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鳳街第八章 朋友們起來了

  世上被人算計着的,自然是可憐蟲。而算計人的,存着一種不純潔的腦子,精神上就有些不大受用。加之對方若是有點知識的人,多少有些反抗,這反抗臨到頭上,無論什麼角兒,也不會受用的。何德厚存着一具發財的心理,算計自己骨肉,實在不怎麼痛快。遇到秀姐這個外甥女,在不反抗的情形下,常是冷言冷語的回說兩句,卻也對之哭笑不得。一晚的交涉辦完了,秀姐是帶着笑容嘆了氣進房去的。何德厚沒的說了,只是坐在矮凳子上吸紙菸。頭是微偏着,右手撐住大腿,託了半邊臉。左手兩指夾了紙菸,無精打彩的沉思量着,那煙縷縷上升,由面孔旁邊飛過去。不知不覺之間,眼睛受到薰炙,流出了一行被刺激下來的眼淚。何氏道:“舅舅,你還儘想些什麼呢?好在我孃兒兩個,苦也好,樂也好,這八個字都全握在你手掌心裏。你還有什麼發愁的呢?”何德厚丟了菸頭,拿起腰帶頭子擦着自己的眼睛角,嘆了一口氣道:“你孃兒兩個當了我的面,儘管說這些軟話,可是背了我的時候,就要咬着牙罵我千刀萬剮了。”何氏道:“你也說得太過分一點。我們也沒有什麼天海冤仇,何至於這樣。”何德厚道:“這也不去管他了。好在你們已經說出條件來了,我總當盡力,照着你們的話去辦。將來有一天你做了外老太太了,你開了笑容,我再和你們算賬。”說着,他嗤嗤的一笑。何氏還沒有答言呢,院子外忽然有人叫了一聲何老闆。何德厚道:“呵!是田老闆,十來點鐘了,快收竈了吧?”田佗子悄悄走了進來,老遠的張了口,就有一種說話的樣子,看到何氏坐在這裏就把話頓住了。何德厚笑道:“我甥姑娘和我泡了一壺好茶,我還沒有喝完呢。”田佗子道:“我竈上兩個罐子裏水都開着,我和你去加一點水。”說着他拿了桌上的茶壺出去,何德厚就在後面跟了出來。田佗子在院子裏站住等了一等,見何德厚上前來,便低聲道:“你們的盤子,談得怎樣了?剛纔童老五在這門口,來回走了好幾回。他那幾個把兄弟在後面跟着,好像有心搗亂,你提防一二。”何德厚冷笑道:“這些小混蛋,向來就有些和我搗亂。他們儘管跑來跑去,不要理他。我嫁我的外甥女,幹他們什麼事?要他們鬼鬼祟祟在一旁搗什麼亂?我何德厚在這丹鳳街賣了三十多年的菜,從來不肯受人家的氣,看人家的顏色。他們真要……”田佗子一手拉扯住他的衣襟,低聲笑道:“你和我幹叫些什麼?又不是我要和你爲難。”何德厚道:“你想,我爲了這事,已經憋了一肚子的氣。若是再讓這些混蛋氣我一下,我這條老命不會有了。”說着,兩人走上了大街,果見童老五又在這門口,晃了膀子走過去。他後面跟了兩個小夥子,都環抱了手臂在懷裏,走路有點兒歪斜。一個是賣酒釀子的王狗子,一個是賣菜的楊大個子。這兩人和童老五上下年紀。楊大個子更有一把蠻力,無事練把式玩的時候,他拿得動二百四十斤重的石錠。何德厚一腳踏出了門,情不自禁的,立刻向後一縮。楊大個子正是走的最後一個人,他兩手緊緊抱了在胸前,偏了頭向着這邊,故意放緩了步子,口裏自言自語的道:“發財?哪個不想發財!一個人總也要有點良心,割了人家的肉來賣錢,這種便宜,哪個不會撿?但是這種人,也應當到尿缸邊去照照那尊相,配不配割人家的肉來賣錢呢?道路不平旁人鏟……”說到這裏,人已走遠了,下面說的是些什麼,就沒有聽到。何德厚站在門後邊,等了一會,等人去遠了,這才伸出頭來,向街兩頭張望了一下。