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屠爐公主女英雄,國色天姿美俏容。只因怒斬羅仁叔,雖結鸞交心不同。
羅通吩咐:發炮擡營,大小三軍拔寨往黃龍嶺進發。一路前行,有四五天程途,早到了黃龍嶺。離關數箭之遙,傳令三軍扎住營盤,起炮三聲,早已驚動了關上。把都兒一見唐營扎住營盤,慌忙進衙飛報主將,說:“啓上公主娘娘,南朝救兵已至關下,紮營在那裏了。”屠爐公主聽見,說:“該死的來了!”吩咐帶馬。手下應聲答應,帶過馬來,公主跨上雕鞍,手提兩口繡鸞刀,離了總帥府衙門。後面跟了二十四名番婆,都是雙雉尾高挑,望着關前來。一聲炮響,關門大開,吊橋放下,鼓嘯如雷,豁喇喇的衝到營前來了。有軍士一見,連忙扣弓搭箭,說:“呔!來的番婆,少催坐騎,照箭!”那個箭嗖嗖的射將過來。公主把馬扣定,叫一聲:“營下的,快去報,有公主娘娘在此討戰,叫你們唐兵好好退了,暫且饒你班螻蟻之命。若然不退,我娘娘就要來踹你營頭了!”那些軍士到中營報說:“啓元帥,營外有一番婆,口出大言,在外討戰。”羅仁心中大悅,走將過來說:“哥哥,待兄弟出去擒了進來。”羅通說:“兄弟既要出戰,須當小心。”羅仁應道:“不妨。”他一點小孩子,也不坐馬,拿了兩個銀錘,走出營去了。羅通立起身來說:“諸位哥哥。兄弟們,隨本帥出營去看看我弟開兵。”衆爵主應道:“是。”大家隨了羅通出到營外,咬金也往營外看看。
羅仁又看那公主一看。啊唷!好絕色的番婆。你看他怎生打扮,但見:
頭上青絲,挽就烏龍髻;狐狸倒插,雉雞翎高挑。面如傅粉紅杏,泛出桃花春色;兩道秀眉碧綠,一雙鳳眼澄清。脣若丹朱,細細銀牙藏小口。兩耳金環分左右,十指尖如三春嫩筍;身穿鎖子黃金甲,八幅護腿龍裙蓋足下。下邊小小金鍊,踹定在葵花踏鐙上。果然傾城國色,好像月裏嫦娥下降,又如出塞昭君一樣。
羅仁見了,不覺大喜,說:“番婆休要誇口,公子爺來會你了!”那公主一見,說:“是小孩子!你吃飯不知飢飽,思量要與娘娘打仗嗎?幸遇着我公主娘娘有好生之德,你命還活得成。若然逢了殺人不轉眼的惡將,就死於刀槍之下,豈不可惜?也算一命微生,無辜而死,我娘娘何忍傷你!”羅仁聽言,大喝道:“呔!你乃一介女流,有何本事,擅敢誇能,還不曉得俺公子爺銀錘利害嗎?也罷,我看你千嬌百媚,這般絕色,也算走遍天涯,千金難買。我哥哥還沒有妻子,待我擒汝回營,送與哥哥結爲夫婦罷!”公主聽言,滿面通紅,大怒道:“呔!我想你小孩子亂道胡言,想是活不耐煩了!我娘娘拼得做一個罪過了,照刀罷!”插的兒一刀,望羅仁面上劈下來。羅仁叫聲:“來得好!”把銀錘往刀上噶啷一聲響,架在一邊,衝鋒過去。羅仁把銀錘擊將過來,望馬頭上打將下去。公主看來不好,把雙刀用力這一架,噶啷。噶啷一聲響,不覺火星迸裂,直坐不穩雕鞍,花容上泛出紅來了,心中想:“這孩子年紀雖小,力氣倒大。罷!不如放起飛刀傷了他罷。”算計已定,把兩口飛刀起在空中,念動真言,青光衝起,把指頭點定,直取羅仁。驚得營前羅通魂不附體,叫聲:“兄弟!這是飛刀,快逃命!”這一首沒一個不大驚小怪。哪知羅仁出母胎才得九歲,哪曉上戰場有許多利害,第二次交鋒,焉知飛刀不飛見。見刀在空中旋下來,心中倒喜。擡頭看着了刀,說道:“咦!這番婆會做戲法的。”口還不曾閉,一口刀斬下來了。羅仁喊聲:“不好!”把錘頭打開。這一把又飛往頂上斬下來了。羅仁把頭偏得一偏,一隻左臂斬掉了;又是一刀飛下,一隻右臂又斬掉了。那時羅仁跌倒塵埃,一頓飛刀,可憐一位小英雄斬爲肉醬而亡了。
