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仁貴威風誰不聞,東遼將士盡寒心。張環何獨將功冒,到底終須玉石分。
單講王心鶴叫聲:“哥哥,待我上去會他一會看。”薛賢徒道:“須要小心。”心鶴答應,催開戰馬上前說:“嗒,穿白小將休得耀武揚威,我來會你。”仁貴擡頭一看,只見一將衝過來,薛禮大喝道:“呔,來的番將少催坐下之馬,快通名來。”王心鶴道:“你要問我姓名麼?息耳恭聽。魔乃紅袍大力子大元帥蓋麾下總兵大將軍王心鶴便是。你可知將軍利害麼?照魔家的槍罷!”說罷,把手中槍直望仁貴面上刺來。薛禮把方天戟一聲響架了槍,復回一戟,直望番將前心挑將進去。王心鶴說:“阿呀,不好!”把槍一擡,險些跌下馬來。喊聲:“阿唷,名不虛傳,果然利害。兄弟們快些上來,共擒薛蠻子!”一聲大叫,關前薛賢徒。王新溪說:“李大哥,你在這裏掠陣,我們上去幫助王大哥殺這火頭軍薛蠻子。”李慶先說:“既如此,各要小心。”二人道:“不妨。”催開戰馬上前,直奔仁貴廝殺。這薛禮好不利害,一條戟敵住三人殺得天昏地暗。薛賢徒使動紫金槍望着咽喉刺,王心鶴舞動白纓槍望着胸前進,王新溪使動大砍刀照天靈亂砍,薛禮全不在心,擡開槍,架軻開刀,四人殺到五十餘合,不分勝負。
周青。李慶紅說:“他們三人戰我薛大哥一人,我等也上去幫幫。”衆人道:“說得有理。”周青在前衝上來,截住王新溪這把大刀;李慶紅抵定薛賢徒這杆槍。關前李慶先看見中原上來一將:“此人好象我同胞哥哥,當初我弟兄同學蔡陽刀,原有十二分本事,他霸住風火山爲盜,我等四人出路爲商,飄流至此十有餘年。今看此將一些不差,不如待我上去問他,就知明白了。”李慶先帶馬上前大叫一聲道:“使大刀蠻子,可是風火山爲盜的李慶紅麼?”那慶紅正殺之間,聽得有人叫他,擡頭一看,有些認得,好像我兄弟,連忙帶過馬來說:“你可是我兄弟慶先麼?”慶先也答應道:“正是你弟在此。”二人滾鞍下馬,弟兄相會,叫:“王兄弟休要動手,這是我哥哥好友。”慶紅叫薛大哥:“不要戰,多是我弟結義弟兄,大家下馬見禮。”四人聽言,住了手中兵器,來問端的。李氏弟兄把細細情由說個明白。王心鶴大喜:“如此講起來,我們多是弟兄了。嗄,薛大哥,小弟不知,多多有罪。”仁貴道:“說那裏話來?愚兄莽撞,得罪兄弟,不必見怪。”周青說:“二位王大哥,我等九人既爲手足,須要伏順我邦,並膽同心纔好。”心鶴說:“這個自然。況今又多是手足,自然同心征剿番王。”李慶紅道:“如此,我們大家衝關奪到了思鄉嶺,報你們四位頭功。”衆人道:“說得有理。”慶紅先上馬,提刀在前,引路九騎馬,豁喇喇衝上吊橋。那些小番連忙跪下說:“將軍們既順大唐,我們一同歸服。”仁貴道:“願降者,決不有傷性命。”關上改換旗號,運出糧草,送與張大老爺,上了四位兄弟頭功。不言王心鶴運糧投獻。
先鋒張環帶領人馬穿進關內,扎定營盤,來到總府衙門,升坐大堂。九人跪下。李慶紅說:“大老爺,這李慶先是小人同胞弟兄,望老爺收留。”四人也道:“我等王心鶴。王新溪。薛賢徒。李慶先叩見大老爺,今獻糧草寶物馬匹,願伏帳下共破東遼,以助微功。”張士貴大喜說:“四位英雄歸順本總,賜汝等旗牌,輔其左右。”四人道:“我聞薛大哥是火頭軍,慶紅兄是何官職?”慶紅說:“我們五人多是火頭軍。”四人道:“如此,我等九人共爲火頭軍。”張環心下暗想,不受擡舉的,也罷,你等俱往前營爲火頭軍便了。上了四個名字,不必細表。