田佗子本已搶先走回老虎竈去了,這也就伸出頭來,同樣的探望着。看到何德厚悄悄地溜過來,伸了頭在他肩膀邊,低聲道:“你看怎麼樣?童老五這傢伙,不是有心和你搗亂嗎?”何德厚道:“怕,我是不怕的。不過他三個小夥子,又有楊大個子那個蠢牛在內,我打不過他。”田佗子笑道:“就是打不過他,那才怕他。打得過他,他就該怕你了。你還怕他作什麼呢?”何德厚道:“其實我也不怕他。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他還能夠殺人不成?若說打架,他一天打不死我,我就可以帶了傷到法院裏去告狀。田老闆還坐一會子嗎?”他一面說着,一面將兩手扶了門,作個要關閉的樣子。田佗子看了,自然不再和他談話。這裏何德厚把門關閉好,又用木柱把門閂頂上了,接着又把手按了一按,方纔去睡覺。其實童老五雖十分氣憤,他也不會跑到何家來打他一頓。這時候,丹鳳街上的行人,和街燈一樣零落,淡淡的光,照着空蕩蕩的街道。店鋪都關上了板門,街好像一條木板夾的巷。遠處白鐵壺店,打鐵板的聲嗆嗆嗆,打破了沉寂。三個人悄悄的走着,找了一爿小麪館吃麪。這是半條街上唯一的亮着燈敞了門的店鋪。三人在屋檐下一張桌上坐了。童老五坐在正中,手敲了桌沿道:“找壺酒來喝喝吧。”楊大個子道:“你明天還要特別起早,爲什麼今天還要喝酒?”童老五皺了眉道:“不知什麼道理,我今天心裏煩悶得很,要喝上兩杯酒,才能夠痛快一下。”王狗子坐在他下手,就拍拍他肩膀道:“老弟臺,凡事總是沉得住氣,像你這個樣子,那還能做出什麼事來嗎?事情我們正在商量,未見得我們就走不通。說到對手,他也是剛纔在商量,也未見得就走得通。就算我們走不通,他倒走得通,那也不要緊。你這樣年紀輕輕一個漂亮小夥子,還怕找不到老婆嗎?”童老五把臉色一正,因道:“狗子,你這是什麼話?我請你幫忙,決不是爲了討老婆。要是你那個說法,我全是一點私心。何德厚這老傢伙聽了,更有話可說了。”楊大個子向王狗子瞪了一眼,然後向童老五道:“他是向來隨便說話的,你又何必介意?這又說到我和他自己了。我們出面來和何老頭子對壘,爲了什麼呢?不就是爲了朋友分上這點義氣嗎?我們是這樣,當然你也是這樣。玩笑是玩笑,正事是正事,酒倒不必喝了,你早些回去休息休息要緊。跑這麼一下午,到現在還沒有吃飯,肚子裏一肚子飢火,再喝幾杯酒下去,那不是火上加油嗎?”童老五道:“火上加油也好,醉死了也落個痛快。”說着,麪店裏夥計,正端上三碗麪到桌上來。楊大個子將麪碗移到他面前,又扶起桌上的筷子,交到他手上笑道:“吃麪罷。吃了面,我們送你回去。”童老五道:“你送我回去作什麼?難道我會在半路上尋了死?”王狗子笑道:“這可是你自說的,人到了……”楊大個子不等他說完,攔着道:“吃麪!吃麪!”王狗子看看他兩人,自也不再說什麼了。三人吃完了面,看看街上來往的人,已經是越發稀少。童老五卻將筷子碗擺在面前,將手撐住桌子,託了自己的頭,只管對街上望着,很久嘆了一口氣。王狗子道:“你還要吃一碗嗎?爲什麼這樣坐了發呆?”那個麪館裏的夥計,站在一邊,卻向他們望了笑道:“我看你們商量了大半天,好像有什麼大爲難的事。我李二好歹算是一個朋友,怎麼不和我說一聲?有道是添一隻拳頭四兩力,讓我好歹幫一個忙。”楊大個子向他望望點點頭。李二道:“什麼意思?我夠不上幫忙嗎?”