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語吾妹既訖,私心嘆曰:“靜子慧骨天生,一時無兩,寧不令人畏敬?惜乎,吾固勿能長侍秋波也!”
已而靜子盈盈至矣。靜子手持繢絹一幀,至餘前;餘肅然起立,接而觀之:蓮池之畔,環以垂楊修竹,固是姨家風物,有女郎兀立,風采盎然,碧羅爲衣,頗得吳帶當風之致。
女郎挽文金高髷,即漢制飛仙髻也。俯觀花燕,且自看妝映,翛然有出塵之姿,飄飄有凌雲之概。餘讚歎曰:“美哉伊人!奚啻真真者?”
靜子聞言,轉目盼餘,兼視餘妹,莞爾言曰:“究又奚能與三郎之言相副耶?且三郎安可以外貌取人?亦覘其中藏如何耳。畫中人外觀,似奕奕動人,第不能言,三郎何從諗其中心着何顏色者?”
餘置其言弗答,續曰:“畫筆秀逸無倫,固是仙品。餘生平博覽丹青之士,鹹弗能逮。嗟乎!衣鉢塵土久,吾尚何言?
今且據行雲流水之描,的是吾姊戛戛獨造,使餘嘆觀止矣。
阿姊端爲吾師,吾何幸哉!”
靜子此時,羞不能答,俯首須臾,委婉言曰:“三郎,胡爲而作如是言?令淺嘗者無地自容。但願三郎將今日之畫見賜,俾爲臨本,兼作永永紀念,以畫中意況,亦與餘身世吻合。跡君心情,寧謂非然者?”
餘曰:“餘久不復屬意於畫,蓋已江郎才盡。阿姊自是才調過人,固應使我北面紅妝,云何謂我妄言?”
靜子含羞不餘答。餘亦無言,但雙手擎餘畫獻之,且無心而言曰:“敬乞吾畏友哂存,聊申稚弟傾服之誠,非敢言畫也。”靜子欣然曰:“三郎此言,適足以彰大作之益可貴耳。”言已,即平鋪袖角,端承餘畫,以溫厚之詞答曰:“敬謝三郎。三郎無庸以畏友外我。今得此畫,朝夕對之,不敢忘錫畫人也。”
是夕,微月已生西海,水波不興。餘乃負杖出門,隨步所之,遇漁翁,相與閒話,迄翁收拾垂綸,餘亦轉身歸去。時夜靜風嚴,餘四顧,舍海曲殘月而外,別無所睹。及去餘家僅丈許,瞥見有人悄立海邊孤石之旁,靜觀海面,餘諦矚倩影亭亭,知爲靜子,遂前叩之曰:“立者其吾阿姊乎?”靜子聞餘聲,卻至欣悅,急回首應曰:“三郎,歸何晏?獨不避海風耶?吾遲三郎於此久矣。三郎出時可曾加衣否?
向晚氣候,不比日間,恐非三郎所勝,不能使人無慼慼於中。
三郎善自珍攝,寒威滋可畏也。”
餘即答曰:“感謝吾姊關垂。天寒夜寂,敬問吾姊於此,沉沉何思?女弟胡未奉侍左右?”
靜子則柔聲答曰:“區區弱質,奚雲惜者?今餘方自家中來,姨母、令姊、令妹及阿母,鹹集廚下制瓜糰粉果,獨餘偷閒來此,奉候三郎。三郎歸,吾心至適。”餘重謝之曰:“深感阿姊厚意見待,愧弗克當。望阿姊次回,毋冒夜以佇我。吾姊恩意,特恐下走不稱消受耳。”餘言畢,舉步欲先入門,靜子趣前嬌而扶將曰:“三郎且住。三郎悅我請問數言乎?”
餘曰:“何哉?姊胡爲客氣乃爾?阿姊欲有下回,稚弟固無不願奉白者也。”
靜子躊躇少間,乃出細膩之詞,第一問曰:“三郎,邇來相見,頗帶幽憂之色,是何故者?是不能令人無鬱拂。今願竊有請耳。”
餘此時心知警兆,兀立不語。靜子第二問曰:“三郎可知今日阿母邀姨母同令姊,往禮淡島明神,何因也?吾思三郎必未之審。”餘聞語茫然,瞠不能答,旋曰:“果如阿姊言,未之悉也。”
靜子低聲而言,其詞斷續不可辨,似曰:“三郎鑑之,總爲君與區區不肖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