再講到貞觀天子聞報打破思鄉嶺,元帥傳令起了人馬,離了金沙灘,來至思鄉嶺。張士貴出關迎接,接進龍駕,坐於總府。張環俯伏說:“我主在上,狗婿何宗憲取了思鄉嶺,前來報功。”天子大悅說:“愛卿其功非小,奏凱班師,金殿論功升賞。”張環道:“謝主萬萬歲!”尉遲恭上了功勞簿。張士貴退出總府,來到帳房,不勝歡喜,犒賞火頭軍酒肉,前營內弟兄暢飲。仁貴開言叫聲:“兄弟們,明日起兵下去,不知什麼地方?可有能將保守?”王心鶴說:“薛大哥若問思鄉嶺下去,乃是一座天山。山上有弟兄三人,名喚遼龍。遼虎。遼三高。兇勇不可擋,除了元帥英雄,要算他弟兄三人利害。”仁貴說:“果有這樣能人?愚兄此去,必要奪取天山,方顯我手段。”心鶴說:“大哥此去,無有不勝。”大家飲至三更。
一到明日,張士貴傳令三軍拔寨起兵,離開了思鄉嶺。一路下來,相近天山,把都兒報上山去了:“啓上三位平章爺,不好了!南朝穿白薛蠻子果然利害,取了思鄉嶺,四員總爺俱皆投順。如今來攻打天山了。”遼氏弟兄聽言大驚,叫聲:“二位兄弟,我想穿白小將如此利害,難以取勝。且守天山,看他怎樣前來討戰。”兩弟兄道:“哥哥之言有理。”不表山上之言。
再講火頭軍薛仁貴,同了八個弟兄盡皆披甲,出到營門,望天山一看,不覺駭然。但見天山高有數千餘丈,槍刀如海浪,三座峯頭多是滾木。扯起一面大旗,上書七個字:“天山底下喪英雄”。望去影影有些看不出,小番一個也不見。“不要管,待我喊叫一聲。呔!山上的快報主將得知,今有火頭將軍薛禮在此討戰!”這一聲喝叫,山頂上並無動靜,仁貴連叫數聲,並不見一卒。說道:“衆兄弟,想必山太高了,叫上去沒有人聽見,不如待我走上半山喝叫罷。”王心鶴叫聲:“薛大哥,這便使不得,上邊有滾木石打下來的。若到半山,被他打落滾木,不要送了性命麼?”仁貴道:“不妨。”把馬一拍,走上山來。不到二三丈高,只聽得上面一聲喊叫:“打滾木!”嚇得仁貴魂飛魄散,帶轉馬,望底下一跑一縱,縱得下山。滾木夾馬屁股後打下來,要算仁貴命不該絕,所以差得一絲打不着。薛禮叫一聲:“天山上的兒郎休得滾木,快報進去,叫守山主將出來會我,若個作耳聾不報,俺火頭爺爺有神仙之法,騰雲駕霧上你天山,殺一個乾乾淨淨,半個不留。”山頂上把都兒聽得說會駕霧騰雲,忙報進山來:“啓爺,底下穿白的薛蠻子在那裏討戰,請三位爺定奪。”遼龍說:“二位兄弟不必下去,由這蠻子在底下揚威罷。”小番道:“將軍,這個使不得。他方纔說若不下來會戰,他有神仙之法,騰雲駕霧上山來,要把我殺個乾淨。”那弟兄三人一聽此言,不覺吃一驚說:“他是這等講麼?”遼虎道:“大哥,久聞火頭軍利害,看起來盡有仙法。”遼三高說:“不如我們走下半山,看看薛禮蠻子是何等樣人,這般驍勇。”遼龍。遼虎說:“兄弟言之有理。”三人披掛完備,端兵上馬,出寨來至半山說:“把都兒,我們叫你打滾木,便打下來,不叫你打,不要去動手。”小番答應:“知道。”遼三高在第一個低些,遼虎在居中又高些,遼龍在後面頂上。三人立在半山,薛仁貴擡頭一看,三人怎生打扮?那遼三高:
頭上戴一頂開口獬豸盔,面如鍋底兩道紅眉,高顴骨。銅鈴眼,海下幾根長鬚;身穿皁羅袍,外罩烏油甲;坐下一匹烏鬃馬,手執一柄開山斧。
又見遼虎他:
頭上戴一頂獅子卷纓盔,面似硃砂塗就,兩道青眉,口似血盆,海下一部短短竹根胡;身穿一件鎖子紅銅甲,坐下一匹昏紅馬,手執兩柄銅錘。
後面遼龍他:
頭上戴一頂虎頭黃金盔,面方臉黃,鼻直口方,鳳眼秀眉,五綹長髯;身穿一領鎖子黃金甲,手端一管紫金槍,坐下一匹黃鬃馬。
這三人立在山上,仁貴叫一聲:“咦,上面三個番兒,可就是守天山的主兒麼?”三人應道:“然也。你等穿白小將,可就是南朝月字號內火頭軍薛蠻子麼?”仁貴道:“你既知火頭爺爺大名,怎不下山歸服,反是躬身在上?”遼龍說:“薛蠻子不必逞能。你上山來,魔與你打話。”仁貴心下暗想:“不知有甚打話?喚我上山,打落滾木亦未可知。論起來不妨,他們三人多在半山,決不打下滾木來的。”放着膽子上去。
薛仁貴一手執戟,一手帶急繮繩,望着山上來。說:“番兒,你們請着火頭爺上山,有何話說?”遼龍說:“薛蠻子,你說有騰雲駕霧之能,世上無雙,憑你有甚法術本事,獻出些手段與我們三位將軍看看。”仁貴聞言,心中一想,計上心來。開言說:“你們這班番兒,那裏知道騰雲駕霧?不要講別的,只據我隨身一件寶物,你國中就少了。”遼龍道:“什麼寶物?快獻與我們看。”仁貴說:“我身邊帶一枝活箭,射到半空中叫響起來,你們道希奇不希奇?”遼氏三弟兄說:“我們不信。箭那有活的?”要曉得響箭只有中原有,外國沒有的,不會見過,所以他們不信。仁貴說:“你們不信,我當面放一箭與你看看。”遼三高說:“你不要假話,暗內傷人。”仁貴說:“豈有此理!我身爲大將,要取你等性命,如在反掌之易,何用暗箭傷你?”遼龍說:“不差。快射與我們看。”那薛禮左手拿弓,右手搭起兩枝箭,一枝是響箭,一枝是鴨舌頭箭。搭在弦上說:“你們看我射活箭。”遼氏弟兄聽說,都把兵器護身。遼三高把開山斧遮住咽喉,在馬上看薛禮望上面颼的一箭,只聽倏哩倏哩響在半天中去了。那仁貴這一響箭射上去,他力又大,弓又開得重,直響往半天中。一枝真箭搭在弦上,那知遼家弟兄不曾見過響箭,認真道是活的,仰着頭只看上面,身體多不顧了,遼三高到把斧子墜下了,露出咽喉,被仁貴插這一箭,貼正射中遼三高咽喉內,跌落塵埃,一命嗚呼。嚇得遼虎魂飛天外,說:“嗄唷,不好!”帶轉馬頭,思量要走。誰想仁貴手快,發得一枝,又是一枝射去,中在馬屁股上。那曉馬四足一跳,哄嚨把一個遼虎翻下馬來,驚得遼龍魂不附體,自己還不會跑上山去,口中亂叫:“打滾木!”上面小番聽得主將叫打滾木,不管好歹,哄哄的亂打下來。仁貴在底下聽打滾木下來,跑得好快,一馬直縱下山腳去了。到把遼家弟兄打得來頭顱粉碎,盡喪九泉。一邊打完滾木,那下邊薛仁貴迴轉頭來叫聲:“衆位兄弟,隨我搶天山!”豁喇喇一馬先衝,上山來把着那些小番亂挑亂刺,殺進山寨。有底下八員火頭軍,刀的刀,槍的槍,在山頂殺得那些番兵逃命而走。那九人追下山有十里之遙,大家扣住馬。士貴父子穿過天山,兵馬屯紮路旁,犒賞九人,上了功勞簿,早報到思鄉嶺。正是:
三枝神箭天山定,仁貴威名四海傳。
天子知道大悅,大元帥起程,三軍放炮起行,一路下來,過了天山安營紮寨,士貴又進營來冒功了。說:“陛下在上,狗婿何宗憲三箭定天山,傷了遼家三弟兄,以立微功。”天子大喜說:“愛卿門婿利害異常,你一路進兵奏凱,回朝論功贈職。”士貴大悅:“謝我主萬萬歲。”不表張環退出御營。敬德上了功勞簿,心內將信將疑,我且不表。