楊大個子道:“不是那樣說。這事不大好找許多人幫忙。”李二走過來,收着桌上的麪碗,向童老五笑道:“我多少聽到一點話因,好像是說到酒鬼何德厚,你不是和他……”說着,把語氣拖長又笑了一笑。王狗子道:“不要開玩笑,我簡單告訴你一句罷。童老五要一筆錢用,打算邀一個會。這會邀成了,我們要辦的一件事,就好着手去辦。”李二把碗端了去,復拿了抹布來擦抹桌面,這就問道:“多少錢一會呢?我勉強也可湊一會。你兩人雖然是老五的把子,我和老五的交情也不錯。去年夏天我害病,老五在醫生那裏擔保和我墊脈禮,我到於今也沒有謝謝他。”楊大個子昂頭向屋樑看了一會,站起來抓住李二的手道:“你是個好朋友,我曉得。有你這兩句話,你就很對得住朋友了。”李二道:“錢是不要出了,力我總可以出四兩。你們兄弟有什麼跑腿的事,派我一分也好。”王狗子忽然將桌沿一拍道:“你看,眼前一着好棋,就是李二能辦,我們倒忘記了。”他說的這樣有精神,大家都睜了眼向他望着。王狗子道:“這件事,只有我知道。那姓許的小氣不過,又喜歡在家裏請客。他常常請客在家裏吃素面。辦上四個碟子,無非是花生米、蘿蔔乾、豆腐乾、拌芹菜。其實哪裏是素面,就是在這裏叫去的豬頭肉湯麪,到家換上他們自己的碗,才端了出去。他告訴人是他太太用豆芽湯下的。人家吃了他的面,覺得素面有肉湯味道,那真了不得。他花錢不多,對人家又吹了牛。這面總是李二送了去。李二很認得他家,讓他去打聽……”李二正操手站在一邊,聽他們報告。聽到這裏,不覺兩手一拍,笑了起來道:“這樣一說,這事我就完全明白了。這幾天,他們家常有一位趙次長來作客。來了之後,就在我這裏叫面。他們說來說去,就是女人怎樣,小公館怎樣,那女人的姓也說出來了。這麼一說……”他說到這裏,也不便向下說,把話頓住了。楊大個子道:“這麼一說,你對於這件事,大概可以明白八九分了。事到這步田地,你想我們怎不恨何德厚?老五雖然缺少兩個錢,年輕力壯,還比我們多認得幾個字,要說掙錢養活家口,他是足有這個力量的。”童老五皺了眉道:“你談這些個作什麼?我們也不……”說着,手拍桌子,嘆了一口氣,又搖了兩搖頭。李二道:“這事我完全明白了,我和你們打聽打聽消息,你們也好有個應付。”楊大個子道:“我想這件事讓李二辦辦也好。老五,你這就不必太拘執。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我們能夠知道對方一些消息,那就有力使力,無力使智,凡事搶姓趙的一個先。”童老五道:“和姓趙的我們無冤無仇,他有錢,他花他的錢,我們不能怪他。只是何德厚這東西,饒他不得,賣人家骨肉,他自圖快活。”李二走到店前一步,向左右張望了一番,然後回頭向大家道:“你們也太冒失了,在這大街邊上,這樣道論人家的是非。”王狗子把頭一昂,翻了眼睛道:“道論人家的是非又怎麼樣?大概也沒有那樣大的膽子,敢把我王狗子在大街上怎麼樣?”剛剛是說完了這一句,卻聽到街上很厲害的啪一聲響。王狗子覺得要跑是已經來不及,身子向桌子下一縮,卻把桌面遮了臉。楊大個子伸腳在桌子下面,接連踢了他兩腳道:“這是作什麼?街上的黃包車,拖破了橡皮輪子,也值得嚇成這個樣子嗎?”王狗子由桌下伸了起來,笑道:“我怕什麼?我和你們鬧着玩的。”童老五道:“好了好了,吃人家三碗肉絲麪,儘管在這裏鬧,也好意思嗎?”說着,將面錢交給李二,先向外走。