羅通見飛刀剁死兄弟,不覺大放悲聲:“阿呀,我那兄弟啊!你死得好慘也!”“哄嚨”一聲響,在馬上翻身跌落塵埃,暈去了。唬得諸將魂飛魄散,連忙上前扶起,大家泣淚道:“元帥甦醒!”咬金淚如雨下說:“侄兒!不必悲傷。”四個家將哭死半邊。羅通洋洋醒轉,急忙跨上雕鞍,說:“我羅通今日不與兄弟報仇,不要在陽間爲人了!”把兩膝一催,豁喇喇衝上來了。公主擡着一看,只見營前來了一員小將,甚是齊整,但見他:
頭上銀冠雙尾高挑,面如傅粉銀盆,兩道秀眉,一雙鳳眼,鼻直口方,好似潘安轉世,猶如宋玉還魂。
公主心中一想:“我生在番邦有二十年,從不曾見南朝有這等美貌才郎。俺家枉有這副花容,要配這樣一個才郎萬萬不能了。”她有心愛慕羅通,說道:“呔!來的唐將,少催坐騎,快留下名來!”羅通大喝道:“你且休問本帥之名。你這賤婢把我兄弟亂刀斬死,我與你勢不兩立了!本帥挑你一個前心透後背,方出本帥之氣。照槍罷!”嗖的一槍,劈面門挑進來。公主把刀噶啷一聲響,架往旁首,馬打交鋒過,英雄閃揹回。公主把刀一起,望着羅通頭上砍來,羅通把槍逼在一旁。二人戰到十二個回合,公主本事平常,心下暗想:“這蠻子相貌又美,槍法又精,不要當面錯過,不如引他到荒郊僻地所在,與他面訂良緣,也不枉我爲了幹公主。”算計已定,把刀虛晃一晃叫聲:“小蠻子!果然驍勇,我公主娘娘不是你的對手,我去了,休得來追!”說罷,帶轉絲繮,望野地上走了。羅通說:“賤婢!本帥知你假敗下去要發飛刀。我今與弟報仇,勢不兩立!我傷你也罷,你傷我也罷,不要走!本帥來也!”把槍一串,二漆一催,豁喇喇追上來了。
那公主敗到一座山凹內,帶轉馬間,把一口飛刀起在空中,指頭點定喝道:“小蠻子!看頂上飛刀,要取你之命了!”羅通擡頭一見,嚇得魂不附體,說:“啊呀!罷了,我命休也!”倒把身軀伏在鞍橋上。那時公主開言叫聲:“小將軍!休得着急,我不把指頭點住飛刀,要取你之命。如今我站在此,飛刀不下來的,你休要害怕。我有一言告稟,未知小將軍尊意若何?”羅通說:“本帥與你冤深海底,勢不兩立,有何說話速速講來,好與兄弟報仇!”公主道:“請問小將軍姓甚名誰,青春多少?”羅通道:“嗄,你要問本帥麼?我乃二路平番大元帥幹殿下羅通是也,你問他怎麼?”公主道:“嗄,原來就是當年羅藝後嗣。俺家今年二十餘歲,我父名字屠封,掌朝丞相,單生俺家,還未適人,意欲與小將軍結成絲羅之好。況又你是幹殿下,我是幹公主,正算天賜良緣,未知允否?”羅通聽言大怒,說:“好一個不識羞的賤婢!你不把我兄弟斬死,本帥亦不希罕你這番婆成親。你如今傷了我兄弟,乃是我羅通切齒大仇人,那有仇敵反訂良緣!兄弟在着黃泉,亦不瞑目。你休得胡思亂想,照槍罷!”耍的一槍,直望咽喉刺進來,公主將刀架在一邊,說:“小將軍!你休要煩惱,你的性命現在我娘娘手掌之中。我對你說,你若肯允,俺家情願投降,獻此關頭。在你馬頭前假敗,就領番兵退到木陽城,等你兵馬一到,就裏應外合,共保我邦兵馬俺家君。你救出唐王與衆位老將軍,先立了功,豈不消了我誤傷小叔之罪?然後小將軍差一臣子求聘我邦,豈不兩全其美?你若不允,我把指頭拿開,飛刀就要取你性命了!”羅通道:“呔!賤婢殺我弟之仇,不共戴天!你就斬死我羅通罷!”公主那裏捨得斬他。正是:
