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議已定,便命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兒知樞密院事,與衛王寬徹哥,率諸衛兵十餘萬,出討河南妖寇,一面頒詔各路就近剿撫。也先帖木兒奉命,即日會同衛王,調兵出都。
他本是個矜才使氣的人物,握着了這麼大權,益發趾高氣揚,目無全虜。反射下文。到了上蔡,城已爲寇黨韓咬兒所據,當即在城下紮營,安排攻具,夤夜圍城。韓咬兒登陴守禦,見元兵四面攢聚,好似蜂蟻一般,頓吃了一大驚,怎奈事已到此,無可如何,只得帶領黨羽,勉強守着。元兵圍了好幾日,尚是不能攻入,也先帖木兒大怒,嚴申軍令,限日破城,逾限立斬。將士聞命,相率驚惶,幸上蔡城池卑狹,寇黨不過數千人,城外又無餘寇接應,但教合力進攻,不難得手;當下將士效命,互約進行,四面布着雲梯,冒死登城。韓咬兒顧此失彼,頓被元兵殺入,劈開城門,招納大兵,與韓咬兒巷戰起來,兩下廝殺多時,把寇黨大半屠戮,剩了韓咬兒孤身,還有什麼伎倆,自然被元兵擒住。
也先帖木兒大喜,便遣使報捷,並將韓咬兒囚解至京。順帝誅了韓咬兒,傳旨獎賞,頒給鈔幣數千錠。也先帖木兒得此快事,越加驕倨,小小一個孤城,且圍攻了多日,方得幸勝,如何便驕倨起來?不但虐待軍士,就是同行的衛王,也看他與傀儡相似,不屑協議,所有一切軍政,統是獨斷獨行。衛王以下,無人敬服,不過因受了主命,一時不便解散,沒奈何隨他前進。
劉福通聞咬兒被擒,忙分派死黨,嚴守所得要害,阻住元兵。也先帖木兒麾下,雖有十多萬人,大都觀望不前,任你也先帖木兒如何嚴厲,總是不肯出力,或且潛行逃避,因此也先帖木兒無威可逞,只好逗留中道,待賊自斃。
偏偏殺運方開,寇焰愈熾。劉福通猖獗如故,固不必說;他如芝麻李等,亦相率橫行;最厲害的莫如徐壽輝。壽輝據蘄水後,居然自稱皇帝,僭號天完國,改元治平;以鄒普勝爲太師,出兵江西,攻陷饒州、信州,另派部將丁普郎等,溯江而上,連陷漢陽、興國、武昌等處,威順王寬徹普化,及湖廣平章政事和尚,棄城遁去。轉陷沔陽,推官俞述祖被擒,怒罵壽輝,被他磔死。復陷安陸府,知府醜驢陣亡。壽輝又派別將歐祥等寇九江,沿江各兵,聞風宵遁。江州總管李黼,傳檄兵民,募集丁壯,與寇衆血戰數仗,水陸獲勝,嗣因附近城堡,多被陷落,寇衆四集城下,晝夜環攻,平章禿堅不花,又縋城潛走,中外援絕,勢難再守,李黼猶力捍數日,至寇入東門,尚揮劍斫數十人,與從子秉昭,一同殉難。不沒忠臣。
江州既陷,袁州、瑞州等,接連失守,元廷連日聞警,免不得又開廷議。當由脫脫等議定各路進兵,責成統帥,以覘後效。其時授詔討賊的官員,約有數處:
四川行省平章政事咬住,率兵徇荊襄。 江西行省左丞相亦憐真班,率兵守江東西關隘。 知樞密院事也先帖木兒,與陝西行省平章政事月魯帖木兒,討南陽、襄陽賊。刑部尚書阿魯,討海寧賊。 江西右丞火爾赤,與參知政事朵,討江西賊。 江西右丞兀忽失等,討饒信等處賊。
分派既定,宮廷少安。嗣聞方國珍兄弟,忽降忽叛,浙東道宣慰使都元帥泰不華戰歿,泰不華見第五十回。乃復飭江浙左丞左答納失裏往討國珍。
原來國珍入海,攻掠沿海州郡,官軍多不戰自潰。元廷遣大司農達什帖木兒等,南下黃岩,招之使降,國珍居然受命,挈二弟登岸羅拜道旁。達什帖木兒喜甚,遽授以官,國珍兄弟,歡躍而去。獨浙東宣慰使泰不華,料其狡詐,夜訪達什帖木兒,擬命壯士襲殺國珍。達什帖木兒不從,且斥泰不華違詔喜功,計遂不行。及達什帖木兒還都,國珍果復率黨羽,入海剽掠。泰不華遣義士王大用往諭,被國珍羈住,另遣戚黨陳仲達報聞,如約願降。泰不華乃率部下數十人,偕仲達乘舟,張受降旗,乘潮而前。舟觸沙不能行,猛見國珍鼓掉前來,急呼仲達與伸前議,仲達目動氣索,泰不華知有異謀,手刃仲達,即前搏國珍船,射死賊目五人。國珍船中盡藏伏兵,至是齊起,躍登泰不華舟,泰不華奪刀亂揮,復斃賊數人。賊攢槊競刺,中泰不華頸,鮮血直噴,猶直立不僕,卒被賊投屍海中,餘衆皆戰死。事聞於朝,追封魏國公,諡忠介,命左丞左答納失裏剋日進討,不得違慢。左答納失裏也奉命去訖。此段爲說明文,亦爲銷納文,因欲明泰不華之忠,方國珍立狡,所以插入。
