這筆總賬。”說着,捏了拳頭舉上一舉。秀姐聽說,冷笑了一聲。他道:“外甥姑娘,你倒不要笑我做不出來。人怕傷心,樹怕剝皮,他們要欺侮到我頭上來的時候,我就和他拼了這條老命。”何氏站在桌子邊,桌上堆了一堆豆芽,她摘着豆芽根,臉向了桌上,很自然的道:“他們也不會來,來了我勸他們走就是了。”何德厚道:“你說他不會來嗎?他們忘不了和我搗亂。若遇着,我在家裏,我先挖他一對眼珠。”只這一聲,卻聽到有人在外面院子裏接嘴道:“呵喲!爲什麼這樣兇?何老闆!”說了這話,前面是楊大個子,後面是童老五,全把手臂反背在身後,搖撼着身體走了進來。齊齊在屋門口一站,樹了兩根短柱子,楊大個子道:“我們在這條街上的人,多少有點交情,人情來往,是免不了的,爲什麼我們到了你家裏,你就要挖我們的眼珠,我們還有什麼見不得你的事情嗎?”何德厚突然紅着臉皮,望了他們,張口結舌的道:“你們到這裏來,要……要……要怎麼樣?”楊大個子擺了兩擺頭道:“不怎麼樣!我們到府上拜訪來了,你何老闆要怎麼樣呢?”何德厚氣得鼻孔裏呼呼出氣有聲,兩手捏了拳頭,站着不會動。何氏丟了豆芽便向他二人迎上一步,因道:“兩位大哥請坐罷。秀姐她舅舅也是吃了兩杯早酒,說話有些前後不相顧,不要見怪。”說着,先拖過一條凳子來,放在楊大個子腳邊。童老五瞪了眼道:“我不知道我自己有什麼不對之處,惹得何老闆這樣恨我?今天無事,我特意找何老闆談談。”何德厚舉着拳頭搖撼了兩下,擡起來,平比了自己的鼻尖,因道:“我告訴你,不是我外甥姑娘說好話,這個時候,你在警察局裏了。”秀姐攔着道:“舅舅,你儘管說這些話作什麼?”童老五橫了眼冷笑道:“我倒要聽聽,爲什麼我這個時候會在警察局裏呢?你說出來,你說出來!”他站在楊大個子身後,卻由楊大個子旁邊伸了手過來,向何德厚亂指點着。何德厚看到他那個樣子,也越發的生氣,因喝道:“你犯了法,你自己知道,你昨天晚上砸我的尿罐子,你以爲我不知道嗎?”童老五道:“你是醉糊塗了。想發財想昏了。你在什麼地方看見了我?你信口胡謅!”他道:“你這東西,豈有此理,怎麼跑到我家裏來罵我?”說着,也就一跳上前。幸是何氏從中隔斷,纔沒有打起來。隔壁的田佗子看到童老五、楊大個子來了,早就留意這事了。於是跑了過來兩手伸張,也在中間一攔。接着向童楊二人一抱拳笑道:“天天見面的人,紅着臉吵起來,那好意思嗎?”口裏說着,兩手帶推帶送,把楊童二人,就推出了院子。何德厚兩手扯着帶子頭,將腰上的板帶緊了一緊,跳到院子裏,指着隔壁老虎竈叫起來道:“好哇!我長了這麼大年紀,還沒有什麼人欺侮着,敢打上我的門?你兩人奉了玉皇大帝的聖旨,打到我家裏來了。好!這是你找我,並非我找你,我們就比一比本領,看是誰勝誰敗?”他說着話,人就走出大門來。秀姐站在一邊,本來不願多這些事,現在看到事情越發的鬧大了,只得也搶出大門來,預備勸解。所幸何德厚出了大門,並不向老虎竈這邊去,口裏嘰嘰咕咕的卻向街那邊走去。看那方向,大概是到許樵隱家去了。秀姐站在大門口,倒有點發呆,萬一他真的把警察叫了來,這可是一出熱鬧戲。眼光向老虎竈上看去,見童老五橫板臉不住的冷笑,一腳踏在矮凳子上站着,氣洶洶地不像往日那樣臉上帶了殷勤的顏色。楊大個子卻坐在竈後一張桌子上,大聲叫道:“翻了臉,我們就親爹也不認識。那些只認得洋錢,不認得交情的比狗不如。狗不論貧富,見了熟人,還搖搖尾呢。老五,不要生氣。這世界三年河東,三年河西,就知道你我沒有一天發財嗎?你發了財,我和你作媒,至少介紹你討三位姨太太。哈哈!”說着仰起頭來,放聲大笑。秀姐聽他這話,彷彿句句都刺紮在自己的心上。再也忍耐不住,扭轉身來,搶步的向裏走。到了屋裏向牀上一倒,就放聲大哭起來。楊大個子的大笑,和她的大哭,正好是遙遙相對,於是這就逼着演出一幕情節錯綜的悲喜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