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朝,天色清朗,惟氣候遽寒,蓋冬深矣。餘母晨起,即部署廚娘,出餺飥,又陳備飲食之需。既而齊聚膳廳中,歡聲騰徹。餘始知姊氏今日歸去。靜子此際作魏代曉霞妝,餘發散垂右肩,束以毢帶,迥絕時世之裝,靦腆與餘爲禮,益增其冷豔也。餘既近爐聯坐,中心滋耿耿,以昨夕款語海邊之時,餘未以實對彼姝故耳。已而姊氏辭行,餘見靜子拖百褶長裙,手攜餘妹送姊氏出門。餘步跟其後,行至甬道中,餘母在旁,命餘亦隨送阿姊。
靜子聞命,欣然即轉身爲餘上冠杖。餘曰:“謹謝阿姊,待我周浹。”
餘等齊行,送至驛上,展軨車發,遂與餘姊別。歸途惟靜子及餘兄妹三人而已。
靜子緩緩移步,遠遠見農人治田事,因出其纖指示餘,順口吟曰:“‘彩菱辛苦廢犁鋤,血指流丹鬼質枯。無力買田聊種水,近來湖面亦收租。’三郎,此非範石湖之詩歟?在宋已然,無怪吾國今日賦稅之繁且重,吾爲村人生無限悲感耳。”
靜子言畢,微喟,須臾忽絳其頰,盼餘問曰:“三郎得毋勞頓?日來身心,亦無患耶?吾晨朝聞阿母傳言,來周過已,更三日,當挈令妹及餘歸箱根。未審於時三郎可肯重塵遊屐否?”
餘聞言,萬念起落,不即答,轉視靜子,匿面於綾傘流蘇之下,引慧目迎餘,爲狀似甚羞澀。餘曰:“如阿孃行,吾必隨叩尊府。”
餘言已,復回顧靜子眉端隱約見愁態。轉瞬,靜子果蘊淚於眶,嚶然而呻曰:“吾晨來在膳廳中,見三郎胡乃作慼慼容?得毋玉體違和?敢希見告耳。苟吾三郎有何傷感,亦不妨掬心相示,幸毋見外也。”
餘默默弗答。靜子復微微言曰:“君其怒我乎?胡靳吾請?”餘停履抗聲答曰:“心偶不適,亦自不識所以然。勞阿姊詢及,慚惕何可言?萬望阿姊饒我。”
餘且行且思,赫然有觸於心,弗可自持,因失聲呼曰:
“籲!吾滋愧悔於中,無解脫時矣!”
餘此時淚隨聲下。靜子雖聞餘言,殆未見窺餘命意所在,默不一語。繼而容光慘悴,就胸次出丹霞之巾,授餘搵淚,慰藉良殷,至於紅淚沾襟。餘暗驚曰:“吾兩人如此,非壽徵也!”
旁午,始蒞家庭,靜子與餘都弗進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