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剌沙自思逾月無主,究竟不妥,遂入謁泰定皇后,願擁立皇太子阿速吉八爲帝,剋期登位。泰定皇后自然樂從,遂於致和元年八月,召集樑王王禪,一作旺辰。遼王脫脫,右丞相塔什特穆爾,舊作塔失鐵木兒,因與前大都使臣名重複,故用新名。太尉不花,御史大夫紐澤等,奉皇太子阿速吉八即位上都,尊皇后弘吉剌氏爲皇太后,擬定次年改元天順。泰定帝在位五年,其子已早爲儲貳,依父終子及之例,則阿速吉八之嗣位,亦屬正當,故特書改元,以存書法。天順帝年才九齡,書天順帝,亦有微意。朝賀時統由倒剌沙護持,方得終禮。遂命諸王失剌,平章政事乃馬臺,此乃馬臺與上文異人同名。詹事欽察,率兵襲京畿。巧值阿速衛指揮使脫脫木兒,由上都自拔來歸,奉京師命令,駐守古北口。他已預知失剌等潛師進襲,遂領兵出據宜興,四面埋伏。
失剌分軍三隊,先後南下。第一隊歸乃馬臺統率,第二隊歸欽察統率,第三隊方由自己領着,乘着銳氣,倍道而來。前軍甫到宜興,紮營造飯,炊煙甫起,號炮驟聞。大衆正在四望,驀見敵軍蜂擁來前,連忙上馬截殺。說時遲,那時快,衆軍未曾排齊,敵兵已經殺入,眼見得轍亂旗靡,人仰馬翻,乃馬臺措手不及,被脫脫木兒刺落馬下,生擒活捉去了。第一隊已了。
脫脫木兒已掃盡前隊,便趁着現成的飯鍋,令軍士飽餐一頓,前驅疾進。那邊第二隊兵士,由詹事欽察押隊前來,途次接得潰卒敗報,忙上前來援,未達數裏,已與脫脫木兒軍相遇。脫脫木兒握着一柄大刀,當先突陣,麾下軍士,隨勢衝入,欽察不知好歹,也撥馬舞刀,來戰脫脫木兒,才數合,忽聽脫脫木兒喝聲道着,那欽察的頭顱,不知不覺的滾落地上。奇語。俗語說得好,蛇無頭不行,欽察已身首兩分,還有何人敢來抵敵?霎時間紛紛逃潰,走得慢的一大半都做了矮腳鬼,暴骨沙場。第二隊又了。
還有失剌的所領的後軍,惘惘南來,接連得着兩隊敗耗,料知不能抵擋,忙令後隊變作前隊,前隊變作後隊,向北退還。待脫脫木兒趕去,失剌已逃得很遠,只有殿卒數百名,被脫脫木兒軍屠殺淨盡,其餘統僥倖生免了。失剌還算見幾。
脫脫木兒追趕十餘里,不及而還,當即報捷京師。燕帖木兒等屬酒相賀。方在滿座慶宴的時候,忽見撤裏不花馳入,報稱懷王已自河南登途,現距京師只百里了。燕帖木兒道:“甚好!”撤裏不花道:“還有一事賀公,已奉命升公知樞密院事了!”燕帖木兒大喜,便於席間派使遠迎。至宴饗畢後,即令太常禮儀使,整備法駕。
越兩日,聞懷王駕已抵郊,遂偕諸王百官,恭奉法駕,出迎郊外。懷王慰勞有加,改乘法駕,馳入京師。燕帖木兒與西安王阿剌忒納失裏等,立即勸進。懷王道:“大兄尚在朔方,我不得越次僭位,俟兩都平靖,當遣使迎兄。目下暫由我監國,願卿等勿生異議!”初意原是不錯。燕帖木兒道:“大王讓德,卓越古今,惟時勢相迫,亦貴從權,既承鈞命,容後再議!”懷王乃入居宮中。
越宿命速速爲中書平章政事,前御史中丞曹立爲中書右丞,江浙行省參知政事張友諒爲中書參知政事,河南行省左丞相伯顏爲御史大夫,中書右丞趙世延爲御史中丞,各官俱受職視事,不必細表。
