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前新记有朋自远方来

  古人道得好:“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远方来了朋友谈天说地,可以畅叙一番,自是人生一乐,何况这个朋友又是三十余年前的老朋友,并且足足有三十年不见了,一朝握手重逢,喜出望外,简直好像是在梦里一样。

  记得是某一年秋天的一个月明之夜,在上海旧时所谓“法租界”的一幢小洋房里,有南国剧社的一群男女青年正在演出几个短小精悍的话剧:《父归》啊,《名优之死》啊,都表演得声容并茂,有光、有热、有力,真的是不同凡俗。那导演是个瘦长个子的年青人,而模样儿却很老成;头发蓬乱,不修边幅,一面招待我和那些特邀的观众,一面还在总管剧务,东奔西走,而脸上的表情,也紧张得很。一口湖南话,又快又急地从舌尖上滚出来,分明是个与《水浒》里“霹雳火秦明”同一类型的人物。这年青人就是现在中国戏剧家协会主席田汉同志,也就是这次从远方来的老朋友。

  这是一九五六年九月间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还只清早六点多钟,就有一位苏州市文联的同志,赶到我家里来,说昨晚上田汉同志到了苏州,现在西美巷招待所中候见。我一得了这天外飞来的喜讯,兴奋得什么似的,料知这位现代的“霹雳火秦明”是不耐久待的,于是捺下了手头正在整理的盆景,急匆匆地赶往西美巷去。

  一位头发花白而身材微胖的中年人从沙发上站起来,和我紧紧地握住手,除了他那面目还能辨认出是田汉外,其他一切都和三十余年前大不相同了。那时他正热烈地和几位文化界同志谈着地方戏剧上的种种问题。我不愿打搅他们,恰见那位研究舞蹈的专家吴晓邦同志也在座中,就和他讨论起我国的舞蹈新事业来。

  我们正在谈着谈着,却见田汉同志已站了起来,忙着说道:“来!来!我们大家玩儿去!”只因其他同志恰好都有别的任务,就由我和交际处的李瑞亭处长作陪,同行的还有两位上海戏剧家协会的干部吴谨瑜、凤凰和田汉的秘书李同志;一行六人,分乘两辆汽车,向灵岩进发。

  我和田、凤、李秘书合乘一车,颇不寂寞。凤凰同志原是十余年前的电影小明星,我初见她时,她还只十岁,恰像一头娇小玲珑的雏凤,而现在玉立亭亭,已是一个二十七岁的少妇了。这时我和田同志就打开了话匣子,从回忆过去,再说到现在,真是劲头十足,田同志说他是生成的“劳碌命”,经常在外边跑来跑去,最近在安徽合肥看地方戏的会演,几天里看到了庐剧和从湖北输入的黄梅戏,而安徽旧有的徽剧却没有了,这是一件莫大的憾事!这一次已和当地文化部门商讨发掘徽班老艺人复兴徽剧的办法,使它发扬光大起来。我向他传达了上月在江苏省人民代表大会上所听来的关于艺人们生活的情况。

  我们谈谈说说不觉已到了灵岩,田同志一下了车,就一马当先,大踏步赶上山去,脚上虽穿着皮鞋,却如履平地。他比我虽然年青一些,也已五十八岁了,而“霹雳火秦明”的脾气,依然不变。他在山上到处流连,到处留影,到处都有兴趣,足足游赏了两小时,在寺门口买了一只大型的元宝式柳条篮子,亲自拎着,飞一般地奔下山去。据他说要把这篮子送给他那位在文工团里工作而正在扬州演出的爱女,作为此次游苏的纪念。

  这时已是正午了,我们不但忘倦,并且忘饥,又一同游了天平。田同志对于亭榭楼阁中的楹联都很欣赏,请李秘书一一抄录下来。在白云精舍中大啜钵盂泉水,放了二十六个铜子在杯子里,水还没有溢出,足见水质的醇厚。大家跑上一线天,田同志拉了我和凤凰,合拍了一张照,就步步登高,由下白云而到达中白云;他远望“万笏朝天”光怪陆离的无数奇石,叹赏不已。因为时间的限制,就只得放弃了上白云,恋恋不舍地下山来了。

  他虽将于明晨离苏赴锡,可是游兴很浓,还要一游园林;先到我家看了盆景和盆栽,又请吴同志替我们合拍了几张彩色照,已经四点钟了;就由中共市委会文教部长凡一同志夫妇俩伴同去游拙政园、寒山寺、虎丘等处,直到七点多钟方始回来,出席了凡一同志的宴会,再预备去看评弹和苏剧。田同志喜滋滋地对我说:“今天时间虽匆促,但我还在寒山寺里叩了几下钟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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