姻緣不是今生定,五百年前宿有因。並頭蓮結鴛鴦譜,暗裏紅絲牽住情。
故此,公主不捨傷他,復又開言叫聲:“小將軍!你乃年少英雄,爲何這等智量?你今允了俺家姻事不打緊,陛下龍駕與衆位臣子就可回朝了。你若執意要報仇,娘娘斬了你,死而無名,仇不能報,駕不能救,況又絕了羅門之後,算你是一個真正大罪人也!將軍休得迷而不悟,請自裁度。”
那公主這一篇言語,把羅通猛然提醒,心下暗想:“這賤婢雖是不知廉恥,親口許姻,此番言語倒確確實實是真。我不如應承他,且去木陽城,殺退番兵,救了陛下龍駕,後與弟報仇未爲晚也。”算計已定,假意說道:“既承公主娘娘美意,本帥敢不從命!但怕你兩口飛刀利害,你既與本帥訂了姻緣,已降順我唐朝了,須把這兩口飛刀拋在澗水之中,羅通方信公主是真心降唐了。”公主說:“既是小將軍允了俺家親事,要俺拋去飛刀有何難處。但將軍不要口是心非方好,鬚髮下一個千斤重誓,俺家才把飛刀拋下。”羅通暗想:“我原是口是心非,如今他要我立誓,也罷!不如發一個鈍咒罷。”叫聲:“公主!本帥若有口是心非,哄騙娘娘,後來死在七八十歲一個槍法上。”暗想:“七八十歲老番狗有什麼能幹,難道我羅通殺他不過?這原是個鈍咒。”公主聽見他發了咒,心中不勝歡悅,說:“將軍一言爲定,駟馬難追!”便放下飛刀,拋在山凹澗水之中。公主說:“小將軍,俺家假敗在你馬頭前,你隨後追來,我便棄關而走,在木陽城等你兵馬到來,共救唐王天子便了。”羅通說:“本帥知道,公主請先走!”那公主帶轉馬頭而走,羅通隨後追趕出了山凹,高聲大喝:“呔!番婆你往那裏走!本帥要與弟報仇哩!”豁喇喇追到關前來了。公主假意大喊:“阿唷,小蠻子果然利害,我不是你對手,休追趕罷!”衝到關前,下馬往內衙說道:“把都兒!我們退了兵罷,羅小蠻子驍勇異常,飛刀都被他破掉了,要守此關料不能夠。我們不如把關門開了,退到木陽城,等唐兵到來,一發困住,倒是妙計。”衆小番依令即把關門大開,吊橋放下,裝載了糧草,帶了諸將,竟望木陽城大路而走了。此話丟開。
且表那羅通見公主進入關中,遂即回營。衆將接住了馬,往中營坐下,有程咬金開言道:“侄兒,你兄弟之仇不報,反被番婆逃入關中,何時得破?”羅通說:“伯父!那父王龍駕如今救得成了。”咬金道:“侄兒,黃龍嶺還未能破,龍駕怎麼就救得出?”那番,羅通就把方纔屠爐公主這番始末根由的言語細細一講。咬金不覺大喜道:“侄兒!你心中果肯與他成親麼?”羅通說:“伯父又來了,他是我兄弟仇人,我要與兄弟報仇,怎麼反與他成親起來?這是無非哄他。”咬金說:“侄兒,不是這樣講的。你兄弟身喪沙場,也是自己命該如此,何必歸怨於他。公主既有如此美意,肯在木陽城接引我邦人馬,共破番兵,救出陛下龍駕,是他一樁大大的功勞,也就算將功贖罪,可消得仇恨來了。侄兒不是這等講,待等此番救駕之後,待我做伯父的與你爲媒,成全這段良姻便了。”正在營門講論,早有軍士報進說:“啓上元帥,屠爐公主不知爲甚把關門大開,領了小番們都退去了。”羅通知道其意,吩咐四名家將:“有書一封,回家見太夫人說,不要悲傷,若日後救了陛下龍駕,自然取屠爐女首級,回家祭奠兄弟的。”四名家將領了元帥書信,竟是回家往長安大路而行,我且不表。