又越兩日,由偵騎入報,上都樑王王禪,右丞相塔什特穆爾,太尉不花,御史大夫紐澤等,又興兵南犯了。懷王召燕帖木兒,商議軍務,燕帖木兒自請效勞。懷王甚喜,遂發兵數萬,供燕帖木兒調遣,命他便宜行事,不爲遙制。燕帖木兒遂帶兵至居庸關,由其弟撒敦迎入。燕帖木兒道:“聞北兵已發上都,吾弟何不率兵急進,反在此遊疑觀望?難道待他自斃麼?”撒敦道:“聞兄拳命督師,所以靜候調度,不敢妄進。”燕帖木兒道:“我不害人,人將害我,你快率萬人前去,截住北軍,我當爲你後應便了。”
撒敦依言,就率兵出關,浩浩蕩蕩的殺奔榆林。適值北軍到來,也無暇答話,即麾兵猛擊。北軍不及佈陣,頓時被他踹入,亂砍亂戳,不消片時,已將北軍殺得七零八落,往北奔逃。
撒敦乘勝長驅,直到懷來,才見燕帖木兒督軍到來。當下叩馬報捷,並請徑攻上都。燕帖木兒道:“且慢前進,回關再商。”撒敦道:“兄前責弟,今弟將詰兄;北軍既已敗去,不乘此入搗上都,還待何時?”燕帖木兒道:“吾弟有所未知,兵以氣動,氣盛乃勝,氣餒必敗。我前日並非責你,實所以激動弟心,鼓氣禦寇。今已得勝,銳氣將衰,若再進兵,頓師城下,那時再衰三竭,不要進退兩難麼?”論兵卻是有識。撒敦無言,乃隨返關中。燕帖木兒即馳書報捷。嗣得覆命,令他即日還京,燕帖木兒乃留弟守關,奉命還朝。入京後,把前時拿下的烏都伯剌,及擒住的乃馬臺,統置大辟。一面約諸王大臣,伏闕上書,請早正大位以安天下。懷王尚是固辭。燕帖木兒道:“人心向背,間不容髮,現在兵戈擾攘,非速正大名,不足以系人心,萬一中外失望,後悔何及?”懷王道:“必不得已,亦須將我的本意,明示天下,方可權攝帝位。”古時惟王莽稱攝皇帝,懷王亦欲居攝,染鼎之意已動矣。乃命中書省臣,擬定詔旨,於九月十三日,即帝位於大明殿,受諸王百官朝賀,頒詔天下道:
洪維我太祖皇帝,混一海宇,爰立定製以一統緒,宗親各受分地,勿敢妄生覬覦,此不易之成規,萬世所共守者也。世祖之後,成宗、武宗、仁宗、英宗,以公天下之心,以次相傳,宗王貴戚,鹹遵祖訓。至於晉邸,具有盟書,願守藩服,而與賊臣鐵失、也先鐵木兒等,潛通陰謀,冒幹寶位,使英宗不幸罹於大故。朕兄弟播越南北,備歷艱險,臨御之事,豈獲與聞?朕以叔父之故,順承惟謹。於今六年,災異迭見,權臣倒剌沙、烏都伯剌等,專權自用,疏遠勳舊,廢棄忠良,變亂祖宗法度,空府庫以私其黨類。大行上賓,利於立幼,顯握國柄,用成其奸。宗王大臣以宗社之重,統緒之正,協謀推戴,屬於眇躬。朕以菲德,宜俟大兄,固讓再三,宗戚將相,百僚耆老,以爲神器不可以久虛,天下不可以無主,周王遼隔朔漠,民庶皇皇,已及三月,誠懇迫切,朕固從其請,謹俟大兄之至,以遂朕固讓之心。已於致和元年九月十三日,即皇帝位於大明殿,其以致和元年爲天曆元年,可大赦天下。自九月十三日昧爽以前,除謀殺祖父母父母,妻妾殺夫,奴婢殺主,謀故殺人,但犯強盜印造僞鈔不赦外,其餘罪無輕重,鹹赦除之。於戲!朕豈有意於天下哉!重念祖宗開創之艱,恐隳大業,是以勉徇輿請,尚賴爾中外文武臣僚,協心相予,輯寧億兆,以成治功,諮爾多方,體予至意!