李二跟在後面,追到大街上來,扯着童老五的衣襟道:“老五,你說要幹什麼,我沒有不盡力的。”童老五道:“也沒有什麼,你只聽聽他們說些什麼,那就夠了。假使有緊急的消息,請你立刻來告訴我。”李二將手一拍胸道:“你儘管放心,有重要的消息,決漏不了。我到哪裏找你呢?”童老五道:“你在三義和茶館裏找我。你若是沒有看到我,你和跑堂的洪麻皮說一聲就行了。我們的交情也不壞。”李二聽了他的話,記在心裏。當面店裏收堂之後,他就躺在牀上,想了大半夜的心事。到了次日,他生意人照着他生意人想的計劃進行。到了下午兩點鐘,跑到三義和茶館裏去,這正是丹鳳街和這茶館子比較閒散的時候,卻見洪麻皮搭了一條抹布在肩上,在胸前環抱了兩手,斜了一隻腳,向大街上來往的人看着。可以看到每個行人,在那石子磷磷的路面上,拖着一個斜長的影子。偶然一回頭看到了李二,他就迎着跑向前來,笑道:“童老五像落了魂一樣的,坐立不安。十一點多鐘的時候,在這裏泡了一碗茶喝,他也只滲了兩三回開水,就跑走了。你那意思,他已經對我說過了,這就很對。在這個時候,我們不交交朋友,什麼時候我們纔可交朋友呢?來!喝碗茶。”說着,把李二引到茶堂角落裏,找了一個向裏倒坐的座位,泡了一碗茶,自己抱了桌子角和他坐下,因問道:“你送了消息來了嗎?”李二道:“今天十二點鐘的時候,恰好是許家又來叫面,我就借了這個緣故把面送了去。到了他家,正好那姓趙的在那裏,他們在外面那間小客廳裏,正說得熱鬧。我說出這消息來,倒要叫童老五憂心。”洪麻皮在藍短褂小袋子裏掏出只半空的紙菸盒,兩個指頭由盒子裏夾出一枝紙菸來,放在李二面前,笑道:“老五傷什麼心?人家挑好了娶姨太太的喜期嗎?”李二道:“若是爲了人家選擇了喜期,就要爲老五傷心,那也太值不得傷心。我所聽到的,是那個姓趙的所說,只要女孩子願意了,多花幾個錢,倒是不在乎。既是女孩子有這話了,他就花五千塊錢。要些什麼衣服,請女孩子自己到綢緞莊裏去作,請姓許的太太陪了去,花多少錢,就給多少錢,他決沒有什麼捨不得。隨後,他又說了,既是女孩子願意了,也不妨先作一作朋友。他要求許太太先去邀女孩子出來,一路去玩玩。這也並沒有別的意思,無非是請吃個館子,同去看看電影。”洪麻皮也就銜了一枝煙在嘴角,在褲子布帶縫裏,尋出幾根零碎火柴來在桌面底下擦着,然後將煙點了,向李二道:“那麼,許家人怎麼答覆他的呢?”李二道:“那許先生倒認爲有點困難,怕女孩子害羞。可是那許太太就拍了胸,說是辦的到。她說她和姑娘在一處談了幾個鐘頭的話,又出了許多主意。那姑娘倒很感激她是一位搖鵝毛扇子的軍師,若果然如此,就說一路出去玩,也是她出的主意,姑娘沒有不去的。我聽了這話,倒不怪這位許太太瞧不起人,我只是說這位姑娘有點讓人看不過去,爲什麼親自跑到作媒的許家去?這樣,不是送上門的買賣嗎?”洪麻皮聽說,臉上幾個白麻子,倒是跟着漲紅了,因道:“這倒是奇怪了。秀姐這個人,平常是很有骨子的,不像是那種風流女人。但是你所聽到的,也決不是假話。”李二道:“那是笑話了。我們和老五是好朋友,總望他成其美事,哪有拆散人家婚姻的道理?不過朋友爲朋友,教老五去上人家的當,那我也犯不着。”洪麻皮去提了開水壺,和李二滲着茶,點了兩點頭道:“這話也誠然是有理。老五的意思,說是邀一個五十塊錢的會,先把樑胖子三十塊錢還了,免得受人家的挾制。然後剩下個一二十塊錢,讓她孃兒兩個找房搬家。