元廷又頒下詔旨,令各路統帥,便宜行事。滿望他旗開得勝,馬到成功,不意第一路注意人馬,竟無端潰散,自沙河退駐朱仙鎮,幾不成軍。看官欲問這統帥姓氏,就是脫脫丞相的母弟,叫作也先帖木兒。加入脫脫丞相母弟六字,句中有刺。他自上蔡得勝後,進至沙河,駐紮了兩三月,未曾對仗。忽軍中自起訛言,競稱劉福通糾合衆寇,前來劫營,累得也先帖木兒日夕防備,連寢食都是不安。忙亂了好幾日,並不見有一寇到來,頓時懊惱得很,把所有軍官,斥辱一番,並令此後不得妄言,違令者斬。不把軍官立斬,還算仁恕,但也虧有此着,才得逃命。一班軍官,本已心懷怨望,又被他嚴加訓斥,索性一鬨而散,夤夜逃去。也先帖木兒並未預聞,到了日上三竿,升帳檢閱,只有親兵數百名,兀自守着,其餘不知去向。慌忙去請衛王,衛王也騎馬走了。那時也先帖木兒倉皇失措,也只好上馬急奔,行了三十六策中的第一策。奔至朱仙鎮,方遇衛王寬徹哥,帶着一半散卒,在鎮紮營。他尚莫名其妙,及與衛王相見,欲問底細,衛王又模模糊糊的說了數語,沒奈何上書奏聞。嗣得詔敕,遣中書平章政事蠻子一作曼濟。代爲統帥,召他還京。他即將兵符繳與衛王,即日北歸。
既到京師,仍受命爲御史大夫。西臺御史範文,抱着一腔忠憤,聯絡劉希曾等十二人,上書奏劾,說他喪師辱國,罪無可原。中臺御史周伯琦,反劾範文等越俎上言,沽名釣譽。兩篇奏章,先後進呈。順帝竟從伯琦言,斥責範文等十二人,統降爲各郡判官。又加罪西臺御史大夫朵爾直班,說他授意屬僚,好爲傾軋,外徙爲湖廣平章政事。真是憒憒。朵爾直班素感風疾,及出都門,老病復發,行至黃州,又奉詔令他司餉,各路統帥,日來絮聒,總是迎合當道。卒至憂憤填胸,嘔血而死。脫脫不能辭其咎。
盈廷人士,從此噤不敢言。惟脫脫雖多矇蔽,心終憂國,默唸各路已有重兵,只徐州被李二佔據,尚未克復,決意自請出徵,規復徐州。遂入朝面請,奉旨特許,命以答剌罕太傅右丞相,分省於外,總制各路軍馬,爵賞誅殺,悉聽便宜行事。並命知樞密院事咬咬,中書平章政事搠思監,也可扎魯忽赤此六字系元代官名。福壽,坊間小說有赤福壽,想系福壽以上誤添一赤字,遂致以訛傳訛。從脫脫出師。脫脫臨行時,復奏請哈麻兄弟,可以召用。恩怨太明,反致自誤。順帝自然准奏,立召哈麻爲中書右丞,雪雪爲同知樞密院事。兩人星夜進京,來送脫脫,脫脫以國事相托,教他盡職效忠。看錯了人。兩人唯唯聽命。脫脫便麾兵出都,渡河而南,直抵徐州,於西門外安營。
李二本是劇盜,聞丞相脫脫親自到來,便號召羣盜,一齊殺出,衝突過去;虧得脫脫軍律嚴明,一些兒不見慌忙,各自攜械抵禦。正交戰間,但聽李二陣內,梆聲一響,飛箭便應聲射來。元兵前隊未曾預防,被射死了數十名。脫脫恐中軍驚退,忙策馬向前,領兵殺上,說時遲,那時快,脫脫所乘的馬首,已中着一箭,箭鏃甚長,飾以鐵翎,這馬負着痛楚,幾乎支持不住,衛士忙來扶住脫脫。脫脫叱開衛士,下馬易騎,仍舊麾旗前進。麾下見主帥拼命,哪個還敢退後,一陣衝殺,竟將李二部衆,逼回城中;李二忙令閉城,方闔半扉,元兵已如潮涌入,勢不可當。幸徐州尚有內城,外郛雖破,內城尚可自保。李二急呼衆奔入,閉門固守。