是日封賞羣臣,並賜大都將士金銀鈔,多寡有差。流朵朵、王士熙、伯顏察兒、脫歡等於遠州,各籍沒家資,分給諸王大臣。忽警報自遼東傳來,平章禿滿迭兒,及諸王也先帖木兒等,率兵入遷民鎮,進襲薊州。懷王懷王已即帝位,本文仍稱懷王,一因天順正位,國無兩君,一因周王在北,懷王暫攝帝位故也。乃封燕帖木兒爲太平王,以太平路爲食邑,並命爲中書右丞相,兼知樞密院事,賜黃金五百兩,白金二千五百兩,鈔萬錠,金素織緞色繒二千匹,平江官地二百頃,即日詔促出師薊州,拒遼東軍。
燕帖木兒聞命即行,且調撒敦會師北進。方到三河,接着通州急報,樑王王禪等已入居庸關,不由得大驚道:“居庸被破,不特通州吃緊,連京師也要戒嚴。我軍須回保京師,休被蹂躪爲是!”乃留兵拒遼東軍,自與撒敦星夜馳還。
既抵榆河關,聞懷王已出齊化門視師,益覺焦急萬分。遂驅馬直奔京城,謁見懷王,並面啓道:“陛下何故親自視師?”懷王道:“寇兵已入居庸關,將要來犯京師了。”燕帖木兒道:“陛下一出,民心必驚,凡翦寇事儘可責臣。陛下亟宜還宮,安定人民,請勿輕動!”此時燕帖木兒確是懷王忠臣。懷王道:“待卿未來,所以躬自督師,今已到此,朕心安了,軍事由卿作主,朕當從卿言,還宮安民。”言畢,即與燕帖木兒別去。
燕帖木兒復還至軍中。樑王王禪等亦乘勝進逼,與燕帖木兒軍遇於榆河。燕帖木兒升座誓師道:“寇已深入,大都戒嚴,孰勝孰負,在此一舉。將士等爲國前驅,理宜奮力殺敵,若有退避不前,本爵帥只有軍法從事,休得後悔!”將士等唯唯聽命,燕帖木兒遂命開營逆戰。
兩下里交鋒起來,正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才,一邊是誓扶幼主,期立大功;一邊是力保長君,目無全虜,足足戰了三四個時辰,不分勝敗。燕帖木兒執旗當先,引軍突陣。部下見主帥奮勇,格外效力,無不以一當十,以十當百,北軍漸漸敗卻,退至紅橋。
燕帖木兒步步進逼,一些兒不肯放鬆,惱動了樑王部將。一名阿剌帖木兒,曾爲樞密副使,一名忽都帖木兒,曾爲上都指揮,兩人素稱驍勇,至此氣憤填胸,挺身還戰,竟攻入燕帖木兒陣中。燕帖木兒正揮刀前進,適值阿剌帖木兒突至馬前,挺戈刺來,虧得燕帖木兒眼明手快,將身閃過一邊,右手用刀格住戈鋌,左手拔劍砍去,不偏不倚,正中阿剌帖木兒左臂。阿剌帖木兒狂叫一聲,撥馬就逃。燕帖木兒緊緊追去,又來了忽都帖木兒,接住廝殺,奮鬥了數十合,彼此尚不相讓,仍惡狠狠的搏戰。燕帖木兒手下,有一矮將名和尚,短悍絕倫,善使雙錘,他恐主帥有失,忙撥馬助戰。忽都帖木兒欺他短小,不以爲意,誰知這和尚煞是捷,左右馳擊,防不勝防,忽都帖木兒方思退避,左臂上已着了一錘,幾乎跌落馬下,幸他將前來救護,才得走脫。兩帖木兒不敵一帖木兒,無愧爲太平王。北軍見兩將敗衄,人人奪氣,遂馳過紅橋,阻水而陣。燕帖木兒恐軍士力疲,不欲再戰,只命弓弩手用矢攢射,把北軍一陣射退,然後收兵。