這樣辦,那自然是她孃兒兩個,還格外的要跟着吃苦下去。要說男女兩方,彼此有一番情義,這自然也有人做的到。不過就平常情形來說,哪個人不願穿綢着緞?哪個人不願住洋房坐汽車?哪個人不願手上整大把的花鈔票?至於說,少不得有人叫聲姨太太,那是沒有關係的。她走出去的時候,臉上也不貼着姨太太三個字。就是臉上貼三個字,做次長的姨太太,比做菜販子的老婆,那總要香的多。他們在我這裏計議和秀姐設法的時候,他們只說一個五十塊錢的會。這五十塊錢在我們當然是一筆本錢,可是在人家做次長的人看來,只是賞賞聽差老媽子的一筆小費。我就發愁辦不了大事。現在據你這樣一說,這事越發的不行了。若把這話告訴秀姐,她不笑掉牙來纔怪呢!”李二道:“不過老五這個人的脾氣十分古怪,他相信了那個人,到底相信那個人。他相信五十塊錢辦得了一切事情,所以他就只邀五十塊錢的會。你說這五十塊錢不行,不是說他沒有計劃到,是你說秀姐無情無義,那比打了他兩個耳巴還要難過。我聽到的這些話,要不告訴他,他老是睡在鼓裏。我要告訴了他,他不但不相信,反會說我們做朋友的毀壞人家的名譽。所以我也來和你商量商量,這事怎麼處理?”洪麻皮道:“楊大個子是和他割了頭的弟兄,等他來了,再作商量罷。”兩人又坐談了一會,吃茶的人慢慢又加多,洪麻皮自要去照應生意。李二一個在這裏坐了一會子,很覺得沒有意思。剛起身要走,卻見王狗子通紅的臉,腋下夾了一個小布包袱,一溜歪斜走了進來,迎頭遇到李二,一把將他抓住,問道:“你來了,正好,有話問你,你要到哪裏去?”李二覺他有一股酒氣噴人,便不願和他執拗,一同走回茶館來。王狗子將包袱放在茶桌上,又在上面連連拍了兩下,因道:“當不值錢,賣又一時找不到受主,拿去那裏押幾天罷。”洪麻皮走過來,問道:“狗子,泡一碗茶嗎?滿臉的酒氣,好像不高興。”王狗子道:“童老五的會,今天晚上要繳錢,買賣不好,借又借不到,我還差三塊錢呢,我想把一件老羊皮的背心,拿去押三塊錢,你路上有人沒有?”洪麻皮笑道:“我一分還不曉得怎麼樣呢?哪裏能替別人想法子?”王狗子道:“你和樑胖子很熟……”洪麻皮道:“再也不要提樑胖子。他已經知道我們和童老五在一處弄什麼玩意,早上在這裏吃茶,只管向我打聽。這兩天我們要和他借錢,一個許他還十個,他也不高興。”王狗子伸手起來,只管搔着耳後根。李二看了他那樣子,不免插嘴道:“若不是我覺得你們這事是多餘的,我就湊三塊錢借給你。”王狗子一伸手,將李二領口扭住,另一手伸了個食指,指點了他的鼻子尖道:“我倒要問問,朋友幫忙,這也是做人應盡的道理,你怎麼說是多餘的?虧你昨晚上說得嘴響,也要認一股會呢。”李二見他酒醉得可以,這又是茶館裏,不能和他吵鬧,就只管向他笑。洪麻皮立刻搶了過來,按住王狗子的手道:“你一吃了兩杯酒,就不認得自己。我告訴你一句話,李二的哥哥是身上帶手槍的,你應該記得。”王狗子道:“身上帶手槍的怎麼樣?嚇的倒我嗎?就是他哥哥自己來了,我也要談談這是非。”他口裏雖是這樣說着,抓住李二領口的那隻手,可緩緩的放了下來。李二知道他的脾氣,倒向他笑道:“等你酒醒了,我們再算賬。”說着,一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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