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前新记闲话《礼拜六》

  一九五六年十一月十五日,江苏省第二届文学艺术工作者代表大会在南京开幕,这是江苏全省文艺界的群英会,这是江苏全省文艺工作者的大会师,仿佛舞台上一阵急急风,众家英雄,浩浩荡荡地一齐上台亮相,这场面是何等的伟大,何等的热闹!我虽是摇旗呐喊做跑龙套,也觉得十分兴奋,十分荣幸!

  省委会文教部长俞铭璜同志向大会讲话,说起了我和四十年前的刊物《礼拜六》,说是当时我们所写的作品,到现在看起来,还是很有趣味的。我于受宠若惊之余,不由得对于久已忘怀了的《礼拜六》,也引起了好感。不错,我是编辑过《礼拜六》的,并经常创作小说和散文,也经常翻译西方名家的短篇小说,在《礼拜六》上发表的。所以我年青时和《礼拜六》有血肉不可分开的关系,是个十十足足、不折不扣的“礼拜六”派。

  《礼拜六》是个周刊,由我和老友王钝根分任编辑,规定每周六出版;因为美国有一本周刊,叫做《礼拜六》晚邮报,还是创刊于富兰克林之手,历史最长,销数最广,是欧美读者最喜爱的读物。所以我们的周刊,也就定名为《礼拜六》。民初刊物不多,《礼拜六》曾经风行一时,每逢星期六清早,发行《礼拜六》的中华图书馆门前,就有许多读者在等候着;门一开,就争先恐后地捅进去购买。这情况倒像清早争买大饼油条一样。

  《礼拜六》前后一共出了二百期,有不少老一辈的作家,都是《礼拜六》的投稿人。前几天我就接到中等教育部叶圣陶副部长的信,问我有没有《礼拜六》收藏着。他当年曾用“叶匋”和“允倩”两个笔名给《礼拜六》写过许多小说和散文,要我替他检出来,让他抄存一份,作为纪念。又如名剧作家曹禺同志去夏来苏州访问我,也问起我有没有全份《礼拜六》,大概他也曾投过稿的。可惜我经过了抗日战争,连一本也没有了。这两位名作家,对《礼拜六》忽发“思古之幽情”,作为一个“礼拜六”派的我,倒是“与有荣焉”的。

  至于《礼拜六》的评价,可以引用陈毅副总理前二年对我说的话:“这是时代的关系,并不是技术问题。”

  现在让我来说说当年《礼拜六》的内容,前后二百期中所刊登的创作小说和杂文等等,大抵是暴露社会的黑暗,军阀的横暴,家庭的专制,婚姻的不自由等等,不一定都是些鸳鸯蝴蝶派的才子佳人小说,并且我还翻译过许多西方名家的短篇小说,例如法国大作家巴比斯等的作品,都是很有价值的。其中一部分曾经收入我的《欧美名家短篇小说丛刻》,意外地获得了鲁迅先生的赞许。总之,《礼拜六》虽不曾高谈革命,但也并没有把诲淫诲盗的作品来毒害读者。

  至于鸳鸯蝴蝶派和写作四六句的骈俪文章的,那是以《玉梨魂》出名的徐枕亚一派,“礼拜六”派倒是写不来的。当然,在二百期《礼拜六》中,未始捉不出几对鸳鸯几只蝴蝶来,但还不至于满天乱飞,遍地皆是吧?

  当年的《礼拜六》作者包括我在内,有一个莫大的弱点,就是对于旧社会各方面的黑暗,只知暴露,而不知斗争,只有叫喊,而没有行动,譬如一个医生,只会开脉案,而不会开药方一样,所以在文艺领域中,就得不到较高的评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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