次日復分軍爲三隊,令也速答兒率左,八都兒率右,進逼北軍。時北軍退至白浮,因燕帖木兒挑戰,也出來對仗。燕帖木兒麾兵佯退,俟北軍追來,命左右兩隊包抄過去。北軍正殺得高興,猛見也速答兒從右邊殺來,忙分軍抵敵。方在酣戰,左邊又遇着八都兒軍,又分軍敵住,不意燕帖木兒復轉身殺到,所向披靡。那時北軍招架不住,只好且戰且走,復退十里下寨。燕帖木兒見北軍雖敗,行列尚是整齊,也即鳴金收軍。
越宿復戰,北軍抖擻精神,前來衝突,燕帖木兒也不肯稍讓,督軍猛擊,自辰至午,相持不下。驀見燕帖木兒陣中,跳出銳卒數百名,由燕帖木兒親自督領,衝殺過去。北軍前來抵截,被燕帖木兒手刃七人,方纔退卻。燕帖木兒也即鳴金收軍。
是夜二鼓,燕帖木兒召孛倫赤、嶽來吉入帳,密議道:“連日酣戰,兩軍俱疲,長此堅持,何以退敵?”孛倫赤道:“不如今夜發兵劫營,想寇兵應亦疲倦,定中我計!”燕帖木兒道:“我亦想及此着,但彼此對壘下營,豈有不防之理?從前甘寧百騎,夜劫曹營,我何不仿他一行,也可擾亂敵心,使他自退?”燕帖木兒想曾閱過《三國演義》。孛倫赤、嶽來吉二人齊聲道:“末將等願效死力!”燕帖木兒大喜,便調集銳卒百騎,令各帶弓箭,並持戰鼓,隨孛倫赤、嶽來吉二人同去。臨行時又吩咐道:“你等抵敵營時,只宜左右鼓譟,四面馳射,不必與他廝殺,但能使他驚擾,便算頭功。”孛倫赤等領命去訖。燕帖木兒恰高枕自臥。
那邊樑王王禪,正恐燕帖木兒劫營,令兵士小心嚴防。到了三鼓,突聞外面鼓聲大震,忙令各營出戰,兵士開營出去,只見來兵東馳西射,散無紀律。當下冒矢追殺,走到這邊,他到那邊;走到那邊,他到這邊。嗣後來兵越多,混戰一回,互有殺傷。戰到天明,彼此相見,才知所殺傷的統是自家人,不禁懊喪異常。這時的孛倫赤、嶽來吉兩人,早已收集百騎,回營報功去了。小子有詩讚燕帖木兒道:
力戰何如智取工?榆關猶憶大王風。
須知兵事無嫌詐,燕邸當年固善攻。
畢竟北軍曾否再退,請看官續閱下回。
懷王之立,不當立也。以泰定之正統言,則皇太子已即位上都,懷王固不當立;以武宗之正統言,則嗣位者應屬周王和世,懷王亦不當立也。燕帖木兒希寵取媚,南迎勸進;借使懷王正言抗斥,則燕帖木兒之志不得逞,而兵禍可立弭矣。乃江陵遽發,飄然入都,御殿即真,封王拜爵,彼已南面稱尊,詎尚肯北面爲臣耶?讓兄之言,徒虛文爾。然發難之首,實出自燕帖木兒,故本回中敘述各事,皆以燕帖木兒爲前提,西安以下,概置後列。至如出師戰勝之舉,尤寫得機變神智,非稱美燕帖木兒,實隱誅燕帖木兒也。曹阿瞞以知兵聞,阿瞞得謂漢之忠臣否耶?吾於燕帖木兒亦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