單講士貴來到自己營中,傳令人馬拔寨起兵。離了天山,一路正望鳳凰城來。此言慢慢說。
單講鳳凰城內有一守將,名喚蓋賢謨。其人力大無窮,本事高強,算得着東遼一員大將。他聞得南朝火頭軍利害,暗想:“天山上遼家弟兄本事驍勇,決不傷於火頭軍之手,只怕他難過此山。”正在思想,忽小番報進來說:“啓上將軍,不好了!南朝穿白小將箭法甚高,把遼家三弟兄三箭射死。天山已失,將到鳳凰城了。”蓋賢謨說:“有這等事?爾等須要小心保守,待唐兵一到,速來報我。”小番答應。出得衙門,只聽轟天一聲炮響,連忙報進:“啓上將軍,南朝人馬已安營在城外了。”“帶馬!”小番答應,一邊帶過雪花點子馬。他全身披掛,上了雕鞍,手提混鐵單鞭說:“把都兒,隨我上城去。”小番答應。後面跟隨番將數員,直上南城而來。望遠一看,果見唐營扎得威武:
五色旗幡安四邊,槍刀劍戟顯威嚴。東西南北征雲起,箭似狼牙弓上弦。
好不威風!
再表張士貴營中九個火頭軍,上馬端兵出到營外。仁貴先來到吊橋,大喝一聲說:“城上的兒郎聽着,今有火頭將爺在此討戰,快報城中守將,早早出來受死。”蓋賢謨大喝道:“呔!城下的可是火頭軍薛蠻子麼?”薛仁貴應道:“然也。你這城上番兒是什麼人?”蓋賢謨道:“你且聽者。本總乃紅袍大元帥蓋標下,加爲鎮守鳳凰城無敵大總管蓋賢謨是也。我看你雖有一身智勇,不足爲奇。久聞你箭法精通,黑風關傷了戴笠篷,又三箭定了天山,果然世上無雙,魔也不信。你今日若有本事,一箭射到城上,中我這一枝鞭梢,魔就帶領城中兵馬情願退隱別方,把此座鳳凰城獻了你們。若射不中,即速退歸中原,永不許犯我邊界。”仁貴大喜說:“當真要一箭中你的鞭梢,即就獻城麼?”蓋賢謨道:“這個自然。若射中了,無有不獻。”仁貴道:“若射中了,你不獻城便怎麼樣?”蓋賢謨道:“噯,說那裏話來!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豈肯賴你?倘若射不中,你不肯退回中原,便怎麼樣?”仁貴道:“我乃中國英雄,堂堂豪傑,決不虛言。若射不中,自然退回。”蓋賢謨道:“還要與你講過停當。”仁貴道:“又要講什麼停當?”蓋賢謨道:“我叫你射鞭梢,不許暗計傷人性命,就算不得大邦名將了。”仁貴道:“此乃小人之見,非大丈夫所爲。”賢謨說:“既如此,快射我的鞭梢。”那仁貴飛魚袋內抽起一張弓,走獸壺中扯了一枝箭將來,搭定弓弦,走到護城河灘邊說:“你看箭射來了。”口內說看箭,箭是不發。但只見蓋賢謨靠定城垛,左手把鞭呈後,在那裏搖動。心中一想:“我道他拿定了鞭由我射的,豈知他把鞭梢搖動,叫我那裏射得着?”便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說道:“蓋賢謨你聽者,我在此只顧射你鞭梢,沒有細心防備,你後面番將衆多。倘使暗計放下冷箭?傷我性命,將如之何?賢謨道:“豈有此理。君子豈行小人之事?把都兒,你們不許放冷箭。”他口內說,手中原把鞭梢只管搖動。那仁貴把弓開了說:“呔,你說不許放冷箭,爲何背後番將攀弓搭箭在那裏?”蓋賢謨聽言,把頭回轉去看後面,把鞭梢反移在前,手不搖動了。那知仁貴箭脫弓弦,颼的一聲,貼正:
射中鞭梢迸火星,賢謨嚇得膽心驚。
不知蓋賢謨獻關不獻關,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