單講羅通傳令,大小三軍拔寨起兵,穿過黃龍嶺,一路徑往木陽城進發。
再說赤壁寶康王同丞相屠封。元帥祖車輪在御營飲酒,康王說:“元帥,報聞大唐救兵打破白良關。金銀二川。野馬川;鐵雷三弟兄如此驍勇,俱皆戰死沙場,如此奈何?”祖車輪道:“狼主放心,鐵雷弟兄雖勇,皆是無謀之輩,故有失地喪師之禍。如今黃龍嶺公主娘娘多謀足智,況有飛刀利害,自然守得住的。”君臣正在議論之間,忽有探子報來:“啓上千歲!公主娘娘回軍了。”康王聽報,大吃一驚,說:“元帥,唐兵何其兇勇,破關如此甚急,王兒不守黃龍嶺,反領兵回來做什麼?”祖車輪說:“連及臣也不知是什麼意思,且去迎接入營,問個明白便了。”康王曰:“善!”車輪上馬帶了番兵出營,一路迎接來見公主說:“公主娘娘在上,臣祖車輪在此迎接。”公主說:“元帥平身,隨俺家進營來。”車輪奉命,同進御營。俯伏說:“父王在上,臣兒見駕,願父王千歲,千千歲!”康王說:“王兒平身,賜坐!”旁邊問道:“王兒,那唐朝救兵實爲利害,連破幾座關頭,殺傷數員上將。王兒爲何不守黃龍嶺,反自回營何干?”公主道:“父王在上,那唐朝小將羅通邪法利害,臣兒飛刀都被他破了,所以難守此關,只得回來見父王。”康王聽說,心中十分納悶,只得與衆議論,唐朝救兵到此,怎生破敵,這話不表。
且說大唐人馬相近,到了木陽城,有探子報進說:“啓上元帥,前面就是木陽城了!”羅通擡頭一看,果見番兵如山似海,圍得密不通風,那衆將軍大家驚駭。羅通吩咐大小三軍到這邊平陽之地安營。軍士一聲答應,頃刻紮下營盤。羅通便叫:“程老伯父!如今待侄兒獨馬單槍殺進番營,叫開木陽城,見了陛下,同軍兵殺出城來,聽見炮響,要伯父領衆侄兒攻進番營。正是外破內攻,不怕番兵不退。”咬金說:“侄兒言之有理,須要小心!”羅通道:“這個不妨。”就把銀鎧扎束停當,跨上小白龍駒,提了梅花槍,出了營門,豁喇喇衝到番營。把都兒看見叫聲:“奇阿!那邊來的這個小將是什麼人,難道是唐朝救兵不成?爲什麼單人獨馬的。”那都兒答道:“哥阿!不要管他,我們放箭。”紛紛的射將下來。羅通說:“營下的!休放箭,今已救兵到了,快快退兵。如有半聲不肯,本帥要踹營盤哩!”說罷,把槍串動,冒着弓矢,一馬衝進。嚇得番兵魂不附體,箭都來不及放了。被羅通手起槍落好挑,猶如彈子一般,有着咽喉的,有着前心的。番兵見不是路,只得讓一條路待他走。這羅通進了第一座營盤,又殺進第二座營頭。不好了!驚動了番邦正將。偏將,提斧拿刀在羅通馬前馬後,刺的。劈的。斬的,這個羅通那裏在他心上!把槍前遮後攔,左鉤右掠,落空的所在,一槍去掉了偏將幾人;那一槍又傷了副將幾員,把馬一催,衝過了這一個營盤。在裏邊只見槍刀閃爍,那裏見什麼路頭!羅通原是個小英雄,開了殺戒,透第七營盤方纔到得護城河。只見木陽城上都是大唐旗號,喘息定了一口氣,望着南城而來,正要叫喊,只聽:
一聲炮響轟天地,衝出番邦驍勇人!
不知衝出番將是誰,但看下回分解。