脫脫乘勝攻城,城上矢石如雨,眼見得一時難下,方命各軍休養一宵,越日復督軍圍攻,喊聲如雷,震動天地。那李二恰也厲害,把平日積貯的守具,盡行取出,對付元兵。一連數日,相持未下,脫脫以李二負嵎,持久非計,遂令軍士撤退西南,專攻東北,日間命他猛擊,夜間更迭退休。城內的趙均用、彭早住二人,見元兵如此舉動,遂向李二獻計道:“元兵遠來,攻戰數日,必致疲乏,所以銳氣漸衰,撤圍自固。我等可乘夜出兵,掩殺過去,必可獲勝。”李二道:“今夜已來不及了,明天夜半,我率衆出南門,你兩人率衆出西門,左右夾攻,尤爲妙計。”趙、彭二人鼓掌稱善。計固妙矣,奈城內無人何。
到了次日,城上下攻守如舊,二更時候,李二與趙、彭二人,分頭出城,竟來掩襲元營。營外有元兵站着,見李二等併力殺來,一聲吶喊,紛紛四走,李二等便搗入營中,來擒脫脫,誰知營內只有燈燭,並無人馬。至此才知中計,忙令退兵,忽聽炮聲四響,元兵盡行殺到,把李二等困在垓心。李二此時,也顧不及趙、彭二人,只好拼命殺出,奔回南門,舉頭一望,叫苦不迭。看官,你道何故?原來城樓上面,萬炬齊明,火光中現出一位紫袍金帶,八面威風的元丞相。突如其來,令人叫絕。驚得這個芝麻李,魂飛天外,回馬急逃。元兵又復追至,殺得李二手下,七零八落,李二已無心戀戰,只管奪路奔走。元軍尚欲追趕,但聞城內已經鳴金,遂相率勒馬,由他自去。此時彭、趙二盜,料無可歸,早殺開血路,逃出外城,向濠州去訖。至李二出外城,二人已去得很遠。李二垂頭喪氣,徑投沔陽,後來不知下落,想是窮途致死了。芝麻變油,成了流質,所以無從稽考。天已大明,各元將入城獻功,斬首約數千級,並獲得黃傘旗鼓等,由脫脫一齊檢閱,錄功行賞有差。脫脫復下令屠城,福壽上前諫阻道:“劇盜如李二等,傅相尚不欲窮追,百姓何辜,偏令屠戮?”脫脫道:“汝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圍城數日,但見盜賊人民,齊心守禦,料是不易攻入,所以我撤圍西南,故意示懈,令他前來掩襲。我先授諸將密計,四處埋伏,截住他的歸路,以便我乘隙入城。我入城時,百姓還來抗拒,被我殺退,嗣見李二等出走,尚有百姓隨着,我恐城中再擾,所以鳴金收軍。看來此等頑民,不便再留,一律屠戮,才無後虞。”攻城之計,從脫脫口中自敘,又開一補述文法。福壽不便再言,當由衆將奉令,把城中老少男女,盡行殺訖。然後上書告捷。脫脫之罪,莫如此舉。
順帝聞報,立遣平章政事普化等,頒賞至軍,且加封脫脫爲太師,召使還朝,並改徐州爲武安州,立碑表功。脫脫班師北歸,由順帝遣使郊迎,入見後,賞給上尊珠衣白玉寶鞍,一面賜宴私第,命皇太子親去陪宴,這正是異數寵榮,一時無兩。盛極必衰。
脫脫因東南盜起,漕運爲難,復請於京畿立分司農司,自領大司農事,令右丞悟良哈臺,左丞烏克孫良楨兼大司農卿,作爲襄辦。西至西山,東至遷民鎮,南至保定、河間,北至檀順州,均導引水利,立法耕種,不到一年,居然禾麥芃芃。收入京倉,可充食俸。順帝以宰輔得人,一切國政,委他處理,自己恰日居宮中,恣情酒色,於是貢諛獻媚的哈麻,又在宮中日夕伺候,想出了一條極樂的法兒,導帝肆淫。小子有詩詠道:
得人興國失人亡,況復宮廷已色荒。
莫謂誤君由嬖倖,君昏何自望臣良?
欲知哈麻所獻何術,容待下回表明。
本回敘寫戰事,獨於脫脫兄弟之出征,演述較詳,其他隨筆敘過,概行從簡;非詳於此而略於彼也;文法有賓主,上文已備言之。若不問主賓,依事類敘,徒使閱者眩目,毫無興味,何足觀乎?且不特法分賓主已也,又有賓中主,主中賓之法,如本回前半,敘也先帖木兒事,主中賓也,而脫脫實爲賓中主;後半敘脫脫事,似爲主文,然亦一主中賓,所足稱賓中主者,實爲順帝。由是類推,則雖爲夾敘之文,亦有主賓之分,與主中賓、賓中主之分,在閱者默揣而得耳。若論脫脫兄弟之戰略,則乃弟遠不及乃兄,文已敘明,毋庸贅說。惟著書人頗重視脫脫,故雖不掩脫脫之短,而獨喜述脫脫之長。意者其亦善善從長之意乎?然元代賢相,絕無僅有,如脫脫者,固不容盡沒甚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